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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一樹櫻桃 -【重生如意】《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11 PM     標題: 一樹櫻桃 -【重生如意】《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6-4 07:07 PM 編輯

【書名】:重生如意

【作者】:一樹櫻桃

【內容簡介】:

  一句話簡介:這就是個曾經禿毛的小野雞踹飛鶯鶯燕燕飛上梧桐當鳳凰的勵志故事(≧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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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13 PM

第1章 絕死.重生

  「把那個賤人帶過來!」又軟又糯的聲音遠遠地傳來,透過浠浠瀝瀝的雨聲傳到杜若的耳中。

  她頭皮一痛,已被人拽著髮髻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雨點打在地上,濺起無數的水點,敲在她臉上,打得人生疼。可杜若已感覺不到疼了。

  她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後背被人猛地踩住,將她死死釘在地上。污黑的泥水將她一身鵝黃色的紗裙染成了泥色,鼻翼裡充斥著雨水的腥氣,混雜著鐵銹的味道。

  「你這賤婢好大的膽子,一個商賈的賤民,也敢癡心妄想當世子夫人!」高高坐在堂中的宮裝麗人吊起眉梢,隔著層層的雨簾,杜若並看不清她的容貌,只知道,那女人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扎入了她的胸膛。

  「一個外室,見不得人的外室!居然敢懷上世子的孩子!」嬌豔的聲音裡摻雜了惡毒,還有刻骨的不屑和鄙夷,「別以為你生了庶長子就可以讓世子抬你進府當妾,不過一個玩物,還真當自己是什麼了?」她微彎下身,眯起眼睛細細地打量著杜若,「怪不得,長了一張狐媚子臉,沒了這張臉,我看你用什麼來勾引爺們。」

  兩個婆子緊緊抓住了她的胳膊,杜若拼命地掙扎:「姜珩,姜珩!你在哪裡!」

  「掌嘴!這賤婢嘴裡怎麼能直呼世子的名諱!」

  不待那女人將話說完,已有壯婦左右開弓狠狠地扇了杜若幾個耳光。

  嘴裡破了,一股子血腥氣彌漫了她的口腔,臉頰紅腫著,唇邊溢出了血絲。淚水混和著雨水落在腮旁,火辣辣地疼著。大雨傾盆,明明是白天,卻連一絲陽光也不見,昏暗陰沉的院落裡,只有一身狼狽的自己披散著頭髮紅腫著臉頰,以卑微之姿被人按在泥水裡。半空中劈下一道閃電,將昏暗的天幕狠狠撕扯開,青白的光芒瞬間照亮了這間並不寬大的小院。

  「去,將她會勾人的那對眼珠子給我挖出來!」堂上的女人輕描淡寫地一句話,淹沒在隨之而來轟隆隆的雷聲裡。

  「是!」她帶來的下人極有精神地應承著,沖進雨幕中,雨點打在刀子上跌得粉碎,散落了一地寒光。小皮靴子踩在積水中,發出「啪啪」的聲響。

  杜若早已沒了掙扎的氣力,只一聲聲地呢喃:「姜珩,珩郎,你在哪裡?在哪裡?」

  那寒意抵在眼窩處,劈開氤氳的濕氣,帶來一陣刺痛。

  「等一下。」

  昏昏沉沉中,杜若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那聲音猶如天籟一般帶給她無盡的希望和勇氣。

  「珩郎!」她猛地睜開眼,在堂前,油紙傘下,那一襲墨藍長衫一如當年初見那般俊逸灑脫,仿佛濁世間任何事物都不能將其沾污一般。一見傾心,再見鍾情,及至三見,便託付了終生。

  「珩郎……」不知是不是因為看到了突然現身的主人,按壓著杜若的壯婦手上鬆了許多,讓她掙脫開來,一路跌爬著撲了過去,「珩郎救我!」

  姜珩向後退了半步,將杜若的手避開。

  「何必發這麼大脾氣,不過就是無聊時解悶的一件東西。」他用著杜若極為熟悉的溫和聲音,對著堂上的女人說……而非杜若。

  伸向他的手頓在了空中,指尖微顫著垂了下來,杜若猛地抬起頭,睜圓了雙目。

  「哼,當初你是怎麼應的我父王?明明說好了,娶我為妻之後絕不會納侍妾。那她又是怎麼回事?她這個大了的肚子又是怎麼回事?姜季廷,今天你若是不給我個說法,我絕不會饒你!」

  「我已經說了,不過是個玩物,你堂堂東昌郡王的縣主,難道還要跟個玩物一般見識?」姜珩提步踏上臺階,離開了杜若的視線,只留給她一串帶著濕氣的腳印,「你放心,你才是我姜珩的髮妻,是安平侯府唯一的世子夫人。你看,我連接她進府都沒興趣,怎麼可能會將心思放在這個賤人身上。」姜珩的笑聲溫潤,語帶柔情,帶著令人迷醉的風采和隱隱不容拒絕的態度。這正是他最能吸引女子之處。

  賤人?杜若怔怔地看著堂前相依相偎著正濃情蜜意的年輕夫妻。當初他是那樣信誓旦旦情深款款,才哄得她將自己交出去,發覺自己有了身孕後,不得已留書離家,上京來尋他,卻正見著安平侯府娶親,十裡紅妝鋪滿了街市。

  姜珩收到消息來見她的時候是怎麼說的?他眼裡的無耐,痛苦,難舍和煎熬現在還歷歷在目。他說這婚事為父母所逼,東昌郡王依勢壓人,不得已才娶的妻此刻就在他懷裡,指天發誓等著她平安生下孩子便要接她入府為平妻的男人,現在跟那個女人說,她不過是個玩物,是個賤人!

  「不過以前出遊裡遇見,逢場作戲罷了,誰知那孩子是何人的種。你若看著礙眼,隨便打發了便是,何必髒了自己的手,傳到外面還要帶累你的名聲。」姜珩握著妻子的小手,微微一揚下巴,對著外面的下人說:「還愣著作什麼,打啊!」

  板子打在杜若的身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伴隨著淒厲的慘叫聲,鮮血混著身下的泥水,污黑的顏色裡泛出幾許令人心驚的豔紅。

  「孩子……我的孩子……」板子打在身上的疼遠沒有腹部傳來的痛楚強烈,那仿佛要將身體撕裂一般的痛楚將她的骨髓,神魂都燒成了灰燼,指甲深深插進泥土裡,直到嗓子裡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

  杜若抬著頭,死死地盯著姜珩和他新娶的妻子。

  「這賤人,居然敢這樣瞪著我,讓人好生不快,偏你剛剛攔著,不讓我將她的眼珠子挖出來!」

  「不讓她看你而已,這有何難?」姜珩看著妻子,笑得和煦,雨勢漸弱,一縷陽光劈開雲層,直直射在杜若的面前。

  那個她託付了一生的男人,那個她為之孕育了子嗣的男人,就這麼笑著走到她的面前,拔下頭上的銀簪,用溫柔似水卻又毒如砒霜的聲音說:「叫你別看了,你偏要這麼不識好歹。」

  無法忍受的劇痛中,世界剎那間變成一片血紅,繼爾沉入永夜。

  「啊!」慘叫聲驚起屋外林間的鳥兒,撲啦啦飛離了枝頭。身體如撕裂了一般,腹中陣陣的劇痛,熱乎乎的液體從下體流出來,有個什麼東西掙脫了她的身體,隨著那劇烈的疼痛一起湧了出來。

  「是個成了形的男胎!」從她身下將流下的胎兒取出來婆子拿了從杜若身上撕下來的破布將死胎包起來,捧與姜珩夫妻看。

  「拿走,這麼個骯髒東西居然也敢拿來給我瞧,一團爛肉,沒得噁心死人!」

  「可是……世子,這該如何處置?」

  「隨便找個地方扔了便是,快些拿走,別再讓夫人看著了。」

  孩子,我的孩子!娘還沒來得及看你一眼!瀕死的杜若這一刻突然湧出了氣力,掙扎著向著姜珩的聲音傳來的方向爬去。

  「給我,給我!」她的嗓子嘶啞,原本如黃鶯般的美妙聲音如今變得有如老鴰,刺耳淒厲。

  「滾開!」姜珩抬腳將她踢開。

  「打,給我繼續打!打死這個不知羞恥的賤種!」世子夫人尖叫。

  「姜珩,那是你的孩子,是我們的孩子啊!」

  血花飛濺,杜若已感受不到絲毫的痛,她的心裡,只有恨,無邊的恨:「我父兄不會放過你的!」

  「你父兄?他們早就在進京的路上死於流匪之手,好像都是死無全屍呢。」女人囂張而惡毒地恣意笑著,「你們杜家死絕了,知道為什麼嗎?都是因為你,因為你這個不知羞恥妄想嫁入侯府的賤人!」

  「姜珩!」杜若揮舞雙手,血流滿面,姣好的容顏如今已成惡鬼,她嘶聲叫著:「姜珩,你這忘情負義之輩,為了攀附高門而背棄盟約,你滅我杜氏滿門,害我腹中幼兒,我杜若便是作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還愣著幹什麼,給我打啊!」世子夫人怒道,「狠狠地打!直接打死了,扔到亂葬崗子去!」

  亂葬崗,亂葬崗……北方最大的商戶,傳說家財可以填滿大齊的國庫的杜家就這麼沒了!杜家的大小姐,曾經名動天下的杜若如今只落個亂棍打死,被扔到亂葬崗,連領破席也得不到的下場。

  為什麼?為什麼?我杜若到底做錯了什麼?!

  老天你何其不公!我不服,不甘心,不甘心!

  姜季廷,我咒你與那毒婦不得好死,斷子絕孫!

  雲層散開,金色的陽光灑滿了這填滿泥水與血水的小院,杜若靜靜地躺在那裡,什麼也不知道了。

  *****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14 PM

第2章 入府

  「小姐,小姐,你看那裡,好大的船!」竹香偷偷掀起馬車的一角,又是緊張又是興奮地看著車外陌生的街道、如織的行人。遠遠望去,碼頭高大的官船旌旗招展,在北方內陸長大的她們可從來沒機會見到。

  沈蕙如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神,一路走來,小丫頭的驚呼歡叫她已經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也是,竹香才十一歲,自小在鄉間長大,從未見過什麼世面,自然也會覺得這裡新奇熱鬧。

  「竹香,你小點兒聲,別吵了小姐歇息。」蘭溪比竹香大四歲,要成熟穩重得多。她看著沈蕙如的臉色,小聲地說:「小姐,你很累嗎?」

  沈蕙如睜開眼,對她笑了笑:「有點兒,不如讓全叔停停,你們下去逛逛吧。」

  竹香一聽這話,眼睛發亮,歪扭著屁股就想下車,蘭溪狠狠地瞪她一眼說:「你老實點兒,這裡人這麼多,一會走丟了我瞧你上哪兒哭去。」

  竹香扁著嘴終於老實了。

  沈蕙如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咱們剛進京,以後有的是時間。等安定下來,再讓府裡的媽媽帶你們出來玩吧。」

  蘭溪看著眼前嬌小瘦弱的六小姐,暗暗嘆了口氣。

  馬車慢悠悠地穿行於街道間,竹春也沒了向外張望的興趣。二僕一主守著車中少得可憐的行李,半是期待半是惶惑地走向那座不明深淺的大宅。沈蕙如抿著發白的雙唇,兩隻手平放於膝上。回來了,我杜若,回來了!

  沈家大老爺沈浩然是天啟年間的進士,如今是正三品的禮部侍郎。二老爺沈博然好武,自小家裡請了教習先生,後來中了武舉,做了京中百騎司正五品的寧遠將軍。官階雖跟長兄差了不少,但百騎司是天子近衛,也就是所謂天子的心腹重臣,所以在京中也頗有地位。三老爺沈微然,於天啟十三年,年僅十八歲時得了頭甲頭名狀元,大齊開國近百年,這還是頭一回有如此年輕才俊進了三甲,天子大喜,將宗室中康郡王的嫡女指婚於他,過了兩年,便外放到了江南。在官場上磨礪了數載,年近三十已是從二品的金陵巡撫。一時風光無倆。

  沈蕙如是沈家大老爺養在外面的女兒,三歲才會走,五歲才會喊爹娘,這樣蠢笨的孩子本就不易得到父母的喜愛,更何況母親還是見不得人的外室。等到她那嬌豔的母親又生了個兒子得以跟著老爺入府做了妾,她也就被扔在奶娘家裡自生自滅了。好在奶娘疼她,不嫌棄她癡傻,細心地將她養大。她十歲的時候,一次爬上假山玩,不小心摔下來跌破了頭,再睜開眼時,蠢笨的沈蕙如已經變成了杜若。

  想想在床上躺著的那三年,除了頭上的傷痛,每日夜裡她都會在夢裡因噩夢而哭叫,那時候守在自己身邊的,就是這兩個也是孩子的丫頭。那些苦熬著的日子裡,只有竹春和蘭溪陪著她,連一向疼自己的奶娘都很少能見到。

  只是真想不到,差點摔死的小姐,從鬼門關轉一圈回來,這人竟然像開了竅一樣,變得聰慧了許多,人也長漂亮了。這消息轉回京裡之後不久,沈家終於派了車馬,要接六小姐回家了。

  蘭溪雙手合什在心中默默禱告,只盼著這回小姐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回了家去,就算得不到老爺夫人喜歡,總也是個正經小姐,再不用在鄉下地方熬日子了。

  「蘭溪,你在想什麼?」

  蘭溪猛地一怔,抬眼正與小姐那雙通透的如水晶般的眸子對在一處,她的唇邊浮起微笑,柔柔地對沈蕙如說:「奴婢見小姐這一年出落得越發漂亮,正想著,等進了家門,老爺夫人心裡一定會歡喜得很呢。」

  沈蕙如眸光閃了閃,哦了一聲就不再說話了。歡喜?如果歡喜又怎會把親生女兒丟在鄉間不聞不問十年?如果歡喜為什麼常常短了她的薪火錢,連送來的衣裙都是舊的,還不如鄉間大戶裡的丫頭穿得好?如果不是聽說自己蠢病好了,人也長大了,他們會捨得派人接自己過來?無非是想借著女兒籠絡或是巴結一下得用之人,別說自己是庶女,就算是嫡女,該利用的時候也絕不會手軟。

  庶女越多越好,這樣給嫡女挑撿的餘地可要大多了。

  不論如何,命是上天給的,路是自己走的,這一世,她一定會非常珍惜,好好去過的。

  *********

  今天主室裡擠滿了人,誰都想來看一眼這個被沈家扔在外面養了十三年的六小姐到底長的是什麼模樣。聽說她十歲前都是呆呆傻傻連句話都說不全的,倒是摔了一跌把傻病給摔好了。但一個傻了這麼多年的丫頭,就算現在不傻了,也肯定好不到哪裡去,又是鄉下小地方養出來的,真不知道夫人為什麼這麼好心,要把她給接回來。

  擠來看六小姐的人多,十個裡有九個是來看笑話的,但當六小姐進了門,這些來看笑話的,可都笑不出來了。

  「蕙如給母親請安,願母親福壽安康,萬事吉祥。」清清泠泠的聲音,不疾不徐,不高不低。半舊不新的蛋青色的小襖,下穿粉白色繡小黃菊的長裙,梳了個簡單的雙螺髻,低眉垂目,那一派天然的態度,看起來竟然比個嬌養的大家閨秀更像大家閨秀。

  「走近些我瞧。」沈家大夫人蕭氏對她招招手,態度很是和靄。

  「是。」沈蕙如應了一聲,向前幾步又福了一禮,這才抬起眼來看著大夫人。蕭氏年近四旬,保養得宜,看起來倒像是三十左右的婦人。她修眉彎目,體態豐腴,手裡握著串小葉檀的佛珠,眉目慈祥,倒是有幾分觀音像。來時就聽說沈老爺很敬愛這位正妻,成婚以來,跟她先後育了兩子兩女,房裡也只有兩位姨娘,連通房也沒納一個。

  沈蕙如這一抬頭,不說四周拿眼睛盯著她的人,就連蕭氏也錯怔了一下。這小丫頭皮膚白皙,寬額尖頤,薄紅的雙唇,兩彎柳葉細眉,特別是這對眼睛,就像白玉盤裡滾著的兩丸黑水銀,黑亮黑亮的,似一眼就能見底,又似深不可測的一汪烏泉,美麗靈動,哪有半分蠢笨的樣子?

  分明是個小美人胚子,跟她娘還真有七八分相似。

  大夫人的愣神轉瞬即逝,當即拉了蕙如的手,笑著對四下說:「瞧瞧,瞧瞧,這麼個美人兒,可把你們都比下去了!」

  站在她身側的女孩子們雖然心中不快,但也都或多或少笑了兩聲。

  「六妹妹一來,母親就不疼我們了。」

  「就是,以後母親的心尖尖兒就再沒咱們的份兒了。」

  「瞧你們,自己妹妹的醋也吃得的?」大夫人笑駡著,摸了摸蕙如的小手,「怎麼這麼冷,該多加件衣服。」

  「車裡並不冷,只是想著要早些過來給母親請安,所以未及去換衣,還請母親見諒。」細白的面頰上浮起一絲紅暈,那雙靈動漂亮的眼睛有些怯怯地看著自己,臉上顯出幾分不自在來。大夫人笑了笑,果然還是小地方出來的,模樣雖不錯,見識畢竟差了許多。這麼想著,從頭上拔下一隻白玉蝴蝶簪插到沈蕙如的頭上:「你年紀雖小,也不用這麼素淨,這根簪子給你戴著吧。」

  沈蕙如連忙福身謝賜,隨後由大夫人一個個向她介紹圍在房裡的姑娘們。

  「這是你三姐姐。」大夫人拍了拍坐在身邊的女孩子,「名叫芳如,平素裡太安靜了,以後你要常去逗她玩兒。」

  「三姐姐好。」蕙如連忙施禮問好。沈芳如是大夫人親生的女兒,今年十四歲,模樣很像蕭氏。

  「這是你五姐姐,名叫菀如。」蕙如知道,這位五小姐的生母是孫姨娘,比自己大了半歲,得是很蕭氏喜歡。沈菀如一張鵝蛋臉,杏眼桃腮,本就有八分顏色,又很會打扮,看起來比沈芳如還要豔麗貴氣。孫姨娘是蕭氏的陪房丫頭,又是她作主給沈老爺收的房,所以對孫姨娘的孩子,蕭氏總是要比對別人好一些。

  「那兩個是二房叔叔家的女兒,一個叫蓮如,是你四姐,一個叫菡如,是你七妹。」

  沈惠如連忙去見了禮。

  「她們平素是不來的,只是今兒聽說你要來,所以巴巴兒過來看熱鬧。」大夫人笑著指著那兩個姐妹花,對著蕙如說,「不過是借著名頭想來我這兒騙吃騙喝罷了。」

  一句話了,大家都笑了起來。

  「大伯母好偏心,咱們姐兒倆跟大伯母一向親,明明是想您了過來給您請安,怎麼就變成騙吃騙喝的了?」

  「即便是騙吃騙喝了,大伯母這兒難道還能少了我們姐兒倆的吃喝不成?再說了,吃喝能有幾錢銀子,伯母必要給點真好處才行呢。」

  「聽聽,這是什麼話。」大夫人笑著把她們招到近前來,「好了,不就是看大伯母給了六丫頭見面禮,所以眼紅了不是。」說著從身上扯了兩個香包,叫人裝了四枚如意錁子扔給她們,「給你們就是了!」

  二房的兩姐妹笑嘻嘻地謝了賞,拉著沈蕙如到一邊,嘰嘰喳喳問個不停。

  這府裡的大姐是二房叔叔家的長女,前年選秀入了宮,新封了充容,雖然位份低,但也算是宮妃,基本沒有出宮見親人的機會。二姐是蕭氏所生的嫡長女,去年出嫁,嫁了恒國公三房的嫡次子。雖然是三房的,又是次子,但畢竟夫家是國公府,沈家這門親算是高嫁了,所以蕭氏也很滿意。剩下的,就看自己最心愛的女兒芳如能嫁個什麼樣的夫婿了。

  蕭氏不動聲色地看著沈蕙如臉上靦腆中帶著幾分無措的笑,這丫頭,天生長得好,有風儀,剛進門時,那行態舉止連自己都差點給騙過去,但孩子畢竟是孩子,外面再是金鑲玉,也改不了裡面是團爛稻草的事實。一個外室生的丫頭,還能翻過天去?她臉上帶著慈愛的笑容,一邊轉著佛珠,一邊做起了打算。

  到底因蕙如身子骨太弱,禁不得一個個去認了親,除了見過幾個姐妹和兩位姨娘,剩下的兄弟便在晚上家宴上一一見了。好在沈老爺妻妾不多,一個姑娘已經出嫁,大房裡也就只剩下嫡母所生的兩個哥哥和一個姨娘生的弟弟。大哥沈青崴年已二十,為人持重,素有才名,去年中了二甲第四名,娶的是林閣老的長房嫡孫女,因岳家的助力,當年就補了德興縣的縣令,帶著妻兒外放了,所以蕙如沒見著。二哥沈青崧今年十九,讀書方面比起老大差得很遠,但吟詩作畫,自命風流上,老大則是拍馬也攆不上,年紀小小,在京中已小有名氣。這麼個風流公子,雖然是沈府的嫡次子,但因不像老大這麼有出息,所以沈老爺在他的親事上也頗為頭疼,目前正與柳侍郎家的小女兒議親中。小弟沈青嵐是常姨娘所出,今年九歲,聽說以前很得沈老爺喜歡,但近年就不大有好光景。蕙如只記得,這位弟弟一直躲在人後,少言寡語,一頓飯吃下來,蕙如愣是沒記住他長的是什麼樣。

  孫姨娘是大夫人娘家帶來的陪嫁丫頭,身材高挑,五小姐模樣隨了她,原也很得老爺的意,怎奈肚皮不爭氣,只生了個姑娘就再沒了消息。而常姨娘,也就是沈蕙如的親娘,雖有美貌,卻是個不體面的外室婦,如果不是大夫人心慈接納她入府,她永遠也不可能有正經的名份,生下來的孩子也不可能寫入族譜為沈家接受。所以常姨娘的地位在這府裡只怕比個通房的丫頭也強不到哪兒去。

  但從她可以狠心將親生女兒棄之不管,從她入沈府八年還能保持豐肌美顏,從她年已三十還能牢牢握住老爺恩寵而不讓夫人算計太狠,沈蕙如就知道,這女人絕對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恭順膽小,只有皮囊而無內在的蠢物。

  若說蠢物,闔府上下,也唯有她這個十歲以前還說不全個囫圇話的六小姐,才是實至名歸的蠢物吧!

  天色將暮之時,常姨娘進了沈蕙如住的綠漪院。還未開口,一雙美目就盈滿了淚光。

  「六小姐,多年未見,你可安好?」

  「勞姨娘掛心,蕙如只是躺久了,身子稍弱了點,其他都好。」

  蕙如讓竹香沏了杯熱茶,親手放在常姨娘的面前。

  「我知道你這些年肯定都在怨我……」常姨娘怯怯地看著面前嬌小瘦弱的女兒,身子還沒長開,但那眉眼妍麗有七八分似她,再過個一二年,必能出落成個美貌姑娘,「娘也是實在沒辦法……」

  「姨娘!」沈蕙如重重說了這兩個字,將常姨娘下面的話堵了回去,「既入了府,還是按規矩稱呼吧。」她微微彎著眼睛,仔細地看著這個給了她第二次生命卻棄之不顧的娘,「免得被人聽了,不說我年幼不識好歹,反會說姨娘不守本份,要誘著小姐亂了主僕規矩。」

  常姨娘正抹著眼淚的手一僵,手上帕子遮著倒看不出她現下的神情。

  「天晚了,姨娘也要早些歇著,明日給母親請安的時候,一定還能見到姨娘的。」沈蕙如軟語溫言,從蘭溪手裡接過一隻香包,「姨娘也知道,我從小腦子不好,雖然長大了也開竅了些,但還是什麼也比不得別家的小姐。繁複的花樣我做不來,只能送姨娘一隻自己做的香包。針線粗糙,請姨娘別嫌棄。」

  常姨娘接了過來,香荷色的香包是最簡單的樣子,針腳有些淩亂,但一針一針縫得用力,香包一角繡著一枝迎春花,枯細長枝上,三朵嫩黃小花繡工雖粗,但有一股鮮活的生氣撲面而來。常姨娘之前確是做做樣子,但看著這小小香包,想像了一下年紀幼小的女兒在燈光下一針一線笨拙地縫著這小小香包之時,心中一酸,眼淚卻是真真地流了出來。

  「是我對不住你,讓你受了苦……」常姨娘將香包收到懷裡,站起身就走,「姑娘路上勞累,早點歇了,以後這些費眼睛的活兒還是少做些。」

  出了綠漪院的小樓,夜風微涼,吹在她濕冷的臉上,激得她打了個寒戰,人也清醒了許多。

  「姨娘快披上這披風,天漸涼了,可別受了風。」她的貼身丫頭綺羅忙拿了懷裡的絳色披風給她披上,瞧著常姨娘面色晦黯,忍不住小聲說:「六姑娘也真是的,明明就是從姨娘肚子裡爬出來的,怎地見了姨娘還非要這麼生分,端出主子架勢來,生怕咱們不拿她當主子似的。」

  「我不過就是生了她,這些年對她不管不問的,她心裡有怨,怪不得她。」常姨娘由綺羅扶著,緩緩向自己小院中走。

  「怎麼就能說是不聞不問了?姑娘病了那麼多年,要不是姨娘在老爺面前求著,夫人早就斷了供養銀子,命都保不住了,談什麼病好了入府當小姐。」

  「閉嘴!」常姨娘瞪了綺羅一眼,綺羅立刻垂下頭不敢再多話。

  「天底下就沒有狠心的爹娘。我生她一場,不能親自養著也就算了,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凍死餓死。那點銀子也不算什麼,只是沒想到天可憐見的,那蠢病竟然有好的一天,能讓我們母女在府中相見。」

  「她年紀還小,就算怨著我又能怨得了多久?我畢竟是她親娘,以後她就會知曉,在沈府裡,我才是唯一一個真心關心她的人,才是她唯一可以倚靠的。嫡母,哼,那女人有什麼盤算以為我不知道?我的女兒,絕不會任她隨意拿捏。」常姨娘摸著懷裡已經捂熱了的香包長出了一口氣,被風吹幹的眼睛又有些發澀,「我知道,她心裡還是有我這個親娘的……綺羅,一會去問問看,老爺今夜歇在哪個房裡?」

  「是。」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16 PM

第3章 初探

  「這是洛紅,這是洛錦,她們是親姐妹,原是夫人房裡伺候的二等丫頭,還算勤快伶俐,夫人撥給你使,以後她們就跟著六小姐了。」大夫人身邊的陳媽媽指著兩個穿著青色比甲的小丫頭笑眯眯地對沈蕙如說。沈蕙如細聲細語地推辭:「這怎麼好,她們既是母親慣用的姐姐,合該繼續留在母親身邊才是。我這裡有竹香蘭溪兩個也就夠了。」

  陳媽媽笑著說:「那怎麼能行?您是府裡正經的小姐,身邊可不能少了人伺候。這是夫人心疼姑娘剛從外面回來,身邊若有幾個貼心合意的丫頭,也能快些適應府裡的生活不是?」

  「那就多謝母親了,勞媽媽跑這一趟,以後還要請您多費心。」沈蕙如使了個眼色,蘭溪從裡屋捧了一副鞋面塞給陳媽媽。

  「我們打鄉下來,那兒也沒什麼東西能帶來,這是我繡的鞋面兒,媽媽別嫌粗糙。」

  「這可怎麼成,怎麼好拿姑娘的東西。」陳媽媽連忙向外推。

  「也不值什麼錢,多少是點兒心意,」沈蕙如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既不諂媚也不疏離,讓人見了就心頭舒坦,「媽媽你就收著吧,不然蘭溪以為您看不上她的手藝。」

  陳媽媽這才笑著收了。

  知道大夫人肯定要往她身邊塞兩個人當眼線,沒想到這麼快就送到她眼前了。洛紅和洛錦年歲都不大,姐姐洛紅十五,妹妹洛錦十三,容貌清秀,此時都垂著頭規規矩矩地站著,沒得主子吩咐連頭也不抬一下。

  這點跟她身邊的竹香比,簡直好了不知多少倍!沈蕙如含笑看了看身邊正一臉好奇打量著別人的丫頭,就算是大夫人的人又怎麼樣,只要用的得當,一樣可以成為自己人。

  「天也晚了,兩位姐姐跟著蘭溪先去安頓,有什麼話,咱們明兒再說。」沒有訓話也沒有敲打,直接開口就讓她們去安頓,這位六姑娘好像跟別的主子有些不一樣呢。洛錦悄悄抬眼看了一眼沈蕙如,沒想到正與六小姐看著她的視線對了個正著,她慌得連忙垂下頭,耳邊也浮起一抹紅暈。跟著蘭溪走出去的時候,她腦子裡就迷迷糊糊地在想著那一眼中六小姐臉上帶著的笑,溫和,淡然,悠閒……沒有一點別的小姐的任性和嬌狂。這位小姐,真的和別人不太一樣!

  大夫人靠在引枕上由小丫頭拿著美人捶捶腿,陳媽媽坐在榻前矮幾上一邊分線一邊跟大夫人說著話兒。

  「你瞧那丫頭怎麼樣?」大夫人眯著眼,接過身邊阮媽媽遞來的銀耳羹攪了攪。

  「六姑娘雖然年紀小,又是鄉下出來的,但奴婢覺得她挺通人情世故,並不像……」陳媽媽把線放回笸籮裡,向夫人那兒蹭近了一些,低聲說,「她倒不像是得過蠢病的樣子。我瞧著,人雖小,心裡通透著呢。您說這人要是蠢了十年,就花了三年工夫就能變得跟別人家的小姐一樣,甚至還聰明些,奴婢怎麼也不能信。」

  「哦?」大夫人把銀碗遞回給阮媽媽,用細白的指尖輕叩著床沿,「你是說……」

  「要麼現在的姑娘就不是咱家的六小姐,要麼就是常姨娘沒說實話,六小姐就算得了蠢病也沒她說的那般厲害。」陳媽媽篤定地說。

  「那丫頭跟那賤人像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自然是她女兒沒錯。不過既然人沒什麼大老病,為什麼她非說是蠢的,不帶她進府裡來?」大夫人蹙著眉尖,「那賤人打的什麼主意?」

  一旁的阮媽媽撇了撇嘴:「怕多了個丫頭牽累,便沒那麼多時間費心在老爺身上唄!」

  「就算那丫頭進府,也不可能讓她養,她是不想聽到自己女兒喊別人母親,叫自己姨娘吧。」大夫人冷笑了一聲,「年紀大了,怕在鄉下攀不上好親事,才巴巴兒又說好了,把人接進來。這是想找個得力的女婿好借力啊。」

  「夫人必不能讓她得逞的。」陳媽媽笑著接過小丫頭的美人錘,給大夫人輕輕捶起了腿。

  「還是你捶得舒坦。」大夫人滿足地輕籲了口氣。

  「那是,奴婢伺候您都三十多年了,這點小事再做不好,奴婢還有什麼臉在夫人面前晃蕩。」

  大夫人笑了起來,輕輕在陳媽媽那張依舊豐滿不見細紋的臉上彈了一下:「幾十年了也不見你這張嘴沒個油滑。」

  「可不是。」阮媽媽也笑著湊趣兒,「沒嫁陳管事之前還好,嫁了之後啊,這張嘴是越來越滑溜越來越甜了。」

  「你個死妮子,正是欠嘴。」陳媽媽掩著嘴,豐白的臉上浮起一抹紅,抬腳就輕踹了一腳。

  阮媽媽和陳媽媽都是蕭氏從娘家帶來的老人兒,自小與她一起長大,又沒有別的心思,所以她們在蕭氏跟前兒自是一等一的親信,便是孫姨娘,跟這兩位媽媽比起來,也要差上不少。

  「你們都留意些,若是這小丫頭安份,咱們自也不會虧待她,若是個不本份的……」大夫人低眉笑了笑,「若是不本份的,自然也就不用多動心思了。」

  沈蕙如當然不用大夫人動心思。除了每日去主屋給嫡母請安,她就縮在小小的綠漪院裡學著針繡。有人上門就笑臉迎著,沒人上門也不見出院子走動。進了沈府一個月,府中還有不少下人沒見過這位六小姐,就連常姨娘也沒見她特意過去見見的。

  「日子還長著,雖說現在挺安靜,但這少言寡語的,也不好琢磨性子,還是瞧瞧再說。」大夫人雖是這樣說,但日子長了,這位開始令人頗為驚豔的六姑娘一直這麼低調安靜地過活,她時時懸著的心也慢慢安了下來。

  那種鄉下小地方,再聰明的姑娘也不會有多少見識,還不是白長了個漂亮的皮囊?就算常嫣那賤人再怎麼籌謀,那丫頭也是團糊不上牆的泥,軟軟的只能由自己捏在掌心裡。一想到這兒,大夫人就覺得心情舒暢,見了沈蕙如時,那張觀音臉就更加慈靄起來。

  入了十月,這天倏地冷了下來,大夫人起得早,所以姑娘們早上來請安的時辰也早,旁人倒還罷了,只是沈蕙如自從摔了那跤,醒過來就一直有足底寒的毛病,天氣一冷,手腳更是冷如寒冰一般。府裡的銀霜炭要進了十一月才會分下來,雖說是六小姐,但小姐也有分嫡分庶,分遠分近,真分到綠漪院的,銀霜炭是別指望有多少斤,大半是普通的炭,煙氣大,易傷肺。所以蘭溪多縫了兩個棉護膝護肚給沈蕙如戴上,腳上也套了棉襪。這樣好是好點兒,但人就顯得臃腫了不少,配著一張尖尖瘦瘦的小臉,看起來倒有幾分好笑。

  大夫人看見當沒看見,別的姑娘也只會在背後笑話,沈蕙如卻是每天笑盈盈的半點顯不出困頓狼狽的樣子。常姨娘遣了綺羅夜裡悄悄兒送了點炭過去,蕙如婉拒了,又挑了副抹額讓她帶回去。綺羅回去頗抱怨了幾句,說六姑娘不識好人心什麼的,常姨娘只看著手中的棉抹額怔了半晌,才懨懨地收了。

  「你懂什麼,她這麼小心謹慎,對我才是真好。」到底還是嘆了幾嘆,常姨娘自此不再讓綺羅去綠漪院送東送西了。

  過了兩日,大夫人突然派了媽媽來給蕙如量身段兒,說是要做幾件冬衣,把蘭溪竹香樂得不行。洛紅出門打聽了一圈,回來悄悄對蕙如說:「姑娘,聽說是過幾日二姑娘要回家,二姑爺也要一起過來,所以夫人讓人給幾位姑娘都做了新衣呢。」

  蕙如眉峰挑了挑,她來了沈府一月有餘,知道這位二姑娘沈茵如才是大夫人的心頭肉,當年為了她了親事,大夫人可沒少花心血,對二女婿滿意得緊。這下最心愛的女兒女婿突然回來小住,這位大夫人可有的是事兒要忙了。

  到了那日,蕙如一早換了新衣裳,挽了個單螺髻,只戴了大夫人賞的玉蝴蝶簪子就去了,到了主屋一看,眾家姐妹各個打扮得花枝招展,喜笑顏開的,就連大夫人也一改平日素樸的打扮,換了一身墨綠團花銀盤牡丹的夾襖,頭上戴了一套從未見過的琥珀頭面,勻了臉,淡淡擦了胭脂,那笑從眼底一直漫延到發梢,整個人都精神氣十足的。

  蕙如本想打扮得低調些,沒想到她這一低調,在眾花叢中反而高調了起來,素衣素顏,更顯得一張水嫩嫩的臉清麗脫俗,讓人一眼就注意到她。

  大夫人因要見了心愛的女兒心情極佳,所以這時候也不顧得去挑庶女的毛病,只是拉著三姑娘芳如的手,一邊回憶著茵如在她身邊時的情形,一邊急不可奈地不時讓人出去打探二女兒現在到了哪裡。

  等了足足大半個時辰,門簾兒一挑,一個穿著大紅錦金線繡遍地垂枝海棠花兒的身影從外頭撲了進來。

  「母親!」隨著那一聲兒喊,大夫人已經站起身,一把將人摟在懷裡,一口一個「我的兒」,母女二人還沒說話,倒抱著哭了起來。

  一邊陳媽媽急忙拿了手帕去給沈茵如抹淚,一邊招呼丫鬟們去打水來給夫人小姐淨面。好一通忙亂之後,蕙如才得空見到了二姐沈茵如。

  沈茵如今年十七歲,苗條高挑,高鼻朱唇,一雙丹鳳眼不似蕭氏,倒十足十地像了沈老爺。五小姐沈菀如已算得上是貌美的,但到她二姐跟前,就明顯差了一大截子。有女如此,難怪沈老爺沈夫人把她當心肝兒肉一樣疼著。

  替二小姐重勻了面,陳媽媽又拿篦子將她的髮鬢抿了抿,將她頭上鬆掉的那一枝鵲登梅枝八寶攢心釵扶正,又重新戴緊金蝴蝶壓鬢,母女二人這才坐好。

  「來,這是你六妹妹蕙如。」大夫人招手讓蕙如過來,指著她對茵如說,「前些年一直得病了在外面住著,現下好了,所以娘派人接了她進來。」

  沈茵如眼眶還有些微紅,但眼中已變得清明,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個傳聞中癡傻的庶妹,臉上掠過一絲寒意,也沒多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從腕子上脫了只羊脂白玉的細鐲子:「沒什麼好的,這個給你。」

  沈蕙如連忙接過來,從身後的洛紅手中拿過一根纓絡來:「這是母親要給二姐姐的玉牌,妹妹給打的五蝠絡子,妹妹手笨打得粗糙,請二姐姐別見怪。」

  沈茵如把纓絡接過來,見是用朱紅配墨青的絡子打成的五蝠結,中間攢著一隻翠綠通透的玉牌,這絡子打得中規中矩,也不出挑但也不難看,只是這塊玉牌溫潤剔透,一點雜色也沒有,是極貴重的,當下便笑了起來:「怎好讓母親破費,有勞六妹妹了。」

  「這本就是你外祖母留給你的東西,有什麼破不破費的。」大夫人瞥了眼沈蕙如,這麼貴重的玉牌交了給她打絡子,一是讓她認清了自己在這府中的位子,嫡庶之別是怎麼也邁不過去的,她的一切一切都捏在自己這個嫡母手中,心中但凡有什麼心意,也必得讓她這個嫡母得意了才行。二來,她這也是告訴她,若能得了嫡母歡心,那她也有機會能得到臉面和貴重。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16 PM

第4章 算計

  才出了正院的院門,蕙如就被菀如給攔了。

  「那只玉牌值多少銀子,你可知道?」豔妝的沈菀如微揚著下巴站在蕙如身前,眼中是毫不掩飾的不屑和鄙視,「母親居然交給你打絡子,真是白瞎了那麼好的一塊玉。」

  蕙如抬起臉,靜靜地看著她:「五姐姐想說什麼?」

  「哼,到底是鄉下地方出來的,除了五蝠絡子你還會什麼?」菀如用絹帕扇了扇,朱唇一撇,「這種翠底的玉牌,合該用喜上梅梢配合歡紋的鴨青流蘇絡子才是,你那什麼五蝠,既難看又俗氣。也是母親心下仁慈,不忍心讓你難堪,若是我房裡的丫鬟打了這種粗笨絡子,我早讓人打發去做粗使丫頭了也省得給我丟人。」

  蕙如身後的蘭溪向前一步,正要開口,突覺袖口一緊,垂下頭去,正看見六小姐的手抓著自己的袖子,面上卻還是一副淡淡的神情。

  「六妹妹你說是不是?」

  「是。」蕙如點頭,「妹妹笨手笨腳的,也沒好好學過,自然比不上姐姐,也不如姐姐房中的姐姐們。」她突然揚唇一笑,「以後母親若再有這樣的功課派下來,妹妹一定向母親推舉姐姐來做,再不敢獻醜於人前了。」

  沈菀如聽她這麼說,半是得意半是失望地笑了一聲,捏著帕子走了。

  蘭溪低聲說:「夫人都沒說什麼,憑什麼姑娘要被五小姐這麼數落。她也不過是個庶女……」

  「同是庶女,也不一樣的。」沈蕙如轉了身,緩緩向自己的小院走,「她有母親的歡心,我沒有。」

  不過,再得嫡母歡心,菀如也改不了自己是個庶女的事實,因得寵而得意張揚的庶女,多半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反而像她這種不聲不響,不出頭不落後的,多半能抓得幾縷先機。

  「小姐的絡子已經打得很好了……」蘭溪嘆了一口氣,「您才學了多久啊,別說竹香那丫頭,就算奴婢當年學打絡子,也沒這麼快就能打出五蝠絡子的。」

  五蝠絡子算什麼?當年她的一手打絡子絕技可是名滿江南,連現在京裡流行的幾種樣式還是她當年隨手打出來好玩的玩意兒。可能打再好的絡子又有什麼用?她現在是沈蕙如,而不是當年那玲瓏心肝玲瓏手的杜若,她只想安安穩穩地在沈府站穩了腳跟,再找機會脫離沈府。

  沒有戶紙,她是無法自立門戶的。而從沈府出去,除了嫁人,就只有入庵堂或是道觀一途了。蕙如暗自犯愁,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她是絕不會讓自己走到入空門那一步的。

  隔絕了紅塵也不一定能脫離塵世之苦,那她還要活這一輩子做什麼?

  主屋內,前來探望的姐妹媳婦都散了之後,一直帶著笑的沈茵如終於鬆脫了緊繃著的臉,哭倒在大夫人懷裡:「我這是做什麼孽啊,他竟然還帶了那騷蹄子來家,沒聽說姑爺來丈人家還要帶著侍妾的,他這麼做生生是要打女兒的臉面,這還讓女兒怎麼過?」

  「閉嘴!」大夫人手裡撚著佛珠,面色發青,「再大的事也不能鬧出來。男人家有個三妻四妾又怎麼,就算你父親這麼端方的人,家裡也還有兩房姨娘呢。他又不是待你不好,又不是要寵妾滅妻,你只管好好做你的二少奶奶,別天天為了女人的事跟姑爺鬧喚,沒得讓你婆家以為我沈家是那種不知禮義的人家。」

  「呸,什麼禮義!」沈茵如恨恨咬牙,「他敢這麼說!也不瞧瞧那宅子裡都是些什麼貨色,扒灰的扒灰,偷漢子的偷漢子……」

  「你瘋了不成!」女兒揭陰私的話還沒說完,大夫人已經死死捂了她的嘴,「這些都是什麼骯髒話也是可以渾說的?要是讓別人聽了去,你在那裡還有什麼活路!聽娘的話,若實在看那賤人不下,早晚尋個錯發落了便是。你給我記住,別的一切都是小事,千萬要攏住姑爺的心,早早兒生下兒子,萬事都沒這一件事要緊!」

  一聽母親提到子嗣的事,沈茵如的眼淚就止不住了。她嫁去國公府已有一年,到現在肚子還沒個動靜,雖然丈夫沒說什麼,但婆婆明說暗話的講了也不少,又因她總是為了房裡侍妾通房跟兒子吵,婆婆對她這個媳婦便有些不滿。這話她雖不敢跟母親說,但大夫人是什麼人?對女兒的脾性一清二楚,便是她不說也能猜到個一二。

  「這次回來可會在京中多住些時日?」大夫人拿帕子給女兒抹了淚,殷殷地問。女婿與國公世子之位是沒機會的,好在人夠聰慧機敏,少年時做過太子親衛,靠著這層關係謀了個缺,現下離京雖不遠,但也畢竟沒有在京裡方便。茵如嫁出去一年多,統共回娘家也沒三次,把大夫人想得抓心撓肝的。

  「說他做得好,這次考績得了上上,公公又幫他走動了走動,約摸過了年能調回京裡。」茵如抹了抹淚,強笑道,「說不得明年咱們就能回京來,以後走動也就方便了。」

  「到底是嫁了人的,也不能說回來就回來。」大夫人嘆著氣,眼淚也湧了出來,「我本說要留你在家一年,你爹卻非要將你早早兒嫁出去……」

  「娘你莫哭,也沒幾個月了。等我們回京來,女兒一定回家陪您住上三個月。」茵如挽著大夫人的胳膊,撒著嬌。

  大夫人「噗」地笑了起來,伸指在她額上戳了一記:「什麼三個月,嫁了人的女兒潑出門的水,便是只住三天也不行!」

  蕙如正在房裡打新絡子,就見洛紅青白著一張臉失魂落魄的回來了。洛紅比洛錦大,人也沒有洛錦活潑,但人長得清秀水靈,外柔內剛,是個很有主見的人,雖然她們姐妹是從大夫人房裡出來的,但蕙如細細看過,覺得這兩個丫頭還算忠正,心裡也存了一份要拉攏的心思,見一向沉穩的洛紅露出這般神情來,心裡一動,忙招了她過來。

  「可是遇到了什麼難事?」放下絡子,蕙如柔聲問。

  「沒……沒什麼。」洛紅垂下頭,細細的聲音回,眼眶卻又忍不住紅了。

  「到底是什麼難事,只管說出來。我在這府裡頭雖沒說話的份,但好歹也能幫你拿點主意。」說著,蕙如拉起洛紅的手,「瞧瞧,跟個帕子較什麼勁,手指頭都勒紅了。」

  洛紅眼淚湧了出來,但還是搖頭不語。蕙如知她不信自己,也沒多說什麼,鬆手讓她去了。果然,沒過多久,就聽到洛錦的哭聲,再來就是拖拖拽拽和那姐妹倆的爭執聲。

  蕙如微微一笑,示意讓蘭溪把房裡的丫頭婆子都支了出去,再領了那姐妹倆個進來。

  洛錦剛一進門就哭著跪了下去:「六小姐救命!」

  洛紅忙去拉她:「渾說什麼,別給姑娘惹事。」

  「有什麼好惹的,我們沒老子娘,我就你這麼一個姐姐,若是任你去了,這輩子也別想見了。」說著,洛錦抱住了洛紅一陣大哭。

  「洛紅要去哪裡?」蕙如捧了茶呡了一口,悠然問。

  「奴婢妹子渾說的,奴婢沒有要去哪裡。」洛紅跪在地上,捂著臉抽泣。

  「二小姐跟大夫人要了姐姐,說是要讓姐姐去給二姑爺當妾。」洛錦也不理會洛紅,直著脖子就叫了出來,「求姑娘去跟夫人說說,我姐姐不願意當妾,咱們姐妹就跟著六小姐,伺候您一輩子。」

  「哦?」蕙如放下茶,眉尖一挑道:「去給國公府家的公子當妾,這是多少丫鬟想求都求不來的好事,你為何不願意去?」

  洛紅只嚶嚶地哭著並不說話,性急的洛錦給蕙如磕了個頭說:「我們姐妹原是大夫人房裡的,二小姐是什麼性子咱們姐妹再清楚不過的。二姑爺是二小姐自己挑的,當日出嫁時要不是夫人堅持,連陪房丫頭都不肯帶,就算是帶也都帶顏色差的丫頭。聽說二姑爺房裡的妾室通房已經被二小姐整治死了幾個,正為這事日日鬧著。若是姐姐去了,真得了二姑爺的眼,那她還能有什麼好下場。」

  洛紅軟在地上,雙目發直,看起來真的是怕了。

  「那不一樣,洛紅是二姐姐要去的,是她的人,便是姐夫喜歡,二姐姐也只有高興才是,怎麼會……」蕙如眨了眨眼睛,手托著腮微微蹙起眉尖。

  「二小姐只是想用奴婢姐姐去對付姑爺房裡新得寵的一個妾,使用過了也就沒用處了……」洛錦咬了咬牙又說,「奴婢方才悄悄兒去打探消息……」

  必是聽到什麼不得了的事……蕙如目光微凝,就這麼看著她。

  洛錦猛地抬起頭,雙目紅腫,咬著牙說:「正摸到大夫人窗下,聽見陳媽媽說,二小姐一年多沒有孕,讓奴婢姐姐去攏了二姑爺的心,若生了孩子,便要將奴婢姐姐弄死了,把孩子養到二小姐名下去……」

  這話一出,洛紅整個人都癱在地上哭得喘不過氣來。蘭溪嚇白了一張臉,急急撲上去捂住洛錦的嘴:「我的小姑奶奶,這事可不行亂說。」

  「哪裡是亂說。」洛錦扒開蘭溪的手,哭著說,「我們姐妹從小沒了爹娘,被賣進府裡一直相依為命著,雖說不是最好的,但伺候夫人哪日不是盡心盡力的?咱們一條賤命雖不算什麼,但被這樣……實是不甘,不甘心啊。」

  不甘心!沈蕙如心裡一顫,自己上輩子死去之前,心中念念的不也是這三個字嗎?

  「六小姐!」洛錦向前爬了幾步,在青石地上磕了好幾個響頭,額上都青紫了一片,「六小姐,我們跟著您沒幾日,但能看出來姑娘您是個心慈聰慧的,您想想法子,救了姐姐就是救了奴婢姐妹兩條子性命。若是姐姐能逃過這劫,我洛錦的命就是六小姐的,上刀山下火海絕不會有二話。姑娘大慈大悲,大慈大悲!」

  洛紅也爬上前磕頭哭著說:「姑娘救救奴婢。不是奴婢怕死,實在是舍不下這個妹子。咱們無父無母無親無故,若再沒了奴婢,洛錦這輩子就真的沒了親人,太孤苦可憐了。」

  「先起來說話。」蕙如對蘭溪點了點頭,讓她去將二婢拉起來,可那兩人已經哭得軟了,哪裡拉得起來。蕙如沉吟了片刻,對她們說:「你們可信我?」

  「信得,信得!」

  「信得便好,你們莫哭,事情還沒到最後的地步,既然你們跟了我,我自然會想辦法周全。」

  打發了二婢,蘭溪忍不住抱怨起來:「姑娘怎麼就這麼好說話,也不看看是什麼事情就攬上身。那二小姐是什麼身份,夫人又是什麼身份,她們想要送個奴婢去人家家裡做妾,咱們又能說上什麼話?幫不上忙怕還要讓夫人二小姐記恨上。」

  「你放心。」

  「姑娘你……你讓奴婢如何能放得下心啊。」蘭溪憂心忡忡,想得頭都疼了也想不出什麼好主意來,「姑娘你可千萬別直接去夫人跟前兒求。」

  「知道,這事,求是求不來的。」蕙如一笑,「解鈴還需繫鈴人。她們不是想要洛紅去栓姐夫的心嗎?只要姐夫瞧不上她就是。」

  「但……」洛紅長得嬌美,身段婀娜,又是自己夫人送的,還有誰會傻到不要?

  蕙如對她眨了眨眼睛,嫣然一笑:「洛紅不想去,這宅子裡可有得是人想去呢。」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17 PM

第5章 大消息

  一個時辰之後,蘭溪在小廚房裡等著給六小姐熬的養榮烏雞湯,閑著無聊就跟碎嘴的李婆子拉起了閒話。她端著湯鍋前腳剛走,後腳進來的五小姐房裡的大丫鬟翠鴛就得了二小姐要幫姑爺挑妾的大消息。再後來,幾位小姐房裡的丫鬟們便都知道了這個大消息。

  三小姐的微瀾院裡,當家的大丫鬟翡翠一邊剪著花枝一邊笑著將這消息對沈芳如說了。彼時三小姐正拿著一支湖筆沾了淡墨去染踏水觀音揚起的衣角,聞言只是笑了笑說了聲:「若是你想去,我不攔著,可要我去找母親說說?」

  翡翠把手裡剪子扔了,跪在她面前苦著臉說:「姑娘可饒了奴婢吧,萬不敢有那種膽子,動那般心思。」

  沈芳如把筆在筆洗裡涮了涮,取了手巾擦了擦手說:「你起來說話,讓別人瞧見還以為我這兒有多大事呢。」

  「可不就是大事。」翡翠向前爬了幾步,抱著芳如的腿說,「好姑娘,奴婢是打算要跟著您一輩子的,您可千萬別推奴婢出去。」

  沈芳如這就笑了起來,拿蔥段兒似的雪白指尖戳著翡翠的額頭啐了一口:「原來是等著這兒呢,二姐夫你瞧不上,打算是去當……」話沒出口便覺得不妥當,忙把剩下的幾個字咽了回去,臉上早羞得通紅。

  翡翠自然明白自家姑娘那未出口的話兒是什麼,腆著臉拿粉面桃腮兒蹭著姑娘的紗裙:「奴婢可沒那心思,只伺候小姐就行了。以後姑爺嘛,自然有小姐挑那好的去,奴婢這麼蠢笨的,只希望姑娘幫我挑個好點兒的小子配了,以後還能來姑娘跟前當個管事的媽媽。」

  「沒得臊的!」笑意這才漾到眼底,三小姐叫翡翠起來去端茶,又去細看了看自己剛剛畫好的觀音像,這才問:「這消息是從哪裡傳出來的?」

  「小廚房那邊。」翡翠小聲說,「入畫從李媽媽那兒得的消息,奴婢讓她回去又細問了問,似乎是六小姐那裡的丫鬟無意中透露出來的。」

  「母親和二姐姐的事兒,怎麼就會讓六妹妹那兒知道?」沈芳如沉吟片刻,將眼眯了起來,「想來是母親要把六妹妹房裡的人送出去。」

  「六小姐房裡的?」翡翠小嘴一撇,「這也忒不小心了,這麼件好事兒還不好好藏著,讓別人知道了搶了去,還不得哭死。」

  「好事兒?」芳如斜眤一眼,「好事兒你還哭著不肯去?這消息怕是她們故意漏出來的,就為了不想去呢。」

  「還有人不想去?」翡翠掩了口驚道,「跟著那樣一個主子,將來也必沒什麼多好的出路。能進國公府當妾,就算是良家子也是天大的福份,更別說是當奴婢的。不過綠漪院那裡能有什麼好的?除了夫人賞過去的洛紅和洛錦,房裡的丫頭也就是蘭溪和竹香,那竹香還是個小孩子呢。」

  「母親必不會用六妹妹帶來的人,想來是洛紅了。」沈芳如想了想說,「她倒是個出挑的,也不是那奸滑的人,母親好眼光。」

  「只可惜二姐姐是個不能容人的。」芳如輕輕嘆了口氣,「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若是你沒那念想,就莫管別人的事。」

  翡翠應了,眼珠兒轉轉又湊上前小聲說:「剛剛奴婢瞧著像是五小姐房裡的碧珠,探頭探腦地去了小廚房那邊……」

  「五妹妹是個事事要爭先的,」芳如不知想到什麼,像極了蕭氏的眉眼彎了起來,摸著紙上觀音大士的楊柳枝,她說,「由著她們去鬧,你給我管好了下面的人,不管別的房裡怎麼說,我這院子裡的不能出一點事!」

  「奴婢明白。」翡翠剛說完,門簾子一響,沈芳如的乳母甘嬤嬤走了進來。

  「姑娘來瞧瞧,這是夫人剛賞下來的密雲月羅紗,輕柔又透氣,拿來做幾件小衣是最好不過的。」甘嬤嬤臉上帶著笑,捧著一隻匣子走進來。匣子裡放著一塊月白色的羅紗和兩根攢珠雲紋釵。

  芳如拈了釵子在手中轉轉,隨手插在髮鬢上問:「嬤嬤,好看嗎?」

  甘嬤嬤笑得眼都不見了,直點頭道:「姑娘戴什麼都是好看的。這兩根釵子還是夫人嫁來的時候老太太給的,夫人一直捨不得戴,今兒拿出來說姑娘一直太素淨了,也沒些合用的簪環首飾,特地讓奴婢送到姑娘屋子裡的。」

  翡翠讓甘嬤嬤坐了,又去端了杯新茶給她吃。甘嬤嬤也是大夫人從娘家帶來的,因做了三小姐的奶媽子,就一直在沈芳如的房裡伺候。前些時候大兒子娶妻,才特地告了假回家下。這才回來沒兩日,因二小姐茵如回門,夫人就調了她去主屋那邊幫忙,與芳如見得面少了,心裡正惦記著,可算借著來送東西的機會進了微瀾院。

  「嬤嬤有事?」芳如讓翡翠去收拾桌上的筆墨紙畫,一手撚著她送來的料子,一手托著腮。

  「奴婢只是想姑娘了。」甘嬤嬤今年也不過剛滿了四十,在大宅子裡養得好,一身細皮白肉,五官雖普遍,但看著也是個富態人。從沈芳如落地,她就一直照看著,又是自己親手奶大的,眼中的姑娘比家裡的小子閨女還要親上八分,一顆心自然全都向著這位姑娘。

  「二小姐那兒,似乎不大如意。」甘嬤嬤眼睛裡閃著精光,壓低了聲音對沈芳如說,「夫人打算要挑個丫頭跟過去,幫二小姐固寵。」

  「哦。」芳如垂著眼簾,面上淡淡地看不出什麼。

  「姑娘哎,你怎麼不動動心思呢。」甘嬤嬤急了,瞥了眼翡翠,「翡翠啊,姑娘窗頭怎麼還放木樨呢,這花都敗了,多不吉利,快些個去花房換幾盆新的來啊。」

  翡翠笑著應聲說:「是姑娘喜歡木樨這油綠的色兒,奴婢也說了幾回了。這不,收拾好了東西正要去找柳嬸子挑幾盆好的呢。」

  見翡翠挑了簾子出去,甘嬤嬤趕緊挪了櫈子往芳如跟前湊了湊,低聲說:「姑娘過了年就要十四了,可要好好兒為自己打算了。」

  「嬤嬤說的哪裡話,上頭還有母親在呢,自是會為我打算。」芳如面上微紅了紅,將手中茶盞推開,「可是嬤嬤老糊塗了,拿這種話來對我渾說。」

  「我的好姑娘,在嬤嬤跟前兒還有什麼說不得的?您是夫人肚子裡出來的,夫人自然是要給您尋好的,但京裡這些貴門公子少爺,又要門第又要才學又要品貌,咱們這些深宅大院裡的婦人又怎麼能像外頭的爺們公子清楚明白?二姑爺正是那圈子裡的翹楚,有他幫著掌眼,總好過聽媒人兩片嘴忽悠。若是咱們院子裡能有個貼心的丫頭跟過去,但凡能籠了姑爺的心,一則在二小姐和夫人跟前長臉,二則也能求姑爺上上心,幫你挑個好女婿。」

  聽了這話,芳如冷了臉子,將手中帕子向桌上一摔:「嬤嬤說的這是什麼話,這要讓母親和二姐姐聽去,我成什麼人了?」

  甘嬤嬤忙說:「老奴眼皮子淺,也就是這麼個想法,左右無人便與姑娘說說。姑娘別氣,若是奴婢說的差了,自己掌個嘴,您就權當什麼也沒聽過。」

  芳如嘆了口氣,緩下了臉:「我知道嬤嬤這是為我打算,只是關心則亂,你這麼個精明沉練的怎麼也糊塗起來?不是我捨不得房裡的丫頭,您只仔細瞧瞧,她們中除了翡翠,有誰有品貌手段能去籠絡人的?便是姐夫一時貪了新鮮,過幾日也就丟了。雖說是二姐姐要人,但你當她真是那麼甘心情願要丫頭去分寵的?別沒攏住人的心,倒把姐妹情份給攏沒了。我沒二姐姐那麼大的心,既想高嫁,又巴望著夫君只守著她一個。高門貴宅之中只要謹守著本份,占著那正室的位子,安安穩穩過一生也就是了,非要爭那一夕的長短,失了夫君的心,又丟了婆婆的憐愛。」

  甘嬤嬤抹著眼角說:「難得姑娘看得如此通透。若是二小姐能有你一半的明白,夫人也不至這麼頭疼了。」

  「二姐姐不是不明白,只是放不下。」芳如推她,「好了嬤嬤,你先回去吧,別讓母親找不見人心急。」

  「嬤嬤跟姑娘說的話,姑娘可得擱在心上。嫁人是一輩子的事,大意不得。」

  甘嬤嬤揣了一肚子話,到底還是被沈芳如哄了回去。

  一輩子的事?

  大意不得!

  對女兒家或是一輩子的事,但對父親母親來說,只有女婿門第高矮,是否為可以借力的清風,這才是他們關心的事。大姐姐被送進宮,去了那個見不得人的去處,一輩子也見不了父母幾面。天威難測,身邊虎狼環伺,稍有差錯就會粉身碎骨。她那位大姐姐,品貌出眾,性情溫和,在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兒苦熬著,能熬出頭來便是讓娘家借勢,熬不出頭來,就是白髮紅顏,空燈冷衾地這麼過去。她的這些血親們,又有誰真心心疼過她,又有誰能明白那種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的恐懼與悲傷呢?

  沈芳如垂下眼簾,遮去眼中翻滾的情緒。

  為何自己偏偏是個女兒家呢?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18 PM

第6章 爬床自有人搶

  過了兩日,到底國公府那邊要來將沈茵如接回去。京裡置的宅子已經打掃清理乾淨,下人也配齊了,再沒有讓自家媳婦一直賴在娘家的道理。二姑爺上門來接二小姐時,母女二人免不了又是拉著手哭了一番。

  沈蕙如站在人群裡,很平常的妝扮,很平常的表情,與三小姐沈芳如不時喁喁低語,姐妹兩個相處融融。只是她身後少了個洛紅,而沈芳如身後少了個翡翠。與這二位神態自若的姑娘不同,五小姐沈菀如緊貼著二小姐站著,紅了副眼眶,不時拿著手中的帕子拭淚,看起來比別人都要傷懷。

  「二姐姐這一去,不時何時再回來。」沈菀如拉著茵如的手,哽咽著,用著極為和軟的聲音說,「好在以後是住在京城裡,見一面總比之前要容易些。過些日子,小妹在家裡辦詩會,還請姐姐能賞臉過來。」

  茵如正傷心著,聽見菀如這麼說,只是拿眼睛瞥了她一眼,扭過臉繼續和大夫人說話,雖是沒直接駁了面子,可也絲毫沒給她面子。一向心高氣傲的沈菀如就像沒看見一樣,不時拿著帕子抹淚,只是那帶著淚光的精心修飾過的眼角眉梢總有股子得意勁兒透出來。

  沈蕙如在一旁看了,不覺微微一笑。

  眼角餘光不經意間掃過,正見到沈芳如臉上一閃而過的嘲諷。看來這位三姐姐,跟自己想的是一樣的啊。

  臨行前,大夫人終於發了話,將五小姐沈菀如房裡的大丫鬟碧珠送給了二小姐。雖沒直說是做什麼去的,但明白人心裡都清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碧珠婷婷嫋嫋地出來與五小姐和大夫人告別,挽著手裡的包袱,羞答答喜孜孜地上了國公府的馬車,完全沒注意到沈茵如眼底的厭憎和不屑。她是想著要挑個人把丈夫的心給拉回來,但這種設了圈套一個勁兒往她房裡鑽的蕩貨,她怎麼可能看得上,怎麼可能容得了。臉上不覺間罩了一層陰雲的沈茵如瞥了眼站在大夫人身後容色絕豔的異母妹妹,幾乎要差不下胸中翻騰的那股怒火。賤人,賤人!

  等我將你調教出來的不知廉恥的丫頭用完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馬車馳出二門,眾人也紛紛散了。沈菀如由個二等丫鬟扶著經過沈蕙如的面前時,下巴一揚,從鼻腔裡撇出個不屑的冷哼。

  「真是對不住啊六妹妹,二姐夫偏偏看上了我家的碧珠。碧珠也不想奪了洛紅的機會,只是……唉。」那口氣裡滿滿的張揚炫耀讓沈蕙如差點笑出聲來。但她終究只是笑了笑,對著沈菀如施了一禮,帶著蘭溪施施然地走了。

  沈菀如的炫耀沒了看客,胸中總覺得憋了股氣。看著沈蕙如纖細的背影,她摸了摸自己的臉蛋。

  「呸,有什麼傲氣的?不過是個傻子。」這麼低低地罵了一句,頓時覺得胸中豁然,她咯咯地笑了起來,「白長了副好面孔,不過是個姨娘生的野種,也想討好母親和二姐姐?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身份。」

  沈菀如前腳剛走,沈芳如後腳從竹林後面轉了出來。

  什麼身份?同樣是姨娘養的,人家可比你清楚明白得多了。沈芳如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對著身邊的小丫鬟說:「妹妹來了這麼久,我還沒有去她那兒好好坐過。走,咱們去綠漪院。」

  綠漪院裡,洛紅正在給沈蕙如磕頭。洛錦捧上熱茶,又絞了熱巾子來給她擦手。

  「起來吧,你是我的人,自然我要為你打算。」沈蕙如示意竹香把洛紅扶起來,然後從懷裡摸出兩把鑰匙。洛紅洛錦看了鑰匙都是一怔。

  「姑娘您這是?」

  「綠漪院裡東西不多,我打鄉下過來的時候,也帶什麼來。」沈蕙如說著笑了一下,臉上絲毫未見尷尬或是窘迫之色,「自然,我也沒什麼東西可帶。我的情況,你們姐妹應是清楚的,母親也該沒少說吧。」

  洛紅洛錦對視了一眼,忙忙又跪了下去。

  「都起來,我這人不愛看人跪來跪去的。」沈蕙如斂了笑,「外人該跪的時候必須要跪,這是規矩。但我的人,我認可的人,有事說事,別動不動就跪,這也是規矩,我的規矩。」

  沈蕙如年紀幼小,身量也沒長開,看起來嬌小柔弱,但她這麼端端整整地坐著,臉上突有一股子凜然之氣出來,那氣勢,就算是大夫人端起架子來的時候也未必能有。洛紅洛錦呼吸窒,情不自禁地按著她的話就站了起來。

  「這就對了。只要好好聽我的話,我當你們是一家人,以後,咱們有好的就吃好的,遇差的也只能用差的。所謂榮華,所謂艱難,都要咱們一起面對。我能應你們的就是自此以後,天大的事我為你們頂著,而你們,則要將你們這一顆心交給我,完完全全地,可以做到嗎?」

  這一句話,輕輕淡淡地說出來,在場的眾人卻是覺得千鈞一樣的重。這次不止洛紅洛錦姐妹兩個,就連一直跟著沈蕙如的蘭溪和竹香也繞到她身前,一起跪了下去。

  「是。」

  「瞧瞧。」沈蕙如笑了,這一笑,如春風拂檻,吹開一樹梨花,清淡潔雅卻又溫暖和煦,身上那些凜然的氣勢化為春風將她們四個柔軟地包裹起來,「我剛剛還說了不讓你們跪的,怎就一轉眼的工夫全都跪下了?可見我說的話你們沒一個正經聽的。」

  「是誰敢不聽妹妹的話?」聲音遠遠地傳進來,門簾子一響,穿著青花細雲紋小襖和一條刻絲淺白暗藤枝長裙的三小姐手裡打著把團扇,笑盈盈地走了進來。

  「三姐姐!」沈蕙如忙從椅子上站起迎了上去,笑著問,「哪陣風把姐姐給帶來了?怪不得這麼香呢。」

  「你這是怨著我這麼久都不來看你吧。」沈芳如拿扇掩著口笑。

  「是姐姐總見不著我這個笨妹妹去微瀾院,所以挑了個時辰來問罪了吧。」沈蕙如對著沈芳如眨了眨眼睛,二人四目相對,都笑出聲來。

  聰明人就是好,有些話,不用說出來,只是一眼也能明白對方是什麼意思。

  「可惜了,碧珠那丫頭也算是個出挑的。」沈芳如的指尖在茶盞邊沿上細細地劃著圈,不過臉上可看不出有什麼惋惜的表情,「也虧五妹妹心寬,好好的一個丫頭竟然捨得這麼給放出去了。」

  蕙如看著芳如細白的指尖從杯口抹過,那裡升起清煙嫋嫋模糊了一室的寧靜。這樣的情形她以前也曾經看過,只是這個以前已離去久遠,遠得也如這水氣一般模糊縹緲。她低下頭,掀起盞蓋,輕輕撇了撇碧綠茶湯上的浮沫。以前的事,還是不要記得太清楚為好。

  她只想好好地,自在地,把上天所賜的這一輩子順暢地過完。

  只是心底一直扎著一根刺,深深埋在肉裡,每次她快忘記時,便時不時扎她一下,痛入骨髓。

  想以後能過好日子,還是必先將這根刺連根拔除才行啊。

  站在綠漪院的門口,看著沈芳如遠去的背影,竹香在一旁一臉豔羨:「三小姐走路的樣子真好看!我還沒見過誰走路能……」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合適的詞來,只能皺著眉頭咬著手指,含混不清地說:「好看極了!」

  蕙如回過頭看了她一眼:「你要是肯好好學,以後也能走成那個模樣。」

  「咦?真的?」竹香眼睛睜得老大,一臉的不可置信,「不成不成的,奴婢就是個丫鬟,怎麼可能像小姐那樣走路?」

  「那就少在這裡多嘴多舌的。」蘭溪毫不客氣,伸指在她腦門上彈了一記,「快點扶姑娘回房裡,外頭有風,別大意閃著了。」

  陽光穿透門口高大槐樹的葉縫,破碎的光線映在沈蕙如的臉上,將她的神情隱沒在光影交錯之間。蘭溪看著自家的姑娘,總覺得有哪裡產生的細微的變化,就好像……姑娘已經變了,變成了別人,變成了一個完全不同的陌生人。她的心裡一凜,趕緊將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趕出腦海,撇開竹香,扶住了沈蕙如的胳膊。

  「姑娘,回吧。」

  她聲音裡帶著的微弱的顫抖和猶疑讓沈蕙如抬起眼,目光在蘭溪那張清秀的臉上掃過,沈蕙如在陽光下綻開了笑容。那笑容溫暖,親和,純粹。蘭溪又是一個恍神,覺得身子似乎都被浸在了溫水裡,輕輕颺颺,那麼安心又舒暢。

  還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六小姐,雖然以前傻乎乎的,但投向自己的目光就是如此溫暖而依賴,就像,是看著自己最親近的親人,比血脈的維繫還要親密。蘭溪鼻子一酸,壓在胸口好久的話差點衝口而出。

  不管你變成了什麼樣子,傻子也好,貴女也好,只要你還是用這麼溫暖的目光看著我,奴婢就永遠當你是主子,獨一無二的,無可替代的主子。

  沈蕙如的聲音隨著風輕輕地飄進她的耳中:「蘭溪,你看我是不是可以開始繡牡丹了?我覺著最近手越來越順,再複雜一點兒的圖樣子也應該沒問題了。」

  「是呢,姑娘您繡得越來越好了。奴婢覺著,您莫不是天上織女下凡的?明明才學了三個月,那針法繡藝看著比竹香強了不知多少倍。」

  「怎麼能拿奴婢跟小姐來比?」竹香噘起小嘴,「奴婢笨手笨腳的,再繡十年也繡不好,別看小姐前十年都過得渾渾噩噩的,那是神仙還未歸位呢。蘭溪姐姐繡得好,但瞧著吧,再過幾個月,你怕就趕不上小姐的功夫了。」

  看著兩個貼身丫鬟在陽光下你一言我一語笑鬧著,沈蕙如輕籲了一口氣。這一世,不止自己要過得好,身邊的人,也一個個都要過得好才行呢!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18 PM

第7章 一箭雙雕惹禍端

  十月秋深,金黃的落葉總也掃不盡,院子裡換擺了秋菊,粉紫金黃,開得甚是漂亮。沈菀如想著要開詩會賞菊,但她雖得大夫人的寵,終究是沒被記在大夫人身下養的,所以對外還是個庶女的身份。京中的貴人圈子裡,嫡庶看得分外重,以她的身份想開詩會,邀來的也只會是各府的庶女,想要拉貴女們來,還是要靠著沈府嫡女沈芳如的名義。沈芳如雖也應了,向各府中發了邀請貼子,但沈菀如畢竟心裡不大痛快,這幾日有事無事便去找同為庶女的沈蕙如麻煩。

  「都是小姐,為什麼姑娘您總讓著那位?」竹香噘著嘴瞥了眼正指揮著丫頭婆子擺放菊花的沈菀如,臉上憤憤不平,「您越讓著她,她就越囂張,天天擺著嫡小姐的架子,眼見著就爬在姑娘您頭上了。」

  「不讓著能怎樣,不照樣在我頭上?」蕙如手裡拿著繡棚,坐在紫藤花架下,有一針沒一針地繡著:「且避她、忍她、讓她、由她、任她,過些日子,咱們再看她。」

  自從碧珠去了國公府,菀如就更加目中無人了,當然,這目中無人也就是對著下人和自己這個無權無勢的庶妹,在大夫人和三小姐面前,她樣樣都是做足了規矩,撒嬌獻媚,整日哄著大夫人。再怎麼說,府裡的這些小姐們,將來嫁得好壞都得靠著家中主母。

  只是,若大夫人蕭氏是那麼容易哄的,那她也就白在這深宅大院裡安如泰山地過了這麼多年了。

  沈蕙如眯著眼,看著陽光下顯得越發豔麗的菀如冷笑了一聲。越是張揚出挑,將來凋零得越快。只可惜,菀如並不明白這點,也或許是,大夫人這麼縱著,故意不讓她明白這點。

  孫姨娘是大夫人的陪嫁心腹沒錯,也是她做主讓老爺收進房裡的沒錯。那又怎麼樣?這世上,有哪個女人是心甘情願地能把丈夫讓出來,跟別的女人共用的?從這點上看,孫姨娘和常姨娘其實沒什麼差別,都是大夫人埋在心底的一根刺。

  帶著沈老爺血脈,從別的女人肚子裡爬出來的孩子,是比刺更讓大夫人痛恨的存在吧。若是將來沈府用不上,她和菀如休想有什麼好歸宿。

  在大宅院裡要站得住坐得穩,光靠自己的本事和丈夫的寵愛還不夠,當家的主母身後必須還要有足夠強硬的靠山。蕙如手中的針停了下來。嫡出的哥哥們是怎麼看待她們這些庶妹的?是當做血親還是當做工具?不,靠他們不夠。她眨了眨眼睛,同母的弟弟長得什麼樣子?上次見到時,他躲在父親的身後,一臉的怯怯,膽小又不合群,模樣也看不清。這是大夫人樂見的,卻不是她願意看到的。

  常姨娘在想什麼?她想到生母那張明媚鮮豔的臉,想到那雙瀲灩眸底藏著的精明,搖著頭笑了起來。有那樣一個心思深沉的母親在,小弟絕不可能會像表面看到的那麼簡單。或者,他只是讓嫡母看到她想看到的一面而已。

  將繡針在髮鬢上擦了擦,沈蕙如打算下午去常姨娘那裡坐坐。既然是同胞的兄弟,她能幫得上的,還是得好好幫一幫。

  五小姐的詩會辦得不甚熱鬧也不太冷清。豪門貴女們來的也不多,還都是看在沈芳如的面子上。三小姐雖然性情安靜,言語不多,但見人帶著三分笑,不多的話說出來的時候又都是字字句句說到人心坎兒裡去的,所以她的人緣比沈茵如在的時候還好上不少。

  沈家的五小姐人長得嬌美,嘴巴又甜,也不是個會令人生厭的對象,但她畢竟是個庶女,又聽說將自己的婢女送給了姐夫當妾,女孩子們心中就有些膈應起來。送婢女當妾這種事也算不得什麼大事,若是家裡兄弟看對了眼,開口向她們要一兩個婢女,她們大多也會很大方地送出來。但巴巴兒將自己得力的丫頭送給了姐夫,這就有點讓人琢磨了。京裡的貴人圈也就這麼點大,既然有人將事說了出來,一人知便人人知,想來她家嫡姐對此事也不滿得很。否則誰會將這種內宅的小事拿出來讓人知曉?那不是打自己臉嗎?

  既然是個庶女,就該好好守著自己的本份,生出了那樣的心思,保不准將來就會把目光投向自己未來的夫婿。於是各家來的還是大多為庶女,嫡女來了一些,也都是些排行較小,或是家中不甚得寵的。

  沈蕙如一早就借著要給大夫人打供奉佛堂用的絡子避開了詩會,而發貼的沈芳如,也只是在一開始露了個臉,就推說身體不適回自己的院子裡去了。沈菀如雖是得償所願地擔起了待客的主事,但對於來客的品質還是頗覺失望。

  六小姐是庶女,本就上不得檯面,她不來也就罷了,但身為嫡女的三小姐也不參加,這是不是不太給她顏面?沈菀如心裡暗恨,但面上一點也不顯出來。熱熱鬧鬧地開了席,一群女孩子吟詩做畫,喝茶吃蟹玩得也算盡興。將眾女一個個送走,沈菀如酸軟著雙腿馬不停蹄地去了微瀾院。

  「都是妹妹不好,讓姐姐勞心費神的,母親定要怨了我的。」沈菀如坐在沈芳如的床前,拿了帕子不停地抹淚,一臉的後悔,「早知道就不辦這什麼勞什子的詩會。本想著姐妹們可以聚在一起樂一樂……」

  沈芳如白著一張小臉,靠在引枕上拍了拍沈菀如的手背,柔聲說:「不干妹妹的事,前幾日受了點寒,讓你這麼掛心倒是姐姐的不是了。」

  「對了,臨孜伯府的二小姐送了一匣子金蓉酥餅,我記得是姐姐最愛吃的,一會就給你送來。」

  臨孜伯的二小姐是嫡出的長女,身份尊貴,聽說正在跟榮親王的兒子議親,沈菀如拿她來說事,這算是炫耀還是什麼?芳如笑著搖頭說:「我胃裡正寒著,受不得那些油膩膩的東西。既是送你的,你就吃吧。若是有心,我知道前些兒母親給了你一點蓮子,我這兒正好用沒了,不如拿那個包上一包送來給我熬粥吃。」

  心裡正捨不得那一匣子酥餅的五小姐頓時笑了,連連應下。

  將人送走後,翡翠遞了茶進來,嘴一撇說:「她還真敢說呢,二小姐上回來信就說要送金蓉酥來給你吃,這回子你不在,想是托五小姐送來給你的,到她嘴裡卻變成是送她的了!」

  「一匣子吃食罷了,」沈芳如隨手拿了一本書翻看,「心意在誰身上不是看那酥餅被誰吃了。她既然看重這個,那就讓她便是,又不是以後吃不到的。」

  翡翠湊上前,壓低了聲音說:「奴婢聽那邊的蓉娘傳來了消息。」

  沈芳如繼續翻著書,只是揚著聲兒「嗯?」

  蓉娘是二小姐沈茵如的貼身嬤嬤,也是翡翠的小姨,平素也互通著消息。

  「碧珠當了通房丫頭,前幾日還頗得寵,便有些趾高氣昂起來。近日跟二姑爺的一個妾起了爭執,打起來了呢。」

  如果只是打起來了,蓉娘不會特地傳消息給翡翠。沈芳如合上書,坐直了身體:「出了什麼事?」

  翡翠貼在她耳邊輕聲說:「那小妾原來已經有孕了,日子淺,還沒請大夫瞧。被碧珠推了一跤,好像是孩子沒了。家裡鬧得正兇,把人關起來了。」

  這去了才幾天啊,二姐就忍不住了。沈芳如皺著眉不住地嘆氣。就算嫌碧珠刺眼,也好歹先攏住了丈夫的心再做打算,沒得借刀殺人,雖說這樣一次解決了兩個,她也不想想碧珠是從哪裡出去的。這樣一來,國公府必要怪到沈家頭上來,沒得事非要送個惹事的丫頭來害人子嗣。

  「小姐?」見沈芳如要起身,翡翠連忙過來扶。

  「去母親房裡。」沈芳如掩著口咳了兩聲,「這事先別傳出去,我得跟母親好好商議商議。」

  主屋裡,大夫人砸了茶碗正在罵:「這個沉不住氣的死丫頭,我怎麼就生了個這麼蠢的廢物!」

  陳媽媽扶住她,用手上下撫著她的胸口,嘴裡不住地勸:「消消火兒,您可消消火兒,這頭疼病好容易才好些,若再犯了可怎麼好?」

  「她們這一個兩個的,就是都想著我早些死了才好!」大夫人擰著眉罵,眼圈兒卻紅了,「我這輩子為她操了多少心?她怎麼就不能體諒一點當母親的苦心?我不想著女婿能對她一心一意?我不想著她在國公府能站穩腳跟?可她自己有什麼本事?爭強好勝,偏又不是那個有福氣的命兒。肚子爭不了氣,得不了婆婆歡心,偏一天到晚想著女婿能只守著她一個……」

  「二小姐也沒想到那賤婢是有身孕的,何況那碧珠又不是跟她完全貼心的,牽累了二小姐也是有的。」陳媽媽見大夫人按著額角,知道她頭疼病又犯了,連忙把人扶到榻上坐下,拿了鼻煙壺來給她嗅。

  大夫人拉著陳媽媽的手就哭起來:「不是我要偏心,我生的這幾個孩子裡,就數她最不省事,說好聽了是心思單純,說難聽了就是個木頭腦袋,聽不得人勸。本想著給她找個殷實厚道會疼人的夫婿,她卻心高氣傲要嫁入高門。高門之中有哪個男人會只守著一個女人過日子的?她沒有容人的量就是在自絕生路啊……我的兒,這是要生生挖了我的心去!」

  謀害子嗣,那可是重罪。高門之中妻妾意外失子的多了去的,但像沈茵如這麼傻地落人手柄的不多,若是婆婆護著,夫君寵著也就罷了,偏偏婆婆一直瞧著這個媳婦不太順眼,丈夫就嫌妻子善妒心狹,只怕會借著此事休妻。一旦沈茵如被休,那麼不但沈茵如沒了活路,沈家也會被牽累,能教出這麼個好妒狠毒的女兒,沈家的家風可想而知。這樣一來,連沈茵如的兩個兄長,將來的仕途也會受影響。大夫人一想到這裡,心裡真是又恨又氣,又怨又悔,怒其不爭,哀其不幸。

  「母親,女兒來給您請安了。」門口脆生生一響,大夫人抬頭,逆著光,只見一個苗條婀娜的身影正站在門口。

  「誰?」

  「女兒芳如,母親您怎麼了?」沈芳如急走了幾步,來到大夫人身前,見一向母親一向安寧紅潤的面頰變成憔悴蒼白,心裡已是一驚,「怎麼氣色這麼差?」

  見了小女兒,大夫人眼睛一酸,眼淚又湧了出來。

  「芳如,你二姐姐……二姐姐……可真是氣死我了。」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19 PM

第8章 定心神細說利害

  「母親莫急,慢慢兒說。」沈芳如接了陳媽媽手中的茶,緩緩喂給大夫人。

  大夫人還沒開口,那眼淚就像開了口子的河堤,怎麼也堵不上。陳媽媽低低的聲音將沈芳如已經知道的消息又說了一遍。大夫人哭得上氣兒不接下氣,只一個勁地用手捶著床沿:「孽障,真是孽障!」

  沈芳如臉上露出驚詫的神情來,默然半晌才嘆了一口氣說:「是二姐姐不對,她也太沉不住氣了。」

  陳媽媽不好說什麼,只能跟著嘆息了一聲。大夫人拉著沈芳如的手,一邊哭一邊哽咽著說:「若你二姐有你一半的通透心腸,我也用不著這麼勞神費力地在她身上花心思了。早知道她嫁過去要惹出這麼多事非來,當初不如讓你嫁過去……」

  陳媽媽看沈芳如臉上的神情微變,連忙插話道:「夫人您說什麼吶,三小姐還小著呢。」

  大夫人一怔,醒悟過來自己說漏了嘴,竟將心裡藏著的話給嚷了出來,又羞又悔,只拉著女兒的手默默流淚。沈芳如深吸了一口氣,對陳媽媽說:「勞煩媽媽去外面守著,別讓不相干的人隨便進來,我要和母親說會子話。」

  陳媽媽知道這位三小姐是個有主意的,也指望著她能開解開解大夫人,當下退出內室,將房門掩了,站在門旁守著。

  房中,沈芳如從大夫人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拿著帕子在手背上擦了擦,平靜地說:「母親,這事你也太心急了。」

  「什麼?」蕭氏沒想到女兒第一句話不是安慰自己竟然好似在責怪,不覺愕然抬起頭,迎面正對上女兒那雙與自己極為相似的,看不出喜怒的臉。

  「母親當初就不該隨了二姐的意思,從家裡挑個丫鬟送出去。」沈芳如正色道,「您又不是不知道二姐的性子,就算是她自己要過去的人,她也絕對容不下,更何況那個叫碧珠的丫頭是自己爬到姐夫床上去的。這樣的丫頭,別說二姐容不下,就算換成是我,我也絕對不會容下。」

  大夫人怔怔地看著她,一向謹言慎行,溫雅和軟的女兒何時也會有這麼凜然的表情?她的眼中何時有了這種讓人從心裡發寒的眼神?大夫人捂著胸口頹然倒在引枕上,自己這幾年,似乎是忽略了她,連她何時長大都沒在意到。

  「你說得對,這事是我錯了。」過了一會,大夫人安定了心神,看著女兒點了點頭,「碧珠那丫頭借著去外書房送宵夜的工夫勾搭上你姐夫,這樣不守本份的丫頭當時就該發賣出去。我沒拿定主意,以為你姐夫既然愛了這丫頭的顏色,說不定就能靠她將人攏絡住。」

  「心都是歪的,就算攏了來,也不在二姐身上。」沈芳如搖了搖頭道,「靠人不如靠己,其實二姐的容貌比旁人不知好了多少,若不是她太過任性,姐夫也定是會疼愛她的。母親還是要在二姐身上下下功夫才成。」

  「我何嘗不知,只是你那二姐……我平素樣樣細細地教著,她都是左耳進右耳出,脾氣一上來,那腦子就別在腰間了。」大夫人黯然淚下,「這次害了姑爺的骨肉,只怕不能善了。恒國公權勢滔天,你父親在禮部,若是有女兒因婦德被休棄歸家,你父親還有什麼顏面為官?你那兩個哥哥如今也剛剛入仕,家中有此孽女,他們的前程也必會受了影響……只怕你父親回來知道此事,必不肯與我甘休……」

  「父親現在還不知道,國公府的人也還沒鬧到家裡來,母親暫時不必為了此事憂心。」沈芳如說。

  「你不知,你二姐在外人面前再光鮮,那也是在外人面前硬挺著。她的婆婆,恒國公府三夫人並不十分中意她,平日裡橫挑鼻子豎挑眼地難為著她,你二姐每常回來都要在我面前哭上許久。」

  「那又如何?」沈芳如雙眉一挑,「一個妾而已,就算肚子裡有孩子,那也是孩子沒了之後人們才知道的,不能算是姐姐謀害子嗣。真要鬧起來,我們也可以指問,為何房中還未有嫡子,妾室怎就能有孕了?」

  大夫人渾身一激靈,她怎麼就沒想到這上面去?大齊朝是沒有律法規定妾室不能在正室之前有子,但為了避免家宅混亂爭鬥,幾乎所有的豪門高戶將這一條當做了不成文的規矩。恒國公府放任姬妾在嫡妻之前懷孕,不止是對規矩的挑戰,也是在打沈家的臉面。

  「沒錯,竟讓一個賤婢在主母之前懷了孩子,合該是咱們去問罪才是!」大夫人拍著床沿,蒼白的面頰上浮起一層血色來,掙扎著就要起來。

  「母親!」沈芳如將她按回床上,「妾室是歸主母管的,母親這是要去問誰的罪?妾室沒管住,就算是論罪也是二姐的罪!」

  大夫人臉上的血色唰地退去,雙目無神地盯著床上的蝶戲芙蓉金線流蘇沒了聲音。

  「想來,這妾室是悄悄兒地倒了避子湯才得了孕,既瞞著人,那便不是謀害。因自己個兒的私心害了姐夫的骨血,這是那妾室的罪,該怎麼處置,國公府自然明白。」沈芳如柔聲對母親說,「母親放心,這事害不到姐姐。」

  「若沒有三夫人和姑爺的話,那賤婢怎有膽子倒了避子湯?」大夫人咬著牙道,「便是一時瞞了,肚子大的時候就能瞞得了?」

  「姐夫和三夫人或許是急著要子嗣,但既是沒支會過咱們,又瞞了姐姐……」沈芳如淡淡一笑,「你當她們敢撕破臉面,為了一個沒了孩子的侍妾休妻?這話要是說開去,丟人丟面的是他們恒國公府,寵妾滅妻,除非是二姐夫從此不想上進,否則他的聲名,恒國公府的聲名,就會像這茶碗一樣!」說著,她拿起桌上的細白瓷薄胎茶盞,隨手扔在地上。「嘩啦」一聲,那雪白的瓷盞頃刻間變成了一地碎屑。

  「只要恒國公府敢為此事休妻或是怪罪下來,咱們就讓他們的名聲變成這堆碎片。」沈芳如修眉一挑,冷笑道,「誰該怕誰!」

  正說著,陳媽媽的聲音從外間傳了進來:「夫人,三小姐,恒國公府上來人了。」

  大夫人一挺身就要站起來,沈芳如卻擺手示意她躺回去,然後揚聲說:「媽媽問問,恒國公府來的是何人?」

  「好像是三夫人身邊的一個嬤嬤,姓辛的。」

  「一個嬤嬤嗎?」沈芳如冷笑一聲道,「就對她說,母親如今身子不爽利,不便見外人。還有,當日姐夫將碧珠帶走得急,咱們府裡來不及熬絕子湯給她喝,請辛媽媽回去記著點,若是府裡沒有絕子湯,定要督促著讓她每日把避子湯喝了。這萬一在二姐姐之前有了身孕,將來有嫡庶之爭,可就是我們沈家做的不周到了。二姐姐年紀輕,不曉得其中的厲害,想來三夫人管著三房的內眷,其中的利害必是明白的。那碧珠不過是個送去的妾,若好就留著,若是不好也不用給我們沈家留臉面,賤妾嘛不過是個給爺們的玩意兒,不值得上心的,直接讓人牙子拉出去就好。」

  陳媽媽應了聲是,轉身走了。

  大夫人吐出一口怨氣,臉上終於又回復了神采:「我的兒,正是這麼個說法。若他們不給個道理出來,我便將你姐姐接回來。」

  「接回來自然好,只是得拿捏著分寸,人家給個臺階咱們就得趕緊兒地下來,免得姐姐回去了難做。」沈芳如也笑了起來,「可不能讓恒國公府知道咱們對他們府裡的事都很清楚,這可是忌諱。」

  「省得的,」大夫人拉起女兒的手,那笑意直達眼底,「萬事還是得自己的女兒貼心,若沒你在,娘今日只怕又要做錯。」

  「只是母親將二姐姐接回來後,還是要仔細地教著,免得下回出什麼收拾不來的亂子。不是次次都能這麼巧,那妾趕在正妻前頭有孕。若下回二姐姐再衝動犯錯,他們必會將今日之事連在一起討要回來的。」沈芳如皺著眉頭說,「還有,姐夫的心還是要攏回來,只有姐夫心裡有姐姐,姐姐將來的日子才有依靠。」

  「說得輕巧,可哪有那麼容易。」大夫人愁腸百結,「若是茵如有你的一半剔透,我何至於愁悶至此。」

  「也不難,投其所好罷了。」芳如安慰道,「姐姐既不能容人,咱們也就別往女人那兒想。男人除了女色總有別的愛好,或是古玩,或是字畫,或是寶馬,總之咱們打聽到了,再想法子弄來送去就好。也叫二姐姐多上上心,多哄哄也就是了。」

  恒國公府三房裡的辛媽媽到底是沒見到大夫人的面,本是想來興師問罪,借此敲打敲打沈家,沒想到碰了這麼個軟釘子,又被陳媽媽話裡話外指摘著沒話可說,只能悻悻然回府交差不提。第二日,沈家果然派了車馬來,要將沈茵如接走侍疾。三夫人氣得渾身哆嗦,但母親身子不好,要接女兒回家看看這並無不妥,又想著辛媽媽傳回來的,那位大夫人半是威脅半是指責的話,她也只能咬著牙放了沈茵如回家。等丈夫回來,自然又免不了告了一狀,話裡話外的意思是要將沈茵如休棄回家,給兒子重新娶房乖順媳婦。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19 PM

第9章 窩心人偏遇鬧心事

  「你這婆娘可是瘋了不成?」三老爺袍袖一甩,怒道,「媳婦嫁過來只有一年,你用什麼理由休人家回去?別以為內宅的事我不清楚,凌之房裡那個半夏又是怎麼回事?肚子裡怎麼就會冒出個孩子來?你若真將媳婦休回家,沈家立時就能告你個寵妾滅妻的罪來,凌之的前程還要不要?我恒國公府的顏面還要不要?真是個無知婦人!」說罷,黑著臉甩袖走了,只留下三夫人臉色煞白地跌坐在椅上,半晌才哭出聲來。

  她當年嫁入國公府,也是兩年未曾有孕,當時婆婆為此事沒少找過她麻煩,多虧夫妻恩愛,一直到了第三年她才一舉得男,總算在家裡站穩了腳跟。將心比心,現在她居然拿媳婦無子來說話,丈夫自然是覺得她無理取鬧不能容人,更加上她暗地命小廚房停了兒子房中姬妾的避子湯使得小妾有孕,此事更令丈夫對她不滿。

  莫不是自己當了婆婆,便忘了做媳婦時受過的苦,將那些事一樣樣都應在媳婦身上了嗎?三夫人邊哭邊想。也不能啊,她對自己的大媳婦就是百般疼愛,比疼親閨女還親,可這二媳婦,她真的是看哪兒哪不順眼,瞧哪兒哪膈應。她的凌之,明明可以娶到更好的女兒家,為什麼偏偏是沈茵如這個女人呢?

  不提三夫人在家裡如何悶氣,沈茵如回到家裡,果然又是哭鬧了好一陣子,母女二人關在房中從晌午說到掌燈時分,沈茵如這才腫著桃兒似的眼睛從大夫人房裡出來。在房外守了整整一個下午的沈菀如腿都站得哆嗦了,好不容易見到正主兒,趕緊上前,擠出了笑臉待要寒暄幾句,沈茵如卻是拿正眼也沒瞧她一下,甩著帕子從她面前經過,只留下一陣香風。

  沈菀如何曾得過這樣的冷遇,當時眼圈就紅了,還想著要進屋去跟大夫人說幾句,卻被大夫人房裡的阮媽媽給攔了下來。

  「夫人也乏了,五小姐還是先回,沒得讓夫人又要熬費精神,這好不容易才歇下的。」

  「我只想給母親問個安,旁的話並不會多說讓母親費神,還請媽媽通融,讓我進去瞅一眼吧。」對著大夫人身邊最得力的媽媽,五小姐帶著幾分討好的顏色,紅著眼圈兒,像是若不能允她便要落淚一般。

  阮媽媽聞言只是笑笑,孝順又不是請個安就能說是真孝順的。這時候堵著門口,無非是想為碧珠的事辯白一番,將責任全推到那倒楣丫頭身上,好挽回一點自己在嫡母心中的印象。大夫人在二小姐的事上只是關心則亂,想她把持著中饋二十年,內宅裡女人們的心思再彎彎繞著,還能瞞得過她去?

  菀如還想再努力爭取一番,就見陳媽媽掀了簾子從裡頭出來,臉色發青,神色不豫:「是誰在外頭吵吵著,害夫人睡不安生,這麼不安生的,還不快快打出去!……喲,原來是五小姐!」陳媽媽做出一副吃驚的樣子,輕輕在臉上抽了一下,「抽你個賤嘴丫子。真是對不住,以為外頭是哪個不懂事的丫頭在吵,沒成想是五小姐,老奴若是剛剛衝撞了,您可千萬別往心裡頭去。」

  陳媽媽這種老精油子,方才的話分明就是說給她聽的,就算隔著層簾子,以她這麼耳聰目明的也不可能聽岔了當成別人。菀如一口血堵在嗓子眼兒裡,吐吐不出,咽咽不下,只能灰溜溜地敗退了。

  「呸!養不熟的白眼兒狼!」陳媽媽對著她的背影狠狠啐了口唾沫,「不過仗著夫人打小寵了她幾分,就把自己當嫡出的小姐來了。真枉費夫人平素對她那般疼愛。」

  「可不是!」阮媽媽拿帕子撣了撣衣角,不屑道,「小小年紀就算計到自己嫡姐姐身上,什麼樣的主子養什麼樣的奴才,碧珠那賤皮子也不知是學了誰去。我瞧著平素孫姨娘還算是個本分持重的,沒想到肚子裡爬出來的居然是這麼狠毒的丫頭。」

  「你小點兒聲,別驚了夫人,省得她又委屈傷心。」陳媽媽翻眼瞪了阮媽媽一眼,「唉,素蘭也是個不省心的……」

  素蘭就是孫姨娘被老爺收房之前當丫鬟時的名字,當年她們幾個一同陪嫁過來,這個名字倒有十幾年未曾叫過了。孫姨娘年輕貌美,溫柔體貼,當年很得老爺的心。但又能怎麼樣?常姨娘進門之後,老爺去她房裡的次數就少了。她只有菀如這麼一個女兒,若嫁得好便罷了,好歹能靠著些,若這女兒嫁得糟糕,她一個沒有兒子傍身的姨娘,只怕未來的結局也會很淒涼。

  陳媽媽和阮媽媽對視一眼,心中都在暗自感嘆,幸虧自己當年把持得住,沒被那些榮華富貴迷花了眼。所以她們現在還能得到大夫人的倚重,在沈府裡做個說話有份量的管事媽媽。若當初跟素蘭一樣,只怕再沒這好日子過了。

  誰說姨娘是半個主子?自己的孩子連聲「娘」都不能叫,還要天天往大房裡去立規矩,老爺也不是能隨便就沾的……若論遂心,還不如個有權勢的媽子!

  過了沒兩日,恒國公府的三夫人帶著兒子親自來接媳婦回家。大夫人擺了酒席請三夫人吃,席間兩家和睦融洽,半點也沒提那個懷孕妾室和碧珠的事。女婿被沈大老爺帶在前廳吃茶,據說也是其樂融融,翁婿相得。到了傍晚,沈茵如收拾打扮得光采奪目,在自家夫婿驚豔的目光中登上恒國公家的馬車,平平靜靜安安穩穩地走了。

  跟著恒國公府的馬車一起走的,還有沈大老爺養了近十年的一盆金枝玉葉,說那是他的命根兒也不為過。把心尖兒上的珍貴盆栽白送了女婿,沈老大爺抓心撓肝的疼,這火無處發洩,便全堆到了孫姨娘身上,怪她養不好女兒,居然讓女兒的丫頭爬了姑爺的床,引出這麼麻煩的事來,差點壞了兩家的親家情誼。

  孫姨娘到大夫人面前哭了半日,本來心情轉好的大夫人被她哭得煩了,派人送了她去城外的慈雲庵裡,幫過世的沈老太爺祈福三個月。菀如在府中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人蔫了不說,再也沒以前那趾高氣昂的款兒了。

  「前兒碧玉在小廚房裡受了張媽媽的一頓排頭,」竹香性子淳厚,憨直討喜,後院裡的媽媽們對她挺喜歡,又當她沒心沒肺的,所以有些事情也不避著她說,一來二去,竹香快變成耳報神了。這日午後,她去小廚房端給蕙如熬的雞粥,還沒把粥從食盒裡取出來,就賊眉鼠眼地湊上來與自家姑娘分享剛聽來的八卦。

  「五姑娘說是最近火氣大,嘴裡起了火瘡,要張媽媽用上好的珍珠粉給她燉冰糖蓮子燕窩去火。張媽媽說蓮子燕窩各位姑娘都是有定例的,小廚房有備,但這珍珠粉卻沒有,五小姐既然點明了要吃這個,那就先把珍珠粉給拿過來。碧玉一聽就不幹了,說是五小姐每月月例銀子這麼多,怎麼一點珍珠粉就吃不起了?兩邊掐了架,碧玉都被媽媽們罵哭了。」竹香一邊學著廚房媽媽們叉著腰指桑駡槐的罵聲,一邊嘿嘿直樂。

  菀如一向心高氣傲,連帶著下麵的丫頭們也都拿眼白看人。明明也是個庶女,非要端著嫡女的架子,仗著大夫人寵著,平素在後宅裡沒少欺侮過人。府裡老人們各個都是人精,從前看五小姐得勢,自然巴結著,現下看大夫人待五小姐大不如前,自然也就怠慢起來。

  捧高踩低,說白了,也是人的本能之一。

  蕙如把分好的線放回笸籮裡,對竹香正色道:「五姐姐到底是府裡的正經小姐,你怎麼可以跟她們一樣不止看笑話,還來學給我聽?孫姨娘被送走,她本就心裡不痛快,再被下人婆子這麼簡怠難保不鬧點什麼事出來。咱們只管守好咱們自己的門戶,你機靈著點兒,以後遇上這種事記得要躲遠遠兒的。」

  竹香撇了撇嘴,雖然覺得小姐有些小題大做,但平素都是聽蕙如的,既然她這麼說了,竹香自然也會照著做。

  果然,菀如趁著沈大老爺回來的時候,哭哭啼啼地到了主屋去找大夫人告狀。大夫人雖然膩煩了她,但當著老爺的面,自是要擺出慈愛嫡母的樣子,免得老爺覺得她在後宅裡苛待了庶女。小廚房的媽媽丫頭們被大夫人發落了一通,但也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並沒傷著什麼筋骨。雖然菀如此回合是勝了,但說實話,蕙如覺得她敗了。

  大夫人最忌諱的是什麼?是內宅中的人挑戰她的權威!特別還是當著丈夫的面兒。哪家的庶女隨便就有上好的珍珠粉吃的?一兩珍珠粉得多少銀子?她主持著中饋,哪一處哪一天不要銀子?就連她自己,也沒開口閉口要用珍珠粉燉湯。可為了在丈夫面前的賢慧名聲,她只能咬著牙從自己的私房裡撥出幾顆珍珠來研了粉給菀如,這怎麼能讓她不肉痛心恨的?

  那些下人們,看起來被大夫人罰了,但聰明點的都看了出來,大夫人這罰的跟沒罰差不多。也就是說,五小姐這狀告得不成功,大夫人壓根不想理她。那麼以後自己不是那盡心地伺候似乎也沒什麼大礙。

  至於沈老爺,雖沒說什麼,但他心裡也是不舒服的。他雖然是個三品的京官,但有一大家子人要養,他自詡清正廉潔,靠著朝廷俸祿養這一大家子本就吃力了,庶出的女兒還這麼不知節儉。若是將來傳出去,沈府的清正名聲不是要受累?所以等大夫人一處置完下人,大老爺立刻把菀如禁了足,要她一個月內抄一百遍《金剛經》,一百遍《女則》再加一百遍《孝經》。

  大老爺的這番處置讓大夫人覺得相當窩心,只是這心眼兒暖了沒幾日,從金陵傳來的消息就將她從天堂打下了地府。捏著金陵送來的家書,大夫人臉色慘白,渾身發顫,明明傷心得要哭,臉上卻還偏偏要擠出點笑模樣來,跟大老爺說:「母親不是跟三弟在金陵過得好好的,怎麼這會子想著來京裡住了呢?」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20 PM

第10章 一人歡喜一人愁

  「三弟年後要來京中述職,這兩年他在金陵的官聲極佳,政績斐然,想來考績必是個上上。我聽二弟說,皇上的意思是想著三弟也外放了這麼些年,該有的磨礪也都夠了。康郡王年紀大了,膝下子女少,昌平郡主是康郡王最心愛的女兒,將三弟調回京裡,正好也全了郡主的孝道。」大老爺喝了一口茶,滿面紅光,捋著鬍鬚笑容滿面,「這次回京,三弟應該會升一升。」

  升一升?沈微然今年還不到三十歲,再升一級該是正二品了。別說大齊立國百年,就數上前朝那兩百多年,有幾個人能在而立之年竄到那麼高位子上的?雖說三叔借了不少岳家的光,但康郡王只是宗室,他所能倚仗的只是宗室裡的那點人脈和別人的尊重,要論政績,那可是他實打實一點點做出來的。

  大夫人又是羨慕又是嫉妒。三叔高升對沈府當然大好,只是這樣一來,她好不容易避開的婆婆又要回來跟她住在一起。一想到那個厲害老太太,大夫人就覺得渾身發毛,寒氣從腳底板一氣兒通到了後腦勺。

  「從前母親捨不得三弟,怕他年輕輕的,郡主又接二連三的懷孕沒辦法管理內宅,這才跟他們一同去了金陵任上。如今三弟回來,一半兒時間要住到康郡王府上,一半兒時間回沈家來住,母親自然是要跟著咱們大房過的。」一想到經年未見的老母親要回來,大老爺既開心又傷懷,眼中閃著淚光,一臉的慕孺。

  「母親年歲大了,也經不得折騰,咱們一定要好好孝順她老人家。我想了,這幾日你趕緊找人將慈安堂整理出來,粉刷乾淨,將庫裡收拾一下,母親最愛的那套酸梨木折枝纏花桌椅和炕屏什麼的,統統拿出來洗曬了重新油漆一遍。」大老爺興奮地站起身,背著手在房裡亂轉,「對了,此事也要跟二弟好好商量,母親回來了,家裡必要熱鬧熱鬧才好。」

  看著丈夫一臉喜悅期待地出了房門,大夫人嘴裡跟含了黃連一般苦。她苦熬了這些年,好容易暗地攛掇著心疼小兒子的婆婆跟去了任上,上頭沒了婆婆管制,她蕭氏在沈宅裡可謂呼風喚雨,一人獨大。只是這好日子她還沒過夠癮,這老不死的婆婆就要回來了。

  一想到婆婆回來,她又得開始立規矩,大夫人就覺得人生灰暗,真是太沒勁了!

  這些跟蕙如都無關。她跟著姐妹們去上女學,小心翼翼地裝著跟女先生識字,為了避免露出破綻,她特意將字寫得歪歪扭扭,七零八落,沒少受兩府的姐妹們奚落。倒是女先生對她的進步嘆為觀止,以前呆傻的女孩子,早過了啟蒙的最佳年紀,居然學字會這麼快,而且記得那麼牢。字雖醜點,但錯的越來越少,學的越來越快,年過半百的女先生以為自己得了個天才的學生,激動之餘沒少向東主彙報。忙著迎接老母親回家的沈大老爺這才想起來,自己之前接了個女兒回來……可這女兒長什麼樣的?他居然有點想不太起來了。

  某一日,沈大老爺突然來了學堂,考較起女孩們的功課來。看了蕙如寫的歪歪爬爬的一手爛字,沈大老爺摸著鬍鬚老懷甚慰。這個原本癡傻的女兒居然這麼快就識了這麼多字,簡直比他當年給兒子們啟蒙時還要厲害。細細打量著蕙如那張七八分似了常姨娘的細緻的臉,大老爺感慨著,其實女子無才便是德,不做那不識字的蠢物就夠了。像蕙如這樣的,正正好!果然是,吾家有女初長成啊。

  沈大老爺當夜宿在了常姨娘房裡,二人一同回憶起初見時的情意,有了蕙如之後的甜蜜,以及知道蕙如癡傻時的傷心。

  「那孩子眉眼像你,我就知道,她日後定是好的。」雲雨之後,沈大老爺摸著寵妾那一身細膩柔滑的美肌感慨著。

  「多虧了老爺一直顧念著她,就算她傻著也沒拋棄……」常姨娘哽咽著,看向大老爺的一張俏臉上是滿滿的柔情、感激與崇拜,「那孩子開了竅之後便十足十的像老爺您,聰慧又識大體,將來定能為沈家出份子力。只求老爺念在她在外孤苦無依了這些年,寵著她些,莫要給她隨便定了人家……妾當年仰慕老爺的清正才學,只想著跟著老爺一生一世,便是為妾也心甘。只六小姐雖是庶出的,看在妾身盡心服侍老爺這麼多年的份上,莫要將她送與旁人為妾,總要當個正頭娘子……」

  「胡說些什麼!」老爺攬了常姨娘的香肩,「我沈浩然的孩子怎麼可能給人做妾!你放心,將來老爺我必為蕙如挑個好的,出息的,也好給嵐哥兒添些助力。」

  得了老爺的准話,常姨娘身子全軟了,膩在他胸口,自然是使出渾身解數來,你儂我儂又交纏在了一處,直折騰到了後半夜才讓值夜的丫頭去小廚房裡要了熱水來。

  第二天一早,腰酸得起不來的常姨娘自然推說身體不適沒去給大夫人請安。

  一向重規矩的大夫人居然沒有發火,只因她現在實在無暇去搭兌這小妾,滿腦子念頭都是那老太太要回來了,老太太要回來了,她這日子可要怎麼過!

  「咱們該怎麼樣還怎麼樣。」蕙如一臉平靜,對幾個貼身的丫鬟說,「祖母年紀大了,經的事多,特意去討好她老人家未必看得上。」對著一屋子跟著主屋一起焦慮起來的丫頭,蕙如很無奈地笑了笑。

  怎麼可能不焦慮呢?打小在鄉下養著,連老太太面也沒見過,怎麼可能像其他姐妹一樣跟老太太有感情?除了一張臉生的好看,寫不出一手好字,做不出一手好針線,識不得多少字,琴棋書畫都提不上筷子,你讓老太太憑什麼喜歡她?

  「三少爺來了。」竹香在門外頭喊了一聲。

  「快請進來。」蕙如連忙下了暖炕穿了鞋。門簾一挑,俊秀的少年身上挾裹著一陣寒氣走了進來。

  沈青嵐今年九歲,眉目清俊,有三分像常姨娘,七分像沈浩然。常姨娘是靠著有了這個兒子才得以進了沈府的門,因為憐惜她在外受了幾年沒名份的苦,又加上不能將癡女兒也帶進府裡,沈老爺半是心疼半是補償地讓庶子跟在常姨娘身邊養。

  大夫人原本不樂意,庶子跟著姨娘,將來一定會跟她這個嫡母離心。但當時家裡小叔子趕上要外放,大夫人的全部心神都放在如何把難伺候的婆婆一起打包送走上,實在也分不出精力再帶一個孩子。想著那是一個外室,出身又不甚光明,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好的教養。庸碌的庶子就算跟她一條心,也沒有用。所以她樂得做了這個好人。

  青嵐漸漸長大,在大夫人面前永遠都是靦腆怯懦的樣子,大夫人心裡更加滿意。大老爺對這個長相頗似自己的兒子曾經寄予很大希望,但看他總是這麼畏畏縮縮的樣子,心中失望得很,也漸漸不太愛抱這孩子了。

  但蕙如不這麼想。自她那日到了常姨娘房裡,姨娘把青嵐帶到她面前,她就覺得這個弟弟不簡單。

  見禮時落落大方,態度不卑不亢,面帶微笑,口齒清晰,言談得當,小小年紀已是風姿翩翩。特別是那對眼睛,光華璀璨,明朗澄淨,與她前世的小弟簡直一模一樣。

  蕙如藏在袖子裡的手緊緊握著,指甲將手心戳得生疼。她神色自如,就像一般的姐姐一樣溫言和語地與弟弟打招呼,詢問日常起居,沒說了幾句話就告辭出了門。

  蘭溪扶著她,走出好遠才低聲問:「姑娘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臉色竟這麼難看。」

  「不是,就是心口有點兒悶。」蕙如捂著胸口,那裡被錐子鑽得疼,「沒什麼,就是,太高興了。」

  蘭溪有些不解。上回常姨娘來綠漪院姑娘還表現得不鹹不淡,不冷不熱的,怎麼這忽兒見了三少爺就這麼高興了?

  蕙如眼酸咽疼,與小弟極為相似的一雙眸子就在腦海裡不斷地浮現出來。那是她最心愛的弟弟,從小看著他長大的,從他搖搖晃晃地學走路,到他口齒不清地喊出第一聲「姐姐」,調皮搗蛋被父親訓斥後躲到她身後,聲音清朗地在母親面前背書……她死的時候,弟弟不過才七歲。

  上天果然厚待她,送了個這樣的人給她當弟弟。

  深吸了一口氣,蕙如挺直了背脊對蘭溪說:「走,咱們回去吧。昨兒還要上學,先生要考較功課,我還有幾張字沒寫呢。」

  常姨娘看著蕙如纖細的背影消失在院角,這才轉過身問兒子:「你覺得她如何?」

  沈青嵐理著袖角,輕輕一笑:「是個好姐姐。」

  「她臉上居然一點驚異之色也沒有,態度自然得體。」常姨娘拎著帕子在唇邊沾了沾,「果然是個沉得住氣的。」

  「你就不怕她去跟母親說?」青嵐抬起頭,「咱們在父親母親前多年的苦心可就白費了。」

  「她不會去說的。」常姨娘搖了搖頭,「她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麼事該說什麼事不該說。日後,她還指著你有大出息呢。」

  「姨娘這會又說姐姐聰明了?」青嵐臉上微嘲,「這麼多年將人家拋在外頭,連見也不見一面,我若是姐姐,日後發達了也必不領姨娘的情。」

  「為人父母的何曾想要子女回報什麼。」常姨娘看著兒子,臉上帶著由衷的笑,「只要你們活著,過得好好兒的,姨娘便什麼都能忍,都會做。」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21 PM

第11章 老祖宗

  年底時,沈家老太太以大夫人始料未及的速度回來了,沈府頓時人仰馬翻。大夫人沒想到人回來的能這麼快,該粉的牆還沒粉,該打的床還沒好,該理的園子還沒移盆,大老爺對此表示了極大的不滿,大夫人焦頭爛額之下急起了滿嘴的燎泡。

  「若是老大媳婦還在就好了,也能幫襯著些。偏你要讓她跟著青崴到任上去。」大夫人揉著額頭看著泥水匠的帳本,只覺得腦袋突突的疼。

  「媳婦與青崴新婚,你卻要讓他們夫妻分離,青崴到任上沒人伺候熱湯熱飯的你也能忍心?哪有這麼當娘的!」沈家大老爺端著自己的泥金紫砂壺,喝著釅釅的茶一臉不屑。

  「父母皆在,當媳婦的自然應該留下服侍公婆。我特特挑了房裡的青黛和青鸞送去,難道只是看著當擺設的?青崴自有她們照顧。」大夫人不服氣地說。

  一提起這事,沈大老爺就一肚子氣,將手中的紫砂小壺往桌上一放,指著大夫人就說開了:「你不提此事還好,那青黛和青鸞是怎麼回事?哪有媳婦進門還不到一年就緊巴巴往兒子房裡塞人的?那兩個丫頭,嬌嬌嬈嬈的一臉狐媚相,看著就不是個本份的。你莫不是嫌家裡太平,非要弄出點事端來才行?」

  「這不是看媳婦肚子一直沒動靜……」大夫人垂下頭,聲音越來越低。她也知道這事自己做得不對,大兒媳婦是沈大老爺千求萬求所得,林閣老經歷三朝,位高而權重,雖已致仕,但在朝中子弟門下眾多,兒子得了這麼個岳家,實在是沈家燒了高香得來的。更難得的是林家家規頗嚴,教出的兒媳秀外慧中,優雅穩重,行事極有規矩,兒子對她又敬又愛。可就是因兒子成婚之後與媳婦這麼如膠似漆著,大夫人就覺得心裡不舒服,好似媳婦將養育了多年的兒子搶走了一般,有意無意地總要挑點事出來。

  「我呸,這才幾個月,你就急成這樣了?」沈大老爺吹鬍子瞪眼,「這種事兒,還是青崴跪到我跟前我才知道的,若真由著你胡來,日後我還有什麼臉面去見親家?要知道,當初林家允親,就是看在咱們家家風正,內宅安寧的好名聲上才許的,希望給女兒找個疼媳婦肯上進的女婿。好在兒媳婦是個懂事的,沒回娘家哭訴,不然青崴的前程就要被你這敗家娘們毀了。你知不知道,那德興縣上頭是嘉定府,從府台大人到青州的巡撫,全是林老大人的門下。你若給兒媳婦氣受,別的不說,只消上頭多一句話,青崴就得在任上多留三年不得升遷。」

  大夫人嘆了一口氣,柔聲道:「是妾身的錯,妾身眼皮子淺,這事上疏忽了。好在老爺提醒得早,我們家青崴又是一個穩重重情義的。這事兒過了之後,你沒見他小倆口兒更親密了些嗎?」

  「只要崴兒爭氣,夫妻和睦,將來林家給他的助力必不會小。嫡子早幾年晚幾年有都不急,只是千萬別給我弄個庶長子出來,免得兩家顏面難看。」

  大夫人心頭一緊,一時想到茵如在恒國公府的處境,心裡又痛起來。

  這一日,下了一夜的大雪,雪住風停,頭上碧空豔陽,園中披銀掛霜。一早上,沈園的僕人全都忙碌起來。沈家的男人們早早去了碼頭接老祖宗,女人們聚集在內宅裡,或喜或憂地等著。

  被禁了足的菀如終於也被放了出來,自是細細打扮了不說,連一向喜歡素淨的芳如也難得地換了丹楓色遍地纏枝金桂的小襖,下穿菡萏遊錦鯉的刻絲長裙,罩著天青色的茜雲紗,一臉喜色地坐在了大夫人的身邊。

  大夫人許是這些日子操勞累了,面色有些憔悴,細細地勻了層薄粉,倒也顯得眉目清麗,戴了嵌翠鑲琥珀的金頭面,高貴雅致,此刻正端坐在座位上一邊含著笑,一邊跟二房來的太太小姐們說著閒話。

  二太太許氏年約三十五六,劍眉英目,笑聲爽朗,心直口快,一向得老太太喜歡。自從老太太隨了小兒子去了金陵,二兒子分府出去住,原本鬥得厲害的妯娌倆感情反倒好了許多。二太太給二老爺生了兩女一子,大女兒入了宮,身邊最大的女兒是陪房的姨娘生的老四蓮如,因一直在她身邊養著,與嫡女七小姐菡如好得跟親姐妹一般,另有一個庶女芹如自小身子不好,極少出來見人。兒子青崖今年才十一歲,還在族學跟著先生學著,另有兩個庶子,一個六歲,一個還不滿周歲,也都沒帶來。

  房裡有暖炕,又燒著地龍,大家等了足足三個時辰,突然聽跟著大老爺的親隨長貴喜茲茲地喊了一聲:「老太太進府了!」

  一眾女眷忙不疊地起身,互相攙挽著出了房門,一直來到二門前候著。

  蕙如被擠在女人們的後面,踮起腳尖,隱隱約約看到門外的青幃大車上下來幾個婦人,想來就是素未謀面的沈家老太太和昌平郡主以及三叔父的幾個女兒了。

  前頭又是哭又是笑好一通喧鬧,蕙如站在人群後面,慢慢跟著人溜子進了屋。還沒站穩,就聽見上頭一個宏亮的聲音響起來:「那後頭站著的是誰家的閨女,好似以前未見過的,倒是水蔥兒一般的水靈秀氣,快上來與我細細瞧瞧。」

  蕙如怔了怔,直到身邊人推她,她才省過神來,原來老太太指的是她。

  忙低著頭從人群裡走出來,耳邊嗡嗡的人聲漸漸消失,蕙如低垂著眉眼,兩手相疊放於右側,微微福了福身:「孫女蕙如,請老祖宗萬安。」

  環顧著一屋子錦衣華服珠光寶氣的女孩子,沈老太太最後將目光定在了眼前這個小姑娘身上。

  比下去了!身著淺碧色暗繡玉蘭花的對襟小襖,繫著豆綠色湘雲長裙,挽了最簡單的單螺髻,鴉羽一般濃厚的黑髮上,只簪了只玉蝶簪,再以碎珍珠串的流蘇鏈子繞了兩道。白玉一樣的小臉上未塗脂粉,嫩生生白裡透紅的肌膚吹彈得破。低著頭,看不清眉眼,但那周身的氣度和風姿這裡沒一個人能比得上。

  很久沒見過這麼有特色,讓人耳目一清的孩子了。

  沈老太太微向前探了探身子,和聲說:「好孩子,把頭抬起來。」

  蕙如抬起了頭,正對上沈老太太的視線,她微微一笑,向前走了一步。

  時間如同停滯了一般,四周沒有人說話,連裙擺擦動的聲音也聽不見,過了很久,沈老太太才抬起了手,對她招了招:「來,到我跟前兒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大夫人此時投向蕙如的目光中多了一絲警惕,同時,也有更多嫉妒的,忿忿的,困惑的目光膠著在了這個平素不聲不響的女子身上。這麼一個周身打扮寒酸沒有半分貴氣的,默默無聞藏於眾人身後的庶女,憑什麼一來就會得到老太太的注意?這讓她們摸著黑就起來精心梳洗,用最貴重的衣裳首飾妝扮起來的小姐太太們情何以堪?!

  「真像!真是像!」老夫人全然沒理會此時在屋中交錯著的飽含著各種情感的視線交鋒,她握著女孩兒細膩滑潤的手,一臉的傷感,「真像,真是像。」

  「老祖宗覺得這孩子是像哪位?」二夫人湊在她身邊,隨著老夫人的視線上下打量著這個她從未注意過的女孩子,心中詫異,這麼漂亮的孩子,自己怎麼會沒注意到呢?

  「老二媳婦,我是覺得這孩子真是像極了我那個沒福份的四丫頭啊。」老太太眼眶發紅,捏著蕙如的小手不想鬆開,「你是老大家的六丫頭吧,好孩子,你這對眼睛,真真兒是像極了你的姑姑。」

  老太太口中的姑姑,蕙如也曾經聽人說起過,那是沈老太太最心愛的小女兒,十七歲上許了福寧長公主的二兒子為妻,但人還沒嫁過去就生了一場大病沒了。老太太為此也大病了一場,差點追著女兒走了。因為怕勾起老太太的傷心事,府中極少有人提起這位四小姐。蕙如本以為自己的長相隨了常姨娘,卻沒想到原來自己長得會像那位紅顏薄命的四姑姑……

  只是這時候自己不好接話,蕙如只能低下了頭,有些怯怯地看著自己的衣角。

  如弱柳扶風一般的身姿,可那眉眼中隱隱有一絲極難察覺的剛強,看著柔弱無害,惹人憐愛,但其實內心有如澆了鐵汁一樣的硬殼,誰也敲不破。老太太的鼻子發酸,就是這點,跟她那個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女兒,一模一樣!

  曾聽說是個癡傻的,可現在看看,哪裡有半分傻,這滿屋子的姑娘裡,只怕沒有幾個能如這個孩子一樣機敏聰慧。老太太甚至想,若大兒子沒有騙自己,這個孫子之前確是個癡兒,那說不定之前的只是個空殼子,這會子裡頭不知道裝了誰的魂靈兒……

  「身子骨兒看著有點弱,平日可吃什麼藥沒?我這兒還有不少阿膠參茸,回頭拿些與你吃。」沈老太太拍著蕙如的手問。

  「謝老祖宗關心,孫女身體還好,只是偶爾會手足涼些。母親常送些燕窩來,日常也吃著參棗茶,已經好多了。」所以那些阿膠參茸什麼的,老祖宗您還是自己留下吧!蕙如抬起頭,看著老太太的眼睛,無聲地請求。

  她還想在沈府裡低調地自在幾年,這麼早就被人恨上可不是好事兒。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21 PM

第12章 昌平郡主

  還好是個懂事的。大夫人滿意地勾起嘴角,喝了口手邊的茶。二夫人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嫂子,又看了看滿臉慈祥的老太太。菀如的衣帶在她手指頭上已經繞了十幾二十個圈兒,勒的她指腹發紅可她像是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一般,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垂頭站在老太太跟前兒的蕙如。

  老太太才說了一聲:「好孩子……」外面簾子一跳,人未進來聲兒先到。

  「來遲了來遲了,兩位嫂子千萬擔待些。」聲如空谷黃鸝,嬌媚中帶著華麗,聽著隨意卻又有股子貴氣。所有人回頭,正看見一位二十七八歲的華麗美人兒邁步走進來。

  膚色如玉,晶瑩白皙。一雙丹鳳眼,細長的柳葉眉斜飛入鬢,直鼻櫻唇,身材高挑纖細,一點兒看不出是個已經生養了四個孩子的婦人。她身穿鴨青色繡團花五福紋的斜襟長袍,領口袖口鑲了一圈銀狐毛,繫了一條湖藍色飛鳥流雲刻絲的長裙,薄施粉黛,宮髻上斜插的五尾攢珠大赤金銜珊瑚珠鳳釵隨著她的動作顫著雙翅,仿佛下一刻就會振翅飛起,端的是流光溢彩,雍容華貴,把一干女眷的眼全都快閃瞎了。

  「哎喲,老祖宗這是拉著哪位姑娘的小手捨不得放開了?」那美人兒目光如灑了金粉的流水,在屋裡環視了一圈,最後將視線定在了蕙如身上,「快鬆開快鬆開,老祖宗這麼疼這孩子,小心讓媳婦吃了飛醋!」

  聽她這麼說著,沈老太太已經笑著直喘,果然鬆開了蕙如的手,一把將來人拉到身邊:「你這小沒正經的,還是人家長輩,說出去也不怕被別人家笑話。」

  「笑又怎麼的,別說這屋裡全是自家人,就算到了外頭,說起來也是講老太太您有福份,身邊有我這麼體貼孝順的開心果兒,他們羨慕都來不及呢。」

  「越說越得意了!」老太太笑著指了指蕙如,「你來見見,這是你大伯家的六丫頭,名叫蕙如,這一屋子丫頭,你就沒見過她了。」

  這位想來就是……三嬸嬸?那位極得康郡王夫婦寵愛,今上破格封了郡主位的昌平郡主了?蕙如連忙福身行禮:「蕙如見過三嬸嬸。」

  一般人初次見她,都是行大禮,稱「郡主」。這位侄女兒倒是特別,行的是家禮,叫的也是嬸娘,倒格外讓人覺得親切。昌平郡主心頭暖了暖,拉起了蕙如的手,仔細看了看她的樣貌,笑著對老太太說:「怪不得老祖宗喜歡,這麼個水晶般精緻通透的丫頭,便是我也覺得歡喜,恨不能直接跟大嫂子要來當了閨女呢。」說著從腕上脫下兩隻鉸絲鑲翠玉的鳳鐲,直接套在蕙如的手腕上,「嘖嘖,這水蔥兒似的手腕子,雪白粉嫩的,比我戴著好看。嬸嬸沒什麼好東西送,你留著玩兒吧。」

  這兩隻鳳鐲沉甸甸的,怎麼說也有四五兩重,這禮實在是夠重的,蕙如剛想推辭,卻見老太太對她點了點頭,意思是讓她收下,於是只得再次行禮謝賜。

  之後便是各房的姑娘們與長輩見禮,郡主大方,備了一大堆厚錦荷包送出去,老太太這些又多給了蕙如一塊羊脂玉的玉牌。二房的七小姐菡如睜著一雙大眼睛,噘著小嘴跟老太太抱怨:「老祖宗也忒偏心了,一樣是孫女,為什麼六姐姐就得了那麼多好東西,咱們姐妹就沒有?」

  老太太在她鼻子上伸指一刮:「小七兒說話好沒良心,你脖子上掛的這塊芙蓉玉是誰給的?平素老太婆和你嬸嬸給的好東西還少了不成?你六姐姐這才頭一回拿點東西回去,你們就看不過眼了?好罷,既這樣,你們幾個就把以前從我這兒拿的好東西全放出來,二一添作五的平分了,這樣總算不偏不倚,公平合理了吧?」

  老太太此話一出,絕殺全場,所有心不甘情不願的小姐們全都閉上了嘴。

  到了下午,蕙如總算見到了那位傳說中的第一才子能臣沈微然。這位郡馬爺白面微須,長相清俊端正,目光清澈,與昌平郡主站在一起果然有一種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之感。他與郡主共有四個孩子,長女蘋如今年十歲,英如、茜如八歲,是對雙胞姐妹,長得玉雪可愛,像極了郡主,他們的小兒子沈青茂今年五歲,白白胖胖像個粉團子,眉眼隨了他爹,且性子也像了九成。明明才五歲的小孩子,卻總是掛著一臉淡定,像個喜怒不形於色的小大人,說出話來也是一套一套,說是刻板卻又總讓人忍俊不禁。

  大夫人將西園收拾出來給沈家三房住,沈微然帶著兒女僕婦先去了那裡安頓,三夫人昌平郡主卻留在了老太太身邊。

  熱鬧了一整天,大家也都乏了,一個個告辭離開後,老太太看見一個女孩子靜靜地站在屋角一直沒走。

  「六丫頭怎麼還不回去?」

  蕙如羞澀地笑了笑,從蘭溪手裡接過一個小小的包裹,放到老太太身邊的案幾上。

  「頭一回見祖母,總想著要給祖母送點什麼。蕙如身無長物,女紅也不行,無論是褂子還是鞋都做不好。想來想去,祖母從江南來,北邊天冷,祖母或許會需要這個。」說著,她打開包裹,從裡面拿出一頂銀鼠皮毛的暖帽來。

  暖帽以銀灰色的皮子為底,邊上用玄色緞絨鑲了一指寬的邊,以銀線繡了簡單的福壽回紋,摸在手裡輕便軟暖。蕙如親手將暖帽給老太太戴上,絨邊十分貼合頭型,老太太一戴上,頓時覺得一股暖氣將頭頂圍了起來。

  「還好!」蕙如拍了拍胸口吐了口氣,模樣頗有幾分嬌憨,「先前還怕大小不合適呢,想不到正好。」

  「難為你想得如此周到。」老太太摸著頭上的暖帽,由衷地說。北方天冷,她乍從江南過來,的確無法適應這股子透入骨頭的寒氣。老年人是最怕頭上生寒的,難為這個庶出的孫女兒送給她如此貼心的禮物。

  「還有嬸嬸。」蕙如從包裹裡摸出幾條新打的絡子,「這幾條絡子是我想的花式兒,跟丫鬟們琢磨著打出來的,嬸嬸別嫌棄禮輕,給妹妹們玩兒吧。」

  「喲,還有我的?」昌平郡主一臉訝異,接過絡子來。見是一條鴉青色的螭紋飛雲綴綠鬆石絡子,一條鵝黃色彩雲追月梅花紋絡子,一條九九連環套福字的絡子,還有一條大紅色的雙鳳朝陽絡子。這幾條絡子樣式新鮮,難得的是心思極巧,雖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但極漂亮,寓意也喜慶富貴。昌平郡主拿在手裡,看了這條看那條,讚不絕口,想是喜歡得很。方才各房都給老太太和郡主送了禮的,只有蕙如沒送。本以為她是庶女,又一直癡傻著,手上既沒銀錢又沒琴棋書畫的技藝,想是無禮可送,沒想到她是要等了人散光了,才悄悄地送。

  「剛剛怎麼不拿出來?」老太太問她,「白讓你那些姐妹們笑話。」

  「只是孝敬長輩的一點點心意,用不著跟姐妹們炫耀攀比。」蕙如甜甜一笑,「只要祖母和嬸嬸不嫌寒酸,能喜歡就好。」

  那時候拿出來只會變成各房的較勁和比試,反倒失了她當初準備禮物的心意。送禮並不在乎貴重,而在於那份心意。她想讓老太太和三夫人體會到自己的心意而非其他。

  大夫人是指不上的,能不害她就算不錯。二夫人離得雖然近,但各過各的,井水不犯河水,以那房一貫自掃門前雪的作風,就算她日後有事,也全然指望不上。在沈府的後宅中,她能借到的力量,不可能是身為妾室的生母常氏和還未成年的弟弟青嵐。那麼,就只能是一家之長的老祖宗和出身尊貴的昌平郡主。

  不用另眼相看,只要在關鍵的時候能搭一把手,沈蕙如就感天謝地了。

  「好孩子,你有心了。」郡主收了絡子,看著她的笑容和煦而溫暖。自小父寵母愛,嫁過來與夫婿又是情深意濃,家裡婆母喜愛,妯娌也不敢拿大,郡主過得可謂是一帆風順。她雖然從小到大受盡了保護和關愛,但這並不表示她沒聽過見過甚至直接感受過豪門後宅的陰私險惡。昌平郡主瞧著是副大咧咧的性子,其實她對任何人都要敏感,哪怕是一個小小的眼神,她都能從中看出所含的善意或是惡意。只是她從不表現出來而已。

  她不喜歡那個成天念佛慈眉善目的大嫂,也不喜歡看似豪爽潑辣心直口快的二嫂,正因為她清楚地知道這兩個女人心中打著什麼如意算盤,所以從心裡就瞧不起這兩個口是心非的嫂子。

  這個孩子不一樣。她聽過關於這孩子的故事,如今親眼見了,更覺得不可思議。明明是個從鄉間回來的沒見過的世面的孩子,態度卻表現得不卑不亢,那份從容淡定舉止,圓潤卻不世故的言辭以及與人對視的坦然真切,都讓她打從心底裡喜歡,打從心底裡心疼。

  被父母扔在鄉間不聞不問了十年,沒有關愛,沒有教養,卻沒有歪曲出什麼彆扭的性子,沒有長成鼠尾草,卻開出一朵幽香蘭花,大伯真是不知道哪來的好運!

  她看見,這個身材纖小五官精緻的孩子對自己綻開了笑容,那笑意,直達眼底,如春風拂過的湖面,漾起層層漣漪,溫暖而美麗。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22 PM

第13章 挪窩兒

  快過年時,蕙如生了一場病。那天下了一場大雪,她關了綠漪院的院門,和幾個丫鬟一起堆雪人玩兒,玩得興起受了寒。她這身子原本就弱了些,因老太太和三房突然回來,府裡備的銀霜炭有些不足,分到她這小院裡的更少。蘭溪本是想多攏幾個炭盆,但冬季還長,好炭得省著點兒用,可普通的銅光炭煙氣太大,剛端進來那味兒就飄了滿屋,蕙如直嚷嚷著端出去,結果到了下半夜,她身上就起了熱。

  這一病病了三四天,總等不到六丫頭來請安的老太太到底是沒坐住,讓郡主媳婦扶著就來了綠漪院裡看孫女兒。綠漪院地方偏僻,又是個陰濕的地方,老太太進了屋,見到一屋子半新不舊的陳設,本就不高興的臉又拉下來三分,讓跟在她身後的大兒媳婦惴惴不安。

  「這屋子裡頭怎麼這麼冷,你們這些懶丫頭,也不說給你們主子多生幾個炭盆!」老太太敲著手裡的拐杖,一屋子丫鬟低著頭不敢接腔,只有竹香這個沒心沒肺的丫頭接了句:「那炭盆太嗆人了,姑娘不讓攏。」

  「怎麼會嗆人?」老太太盯著屋裡唯一的一隻鎏銅吞獸暖爐眯起了雙眼,「不是銀霜炭嗎?」

  「哪有那許多銀霜……」竹香正要解釋卻被蕙如攔下。

  「老祖宗怎麼過來了,孫女沒事,就是受了點風寒,過兩日就可以去給老祖宗,母親請安的。天這麼冷,您還是在屋裡好些。」蕙如歪在床上,掙扎著爬起來要給老太太磕頭,昌平郡主連忙將人摁了回去。

  「在屋裡待久了也悶,老祖宗出來透透氣,順帶著來看看你,怎麼,六丫頭還不想咱們來?」

  「瞧嬸嬸說的,您能來,我這小院蓬蓽生輝呢。」蕙如咳了兩聲,忙叫蘭溪給眾人上茶。

  「正經家裡的姑娘,到冬天連個銀霜炭也用不起,這要是傳出去,還以為是主母有意苛待呢。」老太太抿了一口熱熱的水觀音,斜眼看了看大夫人。

  「怎麼會,」大夫人強笑著,「哪裡就能短了她們的炭。想是這幾日忙著給西園子備置過冬的物品,炭火房的管事娘子疏忽了也是有的。」

  「哎呀,那是咱們的不是,給大嫂子添了許多累贅。」昌平郡主說著站起身,給大夫人福了福,「倒不知道是咱們占了姑娘們的炭火份子,真是該打。回頭我讓媽媽們把炭火銀子送來,不然我讓人直接去購了銀霜炭送來府上吧,也省得倒騰手麻煩。」

  「郡主說的這是哪裡話。」大夫人連忙起身,一張潤白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是我沒思慮周詳,府裡哪能就沒了這幾兩炭銀子?回頭我定要將那炭火房的好好說一頓。」

  說了幾句話,見蕙如的臉色蒼白,精神萎靡,老太太帶著人就走了。當天下午,管事媽媽送了五十斤上好銀霜炭來,又一再告罪。又過了沒兩日,蕙如身體剛好俐落,就聽大夫人遣人來傳話:老太太要讓蕙如搬去慈安堂跟她一起住。

  這消息,就像萬里晴空突然降了道天雷,劈得全府上下都呆掉了。

  六小姐是誰?是大老爺和外室在外頭生的!就算這外室現在進府成了姨娘,但她那不光彩的過去還是深深印在宅子裡每個人心上的。外室子,又生下來就是個傻子,除了眉目長得還算不錯,這六小姐到底是哪裡就入了老太太的青眼?居然要她搬去同住!

  若要搬去同住,就算排不到大房二房這些成年子女,論理論親也該是三房裡頭年紀尚幼的小少爺吧。六姑娘都十三歲了,都快到能議親的年紀了,老太太怎麼又想著要接去養了呢?

  關於這點,沈大老爺人很清醒,他對常姨娘說:「蕙如這孩子秀外慧中,行止大方得體,頗像我那少年夭折的小妹。母親大約是見著她就想起了當年的小妹,移情寄情到了蕙如身上。這是件好事。日後說親,六丫頭就可以說是老太太身邊養的,說起來更體面。你總能放心了,但凡這孩子機靈點,哄了老太太高興,將來她必能找個好夫婿安生過日子的。」

  常姨娘喜極而泣。

  所謂一家歡喜一家憂。孫姨娘那裡,菀如撲在榻上,哭濕了一隻鴛鴦交頸荷葉枕套。

  「姑娘沒福氣,偏偏托生在我的肚子裡。」孫姨娘守在一旁,帕子也哭濕了,「如今你父親來我這兒的日子也少,我又是個不頂事的,說不上話。竟是半點幫不上忙。」

  「不關姨娘的事,都是那賤蹄子!」菀如想到蕙如那張又軟又嫩的小臉就憋了一肚子氣,險險兒咬碎一口銀牙,「我就不明白了,她一個外室生的傻子,怎麼就能得了那麼多人的眼?我哪裡比不上她?論容貌,論才學,論女紅……她不過就是生了張狐媚子臉慣會扮嬌弱向人搖尾乞憐的,可憐老祖宗和母親都瞎了眼,看不到那狐媚子皮下藏了顆多黑的心!」

  「這話在這裡說說就行了,可千萬別傳到別人耳裡去。」孫姨娘嚇得去捂菀如的嘴,「我的小姑奶奶,這話給我乖乖擱回肚子裡去!」

  「我不服,就是不服!」菀如拽開孫姨娘的手,扯著嗓子喊,「就讓她們聽了去,一個個都被爛泥糊了眼,偏幫那小賤蹄子。」

  陳媽媽扶著大夫人躺下,往藥碗里加了一顆蜜餞:「好不容易才養好了些,這兩日也太操勞了。」

  面色蒼白的大夫人嘆了口氣:「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邊的就愛折騰我。我知道,她這是拿六丫頭當由頭,想讓我憋氣難受呢。」說著冷笑了一聲道,「笑話,一個姨娘生的野種,能讓她進了宅子就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分,現在老太太要抬舉她,抬舉就抬舉,以為這樣就能打了我的臉?作夢。」

  「是啊是啊,」陳媽媽臉上帶著笑,「西園那邊也說了,六小姐一過去,老太太那邊的份例什麼的都由那頭出。以後老太太也就不好插手咱們這邊兒,小姐你也能省點心了。」

  「這麼些年了,我也不求別的什麼,只求能安安穩穩的。」大夫人喝了藥,拿帕子沾了沾嘴,倒在枕上,「我也想透了,她想折騰就折騰去。」

  「老太太想抬舉也要看想抬舉的是誰。」陳媽媽把被子向裡掖了掖,笑道,「六小姐皮相再好,那出身擱在那兒,從鄉野裡出來,又有個癡傻的名頭,現下又這麼大了,在老太太跟前兒能有幾年?不過就是出嫁的時候多陪幾件嫁妝。要說正經主子,咱這房裡論誰也比不過三小姐去。」

  「誰說不是呢,就是一想到常氏那張狐狸臉,總覺得心裡膈應得慌。」大夫人撫著胸口神情鬱鬱,「不過,若老太太非要在身邊養一個女孩子,養六丫頭總比養五丫頭強。」

  「可不是嘛,聽說五小姐那兒鬧騰得厲害,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陳媽媽掩著嘴笑了起來。

  「人小心倒大。」大夫人冷笑一聲,「比她親娘還要知道上進的東西。就叫她鬧去,左右是怨上了六丫頭,沒咱們什麼事兒。也好,讓她盯著那頭,省得一天到晚亂琢磨心思,沒得害過茵如再來妨芳如。」

  主僕正說著話兒,外頭阮媽媽挑了簾子進來,笑著說:「榮親王王府來人了,說是老王妃要在上元節在王府裡頭辦個燈會,聽說老太太和郡主打從金陵回來,特地過府來下貼子,要請老太太,夫人和小姐們一同過去熱鬧呢!」

  大夫人「騰」地坐起身,一把抓住阮媽媽的手腕子,目中射出熱切的光芒:「真的?老王妃請了咱們?」

  「是呢!」阮媽媽一張白胖的臉笑成一朵花來,「不光請了宗室和勳貴家裡的夫人小姐們,榮親王還請了各家的公子少爺同樂,聽說是想親自給家裡的幾位小姐相看夫婿。夫人,這可是個上上的機會,讓三小姐好好準備準備,說不定能找個宗室裡的女婿。」

  阮媽媽這話字字說到大夫人的心裡。茵如雖嫁進了國公府,但畢竟是三房又非嫡長子,且婆婆不喜,丈夫不寵。以茵如的性子,將來的日子裡,除了名聲好聽些,只怕也難有什麼出息。沈家便是想借親家的力也困難。但芳如不同了,雖相貌沒有茵如出眾,但在豪門高戶裡,相貌並不是首要的,能執掌門戶,得到夫君敬重,公婆喜愛,反倒是那些相貌平平,但進退有禮,行事有度的。上能籠得住公婆丈夫的心,下能收拾得了不安生的姬妾侍婢,理得了家事,做得了主張,掌得住中饋……

  大夫人越想越覺得自己的小女兒樣樣出眾,將來定要嫁得比姐姐好,還要能拿捏得住,也好讓她在恒國公府的三夫人面前揚眉吐氣。

  「快去,把我那只酸梨花鑲翠羽和螺鈿的匣子拿出來,」大夫人神采奕奕敲著床沿,「幫我好好挑幾樣首飾。記得一會去叫天衣閣的繡娘來,給芳如做幾件新衣……也給那幾個丫頭做一身。」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22 PM

第14章 初入榮王府

  蕙如和老太太,昌平郡主坐了一輛馬車,車裡鋪了厚厚的氈墊,木板下的鐵隔檔裡鋪了一層熱炭,車外雖然春寒料峭,車裡卻是溫暖如春。

  老太太穿了件赭紅色百福連壽紋的錦袍,戴了一套琥珀嵌綠鬆石包銀的頭面,頭上圍著蕙如做的暖帽,手裡撚著小葉檀的佛珠。馬車一路行來,搖搖晃晃得讓人昏昏欲睡,老太太一大早起來就忙著看蕙如妝扮,身子也有些乏了,靠在柔軟的墊枕上打著盹。昌平郡主的孩子們前幾日送去了康郡王府見外祖父外祖母,她也樂得幾日清閒,便拉著蕙如一一說起京中各家的關係淵源。也不論蕙如能記得多少,她只自顧自地講,講著講著,眼眶漸漸濕了。

  「到底是離京日子太久,很多事只怕都變了吧。」塗著丹蔻的指甲襯著她的手背益發顯得纖細白嫩,她嘆息了一聲之後,很快又重新拾起精神。「嬸嬸跟你說,榮親王的老王妃跟咱家老祖宗可是手帕交,未出閣那會好得跟親姐妹似的。你四姑姑的親事還是老王妃做的大媒……只可惜,你姑姑沒福氣。」

  沈家的四姑奶奶是昌平郡主嫁過來後第二年沒了的,昌平郡主個性爽直,與溫婉平和的小姑非常合得來,她自己沒有姐妹,便將小姑當成了親妹妹。可是小姑年紀輕輕就突然病逝,當年她可是除了老太太哭得最傷心的人。

  「老王妃若見了你,一定歡喜。」這麼些年過去了,昌平郡主想起那位紅顏薄命的小姑還是忍不住唏噓,「你大方著點兒,老王妃雖然看著嚴厲,其實是個很和善的人,用不著戰戰兢兢的,反倒讓人家覺得小家子氣。若得了那位老太太的眼緣,她家裡的好東西少不了你的。」

  閉著眼的老太太突然一巴掌輕輕拍在郡主的背上:「又胡沁了。別聽你嬸嬸的,該怎麼著就怎麼著。你們都當我們老了不中用,盡裝掰著拿些好話來哄。其實哪個是真心哪個是假意,我們比你們可清楚多了。所以六丫頭,別跟你那些虛頭巴腦的姐妹們學,待人要真,才能讓人以真心待你。」

  蕙如鄭重點頭:「蕙如明白,老祖宗您放心。」

  年紀大了,經的事也多,雖然不說,可老太太心裡明鏡兒似的。就像她前世裡那位活了八十高齡的曾祖母,看著整天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可那心裡,比誰都清楚。

  蕙如將身向前探了探,伏在老太太的膝蓋上:「祖母是打從心裡疼我,孫女也一定打從心底孝順您。」雖然多少是占了過世的四姑奶奶的光,但蕙如明白,老太太和郡主是真心對她好。

  人和人之間的相處很是奇妙,明明之前還是陌生人,相處的時日也短,但彼此間心底都生出的那一份情誼,就像是冥冥之中早有註定。杜若重生為沈蕙如,以慰沈老太太思女之情,而沈老太太則圓了杜若的慕孺之意。這幾天處下來,蕙如是真的把老太太當親祖母一樣看待了。若說之前還存著借勢討好之心,現在,則全是身隨意動,字字句句都發自肺腑。

  「喂喂,你們這祖孫倆當著我的面兒這麼膩膩歪歪的,也不怕我吃醋。」昌平郡主笑著去拉。

  「誰不知道你,就是一醋甕,哪天不呷幾口醋來喝。」老太太笑著把郡主也攬入懷中,「悄悄對你們娘兒倆說吧,早先皇上指婚的時候,老婆子心裡還不大樂意。雖說賜婚這事榮耀,但一想著我那嬌生慣養的小兒子要娶個郡主回來供著,被老婆騎在頭上直不起身,我就覺得心裡堵得慌。」

  「母親!」昌平郡主撅著小嘴,一臉委屈,「媳婦哪敢啊,您那位寶貝兒子每天回來不給我臉色瞧咱就阿彌陀佛了!」

  「是啊,誰知道你是這麼個小性兒。」老太太伸手在媳婦臉上掐了一把,「你可不就是上天給沈家送的寶貝兒。老三都悄悄兒在我跟前抱怨多少回了,自你來了之後,我就再不疼他,全都疼你了。」

  瞧著婆媳倆嘻嘻哈哈,笑笑鬧鬧的樣子,蕙如真心為她們高興。這兩人都出自豪門,難得都有著一顆赤子之心,看起來全不像婆媳,倒像是嫡嫡親親的母女。可憐大夫人爭強好勝了一輩子,可能都不如弟媳婦在婆婆懷裡撒個嬌,打個滾得來的歡心多。

  大齊自開國以來,歷經過兩次謀亂,牽連王公勳貴無數。當年開國皇帝封了自己的子侄兄弟共十二個親王,奪的奪,削的削,殺的殺,降的降,如今只剩了榮王、宣王這兩位親王,和康郡王,東昌郡王,獻郡王三位郡王。現在天下承平,皇帝感慨先帝在世殺了太多的兄弟子侄,對現在的幾位便分外的優容。其實太平年代的王公也好當,只要不過份干涉朝政,只要不參與謀亂,這世襲罔替的爵位就可以子子孫孫地傳下去,比那些過三代便要降爵的公侯伯子男要幸福得多了。

  榮親王府占地極大,因榮親王自小是跟皇帝一起長大的,堂兄弟感情深厚,皇帝登基後,便把與榮親王府靠在一處的原裕親王府也賜給了榮親王。兩座王府後院一打通,在逼仄的京城裡,榮親王府便成了除皇宮之外,最大的府邸。

  新年裡,難得榮王老王妃有這麼好的興致,幾乎滿京城的勳貴都早早來了。沈家的馬車離著王府角門很遠就被迫停了下來,蕙如掀開簾子一角看去,就見掛著各府標記的馬車幾乎將整條街道堵了個水泄不通。

  「看這樣,怕是要等大半個時辰才能進呢。」蕙如放了簾子,活動活動手腳。

  「我出去看看吧。」郡主挑了車簾,喚過一個婢女,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過了沒多久,一個管事顛顛兒跑來。

  「老太太和郡主到了啊,」那管事三十多歲,態度十分恭謙,「咱們家老王妃一早就在念叨,可算將您給盼來了。」

  沈老太太眯著眼打量了半天:「原來是小貴兒啊,你們老夫人身體怎麼樣?還咳著嗎?」

  「托您的福,今年還沒咳,身體棒著呢。」那管事笑呵呵地伸手來攙,「老太太您請,咱換輛車,老王妃吩咐了,要咱們送您直接進府呢。」

  昌平郡主回頭看了眼蕙如,眉毛挑了挑,一臉得意。

  蕙如想了想,低聲對老太太說:「祖母先去,蕙如到母親的車上,跟姐妹們一起進去。」

  現在要是就跟老太太和郡主先進王府,不止大夫人,怕連二夫人和所有的姐妹都會想把她給撕了。老祖宗再怎麼疼她,她畢竟還是個庶女,沒有記在大夫人名下,嫡庶有別,就算沒有別,太出挑的總是會被人惦記。

  老太太點了點頭。六丫頭這點好,不論什麼事,總是分得清楚輕重先後。難為她這麼年幼,又沒見過世面,可行事穩重妥當的很。

  半個時辰後,沈家的車馬總算進了王府。原本等得昏昏欲睡的姑娘們精神大振,進了待客的偏廳,又有穿著天青色比甲的幾個大丫鬟出來奉茶,略作休整之後,孔武有力的僕婦們扛著小轎將女眷抬進了後園。進了二門,又有幾位穿著粉紫色比甲束著豆綠束腰的內府丫鬟迎出來,帶著她們繞過幾處回廊,走進了老王妃的春暉堂。

  榮親王老王妃看著約六十餘,頭髮已經花白,修眉鳳目,眼尾雖有幾道細紋,但風姿猶存,年輕時必是個傾城的美人兒。沈老太太坐在她的身側,一張團兒臉,雖沒有老王妃那般的美貌,但勝在面色紅潤,眼神清亮,臉上又一直帶著三分笑,看起來比老王妃還要年輕幾歲。

  不知為什麼,這位老王妃一直板著張臉,神情冷漠,明明堂上已經坐了不少女眷,她們卻都不敢說話,老老實實地低垂著眉眼,堂上安靜無聲。

  大夫人帶著沈家的女眷們行禮問安之後,正想找個地方站一站,突然聽見老王妃開口問:「你們家的六姑娘呢?是叫沈蕙如的吧,上前來給我看看。」

  她這一句話,不止大夫人吃了一驚,滿堂的女眷都驚到了。她們自進了春暉堂,不管說什麼,老王妃都只應一聲:「嗯」,或是「哦」,再不就是「好」,可謂惜字如金。老王妃性情清冷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大家也不覺得怎麼著,但她怎麼就對一個三品京官的女兒上心了?居然說出這麼一長串的話兒出來!

  大夫人回頭看著站在人後的沈蕙如,就見她雙手穩穩地放在右側,腳步輕移,腰上墜著冰玉雙魚壓裙和兩隻蓮花型香包,還有一串綴著銀鈴的纓絡,這幾步走起來,居然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儀禮態度只怕芳如也不一定能做得像她這般好。

  「沈蕙如給娘娘請安,祝娘娘福壽永年。」一室安寧之下,蕙如的聲音顯得極為清亮明晰。

  老王妃就看見一個身穿了水綠色遍繡銀菡萏褙子,下著一條墨綠走銀絲八幅雲湘裙的少女款款走到自己的跟前,福下身,垂著頭,只看見一頭烏鴉鴉的黑髮和一彎雪白如玉的頸項。

  她不覺直起身,向前探了探:「抬起頭來。」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23 PM

第15章 眾矢之的

  蕙如抬起了頭,雙眉如黛,目蘊煙波,小巧直挺的鼻子,雪白晶瑩的小臉,好一個靈秀鐘於一身的美人兒。老王妃自認見過的美人兒多了去的,卻極少見到像蕙如這般有靈性的女孩兒。難得的是,那一雙眼睛,輕靈透澈,似單純無一物,又似深不見底。她不像別的女孩子羞羞答答的閃避著視線,而是這麼直接的,毫無掩飾的將目光迎上來,坦蕩直率而不輕浮。

  若說相似,這孩子的相貌只得四成,但這對眼睛,這樣的態度,卻是像了個十成十。老王妃了然了,怪不得沈老太太對這個庶出的孫女兒如此上心,在她面前誇成了那樣。

  老王妃一直如冰山似的表情在這一瞬間柔軟了下來,像是春季裡結凍的冰河,碎成無數冰棱後,只留下了柔暖的春水。

  「果然像。」她輕輕地念了一聲,側頭對沈老太太笑了起來,「好你個老貨,臨老了臨老了,居然得了這麼個福氣兒。」

  無數道視線有如實質一般射在蕙如的身上,如刀似劍一般,要將她剮成了碎屑,但她依舊淡定安然,仿佛完全感覺不到一般,帶著微笑,蹲著身,仰頭看著上首兩位年老的婦人。

  「那可不,快點羨慕我吧。」沈老太太爽朗的笑聲回蕩在春暉堂裡,「說好了的,快拿見面禮來。」

  老王妃笑了笑,招手喚蕙如上前,從頭上拔了一根嵌碧璽五福如意長簪,細心地給她簪上。

  「我沒備什麼好東西,不嫌棄的話,留著玩兒吧。」

  那支簪通體翠綠油亮,一絲雜色也沒有。上嵌六顆碧璽,中間一顆大如鴿卵,色映七彩,一見便知是極為稀罕珍貴之物。四周的女眷禁不住起了騷動。這根簪子大家都知道,當年老王妃嫁入榮親王府的時候,先太皇太后賜了這支天寶如意簪,價值連城,十裡紅妝時,這支簪子放在了頭抬。前年簪子上的一顆小碧璽石跌落了一角,榮親王遍尋京中玉石鋪子找不到能修補的匠人,後來特為此事,進宮去求了皇帝,從大內的寶庫裡找了一顆大小差不多的碧璽石給補上。

  為了這顆石頭,榮親王付出了三斛南海珍珠和一幅陳孝先的《四海奔馬圖》的代價。得了便宜的皇帝為此稱讚他孝心可嘉,此事傳遍朝野。

  這麼貴重的天寶簪,居然就這麼送給了一個剛見面的,三品京官的女兒當見面禮。

  這禮也太大了些!

  女眷們交頭接耳了半天,當得知這個被老王妃青眼相加的少女居然還是個庶女後,整個人都不對勁了。

  蕙如自然不知道這根簪子背後的故事,她只知道,這根簪子極貴重,若是將來她離開了沈府,自己靠著這根簪子,吃吃喝喝三輩子都夠了。

  見小姑娘眼中閃現出驚訝之意,之後卻是大大方方沒有推辭地接受了,女眷們不覺嗤之以鼻,什麼玩意兒,居然就敢收下了,還真是沒見過世面不知道害怕。老王妃卻是高興起來。她沒有推辭,可見是將自己當成了至親的長者,對自己的家人,自然用不著客氣。

  「好孩子!」笑意從心底直達眼底,老王妃拉著蕙如的手,半天捨不得鬆開,「老姐姐讓這丫頭在我這兒住幾天陪陪我吧。」

  大夫人只覺得自己腳下發軟,整個人像是踩在雲朵裡似的軟綿綿提不起勁來。她知道婆婆跟榮親王老王妃有舊,但兩家鮮少往來,她不知道這兩位的關係居然好成這樣。讓老王妃喜歡到要留在王府住幾天,這是多大的榮耀和機會啊。若跟在老太太跟前,得她提攜的人是芳如,那該有多好!

  大夫人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自己的女兒,卻見芳如垂著頭,靜靜地站在身後,臉上不驚不怒無憂無喜。反而是站在她身側的菀如,那一雙眼睛幾乎要燒起來似的,直盯在蕙如的身上。

  「這可不行。」沈老太太一口回絕,「留給你了,誰來陪我解悶兒?再說了,六丫頭雖然小,但也十三了,你這兒成天有多少哥兒要來請安說話的,萬一不小心被哪個哥兒相中了可怎麼行?」

  「那正好,就不還給你了,直接留在王府裡得了。」老王妃笑出了聲。

  眾人咽了口唾沫。

  原來是老王妃要給自己的孫兒們挑媳婦!眾人投向蕙如的視線中多了一絲瞭解,緊接著,就是一股怨氣。

  誰不知道榮親王有四個好兒子!都是嫡出的,還都是少年俊秀,文武全才!這樣的子弟,就算是沈家的嫡女來配都顯得高攀,何況是個從未聽過的庶女!

  大夫人的雙手縮在袖子裡,緊握著拳頭才能控制住不發抖。老太太這是故意的!故意將常姨娘的女兒接到身邊養,故意在老王妃面前抬高這個庶女的身價,故意要給那丫頭說一門貴不可言的親事打她的臉。

  她還有芳如沒說親,若是蕙如這丫頭嫁入了王府,芳如怎麼辦?芳如若是親事說低了,豈不是一輩子要被這個庶女踩在腳下?

  「你倒打的好主意,」老太太哼了一聲,「誰不知道你那四個寶貝孫子,一個成了親,一個定了親,還有一個正在說親,最小的那個又是個寶貝疙瘩,還在王妃懷裡捂著。我的蕙如可不能與人做小。」

  「將來當側妃也不行?」老王妃挑了眉毛,卻是在看蕙如。

  側妃,那這是想說給榮親王世子?大夫人一口氣憋不上來,險險要昏過去。

  蕙如見老王妃如刀子一般的目光投過來,略怔了怔,然後搖了搖頭。

  刀鋒倏然不見,老王妃輕聲嘆了口氣:「是我沒福份。」

  「哎呀,你們當著小姑娘的面說什麼呢,我聽了都臊得慌。」站在老太太身後的昌平郡主笑著說,「走這半天路,大傢伙兒都夠累的,伯母也不說給點果子吃吃。」

  老王妃點點頭,對女眷們說:「行了,你們都去玩吧,今日隨意些,賞雪的賞花的喝茶的吟詩的都只管到園子裡去,用不著在這裡幹陪著我這個老太婆。」

  昌平郡主嘿嘿一樂,拉著老王妃說:「她們自去玩她們的,倒是伯母很久沒見了,上回侄女在您這輸了兩吊子錢,心裡念了好幾年了,不行,這次定要贏回來。」

  老王妃老太太她們留在春暉堂打葉子牌,蕙如跟著沈家的眾人退出來,隨著引路的侍婢走向映雪軒。

  映雪軒裡已經坐了十來個年輕的女孩子,夫人們去了暖閣飲茶,女孩子們都留在映雪軒裡說鬧。有相識的,或是不熟的,三三兩兩見禮之後,慢慢也就都熟絡起來。只有蕙如,像是被眾人忽略的影子一般,沒人來說話,也沒人寒暄。

  有了春暉堂那一出,她現在差不多就是個眾矢之的。有那些年幼的女孩子一直好奇地盯著她看,但往往還沒上來說話就被自家的姐姐們給拉到了一邊。蕙如倚在軒窗上,看著窗邊金燦燦的梅花,淡雅中透著熾烈的香氣一陣陣沁入心脾,仿佛將人的心靈從裡到外滌清了一遍。

  會被這樣孤立起來,蕙如覺得理所當然。老太太那麼做不是害她,是想將來能幫她說門好親事。蕙如很感老太太的情。

  至於別的貴女怎麼看她,其實真不重要。將來會怎麼樣,誰又能說得准?

  當年父兄一心一意期望她嫁入豪門,結果換來家破人亡。這些高門看起來各個光鮮,可內心早就腐敗成泥了。如果可能,她可不想再向那泥潭裡踏入半步。

  上天給了她這個再活一次的機會,她就該好好珍惜,好好地活著,活得比別人都要好才行。

  只是說來容易,做起來頗難。且不說要如何離開沈府,光離開後,要怎麼樣賺來夠富足生活的銀子就夠她煩惱的了。一個女兒家,便再有能耐,又有誰會相信你,與你有生意往來呢?蕙如無聲地嘆氣。

  「你、你這是做什麼?」

  耳邊聽得一聲喊,將蕙如思緒拉回來。回頭一看,卻是菀如跌坐在地上,旁邊滾著一隻陶壺,石榴紅的蜀錦雲緞裙上濕了一大片。

  「我又不是故意的,誰讓你靠這麼近來?」應聲的是坐在桌前的一位少女,看起來年約十四五歲,頸上帶了金項圈,綴著福壽延年的玉牌子。五官清秀,只是聲音尖利,聽著有些刻薄之音。

  「咱們好好說著話,你一個三品官家女兒湊個什麼趣兒。」另一位穿著鵝黃色錦衣,面容瘦削的少女冷笑了一聲,「若是你那位好姐姐來,咱們或還能說個一兩句話。你一個庶女,連正經姑娘都稱不上,左右不過比奴婢好一些,也敢來搭話?」說著這話之時,那少女的目光向蕙如這裡瞥了眼。

  菀如面紅過耳,她從小得大夫人寵愛,一應吃穿住行跟芳如都差不多,跟著芳如出外應酬之時,也常跟貴女們說笑,今天本想多結交些貴女,沒想到被人潑了一身茶不說,還如此毫無避忌地羞辱她。心裡激憤不已,喉嚨像被什麼給堵著,一肚子的話偏偏說不出來。聽著女孩子們的笑聲,眼淚嘩地流了出來。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23 PM

第16章 打臉必須用力

  蕙如站起身,走到菀如身邊,伸手將她扶起。菀如一站直身體,立刻甩手將蕙如的手甩開,捂著臉奔出了門。

  映雪軒十分寬大,八面臨風,王府裡的僕從將八面軒台用桐木板隔上,推開窗便可賞雪,關了窗既能擋風。從這裡望去,白雪金梅,奇石枯枝,於蕭瑟處透出一股盎然生機。芳如和幾位小姐正站在梅樹前低低竊語著什麼,臉上是燦然的笑容,仿佛這邊的小小紛爭完全隔絕在她們的世界之外。蕙如站在軒中,抬眼看了看敞開的幾扇軒窗,輕嘆了一聲,轉身面向那幾個尋事的姑娘。

  「你們這又是何必?」

  那穿著鵝黃色錦衣的瘦削少女冷冷地看著她,毫不掩飾臉上的不屑。

  「姐姐跟個外室生的賤婢說什麼話,沒得污了自己的身份。」帶著金項圈的女孩子笑聲尖利刺耳,一雙眼睛上下打量著蕙如,臉上因興奮而浮起一絲不正常的紅暈,「聽說以前還是個傻子,連話都不會說。姐姐小心啊,別被染上了傻病。」

  一屋子女孩子都笑了起來。

  蕙如撣撣袖子,臉上掛著甜甜的笑,仿佛她們在說的是不相干的旁人。

  「不知道這位姐姐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千金?」她彎著眉眼,聲音清脆中帶著一絲甜膩,聽起來還有幾分懵懂純稚。那笑聲尖利的少女下巴一揚,本不欲搭理她,卻又忍不住想要炫耀身份。

  「這位姐姐是京中有名的才女,鳳章閣陳閣老家的嫡孫女如是姐姐,她的詩文別說咱們這裡的無人能出其右,便是京中的才子們也沒幾個能勝過。至於本小姐,吾父是禦史台左都禦史左清升,我在家裡行三。」

  「原來是陳家小姐和左三小姐,失敬。」蕙如福了福身,臉上並沒有她所期望的驚訝,恐懼或是景仰之色,反而挑起一邊嘴角,露出淡淡的不屑來。左三小姐心頭大怒,拍案而起。

  「怎麼,不服氣嗎?你父親只是三品,見了閣老還要執弟子禮。我父是禦史,有監察百官之責。你如此怠慢輕忽,小心我父參你父一個教養不力之罪。」

  蕙如暗暗搖頭,到底只是個孩子,一番話說的顛三倒四,沒有章法,也不知她那個禦史老爹是如何教她的。

  「左三小姐這麼說,陳家姐姐定是個驚才絕豔的。」蕙如微眯著眼歪著頭看向陳如是,「雖說古人雲:女子無才便是德。但也不儘然全對。比如說先太皇太后,當年便以詩賦名揚天下,與成宗皇帝志趣相投,成宗皇帝終其一生將後宮挪空了只守著她一人,也算是千古佳話。」

  懿安仁德太后是陳如是自小仰慕的物件,蕙如這些話字字句句深入她心底,那張冷硬的面容也有了些許的柔軟。只是還沒等她接話,蕙如下一句話就將她打入谷底。

  「不過聽說先太皇太后的容貌天下無雙,風姿如仙,陳家姐姐只怕……」說著,她蹙著眉尖,細細地端詳著陳如是,頗為難地搖了搖頭,「怕是難步其後塵。」

  「你!」

  「我知道我知道,以色論人何其膚淺,但當年先帝也是先動於懿安太后的仙容,否則她當年也無法入宮伴聖。」這麼說著,蕙如臉上漸漸漾開一抹笑意,「因為依照你說的,一個庶女,連正經姑娘都稱不上,左右不過比奴婢強上一些……哦?」

  懿安仁德太后出身世家,但她生母只是個得寵的妾侍,雖然後來入宮得寵,娘家將其改記在了嫡母名下,但這也無法改變其是庶女出身這一事實,只是,無人去提罷了。

  蕙如這一句話,不止讓敬慕懿安太后的陳如是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更要命的是,她將剛剛用在菀如身上的話,把懿安太后也給裹了進來。那是皇帝的嫡親曾祖母,居然敢說只比奴婢強上一些,這要往外一傳,那直接就是藐視皇家,輕侮宗室之罪。

  「你是什麼東西,敢與懿安太后相提並論?」左三小姐見勢不妙,立刻挺身而出。

  「哦,我倒是忘了。」蕙如冷笑一聲,「左禦史清正端方,是朝中有名的直臣。不知他若聽到你剛剛所說的話是何反應。」

  左三小姐聞言一怔:「我說了什麼?」

  「沒什麼,」蕙如理了理衣袖,慢悠悠地說,「我父親房裡只兩位姨娘,沒聽說有什麼外室。倒是前些日子太僕寺少卿馮家聽說出了個案子,好似是當家主母將房裡懷著身孕的貴妾溺殺了,被家裡人告上了衙門。唔,我記得那位當家主母似乎姓王,不知道與左禦史家的王夫人是個什麼關係啊。」

  左三小姐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暈過去。那位殺了貴妾和腹中胎兒的王夫人是母親的堂妹,為人囂張驕縱了些,行事又沒個頭腦,這才會做下蠢事,青天白日當著眾人的面殺了人。她殺的是貴妾,又害了丈夫的子嗣,便是衙門中沒說法,馮家也是斷斷容不得她的。這些日子,父親總是罵王家家風不正,才會養出這麼個狠毒婦人,連帶著母親也被罵了幾回。所以她對一切妾室及妾生子都有著強烈的不滿。只是這種事,處於深閨的沈蕙如又從何得知?

  左三小姐環視四周,驚恐地發覺那些平素交好的貴女們看著她的目光發生了改變。好奇的,不屑的,恥笑的,看熱鬧的……卻沒一人想著要出頭為她說句話。

  或許開始她們還站在左三小姐與陳家小姐這一邊,但隨著蕙如的聲音,她們慢慢回想起自己的家族。她們的父親母親,祖輩外祖輩或是敬重的親長中,或多或少都有那麼一兩個庶出的。若是緊揪著嫡庶的差別不放,她們心中也難免有些底氣不足。

  「在說什麼呢?這麼熱鬧?」門口傳來清脆如黃鶯出谷的笑聲,隨著那笑聲,一個英氣勃勃的美麗少女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

  她穿著一身杏黃色萱草紋緊身小襖,一條同色寬幅齊膝裙,腳蹬著一雙軟底麂皮小靴。領口袖口和裙邊上鑲了一圈銀狐長毛,襯著這少女眉目清秀,膚白似雪。她看起來只有十一、二歲的樣子,頭上梳著雙環髻,只以簡單的紅珊瑚珠和珍珠為飾,雖然年紀小,裝束簡單,身上卻有一股逼人的貴氣,僅僅是站在那裡用眼睛環視一圈,就似有無形的壓力壓來,軒中的女孩子們都安靜了下來。

  少女的視線在蕙如的身上停了下來,被她這麼盯著看,蕙如也感覺到了一點點壓力。她微笑著行了一禮說:「小女沈蕙如。」

  「我知道你。」少女蹦蹦跳跳地跑到她身前,背著一雙手在她身邊繞了一圈,點點頭說,「祖母一直誇你來著,我很好奇,想來看看你長得什麼樣子。」然後她那雙又圓又大的眼睛彎了起來,「在門口聽了一會你們說的話。」

  然後呢?蕙如眨了眨眼睛。就見那少女開心地笑了起來。

  「我覺得,你挺好,跟祖母說的差不多呢,是不是啊,十七哥?」她回頭脆生生地喊了一聲。

  眾人順著她的視線,看到了站在軒外幾步之遙處,負手而立的少年。

  彼時陽光正豔,雪地反射出刺目的強光,逆光而站的他面容隱在陰影之中,只能看見一襲天水碧的絲緞棉直綴,繡著淡淡的水墨青竹,那一瞬,眾人只覺得這少年仿若雪中立著的那一叢竹,挺拔,淡然,風姿超卓。

  正在賞梅的小姐們似乎終於聽到了這邊的動靜,紛紛趕了回來。有相識的,立刻笑著給那少女見禮:「嘉陵縣主,您怎麼也來了?」

  正笑著的姑娘們,眼角的餘光見到了立於門外的十七哥,笑聲戛然而止,一個個向後退著,卻又忍不住拿眼偷偷去瞧。

  芳如扯了扯蕙如的袖子,低聲抱怨:「你們在做什麼?怎麼這裡還會有外男?」

  蕙如笑著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呢,她們突然就出現了。」

  嘉陵縣主是榮親王的小女兒,自幼極得父兄寵愛,雖是側妃所生,卻與嫡出的哥哥們感情甚篤,榮親王甚至拿她當男孩子來養。蕙如知道這位縣主為什麼瞧她順眼了。側妃雖然是入皇上玉牒的宗室婦,但妃前面多了一個側字,便不能算是嫡出。再說白點,若她父親不是親王,那她就是陳如是之前口中所說的,只比奴婢強上一些的庶女。

  就算再得父兄寵愛,嬌生慣養的縣主還是會對嫡庶有著格外敏感的反應。陳如是和左三小姐這兩個倒楣蛋,今天算是倒楣到家了。

  顯然在場的眾人都想到了這一點,投向面色蒼白的那兩位倒楣蛋的目光中不免又加了三分悲憫。

  「走吧,這裡沒意思透了,勁是些沒意思的人,沈家姐姐跟我來,我帶你去玩好玩的。」嘉陵縣主拉著蕙如就要走。

  這……蕙如為難地看了看芳如,雖然她不太想待在這裡,但此時與縣主同去,只會更招人嫉恨。芳如看著縣主拉著蕙如的手,面上神色頗有幾分複雜。

  「縣主,我們姐妹還要在此等候家祖母……」她上前一步,對嘉陵縣主施了一禮。

  「剛剛哭著跑出去的那個姐姐也是你妹妹吧。」縣主傲然看著她,「明明見了自己的妹子被人欺侮卻不出頭,這樣的姐姐要來何用?」

  芳如聞言愕然地看著她。

  「本縣主知道,你也跟她們一個樣,看不起自己庶出的姐妹。」嘉陵縣主冷笑了一聲,「你們自己玩去,別來掃咱們的興致就成。」

  門外的十七哥輕輕嘆了一聲:「小妹,你太淘氣了。」

  那聲音溫和醇厚,似珠玉滾於銀盤,如清風拂過春水,林燕穿過柳枝,這聲音委實太好聽了。連蕙如也忍不住向那位十七哥的方向多看了兩眼。

  嘉陵縣主對這位十七哥似乎頗為敬重,聽他這麼一說,居然就鬆開了手,帶著一絲惋惜地說:「本來我和十七哥就是隨便走走,沒打算進來嚇你們,是我沉不住氣,非要闖進來。算了,這次人多不方便,下回我派人到你們家接你過來,就咱們倆玩。你可一定要來呀!」縣主對她調皮地眨了眨眼睛,揮揮手跑回了十七哥旁邊。

  二人在雪中漸漸遠去,只聽到喁喁有聲,似乎在說什麼,笑得十分開心。男子如雪中青竹,少女如竹旁黃鶯,身姿優美,笑聲清越,於雪中林間,便如一幅畫,慢慢地渲染。

  直到不見了那二人的身影,籠罩在映雪軒裡的壓力才似乎完全消失。女孩子們再度說笑起來,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覺地繞開了蕙如。若說先前對她只是嫉恨加上羨慕,那現在,則是多了幾分畏懼和疏離。

  傳說中,那位嘉陵縣主是個睚眥必報的主兒,又極護短,沈家六小姐既然被縣主看中了,還是離得遠遠的比較安全。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24 PM

第17章 最毒美男心

  「這是怎麼回事?」芳如將蕙如拉到一邊小聲問,「菀如呢?怎不見她蹤影?」

  蕙如絞著衣帶,帶著幾分委屈地將方才的事簡單地說了一通:「五姐姐哭著跑出去了,我因不忿跟她們爭執起來,誰想到這時候縣主突然來了……」

  「你也是,與她們爭些什麼。」芳如雙眉微蹙,看了看另一邊的陳如是和左清清,「陳家小姐有名的恃才傲物,誰都不放在眼裡,那位左三小姐更是個得理不饒人的,仗著她父親頗得聖寵,動不動就拿參劾壓人。如今你得罪了她們,以後必不會給你好過。」

  「不會的。」蕙如抱著芳如的手臂,笑眯眯地說,「她們斷不敢將今日之事回去跟家裡人說。」一個扯上懿安太后,一個自宅不寧,若是說出去,倒楣的只可能是她們自己。

  「不與家裡人說就沒事了?」芳如用手指戳了她額前一下,「傻子,她們但凡人前人後說些什麼,不說名聲,只怕也交不了幾個朋友了。」

  「要朋友做什麼,我不是還有姐姐嗎。」蕙如鼓起腮,帶著幾分嬌憨之氣。

  「你啊……」芳如看著她,想說什麼到底還是沒說出口。

  「以後,我還是老老實實待在家裡吧。」蕙如看了看四周,低聲對芳如說,「外頭千好萬好也不如在家裡自在。你知道我的,跟這些小姐們哪有半點話說,悶也悶死了。」

  「你總不能一輩子窩在家裡不見人吧。」芳如笑了起來,「真是個傻子。」

  「是啊,姐姐也說我是傻子啊,」蕙如甜甜笑著,「傻子有傻福呢。」

  看著蕙如頭上光華瑩潤的天寶如意簪,芳如眼神飄忽了一下,嘴角動了動,漸漸斂了笑容。

  「走吧,快去尋五姐姐,這會子不定在哪裡抹著淚呢。」蕙如挽著芳如的手,在眾人目光中翩然離去。

  走出許久,見前面有一處假山,隱隱似有啜泣聲傳來。

  「這兒呢。」蕙如輕輕一扯芳如袖子,二人踏著殘雪走了過去。假山約有二人高,石前有株老梅,菀如披著猩紅毛氈披風哭得正傷心,身邊的丫鬟翠鴛手足無措地低聲勸慰著。

  「哭什麼哭。」菀如走上前,將一臉無措的翠鴛拉開,抽了帕子遞過去,「以前你都是風風火火受不得半點氣的,今兒怎麼了,不過被人擠兌兩句就哭成這樣?好歹你也是沈家的小姐,讓旁人看了成什麼樣子。」

  菀如見是她,心中更是氣惱,抽抽噎噎道:「左右不過是個庶出的,比不上姐姐你這個正經的嫡小姐。她們小瞧我,我也只能躲起來哭上一哭,莫不是三姐姐覺得你這個庶妹妹連哭的資格也沒有?」

  芳如氣得拿手在她後背一拍:「胡說什麼呢?什麼庶的嫡的,你是父親的女兒,跟我身上流著一樣的血脈。那些人膚淺你也就跟著膚淺起來了?這裡天冷風大,瞧瞧,臉也哭花了,鼻子都凍紅了,這麼醜,我可不敢再跟人說你是我妹妹。」

  「找個地方先洗把臉,暖和暖和,晚一些前廳的戲班子就要開鑼了,總不好不到。」蕙如拉著菀如的手,凍得打了個激靈,「我的乖乖,手怎麼跟冰塊似的,可別真凍著了。」

  「傻站著做什麼,還不快點扶你們姑娘走?」芳如瞪了眼翠鴛,翠鴛這才省過神來,連忙去扶菀如。

  這裡靠著前院有些近了,幾人走了沒幾步,隱隱聽到院牆外有嗡嗡人聲。四下靜寂見不到什麼人影。榮親王府她們也是頭次來,東西南北都辨不清楚,哪裡知道要去哪兒換衣服淨面?芳如想了會,決定還是原路返回。雖然路遠點,但總歸安全些,萬一撞見外院的男人可就糟糕了。

  還沒走上幾步,蕙如突然一拉菀如的袖子,將人拖到了旁邊一叢小假山石後面。芳如跟著也躲過來,低低問:「怎麼了?」

  「噓,噤聲!」蕙如忙將中指豎於唇前。她和芳如各帶了一名丫鬟在身邊,於是六個小姑娘就擠成一團,縮在假山石後面,連大氣也不敢出一下。

  離此不遠處,是一彎池塘,塘上架起一座木橋,只塗了清漆,古意盎然十分漂亮。蕙如和芳如剛剛也是踏橋而過的,此刻,本是空寂的園子裡,正有一抹嫣紅人影,寂寂然立於橋頭。

  蕙如小心地探了半個頭出來,終於看清了那少女的樣子。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女身姿婀娜,玲瓏有致,跟她們這幾個沒長開的小姑娘沒辦法比。黛眉朱唇,纖腰不盈一握,是個長得不錯的美人兒。她穿著一襲銀紅披風,明明很冷的天,穿的卻極單薄,更顯得我見猶憐。

  菀如和芳如還在好奇觀望,蕙如卻已是一撇嘴。後面的故事用不著猜了,想也知道這美人兒大冷天站在橋頭是想幹嘛。

  「她是……想不開要自盡?」果然就聽見菀如細小的聲音在問芳如。

  「看樣子是個大家小姐,身邊怎會沒人服侍?」芳如的關注點與菀如全然不同。

  很快你們就會知道了。蕙如眨了眨眼睛,眉梢一挑,她已見到從她們過來之處正有一人踏雪而來。

  銀色的錦緞長袍綴以玄狐毛,鹿皮靴在雪上踩出「吱吱」的聲響。來人有一頭烏黑的長髮挽於頭頂,鬢邊卻留了兩綹垂於胸前。紫金玉葉冠下,是一張俊秀的臉,帶著幾分鬱色,卻又似在淺淺地笑著,那一身書卷氣儒雅飄逸,這一眼看來,縮於假山石後的六個姑娘全都震呆了。

  菀如和芳如是為這年輕男子的風采而懾,而蕙如,則是如身遭雷擊,三魂六魄被天雷從裡轟到外,再由外炸到了裡。

  他怎麼會在這裡?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寒意從足底攀升,直透入每一處骨縫,蕙如睜大了眼睛,死死盯著那男子,腦中卻是渾沌一片,什麼也想不出來。

  芳如聽到耳邊傳來的細微的「咯咯」聲,轉頭一看,就見蕙如一臉見了鬼的模樣,面色青白,牙齒打著顫,身子簌簌抖個不停。

  「噓!」那男子已越走越近,此時萬萬不能出去,若要讓人見到她們躲在假山石後偷窺,那可真是沒法兒活了。

  男子佇足於橋前,靜靜地看著那紅衣少女。過了一會,那少女幽幽嘆了一聲,方轉過頭來。入眼卻是見到橋頭站著一個男人,她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嚇,捂著嘴身體晃了兩晃,足下不穩,一跤落下了小橋。

  假山石後的幾女紛紛捂住了嘴,強忍著沒發出驚叫。

  本以為這男子會去將少女救上來,卻沒想到他依舊一副雲淡風清的樣子,像是頗覺有趣似地蹲在池塘邊,看著那少女在水中掙扎呼救。

  沒一會,就有兩個丫頭從另一邊沖了出來,一邊叫著「小姐」,一邊偷眼去看那男子。

  「哦,有人來了。」那男子站起來拍拍手,看起來還有一點意猶未盡的樣子,「我那小廝膽子也忒大了,居然敢誆我來此。」說著,他眯起眼看了看水中還在撲騰著的少女,發出一聲冷笑,轉身就要離開。

  「等一等。」一個丫鬟攔住他,哆嗦著說,「求公子救救我家小姐……」

  「你們家的小姐,自然是你們去救。」

  那丫鬟已經快哭出來了:「我們都不會水啊……求公子,快點,不然小姐會被淹死的。」

  那男子一挑眉,嘴角扯出一抹嘲諷的笑:「這池水不過齊胸,死不了人的,叫你們家小姐自己個兒爬上來就是。」

  那丫頭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又一下子變得血紅,這池水是不深,只是天寒地冰,小姐在水裡泡久了一定會得病的。沒奈何,她轉身奔到池邊去拽自家的小姐上岸。

  男子剛抬腳,另一個丫鬟卻沖上前,將他一把扯住:「我家小姐落了水,這邊上只有公子一人在,這卻是何故?總要給我家一個說法。」

  「你家是誰?」

  丫鬟遲疑了片刻,見同伴已將人拉出來,池水冰冷,北風再一吹,那小姐的臉已經被凍得青紫,話都說不出來了。眼前著不能再拖,那丫鬟銀牙一咬,高聲嚷嚷著:「這是我們通政司副使喬大人家的四小姐,如今小姐落水,身邊就只有公子一人,說不得要請公子去見了我家夫人,將此事說個明白。」

  「原來是喬萬年家的小姐。」那男子雙眉一挑,哈哈笑起來,「她自己掉水裡的,我又沒去碰過,至於身子,我更是沒瞧見。你們說這裡只我一人,原來你們這兩個躲在一旁的丫頭都不是人啊。」

  那丫頭被他的目光一瞥,禁不住渾身哆嗦,但一想到夫人的命令,只能硬著頭皮死揪著人不鬆手:「不管,只能請公子去見我家夫人和大人,將此事說明白。」

  那男子突然抬起腳,一腳將那丫頭飛踹入水中。

  「啊!」這突如其來的一腳,讓菀如一個沒忍住叫了出來。

  那男子目光向她們藏身之處瞥了瞥,卻是直接走到喬四小姐面前。

  「聽說喬家小姐們慣會落水的,原來四小姐也好此道,不若讓區區在下再送你落一回?」那笑容燦若雲霞,言若春風,可那如春風一般的話語此刻就如一把冰刀,直戳入喬四小姐的心房。

  「不……不……不是……」

  「那真可惜!」男子輕輕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看美人入水也是件美事。不過你們喬府的婢女也太差了,居然眼見著主子落水,自己只在岸邊看熱鬧。」說著,他伸手將扶著四小姐的丫鬟拉到身邊,仔細看了看眉眼,「倒也能看,不是個蠢俗的。」說著,手上一推,那女婢也尖叫一聲落入水中。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25 PM

第18章 侯夫人

  那男子離去後不久,掙扎著爬到岸上的兩個丫鬟這才扶著快斷氣的小姐,主僕三人哭著離開了。

  蹲了半日,沈家姐妹們差點爬不起來。好不容易從藏身的假山石後出來,六個人不約而同一齊拍著胸口,忍得太難受了。

  「就你沉不住氣!」芳如瞪了菀如一眼,「剛剛那一聲,肯定被人發覺了。」

  菀如有些訕訕的,卻不由自主地拿眼看向那男子消失的方向:「不知道那位公子是何人,真的是好風姿。」

  好風姿嗎?當年她何嘗不是因為這麼個好皮囊而一見傾心,再見輪回的?蕙如繃著一張臉,聽著身邊的丫頭們感嘆,卻連一個字也不想說。

  「夠了,咱們見外男本就不該了,若是再讓旁人聽到你們這麼議論人家,傳到家裡去,仔細父親動家法。」芳如板著一張臉教訓著身邊的丫鬟,也是在說給菀如聽。只是現在的菀如,一顆心早就飛到了外院去,哪裡還聽得進旁人半個字。

  她們嘰嘰喳喳一路走開,誰也沒留意到那男人從一邊的拐角轉出來,看著她們幾個背影摸著下巴無聲地笑了起來。

  「你們看見他腰上的玉扇墜了嗎?」菀如目光瑩亮與芳如說著話兒,「雖然離得遠看不真切,但我覺得像是個龍紋或是螭紋佩,那位公子莫不是皇親?」

  「給我閉嘴。」芳如被她扯得不耐煩了,終於忍不住發了火兒,「你再多說一句,我就立刻去跟母親說,罰你幾個月都出不了門。」

  菀如嘴裡嘟囔了幾聲,又轉身來扯蕙如:「六妹妹你說呢?我瞧著那人的氣度,絕對不是個普通的官家子弟。」

  能把自己的世子兄長踩下去,能殺了自己的末婚妻,得了東昌郡王家這麼好的岳丈,安平侯世子姜珩姜季廷又怎麼可能是個普通的官家子弟?

  蕙如緊抿著雙唇,五官僵硬,連菀如都瞧出不對來了。

  「你怎麼了?臉色如此差?」

  「蹲久了,血流不暢。」蕙如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話來。

  等找到王府的小丫鬟帶路去一處暖閣裡服侍菀如淨面重新勻了臉,時已近晌。內宅的徵星閣那邊早擺好了宴席。三姐妹斂氣屏息地穿過人群,找了處不太顯眼的地方坐下。剛喝了一杯茶,就聽臨桌寒暄的聲音。

  「這不是喬副使太太嗎?怎的就您一人來了?早聽說您家四小姐天仙兒一般的樣貌,以為這回能見著呢,哎呀呀,您不會把人給藏起來了吧。」說話的這位聲音宏亮,笑聲嘎嘎,嗓音極富特色,這一笑,不止那張桌上的人全停了閒聊,連鄰幾桌的女眷都望了過去。

  說話的是個滿身珠玉的胖大婦人,腮上肉豐,正隨著她的笑聲顫動著,似乎能瞧見那張肉臉上撲簌簌掉落的脂粉。她身邊坐著的,是個三十餘歲的婦人,衣著也頗為華麗,雖然眼角已有微紋,但杏眼桃腮,依舊能看出年少時那份清麗秀美來。特別是跟那胖婦人坐在一起,更襯得身姿纖纖,眼波橫流,有一份風流韻味在其內。只是,雖臉上薄施脂粉,依舊遮不住蒼白的臉色,眼神中還帶著幾分惶惑與懊惱。

  「玲瓏身上不太自在,所以我讓丫頭們送她先回去了。」喬夫人低低地解釋了一聲,然後眼觀鼻,鼻觀嘴,一言不發,再不理那婦人。

  菀如拿著茶杯掩住嘴,悄聲對蕙如說:「原來就是那人的母親,長得倒挺像。只不知當年她是不是也用了這招嫁給了通政司副使大人。」

  蕙如眉頭微皺,喬四小姐以落水之計想賴上安平侯府,雖然為人不齒,但用這種幸災樂禍的語氣議論到底還是落了下乘。

  「閉嘴。」好在芳如及時阻止了菀如這過於張狂的態度,雖然她心裡想的與菀如所說的相差無幾,但這種言論若是被旁人聽去,對沈家小姐們的閨譽難免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影響。

  不過自己女兒出了這樣的差錯,喬家太太還能如此淡定地出現在宴席上,就算是蕙如,也不得不佩服她的這份淡定沉穩,和堪比城牆的臉皮厚度。

  女眷們相互之間總有說不完的話題,就在一片吵嚷中,一位貴婦突然出現在沈家姐妹此時坐著的桌子旁。

  她的年紀與喬夫人相仿,面容雖不如喬夫人那般豔麗,卻有著對方完全無法比擬的雍容氣度。她身穿絳紫色團花牡丹的寬襖,青花八福葫蘆紋的及地長裙,腰圍著綠玉結綴的絲絛,所佩的香包和壓裙一眼望去都是價值不斐的貴重物件。堆雲髻上斜簪著一隻翠羽孔雀銜靈芝的金釵,釵頭以珍珠和紅色珊瑚珠交替結出的三股流蘇從靈芝傘蓋處垂下,每走一步,那流蘇便在鬢邊微顫著發出叮咚的悅耳聲音。

  沈家的姐妹見了她,不覺心頭俱是一震。這位夫人長得好生面善,似是在哪裡見過。三人對視了一眼,頓時恍然。

  她走到這桌女眷旁,相識的夫人們相互點頭致意,年少的姑娘們自然要站起來對這位貴婦見禮。喬夫人精緻的面容上閃過一絲慌亂,但隨即鎮定下來,面上不露一絲痕跡地起身行禮:「原來是安平侯夫人來了,剛剛還想跟您去見禮呢,只是不知道您在哪裡歇息著沒敢去打擾。」

  安平侯夫人臉上依舊是淡淡的神情,只是眼光一閃,讓人無法看清其中含義地點了點頭,輕啟朱唇:「勞喬夫人惦記。」

  「哪裡的話。」喬夫人掩著唇輕笑著,面上浮起一層淡淡的紅暈,「瞧您說的,聽說您前陣子身體不適,我家四姑娘還特地去浮雲庵的慧智師父那裡求了平安符來,下回我讓她給您送去吧。」

  「哪能勞動您家四姑娘費心。」安平侯夫人瞥了喬夫人一眼,「聽說她身子不太好,剛剛突然回去了,不知道是哪裡不適啊?可要我找幾個放心的女醫來去您府上給她看看?」

  「哎呀也沒什麼大礙,想是昨夜不小心凍著了,哪敢勞動夫人去請女醫。」喬夫人的面色有些難看,但依舊保持著得體的笑容,看得沈家姐妹暗暗撇嘴,明明彼此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居然還能在此刻心平氣和地扯著閒話,這些夫人們可真是持重。

  安平侯夫人並未再理會喬夫人,而是眼光一轉,那目光便投向了另一桌坐著默默喝茶的沈家三姐妹。那審視的目光未加遮掩,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們,被這樣的侯夫人盯著,菀如覺得芒刺在背一般心懷忐忑,而芳如則是暗暗皺眉,對這樣的高傲態度和居高臨下的視線覺得反感。至於蕙如,則是胸中五味翻騰。上一世,她費盡心思也沒能見到姜珩的父母,而現在,姜珩的母親就站在自己的面前,雖然目光中帶著優越感,但那種赤裸裸的掠奪式的目光還是讓她心中警鈴大震。據她所知,這位安平侯夫人乃是續弦,比安平侯年紀小了近二十歲,深得侯爺的敬愛,在安平侯府內說一不二。如果沒有她的居中籌謀,姜珩想要娶到郡王家的女兒,一腳踢開前頭侯夫人所生的兄長,成為安平侯世子,掌控整個安平侯府,那幾乎是癡人說夢。

  姜珩當年特意接近大哥,與自己定下盟誓,將杜家人斬草除根,如今想想,與這位侯夫人也多半脫不了關係。

  雖低著頭,但那如芒刺在背的目光始終在身上流連的感覺著實讓人心煩意亂,蕙如想了想,突然將手中的茶杯放回了桌上。誠惶誠恐的菀如被她嚇了一跳,下意識立起雙眉拿眼去瞪她。而在此時,安平侯夫人發話了。

  「好標緻的小姐們,不知你們是哪家的千金?」

  三人一齊起身,向安平侯夫人施禮,答曰不敢。芳如斂著眉,表情沉穩,態度不卑不亢:「家父禮部侍郎沈公諱浩然。」

  安平侯夫人眉峰舒展笑了起來,對坐在身側的夫人們說:「怪不得舉止氣度如此嫺靜優雅,原來是沈侍郎家的千金,果然是書香世家,名門千金。」她這麼說著,那目光便落在了蕙如的頭上。

  「這位沈家小姐,頭上簪的可是天寶簪?」

  雖然極不想與安平侯家有任何牽扯,但自己是沈家人,行止代表的是沈家,絕對不能在應對上有差錯。所以蕙如又低了低頭,福了一福說:「小女頭上所戴發簪乃是老王妃所賜,長者賜物不敢輕怠,是以不便取下請夫人細觀,還望海涵。」

  菀如在一旁早急得如百爪撓心一般,蕙如這妞子果然是鄉下人出身,沒見過世面不說,還不通人情世故。安平侯夫人的身份何等尊貴?她既對你頭上的發簪有意,若換了是她,早就將簪子取下,雙手呈於夫人面前了。人家那麼深厚的世家,還能貪了你一根破簪子不成?

  或有不少小姐與菀如的想法相似,但在坐的各家夫人們卻都不覺露出一絲讚賞之色。不將長者所賜之物輕易取下供人把玩,這是對長者的尊重,也是對自家的尊重。反倒是那種急吼吼要討好旁人的舉動,在她們看來就難免落於輕佻隨意了。

  安平侯夫人臉上的神態更是溫和了三分,看向蕙如的目光多了幾分欣賞:「聽說沈大人有一個在外頭養病的小姐,不久前剛接了回京裡,是不是你啊?」

  蕙如神色不動,臉上帶著幾分羞澀之意:「回夫人的話,小女蕙如,在家行六。」

  「果然是你,聽說是個聰慧識禮的,不然沈家太夫人也不會把你養在身邊。」安平侯夫人眯起了雙眼,這一笑,讓她與之前的端莊清婉之貌倒像換了個人似的,臉上登時憑添了三四分顏色,目光瀲灩中帶出五六分自然的媚態來。

  怪不得安平侯對這位侯夫人如此愛寵,恨得捧於掌心,含在嘴裡,藏在懷中了。

  她這一笑,菀如心中又羨又嫉,芳如則是雙眉微不可察地皺了皺,而蕙如,就如同一杯冰水直從頭頂澆下,連骨髓都冷得發疼了。

  聽說安平侯世子的夫人身體嬌弱,去年生了一子後血崩而亡。世子不能無妻,幼子也不能無母,東昌郡王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女兒一走,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別的,而是那個未滿周歲的小外孫的將來。

  如果世子續弦,失祜的嫡長子未來在侯府的日子必是風雨飄搖,步步艱難。以安平侯府的地位,就算是填房,也不可能是個無名的布衣百姓,就連官職低微官家女兒,也不可能。若是續弦家勢顯赫,再生上幾個兒子,那這個外孫的將來便會失去控制。最好的,當然是東昌郡王家族裡再挑一個女兒嫁過去。

  蕙如以為會是這樣,但看今天侯夫人的言行,分明是存了另外的念頭。

  這念頭,讓她如墮冰窟,毛骨悚然。

  沈大老爺是文官,正三品,在京中也算小有名聲。沈家只有二老爺在禁軍,手上並無多少兵權,卻有一位深得皇上喜愛的郡馬。安平侯府已得了手掌重兵的東昌郡王這座靠山,如今正缺一個有清正官聲的文官姻親,這門親事,東昌郡王想來並不會反對,而安平侯府無疑又攀上了康郡王一脈,以及朝中清流文官的支持。

  安平侯府,究竟想做什麼?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25 PM

第19章 不速之客

  安平侯夫人散席後坐車回了府裡。還沒卸完簪環首飾,丫鬟便來報:「世子爺來了。」

  「怎麼這樣早便回來了?」換了常服的侯夫人看著微醉的兒子,慈愛地用手帕子去替他抹額角的汗水,「瞧瞧你,又喝多了。」

  「不妨事。」姜珩握住母親的手腕,扶著她來到桌前坐下。丫鬟端上醒酒湯來,他當著母親的面喝了。

  「母親在席上可曾見到了我說起的那幾人?」姜珩揮手讓房中的丫鬟婆子們都出去,與生母酷肖的一張臉上,薄紅染出的醉意已蕩然無存,「可知道她們是哪家的女兒?」

  「是禮部侍郎沈大人家的。」侯夫人將桌上自己的熱茶推到了兒子面前,「我細看了,這三位小姐模樣都還算不錯。那位嫡小姐容貌雖不及兩位妹妹可人,但舉止十分得體大方,看得出來家裡是下了功夫好好教養的。」

  「沈浩然嗎?」姜珩手托著腮,眼簾向下,手指在堅硬的黃梨木上輕敲著,「我想的幾個人選中,沈大人的確是極合適的。沈家向以詩禮傳家,並非朝中勳貴,又是文官,手中只有筆墨沒有兵卒,想來岳父大人不會太過反對。」

  侯夫人看著兒子輕輕嘆了一聲:「郡王已經暗示想將他堂弟家的庶女送來當續弦,你這樣做,只怕會讓他生惱。」

  姜珩笑了起來:「他的堂弟不過是一個五品的武官,送庶女入府不過是想更好的拿捏。如果真隨了他的意,咱這府中後院就會被他伸進來一隻手,永遠沒有消停的一天。放心吧母親,他只是不想咱們另攀高枝兒與郡王府疏遠,又怕將來文清被人害了不能承繼爵位。沈家家風清正,府裡也沒有什麼陰私的傳言,沈大人教出來的女兒必定不會有那個膽子敢動郡王外孫子。岳父如今手上軍權太盛,看著雖好,但更易招到猜忌。文武本就相看兩厭,若我有了個清流的岳父,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麼壞事。」

  「那,可行?」侯夫人看向兒子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期待。媳婦娘家太強的後果就是,府中的權力不易平衡。她掌控著侯府多年,只因娶了位縣主回來,這兩年她縮手縮腳,早憋了一肚子氣。那位體弱多病卻又嬌生慣養的媳婦別說孝順她這位正經婆婆,平素裡,連日常的請安也沒來過一次半次。為了兒子,她這兩年忍得著實辛苦。若是郡王再塞進來一位,她是要照著前一位的來伺候還是拿出婆婆的架式來立規矩呢?這可是她這些日子最頭疼的事了。

  高娶苦的是婆婆,但低娶苦的就是媳婦了。如果能娶個文官的女兒來,那這個家自然就會回歸到原來的樣子,事事都由她來當家做主。

  「母親真覺的那位嫡小姐好嗎?」姜珩並沒直接回答她,而是又問了一遍。

  「這……」侯夫人遲疑了片刻,方慢慢地說,「另一個妹妹,論模樣儀態,比她還強些。榮親王老王妃很喜歡她,聽說一見面就送了她那支天寶簪,我本想試探一下,讓她將天寶簪拿與我瞧瞧,她卻直接回絕了。」

  「哦?」姜珩坐直了身子,「她回絕了?」

  「是。」侯夫人回憶著當時的情景,不免生出幾許唏噓,「明明是那麼小的孩子,卻十分從容,也知禮懂禮,跟那些只一味奉承的女子相比沉穩多了。只可惜,再好也是個庶女,聽說還是外室生的。娶沈家的女兒本就是沈家高攀,若再娶的是那麼個庶女,我兒太委屈了。」

  姜珩低頭尋思了片刻,漸漸心裡拿了主意,當下也沒再跟母親說什麼,略坐了一會子,也就走了。

  安平侯夫人在王府待的時間不長,甚至沒等到戲班子開鑼就藉口府中有事先走了。她這一走,各懷心事的沈家姐妹們這才鬆了一口氣。

  老王妃愛聽戲,這次將京中最有名氣的三大戲班花錦班,鳳鳴班和玉琨班都請了來。戲臺子建在水榭中央,圍著水沿子又建了三層高的木制朱漆看樓,如張開雙翼的燕子將水榭中央的高臺半圍起來。男客們坐在一樓,隔著矮矮的圍欄,三五聚在一處吃茶聊天,女眷們則坐在二樓處,這樣與男客既分隔開來又不會影響視野,反而更清楚些。

  老王妃左手拉了嘉陵縣主,右手拉了沈蕙如坐在正位上,與一旁的沈老夫人聊閑,散坐在一旁的女眷們幾乎把視線都粘在了蕙如身上。若是那視線有實質,只怕蕙如現下已經成了個篩子。

  嘉陵縣主年紀還小,又是個眼高於頂的,對身邊這些人的視線幾乎沒有反應,只一味拉著祖母的手撒嬌鬧癡,逗的老人家笑個不停。一向沉靜厲害的老王妃能笑成這樣足以證明這位小孫女兒在她心中的地位,同時也說明,老王妃今日的心情果然甚佳。

  蕙如安靜地坐在一旁,淨了手開始剝金紅色的柑子,未染豆蔻的手指又細又白,靈巧地將柑子肉剝成一瓣一瓣的,又細細去了白色味苦的筋絡,先遞給老王妃,再遞給自己的祖母。

  「怎麼只有祖母們的份兒,姐姐也不說給我剝一個來吃。」嘉陵縣主翹著唇,嬌嗔地抱著老王妃的手扭來扭去,「祖母您看,姐姐心裡邊沒我這個妹妹呢。」

  縣主身份何其尊貴,居然直接叫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庶女為姐,各個角落響起刻意壓低的聲音如一團蟲子發出的鳴聲,擾得人心煩意亂。蕙如臉上連一絲惶恐的神色也沒有,只是伸出手,又拿過一個柑子,神態自若地剝起來。

  「你個小猴兒,哪有好吃的先與你吃的道理,你六姐姐那是孝順,怎不見你給咱們剝只送來?」

  「人家新染的指甲啊,可不能弄髒了。」嘉陵縣主伸出手,炫耀一般地給老王妃看她指尖上新鮮肉粉的顏色,「十七哥才送來的,又水靈又鮮嫩,比以前那些豔紅俗氣的漂亮多了吧!吶,姐姐,你看,好不好看?」

  蕙如歪著頭看了一會,笑著點了點頭:「嗯,好看。」

  「就是!」嘉陵縣主得意地笑,大方地說:「我就知道你會喜歡,等會子這齣戲散了,我帶你去我那兒,我那兒好東西可多了,都勻些給你。」

  蕙如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沈老夫人,見她正笑呵呵地與老王妃說著話,想了想,眼睛一彎:「好啊。」

  嘉陵縣主眸光閃了閃,湊近了,仔細看著她的眼睛:「好姐姐,我就知道你跟別人不是一樣的。做人就該像咱們這樣直來直去,坦率真摯,那些假模假意,虛頭八腦的玩意兒真真讓人看了就煩。」

  蕙如的眼角微微向下彎出柔和的弧度,眼前這個小女孩兒雖然長在王府這種滿是淤泥的溫室裡,卻如荷花一般有著纖塵不染的心性。不去算計人,卻也絕不允許被人算計,這與前世的杜若,何其相似。

  「你拿真心待我,我自然會以真心報之。」將手裡剝好的柑子塞到小姑娘的嘴裡,沈蕙如看著對方晶亮清澈的眼睛,說出了自己的誓言,「你喚我姐姐,我便真心實意拿你當妹妹來待,愛你,護你,不離,不欺。」

  「娘娘,東昌郡王妃到了。」一位媽媽疾步上了樓,來到老王妃身邊低聲說。

  「她來做什麼?」老王妃眉頭微皺,眼中掠過一絲不快,「咱們又沒請她來。」

  「是王爺說,辦這麼大的場子不請同宗來說不過去,男賓那兒王爺給東昌郡王下了貼子,只是沒想到王妃也會跟來。」那媽媽壓低了聲音,臉上顯是有些為難,「這,王妃就快到了,這位子……」說著,她看了看坐在老王妃身邊的蕙如。

  蕙如拿了手巾擦了擦手站了起來:「母親那兒也許久沒見我,老祖母陪著您說話吧,蕙如也得去母親那邊,省得一會母親吃醋說我心裡只顧著哄老祖宗們開心,將她給忘了。」

  老王妃笑了笑,揮揮手說:「去吧去吧,一會這邊空了你再來。」

  蕙如行了禮,退到下面。向大夫人那裡走的時候,正與上了樓的東昌郡王妃迎面遇上。那位王妃一張容長臉兒,面色蒼白,身體纖細,看起來像是有不足之症的。蕙如連忙低頭讓開,蹲身行禮請人過去。東昌郡王妃完全沒注意到她,只是心事重重地往老王妃那邊去。

  等到了大夫人那邊,芳如笑著招呼她到身邊坐,菀如黑著一張臉當沒看到她,大夫人臉色也不太好看,緊抿著嘴不知在想些什麼。二房的姐妹們都垂頭坐在二夫人身邊,只偶爾拿眼悄悄瞥著她。

  蕙如也不理會,只自己拿壺倒了一杯茶,悠然倚在朱紅欄杆上,好奇地看向對面的高臺。

  大夫人終是忍不住了,沉聲道:「你總算知道點體面廉恥,一味在老王妃面前討好賣乖,可知旁人怎麼瞧咱們?你父親一向最重清譽,不恥攀附諂媚之徒,若是知道你今日所為,看他怎麼惱你。」

  蕙如轉過頭,一臉訝異:「母親說的什麼?女兒怎麼聽不明白?」

  大夫人想拍桌子,但看四周的人都在看著她們,只能強忍著低聲說:「你不老實跟著姐妹們一處坐著,非要湊到貴人身邊做什麼。指望著人家抬舉你?沒得壞了沈家的名聲,當讓笑話。」

  蕙如怔怔地看著她,眼圈一紅,淚珠兒就滾了下來。

  「母親這話從何說起。老祖宗疼孫女兒,就拉著多說了會子話。老王妃慈靄,叫女兒在跟前兒說些鄉間的趣聞樂事,怎麼就成女兒討好賣乖了?莫不是母親想讓女兒當面拒了老祖宗,不與她們說話?父親常說,百善之中孝為首要,順著母親是孝,順著祖母也是孝,只是女兒蠢笨,若順著祖母便要忤逆母親,那女兒是孝還是不孝?」說著蕙如歪著頭,做出一臉痛楚糾結的模樣來,「我果然是個笨的,怎麼也想不明白到底是要孝母親還是孝祖母。不若回家時,便直接去問了父親,請他老人家教一教吧。」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27 PM

第20章 各藏心事

  蕙如一番話,將大夫人氣了個倒仰。繞來繞去,她只差直接指著鼻子罵自己不孝了。女兒固然要孝順父母,媳婦何嘗不要孝順公婆?若讓沈浩然聽到這些話,只怕沒有休書拍過來,也會被他罵個狗血淋頭。

  這個庶女天大的膽子,竟然敢來威脅她!

  蕭氏忍了再忍,好不容易在臉上扯出一絲略顯猙獰的笑模樣來:「六丫頭果然是個笨的,什麼孝順母親孝順祖母的,既然是你祖母的意思那你就去好好地應承著。咱們家裡,自然是祖母最要緊。你父親事務繁忙,你別成天想著要拿這些瑣碎小事去煩他。」

  蕙如站起身,恭恭敬敬福了一禮:「蕙如謹遵母親教誨。」

  一旁見著母女交鋒的菀如一臉見了鬼的神情,芳如則是目中含笑看著蕙如,待她坐定,才拉了拉她的衣袖,遞了塊金乳酥給她:「方才看著你在那邊,不是幫著剝柑子,就是忙著端茶遞點心,自己也沒空吃上一口。這個味道相當不錯,比東城門那家天香閣的金乳酥好吃多了,你嘗嘗。」

  「謝謝三姐。」蕙如甜甜地笑著,接過小巧金黃的酥餅,輕輕咬了一口。

  這兒離正中老王妃坐的地方略有些遠,她們在說些什麼自然也聽不見,只是偶爾有些笑聲飄過來,顯得主賓融洽,一派和樂。蕙如正坐在欄杆邊上,四周不時掃來的探問的好奇的敵意的視線她也懶怠理會,索性將身兒扭向欄杆外坐著,單手倚著朱漆雕欄好奇地向外看。

  以前家裡也曾請過戲班子來耍,但杜家可沒王府這麼大手筆,能在府裡搭這麼大一座戲臺和觀戲樓。她平素就不愛聽這些咿咿呀呀的調子,對臺上揮著水袖濃妝油彩的戲子們也沒什麼興趣,她怎麼也不能理解,那些藏在濃厚油妝下的戲子怎麼就能讓後宅裡那些平素端莊持重的女眷們那麼心醉神馳意生嚮往呢?所以除非年節大事不能託辭躲開的,她寧願在房裡拿著算盤看看莊子和店鋪裡的帳簿。

  過了一刻,樓上又是一陣喧鬧,一直沒露面的榮親王王妃終於到了。白淨的面皮,五官端正,只是略有些纖瘦。聽說這位王妃生小兒子的時候血崩,好容易救回來後身子就差了,因一直在調養著身子,所以一般場合都不會出來。她手裡牽了個約六七歲的男童,穿著緋色的麒麟戲童緞面兒的一套襖褲,袖口領圍鑲了一圈兒滾金線銀狐毛邊兒,清亮亮一對大眼,齒白唇朱,極為可愛,想來就是王妃拿命換來的小少爺了。

  「窈娘,你身子骨兒不好,怎麼還跟著過來湊這熱鬧啊。」老王妃見了這兒媳,雖還是一張不苟言笑的臉,但目中的關愛之情還是溢於言表,「快來這裡坐,讓人再攏幾個暖爐子過來。」

  王妃行了禮,又拉著兒子與東昌郡王妃見了禮,這才在老王妃身邊坐了下來。

  「今兒天氣好,母親這邊熱鬧,媳婦也想來沾沾喜氣呢。」王妃笑著,讓兒子給祖母磕頭,「念哥兒被王爺拘著念了會子書,心早野了,央著我過來跟祖母討糖吃。」

  老王妃笑了起來,果然從食盒子裡頭抓了把子米糖給他。

  「小弟,過來姐姐這邊坐。」嘉陵縣主一向喜歡這個小弟弟,二人年紀差的也不太大,很快的,兩人就頭碰頭一起笑鬧起來。

  一位管事的嬤嬤捧了戲牌子上樓來請老王妃點戲,應著景兒,老王妃先點了《玉堂春》,王妃點了《麒麟送子》,將戲牌子又交給東昌郡王妃,她推辭了一會,終於點了出《滿床笏》。

  輪到沈老夫人時,她連連搖手道:「不成不成,這裡哪有老太婆點曲子的份兒,可不折煞了。」

  王妃柔聲說:「老夫人是長輩,與母親又是多年的情份,能請您來點出戲那是咱們家的福份,哪有什麼折不折的。」

  老王妃抓了把瓜子兒就扔過去:「就你這老貨愛矯情,叫你點你就點,別給臉不要臉的拿喬。」老夫人笑著告罪,到底是又點了出喜慶熱鬧的。

  東昌郡王妃一旁看著,目光閃了閃,不由自主向四周掃了掃,笑著問:「聽說沈大人家的姑娘們都來了,不知坐在哪裡?早聽說沈大人家裡幾位千金都是花朵兒一樣的容貌,既都來了,何不請過來讓咱們見一見?」

  「哎喲,沈家的丫頭來了好幾個,你倒是想見哪個啊?」昌平郡主捧著只手爐,似笑非笑地挑起了修長的黛眉。

  「好妹子,知道你家姑子們都是好的,怎這麼小氣,不想給嫂子見見?」東昌郡王妃拿帕子掩了唇笑。

  「我是怕嫂子來得匆忙,沒備好這麼多份見面禮。」昌平郡主笑眯眯地說。雖然久離京城,但京裡這點子事她還是知道不少的。安平侯夫人午宴上對她這幾個侄女兒那麼上心,她只略想了想,就知道她們在打什麼主意了。

  世子夫人這位子聽起來雖不錯,但家裡有個厲害的侯夫人,世子膝下又已經有了嫡長子,過去做繼室將來還要給個牌位行妾禮,就算那兩個嫂子能看上,她昌平郡主還看不上呢。

  「您放心,我都備好了呢。」郡王妃揮手叫了個媳婦來,那媳婦手裡捧著個紅漆黃楊木的盤子,上頭拿了塊紅絲巾蓋著,看起來似乎真裝了不少東西來。

  這兩家真是好算計,侯夫人走了沒多久,郡王府就上趕著來看人了嗎?昌平郡主暗暗咬牙,只能讓人去叫沈大夫人和二夫人帶著小姐們過來見禮。

  聽說郡王妃要見她們,大夫人和二夫人又驚又喜,急急帶了女兒們浩浩蕩蕩走過去,沿途果然又拉了無數嫉恨的視線。

  沈家七娘八娘一個十二,一個十歲,都還是孩子,被二夫人一手拉了一個站在後面,年歲較大些的三小姐芳如、四小姐蓮如、五小姐菀如和六小姐蕙如一溜排兒站在老王妃面前,除了蕙如打扮得素淡了些,其他三位都是錦衣華服,薄施脂粉,頭上珠玉流蘇,嬌嬌翠翠,果然都是美貌嬌娘。郡王妃看了連連點頭,對沈老夫人說:「老夫人真真好福氣,這些個孫女兒都如此出挑,將來都是有好姻緣的。」

  一句話,站著的姑娘們一個個羞紅了臉,大夫人和二夫人則是一臉喜氣。今日有郡王妃一句話,將來尋婆家時少不得能借點氣力。

  郡王妃果然準備好了禮物,給四位姑娘一人一隻錦盒子,裡頭是一支喜上梅梢的赤金帶琉璃珠流蘇的步搖,給兩位小姑娘的則是一人一套石竹齋的青釉染墨線的玉瓷竹筆洗。她的眼睛在蕙如頭上的天寶簪上流連了片刻,正要叫蕙如過來,突然嘉陵縣主闖了進來,直接拉了蕙如的手說:「行了行了,這邊禮數忒多了。一會兒那些個戲又都是吵吵鬧鬧的沒什麼好玩,不如你現在跟了我去,我前兒得了一對綠皮鸚哥兒,正在教著說話,可有趣兒了。」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跟在她後頭的念哥兒雙眼放光,也吵吵起來。

  昌平郡主抿著嘴兒笑了笑,老王妃看了她一眼,對蕙如和聲說:「這孩子被我寵壞了,你若想留下聽戲,我就打發了這猴兒去,若是喜歡看鸚哥兒,那就跟她走了吧。」

  蕙如哪能不明白這意思,裝做為難地看了一眼大夫人。

  大夫人恨不得這個招人眼的庶女快快消失才好,立刻點頭說:「既然是縣主相邀,你就好好兒過去陪著,可別淘氣闖禍。」

  蕙如應了一聲,被縣主拉著飛奔而出。

  郡王妃本想仔細再瞧瞧蕙如的,沒想到話沒說出口,人已經被拉走了,心中有些不悅。

  「聽說這位六小姐進京不過幾個月,什麼時候跟嘉陵這麼好了?」郡王妃問榮王妃,榮王妃笑著搖了搖頭。

  「這孩子性子野,她的事兒我哪管得了多少。」

  「可能是蕙如這孩子入了嘉陵的眼,」昌平郡主摸著手爐笑著說,「也就今兒第一回見,這倆丫頭好得就跟什麼似的。縣主非要喊六丫頭叫姐姐,還說以後要當親姐姐來處呢。不是我說,嘉陵縣主情子直率爽利,喜歡一個人那就是真心兒喜歡,咱們六丫頭以後有了縣主這麼大的一座靠山,那可是有福氣嘍。」

  一席話說的老王妃和榮王妃都笑了起來。郡王妃眼中笑意漸失。

  原來以為只是個長得不錯的庶女,沒想到這麼有心機本事,只一忽忽工夫居然就能傍上嘉陵縣主。誰不知道那丫頭被父兄寵壞了,向來無法無天的,一個庶女能入了她了眼,這可不是多簡單的事兒。

  就算真的只是兩人對了眼兒,有嘉陵縣主這麼個靠山,也就是傍上了榮親王這尊大佛,日後便想拿捏又怎麼能拿捏得住?若不是她安插在安平侯夫人身邊的眼線告訴她侯夫人在席間的反常舉動讓她得知姜家對沈家的丫頭上了心,她也用不著催著東昌郡王來赴這個宴。幸虧她來了,否則若如了姜家的心意,只怕不是得了只羔羊,而是引了頭餓狼來。

  郡王妃指甲尖掐在手心裡,針刺一樣的疼。眼前這些女孩兒一個個春華正濃,紅顏朱貌是多麼的可人,可她的女兒年紀輕輕便獨眠黃塚,丟下父母幼兒化為了白骨。為何上天待她如此不公!若不是身邊連一個嫡子也沒有,她也不必在姜珩身上下那麼多功夫,可如今女兒走了才一年,姜家連找個能讓她放心的繼室也要耍心眼子,她斷斷不能讓他們遂心滿意。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27 PM

第21章 洞中驚魂

  蕙如樂得眼不見為淨,跟著嘉陵縣主還有念哥兒一路去了縣主的小院兒。那鸚哥兒長得特別喜氣,嘴巴又甜,一嘴一個「縣主吉祥」、「死丫頭你出來」、「好主子給口兒吃的」,聽的三人笑著擠成了一團兒。

  念哥兒喜歡得要命,嘉陵倒也不小氣,當下就決定分給弟弟一隻。可是念哥兒搖了搖頭,說父王一定會說玩物喪志,堅決地推辭掉了。金食玉粒的小王爺居然能有如此的自制力,倒讓蕙如肅然起敬。富貴家中多敗兒,傳了幾世的勳貴之家多出紈絝,沒想到榮親王家家教如此。看著他,蕙如不覺又想起在家中的弟弟青嵐,若是能與念哥兒為友,倒是他的福氣了。

  此念一起,她對念哥兒更多了分親近之心。

  榮親王治家嚴謹,念哥兒又是得來不易的老來子,家中僕役對著念哥兒往往就多了份拘謹小心,而年長的哥哥們總拿著一副成人作派,當他是孩子一般鮮少一起玩樂。家裡唯一親近的姐姐又是個火爆脾性,難得這位新姐姐對他又有耐心又親切,言談行動中又絲毫不見拘謹刻意。念哥兒跟蕙如玩了一個時辰下來,對她已生了些許依賴之情,竟然也跟著嘉陵一起喊起了「姐姐」。

  直到王妃派人來接了念哥兒回去,嘉陵把房裡的丫頭們全都趕了出去,才拉了蕙如躲到里間,一臉嚴肅地對她說:「我跟你說啊,那個郡王妃不是個好東西,以後你切莫在她面前晃悠,免得讓她給惦記上。」

  蕙如怔了半晌才說:「啊?你說什麼?」

  「就是那個東昌郡王妃啊!」嘉陵神神秘秘地說,「我跟你講啊,這女人可惡毒了。她本是個繼室,前面那位郡王妃是個很好的人,本來留下了兩個嫡子的。自她嫁去,郡王府裡的那幾位姨娘侍妾就都倒了霉,沒兩三年病的病攆的攆都給她弄沒了。後來她懷了身孕,三天兩頭說有人要害她,結果那兩個繼子,一個被打發去了外邊府學念書,一個給送去了外面莊子裡。」

  「那又如何?」

  「沒如何,後來她平安生了對龍鳳胎,一兒一女。」嘉陵撇了撇嘴。

  「那是好事啊。」

  「對她來說是好事,對那兩位繼子可是大大的壞事。」嘉陵湊近了些,低聲說,「她生的兒子要想當世子,就得將前頭兩個哥哥弄死啊,不然這嫡長子落不到她自己兒子身上去。」

  蕙如心中一凜:「可是沒聽說東昌郡王有嫡子……」

  「可不是。」嘉陵恨恨地說,「所以說那女人陰毒。不過三年的時間,那兩個繼子一個與人爭鬥被打斷了腿,抬回來就沒了氣,另一個與家人出去遊玩,失足落了山,連屍骨都找不回來了。她的兒子理所當然就成了嫡長子。」

  「你是說那兩位都是……」蕙如心裡發寒,這樣的事……

  「大家心知肚明,就是給她弄死的。只有東昌郡王那頭笨豬還把老婆當寶貝。可是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她這些年弄死了多少姬妾和她們肚子裡的孩子啊,還有那兩個名正言順的小郡王,結果報應都到她兒子身上了。她兒子當寶似地養著,結果沒長到七歲就夭折了。」

  「這……」

  「出天花!姐弟兩個一起出的,姐姐活下來了,弟弟死了,東昌郡王也就絕了後。本來一屋子侍妾,能生養的全沒了,只留了三兩個石頭人,郡王妃生雙胎傷了身子,也不能生了。等她起了急,想再弄幾個能生的女人生出庶子養到自己名下,沒想到郡王又不能生了。」嘉陵縣主嘻嘻笑了起來,「你看這不是活該嗎?」

  縣主今年不過十一歲,說起這些後宅陰私居然毫不含糊,若這也是榮親王府家教之一,蕙如還真有點汗顏了。

  「這都是誰跟你說的啊。」

  「老祖宗唄,不然誰敢說,誰又能看得透啊!」縣主踢著兩條腿,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老王妃?那個看起來嚴正端莊不苟言笑的老太太?沒想到居然是個背後愛說人八卦閒事的主兒。蕙如一時之間也不知是該笑好還是該驚好。

  「我們家老祖宗和我母親都看不起她,特厭煩她。她還沒事總往咱們家湊和,真是讓人討厭。」縣主哼了一聲,又說,「你大概不知道吧,後來她女兒嫁去了安平侯府,那個女婿的親娘也是個繼室來著,他上頭也有嫡兄,後來兩家合力撐著她女婿當上了世子。現在女兒死了,世子肯定還是要續弦的。她只要一想到自己這個繼室當年是怎麼對付前頭的嫡子的,你說她怎麼能睡得著?她女兒可是生了個兒子呢。」

  蕙如低著頭蹙眉不語。

  「她一定想找個好拿捏的女人塞到安平侯府裡去,但那安平侯府的夫人也不是個吃素的。不管將來誰嫁了去,都不會有好日子過。」說著,嘉陵縣主側頭仔細地看了看蕙如的臉色,「侯府世子夫人,聽起來雖然風光,那也得有命享著才行,姐姐你說是不是?」

  蕙如抬起頭來,對著縣主微微一笑:「你放心,我絕對不會有那個念頭。不過這番話,是誰教你說與我聽的?悄悄兒告訴我,我保證不說與別人聽。」

  嘉陵縣主吐了一口氣,笑嘻嘻地說:「還能有誰,自然是你那個好三嬸子唄。安平侯府不是個好地方,姐姐你這麼好的人兒,可不能上那兒去受罪。不若我幫你說一處,他長得又好,本事也強,絕非外頭那些俗人粗漢可比。」

  蕙如臉上一紅,忙伸手捂住了嘉陵縣主的嘴:「好縣主,這種事可不能說笑,若是被人聽著,你我都沒臉過了。」

  「切,什麼有臉沒臉的。」嘉陵縣主拉開蕙如的手,小聲說,「別看我年紀小,我看的可清楚。祖母時常與我說,女兒家最怕就是嫁錯夫家,憑你千好萬好,若是嫁了頭豬漢,便都跟泥巴一樣了。這樣一輩子的事,可馬虎不得,我將來必定要自己挑個趁心如意的!」

  蕙如跳下炕,趿了鞋就走。

  「哎哎,你別臊啊,我還沒跟你說我要說的那人是誰呢。」

  「管你要說誰,我只不聽!」蕙如捂著耳朵,飛一般跑了出去。

  她的將來在沈老夫人,沈老爺和大夫人手上,要嫁誰,能嫁誰並不是自己能決定的。蕙如放開手,冰冷的空氣吸入胸肺,再慢慢地吐出,似乎將她一腔的燥熱都慢慢撫平下來。

  很多事,不是想就能做到的。所以她不能聽。嘉陵縣主年紀雖小,但家世身份放在那裡,接觸到的年輕子弟多是勳貴公爵家的,以她嫉惡如仇的性子,若說好,必不會太差。但,好又能如何?她一個三品京官家裡的庶女,若嫁入宗室或是勳貴之家,很難做正室。若是與人為妾,別說她不能接受,就算是沈大老爺也不可能同意。

  清流文官最注重的就是家聲。他可以有庶女,但絕不會允許自己的女兒給人當妾。

  自己將來的歸宿,多半會是個六七品年輕小官的妻子吧。

  跑出來得急,披風也沒來得及披上。沿著小徑走著,吹來的風帶著透骨寒意。蕙如左右望瞭望,屋簷花圃中還殘著白雪,碧日晴空,也有別樣的美景。耳邊隱隱傳來絲竹之聲,前頭的戲班現在唱得正歡。

  主人們都在前頭聽戲,園子裡的僕人們不是擠到前頭溜著牆根聽幾曲,便是找了處地方喝熱茶,這滿園子裡,便顯得冷清了許多。

  天實在是冷,蕙如正想著要找個丫頭帶自己回嘉陵的住處,忽聽前頭人聲喁喁,不遠處竟出現好幾個青年男子的身影來。

  蕙如向後退了一步,待要轉身離開已是來不及。這四下裡又沒見到侍女小廝可以來解圍的,她當下拎起裙角,閃身沖入不遠處一座高大的假山石腹中。只要等那幾個人走過去,她便可以從容離去了。

  假山將外面的寒風隔開,蕙如終於不再發顫,她搓了搓冷冰冰的手,找回了一點溫度,側耳細聽外面的動靜。

  那幾個青年像是在找人,卻又不是如何盡心,只是嘻笑著卻並不急著離開。

  「你們說他能躲去哪裡?」一個年輕男子突然說,聽這聲音似就在假山左近,蕙如驚出一身冷汗來,「這小子也真是的,不過玩笑幾句就自己個兒跑了。」

  「還不是叔恒,非逼著他喝酒,」另一個男子笑著說,「誰不知道宣王世子最不喜喝酒,上回陛下賜宴,他連禦酒也敢辭呢。」

  「不過是許久未見了,哥兒幾個興致高了些,成器不能喝,就意思一下也好,誰知他連意思一下也不肯。」一個聽起來還是少年的男聲憤憤響起,「不過是親王世子,能高過咱們什麼了?宣王只知修道煉丹,世事不問,現在朝堂之上還有幾人知道宣王的名字?不過就是個清貴門庭,怕是宣王府都被丹士們給掏空了。」

  眾男子哄笑起來。

  蕙如眉頭微皺,縱是宣王真的是沉迷修道,他們也不該如此在背後胡亂說人。聽聲音越來越近,她忍不住又向後退了退,卻渾身一凜。黑暗的假山空穴裡飄散著一股淡淡的香氣,那是蘭草混雜著些許龍涎香的味道,其中又似雜了點淡淡的酒氣。

  這裡還有別人!

  蕙如大驚之下險些叫出聲來,向前不是,向後也不是,混亂中她向旁邊讓了讓,卻一下觸到個溫暖的物體。

  外面有好幾個年輕男子,她若是這麼貿貿然沖出去,反而更加糟糕。此時此刻,她必須讓自己冷靜下來。只是還沒想到要如何冷靜,一隻溫軟乾燥的手已經將她的嘴捂上,然後腰上一緊,整個人竟是被人從後面摟住。

  寬厚熾熱的觸感,無一不告訴她這是個男人。蕙如腦中嗡嗡作響,身體明明僵硬無比,腦子卻倏然冷靜下來。

  這人是早先就進了山洞的,肯定不是為了等在這裡輕薄一個女子,此時捂住自己的口唇,無非是不想讓她作聲,鉗制她的身體,無非是不想讓她出去驚動旁人。如此一想,這人倒像是為了躲避外頭那些男人。且此人身上有薰香氣息,應該是世家子弟身上才會有的香料氣味,而非一般的僕役下人。

  正在想著要如何脫身,卻聽一個細微的刻意壓低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姑娘莫怕,等他們走了,自會鬆開你。在下不想冒犯,只要你不出聲,你我都當沒發生過此事。」

  蕙如點了點頭。那人果然鬆開了手,向後退了一步。

  洞中幽暗,蕙如也僅能勉強看到一個黑色的身影,那聲音溫厚誠摯,不像有惡意。蕙如屏著呼吸,又向後退了一步,然後靜靜地站著。若是讓人發覺這裡孤男寡女共處於此,那她的名聲就完全毀了。是以只要此人不存惡意,就算他不開口,自己也決計不會發出聲響讓人發覺此間有人的。

  又等了會子,外面人聲漸遠,蕙如這才鬆了口氣。

  趁著無人快些離開,這對雙方都好。蕙如對著那身影微微福了一福,一聲未吭,拎著裙子小心翼翼地鑽了出去。

  陽光照亮了狹小的入口,那人就見到一個纖細的背影,墨綠色的長裙如流水一般輕盈,烏鴉鴉一頭黑髮閃動著細微的光澤,髮髻上的天寶簪所嵌的碧璽石將陽光反射過來,五彩的輝光如流星般劃過漆黑的石壁,轉瞬消失不見。

  那人站在陰影深處,久久地凝望著那裡,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得一聲細不可聞的輕笑,他邁開步,緩緩踱了出來。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28 PM

第22章 有那麼一個故事

  走出不遠,蕙如聽到身後似有人喚她,回頭一看,卻是嘉陵縣主身邊的一個小婢,懷裡抱著的正是自己的大氅。

  「姑娘,姑娘。」那小婢跑得氣喘吁吁,到了近前,扶著膝又喘了半天,才將懷裡的大氅給蕙如披上說,「縣主怕您冷,讓我把衣裳送來,誰知到處找也沒見著姑娘的影子,可把奴婢急壞了。」

  蕙如跺跺腳,笑著說:「可累著你了。我出來的時候也沒看東西南北,走了會子才發現找不到回去路了。本想尋個姐姐帶路,可也不知為什麼,找了許久也沒見著個人。得虧你找過來,不然我可要被凍壞了。」

  「姑娘快隨奴婢回去吧,咱們家縣主這麼久不見您回去,可不得急壞了?若再驚擾了老王妃,王妃,奴婢們可就該打了。」

  蕙如讓那小婢子扶著往回去,走了兩步,終於又忍不住回頭向假山處看了一眼。目光掃過,就見一角碧色青衫,水墨的青竹隨風飄擺,仿佛那葉片都活過來似的。那青衫的一角一閃而過,消失無蹤,蕙如心裡一顫,隱約想到個人,不知為何,一顆心就如小鼓被擂得咚咚作響,神思也有些恍惚起來。

  那位,便是宣王世子吧。

  回了嘉陵的住處,二人互相賠了禮,卻覺得感情又更深了些。天色將晚時分,前頭派人來請二人入席,蕙如讓人將蘭溪從前頭叫過來服侍自己淨面勻妝,這才與嘉陵一道就席。

  也不知她們離開之後那裡是怎樣一個情形。蕙如入座之時,沈家大夫人二夫人與東昌郡王妃已是笑語晏然,神態親密,好得跟姐妹一般。那郡王妃一忽兒誇誇這個,一忽兒又誇誇那個,把那幾個姐妹誇得面如芙蓉,又是羞澀又是欣喜,見到蕙如回來,居然沒一個人有心思理會她。

  就連大夫人二夫人,見著她也帶著掩不住的笑意,那笑意可是直達眼底的,並無作假。

  蕙如眉頭微動,看來郡王妃對自己是沒意的,既成不了那幾個姐妹的對頭,大夫人二夫人自然對這個沒威脅的庶女也就少了幾分敵意。

  如此甚好!蕙如眉頭舒展開。只要郡王妃不中意她,那姜家再有想法也是白搭的。

  蕙如低下頭,專心致志用起晚餐,桌上那些話題,她連聽都懶得聽一下。

  餐畢已是華燈初上。偌大的親王府中掛起了紅色彩燈,燈下懸了各種紙謎兒供客人們猜玩。王府院子寬大,只在正中拉了幾道竹籬隔開,一半兒歸男賓,一半留女客,那院子被燈光映得雪亮,男女雖是隔開,但彼此也能見著個影兒。那些夫人小姐們拿著絹帕觀燈猜謎兒,不過大多時候都將視線落在了那邊,而男賓中那些少年青壯,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高談闊論,吟詩搖首,恨不得對面的貴女們將視線全都給了自己。

  嘉陵縣主坐在老王妃身邊磕著瓜子兒,蕙如則偎著老夫人打絡子。昌平郡主笑著問她們:「下面那麼熱鬧,你們兩個也去耍吧。」

  「我才不去,吵死了。」嘉陵哼了一聲,將那瓜子皮兒吐得到處都是。

  老王妃在她腦後拍了一記:「哪裡有個姑娘家的樣子,都是被你老子給寵壞了的。」

  「縣主還小呢,老祖宗您隨她去,等以後嫁了人,她還向哪裡撒嬌去。」昌平郡主笑著將自己面前的茶水飲盡,又去問蕙如,「你呢?也不去?」

  蕙如笑了笑,對郡主說:「嬸子又不是不知道,我打小兒也沒讀過書,到現在不過是知道幾個字,不會將名字寫錯罷了。賦也做不得,詩也吟不得的,去那兒只有讓人看笑話的份兒,還不如在這兒暖和和地陪著老祖宗們,有吃又有喝的,比她們舒服多了。」

  嘉陵拍手笑著說:「對,正是姐姐說的這樣呢。再者,姑姑您看他們,說是猜謎兒玩呢,有多少是真心在猜的,那眼睛都不知道瞄到哪兒去了!知道的是說老祖宗這是請人來熱鬧玩兒的,不知道的還以為老祖宗當了月老婆婆,在這裡幫人牽紅線呢!」

  「盡胡說!」老王妃又是一巴掌拍過去,「好大的膽子,連祖母的玩笑也敢亂開了。」

  雖是這樣說,卻又忍不住笑起來:「不過這孩子倒也沒說錯,你們瞧瞧,這可不是成鵲橋會了?」

  昌平郡主笑著去戳嘉陵的臉:「成就好姻緣那可是大功德,您啊,一件大功德還嫌不夠,這是打算一氣兒成就一堆功德了。」

  「我倒本沒那意思。」老王妃打了個哈欠,「不過是閑得無趣,將大傢伙邀來熱鬧一下,她們愛怎麼鬧就怎麼鬧去,只別在王府裡鬧出事兒來。」說著回頭跟站在身後的嬤嬤說,「吩咐下去,各處都盯緊一些,再過個把時辰也就散了,可別這種時候給我整什麼麼蛾子出來。」

  那嬤嬤應了聲是,連忙下去督促各方。

  沈老夫人嘆了口氣說:「這人老了老了就不中用了,瞧這天剛黑黑,身子竟有些乏了。」

  「可不是?不服老不行啊。」老王妃感慨著說,「當年咱們還小那會兒,就算玩個通宵也不覺怎麼的,如今可差遠了。走走,跟我一處歇會,這都多少年沒見了,你就沒什麼體已話要跟我說說的?」

  沈老夫人扶著昌平郡主站起來說:「話可多了,就怕你嫌煩。」

  「煩了就一閉眼睡過去,不如你今兒晚上就歇這兒吧,我那裡暖和,存一宿再家去。」

  「我不是孩子們,再怎麼晚也要回去的,不然兒子們心裡可要怨了。」

  「老祖宗這話可冤,大伯二伯可敬著您呢,哪敢有怨。您小兒子那就更不敢了,他若有怨氣,回頭媳婦就悄悄兒來說,讓老祖宗您打他手板子。」昌平郡主一席話說的兩位老太太都笑彎了腰。

  「瞧瞧,這嘴利的媳婦怎麼就給你哄到手了呢。」老王妃抹抹眼角笑出來的淚,「我那幾個兒媳婦,就沒一個像她這麼活潑爽利的。」

  「您這話說的也不虧心!」昌平郡主撇嘴,「嫂子們家世容貌性情本事,哪個不比我強十倍?您不過就是想讓婆婆誇誇您的媳婦們,也用不著拿我這麼個不成樣子的來作筏啊。」

  「得得,小蹄子又說嘴。」老王妃掐了她一把,「什麼都是你得理,回頭讓你那幾個嫂子帶著禮去謝你,總不讓你白誇了她們不是?我與你婆婆去歪一歪,你幫我看著點兒,這裡要出亂子,我頭一個饒不了你。」

  榮王妃身體不好,早早便去歇了的,榮親王兩個兄弟都在京外為官,家眷也都不在京裡,老王妃這一去,還真沒個主人坐鎮。康郡王與榮親王是三服之內的堂兄弟,昌平郡主與榮親王家論起來還真是親戚,所以她也不推辭,大大方方地應了。

  燈會不過是圖個熱鬧有趣,就算彼此郎情妾意互相看對了眼,當著眾目睽睽也不可能有什麼私相授受的事兒,便是有,也多是在回府之後,各尋法子相約。昌平郡主坐了會子,便拉著蕙如陪她去更衣。

  走在遊廊上,昌平郡主讓蕙如挽著她,壓低了聲音問:「嘉陵那孩子都跟你說了什麼?」

  蕙如瞥了她一眼,掩著唇說:「嬸子想讓她跟侄女說什麼?」

  昌平郡主拿眼斜她:「嬸子都是為你好。」

  「知道嬸子是最疼我的。」蕙如輕輕嘆了一口氣,「只是,怕母親不這麼想。」

  「放心,只要你不願,說什麼我和老祖宗都要護著你的。」昌平郡主拍了拍她的手背。

  「不是說我自己。」蕙如沉默片刻,「不論是沈家的哪個女兒,都不是樁好事。」

  「但凡大嫂二嫂有些腦子,就不該去動那不該動的心思。」昌平郡主恨恨地說,「平素見她們暗裡鬥著,個個都忒精明,怎麼這會子就都豬油蒙了腦子,上趕著往人家跟前湊和,看她們那諂媚樣子,我都覺著臉紅。」

  這話昌平郡主可以說,但蕙如卻不能說。她想了想,謹慎開口道:「安平侯府應該不會選四姐姐,多半是在三姐姐和五姐姐裡頭選,只盼母親不要糊塗。」

  昌平郡主停了腳步,揮手讓一旁陪著的丫鬟們散到後頭去,她看著蕙如片刻才說:「六丫頭看出了什麼?」

  「只是我瞎想的,若是錯了,嬸子不能笑話我。」

  「你但說無妨的,這話只你我二人聽見,不讓旁人知道。」

  蕙如眉頭輕蹙,昌平郡主是個大事上不糊塗,小事上不介意之人,與聰明人說話點到即可,她相信以昌平郡主的閱歷和敏感,必然能明白這裡面的關鍵,只是……她畢竟當了十年的傻子,若將心中疑慮說出來,難免郡主不會起疑。

  「有什麼不能說的?」昌平郡主見她遲疑,心中不免有些急切,「六丫頭,你不信嬸子?」

  她如今是沈家一員,一榮俱榮,一損皆損。相信昌平郡主也是一樣。她們都在沈家這一條船上,出了事,誰也跑不掉。蕙如抬起頭來。

  「嬸子,蕙如在鄉下的時候,有一年,莊裡的大戶請了個說書先生來家講故事,我也跟去聽了。那時候我跌破了頭,一天到晚在床上躺著,快悶出病來,蘭溪那丫頭悄悄兒把我背過去聽書解悶兒。我就聽見那說書先生說了一個故事。」

  昌平郡主靜靜地聽著。

  「說是涇水老龍王生了兩位龍子,大太子很聽話,但是膽子小,二太子非常聰明能文能武,老龍王特別喜歡他。龍宮的大將軍想讓二太子繼承王位,但龜丞相堅持大太子是嫡長,應該由他繼位,兩邊明裡暗裡爭鬥不休。大將軍的弟弟娶了丞相的外孫女當老婆,幫哥哥不好,幫老婆的外祖父也不好,他只好置身事外誰也不幫。」

  昌平郡主倒吸了一口氣:「後來呢?」

  「後來老龍王死了,還是由大太子繼了位,他把大將軍驅逐出涇水,將龜丞相也給罷官了。」

  「為何?丞相不是他那邊的嗎?」

  「丞相能將外孫女許給大將軍的弟弟,誰知他是不是存了僥倖之心?若是二太子登位,是不是就會看在他與將軍聯姻的情份上既往不咎?或是根本就看好了二太子,想要倒戈過去?既生異心,必有異志。大太子是留不得他的。」

  昌平郡主默然,蕙如接著說:「不過我以為,若二太子登位,龜丞相也不會有好下場。既然是大太子一派的,管你將誰嫁過來,都是對頭。」

  「龜丞相既然已經站了位,就不該讓人以為他有搖擺之意。不論對錯,只要站了位,就得堅持下去,否則將來必成大禍,嬸子您說呢?」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29 PM

第23章 喜不自勝

  皇上有子三人,長子已立儲,皇二子,三子皆為妃嬪所出,二皇子勇毅,酷肖陛下年輕之時,皇上格外喜愛,三皇子是個書呆,埋首書海不理世事。所以朝堂上,便有太子一派,二皇子一派和中立一派三足鼎立。隨著皇子們年歲漸長,三派之爭近年來越發激烈。太子性情溫和恭孝,又是皇后所出,朝中文臣多以太子為尊,而武將們,特別是宗室中有兵權的勳貴中,則有不少想擁立二皇子。

  東昌郡王便是二皇子黨的中堅,因為東昌郡王妃,可是二皇子生母淑妃的親表妹。

  沈家,雖沒有明確站位,但昌平郡主知道,不論是自己的夫婿還是在朝為官的大伯二伯,心裡都以太子為理所當然的儲君。

  如果沈家將女兒嫁與安平侯府為世子夫人,那沈家無異於被打上了二皇子黨的印跡,因為誰都知道,安平侯府與東昌郡王府的關係。

  便想獨善其身,也是不可能的了!

  昌平郡主出了一身冷汗。

  她出自宗室,打小兒聽了無數宮中爭鬥的秘聞,但凡被攪入局中的家族,無論宗室還是勳貴還是一般官員,十中有九不得善終。如果可能,她寧死也不願夫家捲入這泥淖裡。

  大嫂二嫂是婦人之輩,從不關心外間之事,若真是糊塗了,攛掇著伯伯們允下親事,那就真要將沈家拖入泥潭拔身不出了。

  蕙如見昌平郡主臉上陰晴不定,面色發青,便知道她已明白自己的意思,當下扶住了她的胳膊,緩步向前走。

  「嬸子也不必急,父親心裡清楚的很。何況人家並未上門求親,也不一定就看上了咱們沈家的女兒。」

  昌平郡主深吸了一口氣,話雖如此,也不得不防備著,她今晚回去,必要將事情與夫君分說清楚,好讓他提醒兄長們,切莫一時犯了糊塗。

  她深深看了眼蕙如,沒說什麼,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

  老夫人當初一見蕙如就喜歡上她,那是因為蕙如的氣質神韻與她那早早過世的女兒頗為相似,而她又何嘗不是如此。後來相處久了,漸漸在她身上發現了更多讓人喜歡的東西。

  她真心對自己和老夫人好,良善卻不懦弱,聰慧而善於藏拙,她知道進退,行事低調,從不將自己捲入是非之中,這點猶為難得。明明再過一年就要及笄,就要談婚論嫁,她卻一直顯得不急不躁,安靜從容。她表現出自己的不爭,卻是最好的爭取,因為老夫人會心疼,自己會心疼,且在不知不覺中拿定了主意要幫她爭。

  從這點上看,她比只知道爭強好勝的菀如強了不知多少。

  越是與她相處,就越是能看出她與小姑的不同之處,若小姑是株柔弱嬌花,那她便是風雨也吹不折的野草,雖不高貴嬌美,卻有堅韌的意志,扎根厚土,絕不認輸。如果當年小姑有她這樣的意志和決心,便不會那麼早鬱鬱而終。

  如果小姑當年肯直言,肯抗爭,肯將自己心裡的話說出來,婆婆也不會白髮人送黑髮人,自怨後悔了半生。

  而老王妃會這麼喜歡蕙如,甚至一見面就將自己最喜愛的天寶簪相贈,也無非是因她容貌氣質像極了早逝的小姑,心中帶了幾分愧疚,想在蕙如身上做些補償吧。

  菀如一向與蕙如不睦,時不時要拿言語相刺。大夫人當年不許蕙如生母進門,逼著她將親生女兒丟在鄉間十年,若說蕙如不恨,她才不會相信。偏偏她能從沈家的未來出發,將這些私怨拋開,不攛掇著將姐姐們送到那吃人的侯府裡,反而提醒她,讓她勸說父母為了沈家安危,切莫被一時富貴迷失了理智。便是這份胸懷和長遠的眼光,就足以得到她昌平郡主的另眼相看。

  不過才十三四歲的小姑娘,眼光長遠,對朝堂之中的情勢明晰至此,不枉婆婆和自己如此待她。

  到底沈老夫人還是留宿在了榮親王府。本該昌平郡主跟著老夫人留下,但老王妃說她家中兒女尚幼將她打發了回去,只讓留了老夫人身邊的兩個嬤嬤伺候。大夫人二夫人一臉喜氣地帶著女兒們回了家,昌平郡主則由蕙如送回了西苑。

  大夫人將芳如留在房裡,來回踱著步子,看得芳如一陣陣眼暈。

  「母親,您先坐著喝杯茶。」

  「傻丫頭,還有什麼心思喝茶。」大夫人一把拽住芳如的手,目光灼灼,「今日郡王妃那些話,你難道都聽不出來嗎?」

  芳如皺了皺眉:「她說了什麼話,什麼聽不聽得出來,母親您說的女兒都不懂。」

  「怪不得你不懂,這裡頭的事多了。」大夫人高深一笑,細細將安平侯府與東昌郡王府的關聯說了一回,「中午時那安平侯夫人不是跟你們說了好一會子話嗎?再加上郡王妃的態度,我想,應該是安平侯府想跟咱們家聯姻了。」

  芳如騰然站起身,又緩緩坐下。

  「母親慎言,那安平侯世子是什麼身份,怎麼可能會……」

  「沈家也是書香世家,你祖父曾入閣,祖母有誥封,父親是三官命官,叔叔是又郡馬,如何配不得?」大夫人神采飛揚,「嫁過去便是世子夫人,我聽人說過那位安平侯世子,年少風流,儀錶堂堂,又是文武雙全的,連皇上都誇過他,與你正是郎才女貌的良配!」

  芳如不覺想起那在池邊低眉淺笑的青年,風姿翩然,俊秀無雙,不覺面上一紅,恍然不語。

  「府裡四位適齡的姑娘,只有你一個是正經的嫡出女兒,侯府求親必然求的是你。」大夫人坐不住了,又站起來繞圈兒,「你可以嫁入宗室,將來便是侯爺夫人,便是我沈家也光耀不少。那世子又是個出挑的,比你二姐夫強了不知多少倍,你父親若是得知,一定歡喜!」

  說著,她又恨恨地說:「不過是國公府三房的次子,那三夫人就敢那麼對你姐姐,你若成了世子夫人,看那三夫人以後還如何囂張,好似我沈家女兒嫁給她那兒子是多麼的高攀。」

  母親的話在芳如耳邊嗡嗡作響,大半沒聽進耳朵裡。芳如出神了半天,那男子的音容笑貌益發清晰,她想起那人冷笑著看著那喬家小姐在寒池中掙扎,想起那人一腳將丫頭踢入水中之時淡漠的眼神,她渾身一顫,頹然靠在椅背上。

  「母親,我不嫁他。」

  正說得興起的大夫人尖叫了一聲:「你說什麼?」

  芳如抬起頭:「母親,那人實非良配,不能嫁!」

  大夫人當她只是在害羞,於是笑著說:「那是你未見過他,若見過,必知是好的。」

  芳如定定地看著躊躇滿志的母親,那張盈滿希望歡喜異常的臉讓她覺得有些陌生。她見過那位世子,就在不久之前,她親眼看見那人是如何對待敢於設計他的官家小姐。按理說,世子那樣對喬小姐也屬喬家自作賤,只是,她一想到那人臉上那副神情,明明是陰鬱的,冷漠的,嘴角卻還帶著笑……只是一想起來,就覺得周身發冷,毛骨悚然。

  這話自然不能跟母親如此說。

  「母親,女兒不想當繼室。」芳如於是挑了個最合適的理由。

  「繼室又如何,那也是明媒正娶,名正言順的正室夫人。」大夫人對這理由嗤之以鼻。

  「人家世子夫人過世不久,現在就說這些對人家也未免太不敬了。」芳如蹙著眉尖,對母親的態度不以為然。

  「傻丫頭,世子已經守足了一年孝期,難不成還要人家年紀輕輕地為個女人守一輩子?安平侯世子定是要續弦的,大傢伙兒心知肚明。」大夫人坐到女兒身邊勸慰,「便是世子夫人娘家,那位東昌郡王妃不也早就做好打算了嗎?不然你以為她這麼巴巴兒湊過來,指明了要見你們是何意?」

  「母親!」芳如漲紅了臉,將身子扭開,「母親難道不知,逢年祭祀之時,繼室在前位夫人牌位前是要行妾禮的?難道母親想讓女兒與人為妾?」

  「不過是個木牌子,每年也不過就行那麼一次禮,並不礙著什麼事兒。芳如,母親這可都是為你好,難得安平侯府是顯貴,家底豐厚,世子爺又是出類拔萃的人品,這樣好的親事,便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到,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芳如冷笑一聲:「母親這麼說,就好似安平侯府已經來提親了似的。你怎知侯夫人看中的不是五妹妹或是六妹妹,亦許是二伯家的四妹妹呢。」

  「她們,便是連給你提鞋都不配!」大夫人厭棄地甩了甩帕子,「總之此事你莫官,一切由父母作主。親事若成,算一算最少也要一年多之後才能嫁出去,趁著這時間,我得好好尋個教養嬤嬤來教你禮儀規矩,省的日後去了婆家讓人笑話進退言辭。」

  芳如在大夫人院門外站了許久方才回去。母親如此看好的親事,父親卻未必就會喜歡。嫁入侯府固然好,但其間牽扯太多,母親只是被突然出現的喜悅沖昏了頭腦,過了一夜大家都冷靜下來,說不定她便能想清楚了。

  芳如深深嘆了一口氣,滿面愁容扶著翡翠回去了。

  她這裡愁腸百結,另一處,卻是怒火萬丈。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29 PM

第24章 各有打算

  菀如在房裡來回走,一刻也停不下來。她此時心撲騰騰亂跳,一張小臉豔如桃花一般。在房裡等了許久,孫姨娘才匆匆地趕來。之前孫姨娘被大夫人送去外頭慈雲庵裡,原說要待三個月,不過到年底老太太回來的時候,大夫人為免老夫人誤會她苛待房中的姨娘,到底還是將人提前接了回來,只是少不得一番狠狠敲打。那孫姨娘心驚膽戰了數日,便乖乖每日在上房裡立著規矩,比平素更加殷勤。

  「姨娘怎麼這麼晚?」菀如眼中一亮,上來拉著孫姨娘的手將她按在椅子上,想說些什麼,那話兒偏在嘴裡繞了幾回也吐不出來,只將一張臉羞得通紅。

  孫姨娘見她這副模樣,心裡已明白了七八分,不等菀如說出來,就站起身將房裡的丫頭們都攆了出去,將菀如拉到床邊,小聲地說:「可是你們去了王府遇上了什麼人?」

  菀如目中如含了一汪春水,含羞帶怯地說:「見著了安平侯夫人和東昌郡王妃。」

  「我剛從夫人房裡出來,」孫姨娘左右看看,將聲兒又壓了壓,「夫人同三小姐在房裡說話兒,不許人靠近,我在旁邊的碧紗櫥伺候茶水,趁人不防備貼上前偷偷聽了兩句。約摸是大夫人想讓三小姐嫁去安平侯府去,可是這事兒?」

  菀如臉上的紅暈瞬間褪去,面上血色盡失,只掐著孫姨娘的手腕子咬牙問:「姨娘聽得真切?母親真的是這麼說的?」

  孫姨娘看著她的臉,點了點頭:「真切,好似三小姐不是十分樂意,夫人為此還生了氣,說是一切由老爺作主,斷不會讓這門好親事錯過。」

  菀如渾身亂顫,眼眶也紅了:「假惺惺作什麼態,我偏不信世子爺那樣的風流俊秀人物,她沒動心?不過是裝著清高模樣,逼著母親去跟父親提起,好做實了這門親呢。」

  孫姨娘聞言大驚,忙問:「你們見過那位世子爺?這是何時的事?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有旁人知道?」

  菀如哪裡肯細說,只說無意間遠遠瞧見,當時躲在假山後面,並無人瞧見。孫姨娘這才鬆了口氣。若是孤男寡女私下見了面,又被旁人瞧了去,這對女兒家的名聲可是極大的損害。只是如此,菀如也是行為孟浪了。眾家小姐都好生生在後園裡,怎麼偏她們姐妹會去了前頭遇到了外男?只是見菀如一臉的羞惱,孫姨娘便知道了她的心思。

  「姑娘瘋了不成?」孫姨娘驚出一身冷汗,「那是侯爺世子,怎可能會娶你為繼妻?姑娘可莫有那種念想,咱們爭是萬萬爭不過三小姐的。」

  菀如冷笑一聲:「為何不爭?三姐姐不過跟我隔了層肚皮,論樣貌才學,她哪樣比得過我?世子爺那樣的品貌,讓三姐姐去配那才是可惜。我、我、我……」菀如眼圈兒一紅,眼淚撲簌簌落了下來,「我好恨……」

  孫姨娘也落了淚:「不怨姑娘,誰讓你是從我肚子裡出來的?我身份低賤,拖累了姑娘,是我的不是。」

  菀如看著她,心裡不甘,對著生母卻又說不出什麼埋怨的話,只能長嘆一聲:「總歸是我命不好。」

  孫姨娘和菀如相對默默無言,過了許久,孫姨娘突然抬起頭問了一聲:「那位世子爺當真有那麼好?」

  菀如想起姜珩那張俊秀中略帶鬱氣的臉,就連他對著喬家小姐冷笑的樣子也覺得是那麼風流,忍不住紅了臉,目光迷離起來。

  「可是我覺得三小姐並不很情願……」孫姨娘想了又想,「若真是良配,她為何會不願?」

  「姨娘可是被她蒙了。」菀如撅了小嘴,又怨又恨,「她怎會不願?世子爺家世清貴,人又長的那般……她可是親眼得見的,她那般惺惺作態,無非是想裝出個淑慧端莊的樣子,我啐,讓人不齒。」

  「若真這樣……」孫姨娘咬了咬牙,「我便拉了這張面皮去求求老爺夫人,讓夫人將你記在她名下,說不定,說不定將來能有些希望……便是不能嫁入侯府,也能許個好些的人家。」

  菀如目光一亮,可轉眼又黯淡下去:「若是她肯,早先兒就去改族譜了。姨娘,母親只會為三姐姐著想,到了這時,她更不可能行此事了。」

  孫姨娘絞著手指,將下唇咬了再咬:「夫人或是不願,但若老爺開了口,也就由不得她。」

  菀如驚訝地看著她,孫姨娘一向隱忍低調,對大夫人又是千依百順的,此刻能說出這種話來,實在讓人難以至信。

  「我去與常姨娘說說,我在老爺面前雖說不上話,但她還是能的。」孫姨娘下定了決心,抬起頭來看著自己的女兒,「老夫人喜歡六小姐,早晚也是會將她記到夫人名下的,既如此,也不能少了姑娘。六小姐前頭畢竟還有您這個姐姐,若想歸下夫人名下,那就一起歸。」

  「可是老夫人會幫咱們說話嗎?」菀如似乎看見了希望,整個人都繃緊了。

  「此事交與姨娘,你只管在夫人和老夫人面前好好兒的,千萬別叫她們看出你對侯府這門親事的心思。」孫姨娘站起身,拉著菀如的手不斷叮嚀,「切記,這些日子拿低了身段兒,只管哄著她們開心。老爺和老夫人那邊,自有我去謀劃。姨娘便是拼了這身性命,也定要讓你將來能有門好親。」

  蕙如讓蘭溪閉緊了門戶,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只要一閉上眼睛,就能看見姜珩那張臉,低眉淺笑著用那張沾滿蜜糖的唇說著絕情冷酷的話。胸口一陣陣刺痛,那日被短刃刺入胸膛的感覺似乎還殘留在魂魄兒裡,被帶著一同烙在了這副身體裡。

  雖然現在的這張臉這副身體與杜若截然不同,但蕙如就是會害怕,總覺得姜珩若是見了她,便能看穿她的隱藏,將她藏在這身體裡的秘密給揪出來。

  睜大了眼睛盯著漆黑的床帳頂端,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流轉,那些年月,那些酸甜的心情,那些山盟海誓,如今變成一根根利刺,扎得她體無完膚。父親慈詳的臉,兄長爽朗的笑,還有小弟狡黠的鬼臉,一一在她面前閃現。眼眶酸脹不堪,本以為早已看淡那些往事,誰知道事隔數年,非但沒有忘卻,反而更加摧心摧肝。她不甘心,不甘心,憑什麼杜家要家毀人滅,而那個男人卻可以坐擁嬌妻稚兒,安享榮華富貴,引的那些無知的少女一個個傾心相許?

  那就是一頭狼,一頭吃人不吐骨頭的惡狼!

  不甘的憤恨的情緒將她的心擠得滿滿的,多的裝不下,從眼角溢了出來。蕙如只能咬緊了牙關,死死揪著被子,將那些帶著詛咒的嗚咽給咽回去。她原只想安安穩穩太太平平地過好這輩子,可是甫見仇人,她才知道,自己心裡的仇恨只是被壓抑住,並未消失。如果上天給她機會,她想狠狠地報復回來,讓安平侯府的所有人,為杜家上百口的人命付出代價。

  「姜珩,姜珩,我杜若絕不會放過你!」蕙如雙目通紅,默默念出誓願。

  那夜,沈老爺喝多了酒,宿在常姨娘處,因隔日是休沐日,所以他一早起來並不需去衙門,便過來與大夫人用早飯。

  大夫人見他興致頗高,便揮退了下人,將前日安平侯夫人和東昌郡王妃的舉動一一說與丈夫聽。

  「老爺,妾身覺得應是看上了我們家的芳如,若真如此,可是喜事一樁。」大夫人滿面春風。

  「荒唐!」沈老爺將筷子拍在桌上,「世子夫人過世才多少日子,你們就討論續弦之事!如此涼薄寡情,說出去我沈家顏面還要不要!」

  大夫人沒想到沈老爺聽到此事居然是這種態度,當下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你氣什麼,又不是咱們沈家去求親。世子夫人過身都一年了,尋常人家早就娶了繼室,怎麼叫涼薄,談什麼寡情?何況此事還有東昌郡王妃在內,人家都沒顧忌自己的女兒來幫外孫選繼母,你又多這份心幹嘛。」

  沈老爺冷笑一聲:「所以說你們女人更是沒見識。你怎麼就不動動腦子?若換了你我的女兒沒了,你還會有那副心情忙著為女婿再選媳婦?東昌郡王無子,唯有這個女兒視若掌珠,如今人沒了,只留下個未滿周歲的小兒,若不是怕安平侯府將來續弦對外孫不利,你以為東昌郡王妃會這麼急著奔走相看?不論是誰嫁了過去,有東昌郡王府的人盯著,絕對不會好過。那小兒但凡出了點什麼事,不論對錯,過失全在繼母身上,這點你可想過?別只瞅著那世子夫人的好名頭,也為女兒想一想。自古後母難為,芳如不過才十四歲,你讓她如何自處?」

  大夫人眉頭舒展開來,笑道:「我當老爺在氣什麼,原來是為此煩心。這些內宅之事你們男人家不懂。雖說繼母難為,但事事總在人為,只要有足夠手腕,東昌郡王府再怎麼勢大也插不到別人府裡的內宅來。老爺請寬心,您不看看,不止那位東昌郡王妃,連安平侯府的侯夫人也是繼室,前頭也都有過嫡子,可她們不照樣坐穩了身子,打牢了根基嗎?」

  「你是說讓芳如也去攪那些渾水,當個心狠的婦人?」沈老爺斜睨著妻子,一臉不屑,「我沈家門風清正,斷不許做出傷天害理有悖人倫之事。」

  「老爺您也說得太過了。」大夫人拿著帕子抹了抹嘴,「您也說了,只要立身正,行止端,旁人也就拿不出咱們的錯處。老爺,咱們家芳如行事穩重謹慎,必能得公婆喜歡,丈夫敬重。您在朝中為官,有個侯府為親總是一大臂力。何況芳如嫁過去便是世子夫人,將來世子襲了爵,她就是正正經經的侯夫人!」

  沈老爺心中一動,但又搖搖頭:「當初茵如的親事你是如何說的?將女婿誇得天花亂墜,結果嫁過去也是三天兩頭吵鬧不休。害我與親家公見面時都覺得老臉羞慚。」

  大夫人咬牙:「茵如就那直率性子,為人過於單純才會被婆婆拿捏不喜。若是芳如嫁了世子,那邊少不得也要看在世子女婿的份上給些臉面,再不能那樣了。」

  沈老爺煩躁起身,背著手在屋裡轉了兩圈才說:「罷了,現在說這些為時過早,談這些有的沒的也無益處。你只將嘴閉緊了,萬不可有任何風聲在家裡傳出來,否則我唯你是問。時候不早,我去看看母親回來沒有。」

  大夫人忙起身相送,悄悄地問:「那老爺看此事……」

  「你先別管,我只探探侯爺的口風再說。別是什麼捕風捉影之事,傳出去讓人笑話。」

  大夫人心頭一鬆,知道丈夫這是動了心,喜滋滋地送他出了房門,又急急讓人去叫芳如過來。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30 PM

第25章 不想嫁人

  蕙如和菀如來請安的時候,被阮媽媽攔在了門外。

  「夫人現下有些事,今兒就不勞兩位姑娘請安了。」阮媽媽一張團臉兒,長得十分精神,她笑眯眯地拿了兩包茶葉,一人分了一包,「夫人說了,知道姑娘們都孝順,不過昨兒在王府折騰一天,實在有些乏了。請姑娘們也回院子裡好好歇著,回頭有空了再找幾位說話。這茶葉是老爺的上峰送的,口味兒還不錯,夫人分了些出來說是送姑娘們嘗個新鮮。」

  蕙如沒說什麼,接了茶葉包兒謝過。可菀如卻是一臉憂色,拉著阮媽媽問這問那,意思是母親身上如果不爽利,當女兒的必要近前服侍才是道理,又問了可請了郎中,是否要煎藥。

  阮媽媽被她問的有些煩,不過臉上卻看不出來,只一味笑著推拒。菀如不肯走,蕙如也不好直接離開,她見阮媽媽身後的簾子動了動,那簾子縫兒裡隱約透出一抹豆沙綠色的裙角。夫人房裡的丫鬟婆子裡倒是無人穿這樣的顏色。恍惚記得,芳如身邊的翡翠便是愛穿這個色的衣裳。

  蕙如眉尖微蹙,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拉了菀如說:「五姐姐別難為阮媽媽了。想是母親乏得很,想清靜一會兒,你若這麼直纏著要進去,反而讓母親心裡煩躁休息不好。等歇過今日,明兒個咱們早早兒過來請安不是更好?」

  菀如斜睨她一眼,將她的手指甩開:「母親見我怎會煩躁?你自小在鄉下長大的,沒一日留在母親身邊,自然沒什麼情份,我可與你不同。」

  阮媽媽這麼攔著,若裡頭願意讓人進去,早就該出來個人傳話了。蕙如不禁扶額,菀如看起來也是個伶俐人,怎麼此刻一點眼力界兒也沒了?便是要討好,那巴掌也要拍在馬臀上才有用,拍錯在了馬蹄兒上,不將人蹶飛了才怪。

  眼見著阮媽媽的臉色已然有些發青,蕙如打了個哈欠鬆開手說:「可不是太累了,您瞧我,不過昨兒玩久了些,今早也險險起不來呢。若母親這兒沒事,我就先回去補個眠。母親什麼時候要想找人說話兒了,媽媽可千萬要來叫我。」

  阮媽媽連連點頭:「六小姐您可放心,奴婢省得的。」

  菀如見蕙如頭也不回地走了,這才又向裡張望了兩眼,捏著帕子離開。

  房裡,大夫人冷笑:「你可都聽見了?你那個五妹妹可是個機靈人兒?你這兒不情不願,人家可心急火燎地擱心裡呢。往日也沒見她如此殷勤孝順,不過昨兒個在王府裡轉了一圈,就急吼吼要上我這兒探聽消息了!」

  芳如垂頭不語。

  「那個六丫頭倒是個聰明的,知曉自己身份不配,人家也看不上她。可五丫頭呢,你瞧她對你二姐做的事就知道,那是個心大的!你若是不爭氣,讓那個賤皮子占了先,我可絕不能饒你!」大夫人恨鐵不成鋼地拿指頭去戳女兒的額頭。

  芳如躲開了,將大夫人的手抓住:「母親,女兒實在是害怕。」

  「怕什麼?怕做不來繼室?」大夫人抽回手指,笑著看她,「那郡王妃是繼室,那侯夫人也是繼室,她們不照樣過得安穩?只要心思細,有手段,牢牢攏住婆婆和夫君,你便沒什麼好怕。好孩子,咱們女人,在家靠的是父母,出嫁便要倚仗夫家。若是嫁個好的,從此便得享榮華富貴。可若嫁的賴,那就是一輩子苦痛。若論家世,你二姐姐嫁的也算不錯,只是她那性子實在是……如今你就是娘的命根兒,你嫁的好,娘這顆心才能安穩。你父親兄長也都能借上力。」

  芳如默然。

  「好孩子,俗話說的好,過了這座山,沒了那座廟。世子這般好的身家品貌,又得皇上賞識,未來前途無量的。若不是續弦,便是多少宗室貴女都能能配得,怎麼可能輪得上咱們家?你可仔細想清楚了,只要世子將來承襲爵位,你就是明正言順的侯夫人,少不得有個一品誥封,那是多少榮耀尊貴啊!」

  世子對喬家小姐心狠,也是因為喬家設了圈套要對他。其實細想起來,這樣的男人卻也沒什麼錯失。若真的是個憐香惜玉的,但凡落了套就要往家裡抬人,只怕侯府現在早就擠滿了鶯鶯燕燕了吧。

  一想到這裡,芳如對姜珩雖還有懼意,卻也覺得有些安心。

  母親說的對,以安平侯府的地位,自己若能過去當世子夫人,的確是高攀。這世間多少盲婚啞嫁,只有揭了蓋頭的那天才知道自己終生所托之人的相貌。與別人相比,她則幸運得多。

  那位安平侯世子……可真是少見的美男子!

  芳如垂著頭,終於說了一聲:「一切聽憑父母作主。」

  大夫人長長出了一口氣。

  只盼著侯府快些上門來提親吧。

  時將近午,沈老夫人總算從王府回來了。一家子圍坐一起,早早用了午膳,老太太讓蕙如扶她回慈安堂去。大夫人剛要請大老爺來說話,卻聽下人來回,大老爺被三老爺請去敘話,要過些時候才能回來。大夫人閑著無事,便叫人喊了針線房的管事媽媽來,商議著要再幫芳如做幾身華貴時新的裙襖。

  老夫人回了慈安堂,上了炕久久沒說話。蕙如奉了薏仁茶來,見老太太神情懨懨,眼圈微腫著,知道她心緒不佳,沖蘭溪使了個眼色,蘭溪帶著房裡的丫鬟們退了出去。

  「祖母有什麼傷心的事兒,不要憋在心裡,說出來會痛快些。」蕙如拿了熱手巾給老夫人抹嘴,卻見她眼圈一紅,險些又掉下淚來,嚇得連忙將手巾兒扔回盆裡,拿了只引枕給老夫人墊上,「是蕙如說錯了什麼嗎?祖母怎麼……」

  「不怨你。」老夫人嘆了一聲,拉著蕙如的手細細地看,看著看著卻又傷心起來,「還不是王妃,原本好端端兒一處說著話,她卻又把四丫頭的事提起來,沒得讓人難過。」

  蕙如知道,老夫人口中的四丫頭正是她那位年少夭折的小姑姑,她現在活得如此滋潤,也是托了這位沒緣份的姑姑的情。

  「你那姑姑啊,打小兒聰敏慧黠,模樣又生得好,不知多少人都喜歡她。」老夫人見了蕙如,便想起那個最心疼的女兒,埋在心底多年的話也忍不住說了出來,「我一向最疼她,便打定了主意要幫她挑門好親事。那時候老榮王還在,他那位王妃也是極喜歡你姑姑的,便作了冰人,定了福寧長公主的兒子……」話說到這裡,老夫人一時哽住,說不出話來。

  蕙如又是幫她拍背又是順氣兒,灌下一盞茶後,老太太才幽幽吐出一口長氣:「齊大非偶,齊大非偶……是我不該生了那樣的心。若不是定了那門親事,你姑姑也不至於生那場病,那麼朵花兒一樣的年紀,生生病的沒了……」

  老夫人不再說什麼,蕙如也沒再問。雖說老夫人說的不盡不詳,但蕙如從那「齊大非偶」四個字裡總也咂麼出一點味兒來。不是姑姑不樂意這門親,便是那位長公主的公子看不上沈家。當年必是生了些事端,說不定還有讓人難堪氣惱之事,否則姑姑也不會病得一命嗚呼。

  這是老夫人心中永遠的疼,為了這門親事,害死了自己最心愛的女兒,所以她才會傷心痛悔之下,跟著三兒子遠離京城,在金陵一住便是好些年。老王妃必也是心中悔疚,是以在看到與姑姑神情氣質頗為相似的蕙如之時,竟然將天寶簪當做了見面禮。

  逝者已矣,來者可追。蕙如相信,老夫人不會平白將姑姑的事說與自己聽,定是有什麼別的用意。果然,沒過一會兒,就聽老太太問了一聲:「丫頭可想過,將來要嫁什麼樣的人家?」

  蕙如斂著眼,幫老夫人捏著手臂,輕輕地說:「蕙如還小呢。」

  「小什麼小,再一年就要及笄,轉眼就是要嫁人的年紀了。」老夫人拉了她的手,讓她坐到自己面前,「好孩子,這裡只你我祖孫二人,有什麼話,敞開了與祖母說,可千萬別將心思悶在心裡頭。祖母年紀大了,再沒那力氣去猜人心思。嫁人可是一輩子的事,馬虎輕視不得。」

  蕙如想了想,抬起頭,一雙清亮的烏眸平靜地看著老夫人:「蕙如不想嫁人。」

  「傻孩子,說什麼傻話,有哪個姑娘長大了不嫁人的?」老夫人笑了起來,以為蕙如這是在跟自己撒嬌。

  「一生仰俯由人,如籠中之鳥,依賴主人餵食。歡喜時逗弄幾許,顏色不再時便不屑一顧。女子講的是從一而終,而男子則可三妻四妾花間風流。若女子可以自足自立,那嫁人何用?」

  老太太萬萬沒料到這個不滿十四歲的丫頭居然會說出這麼一番荒誕不經的話來。她很想認為這是小孫女的玩笑話,但看那認真的表情,老太太實在無法笑出來。

  「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麼?」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30 PM

第26章 說親事不如給銀子

  「知道!」蕙如點頭,「祖母要孫女說心裡話,孫女便將心中所思所想完全說出來。蕙如並不想說些好聽的欺瞞祖母。我,我……我真是這麼想的。」

  老夫人怔忪半晌,才說:「可是你父親讓你寒了心?他對你不聞不問,將你拋在鄉下十數年,所以你對世間男兒便都不屑了?」

  蕙如想了想,搖了搖頭說:「這倒不是。前十年過得渾渾噩噩,不知悲喜,何談怨恨?祖母知道,我是跌了一跤才跌醒了來,才開始學著識字,學著禮儀道理。父親有了母親,有了孫姨娘,卻還要立個外室,雖然……但他對家中妻妾兒女都還是極好的。只是,蕙如可能還有點傻,腦子也轉不過來,總是不明白,為何這世上非要女子從一而終,而男人卻不能只守著一個妻子好好過日子。鄉下那些人,但凡手裡有些銀錢,便總想著要討個更年輕漂亮的女子來當妾,完全不顧妻子操勞家務,奉養公婆,撫育子女的辛苦。稍不順意,非打即罵,甚至還要弄回個女人作踐妻子。這樣的人,為何世人不責不罰,反而將過錯全推在女子身上?蕙如不服。」

  老夫人搖頭道:「世間男子並非全然如此,情深義重的好男兒也是有的。」

  「那又如何?」蕙如笑了一聲,「如鳳毛麟角一般,便有幸遇見了,此時情深義重,過些年月,那情意可會更改?祖母,這世間,最易變的不是旁的,正是人心。便是孫女自己也不敢說自己將來會不會變,又如何期待旁人?」

  老夫人雙眉緊皺,不悅道:「多大點的孩子,哪這麼些胡話,也不知是誰教的!」

  蕙如展眉笑著偎在老夫人身上:「您就當我剛剛是胡說八道吧,聽過也就算了。若能不嫁最好,孫女就守著祖母過一輩子,若是祖母挑到好的讓孫女嫁,孫女自然也會高高興興嫁過去,好好兒過日子的。」

  「你剛剛還說不想嫁人!」老夫人鬆了口氣,臉上添了些笑意。

  「只是這麼想啊,不過若祖母定要捨得孫女嫁,孫女為了祖母也就隨隨便便嫁了。日子能笑著過,總比見天兒哭著強。」

  「什麼隨隨便便,哪有人會隨隨便便嫁了的!」老夫人掐了掐蕙如的小臉,心裡卻嘆了口氣。

  這孩子說不想嫁人,應該是心裡話。她知道這想法是異想天開,卻還能照實說,便是因她敬重自己不想說假話。

  隔日,老夫人與昌平郡主扯閒話時,悄悄兒將這事與媳婦說了。昌平郡主笑著寬慰老太太:「這孩子還小,哪就知道男女之間的事。等她年紀長大些,遇見個出挑心儀的男子,看她還能理直氣壯說這些話不。不過她有些話說的卻也沒錯,女兒家也不能全倚靠了男人,手裡總要有可以傍身的產業銀子。蕙如打小兒在鄉間長大,從未接觸過這些,將來若嫁了人,中饋都做不好,更哪來的精神去管理自己的陪嫁莊園和鋪子?大嫂子現下心思全在三丫頭身上,怕是沒得空,不知母親可有這精神教教她不?」

  老夫人一聽便來了精神,笑著說:「你這話真真兒是我心裡頭想說的。昨兒晚上我細細想過了,在南市我手頭有三間鋪子,回頭挑間最小的,讓她學著管起來,等她漸漸上了手,我再撥京郊湯泉的那座莊子讓她學著管。我如今年紀大,精力有些不濟,到時候你也要幫襯著點,多教教她!」

  昌平郡主掩唇直笑:「哎喲我的老祖宗,哪有您這麼偏心眼兒的,別說大房那邊會掀了屋頂,就連我聽了,都要羨慕得心頭滴血呢!」

  京裡南市一直是最繁華熱鬧的地方,那裡可謂寸土寸金。老夫人在那裡的三間鋪子是她當年的嫁妝,都是地段十分好的,生意一向興隆。就算是最小的鋪面,現如今也能折價三四千兩銀子,比大老爺一年的俸祿可多多了。大嫂二嫂那些年爭鬥那麼厲害,可不就為了搶這幾間鋪子?老太太倒好,上嘴皮一搭下嘴皮,這鋪子就要落到一個庶孫女的頭上了。不知大嫂聽到這消息會是什麼表情。昌平郡主覺得十分期待。

  「對了,上回在王府,東昌郡王妃的意思您老可看出來沒?」昌平郡主想到蕙如的那些話,不覺將身子向前湊了湊。

  老夫人雙眉一蹙:「提那人做什麼?不過是好奇,想看看娘娘送了天寶簪的丫頭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昌平郡主冷笑了一聲:「那也不用巴巴兒趕過來啊,而且早上才送了簪子,下午就過來瞧人?這消息未免也太精通了些。」

  「知道你是個消息靈通的,怎麼著,她到是打了什麼主意?」老夫人也坐直了身子,凝重地看著小兒媳婦。

  「有件事您怕是不知道,」昌平郡主摸著手上的鐲子,「晌午的時候,安平侯侯夫人特意去看了我那三個侄女兒,說了好一會子話呢。」

  「咱們一直在金陵住著,這京裡的事很多您不知道,不過媳婦可是一早就打聽好了的。」昌平郡主哼了一聲,「安平侯世子夫人是東昌郡王的嫡女,生產時傷了身子,沒了快一年,聽說最近安平侯夫人想要幫兒子挑個繼室。」

  老夫人臉色沉了下來。

  「世子有個嫡子,是郡王的女兒生的,若是續弦,那邊怕將來的繼室夫人苛待外孫,於是提出來人選要一同參詳。我瞅著,那兩位是瞧上咱們沈府的姑娘了,想在裡頭挑一個娶過去。」

  「荒唐!」老夫人一拍桌子,「我們沈家的女兒如何能進那種宅子!都是些居心不正手段狠毒的婦人,我絕不會許!」

  東昌郡王的前頭兩個嫡子都死於非命,身為繼母的郡王妃雖表現的無懈可擊,半點把柄也沒留下,但以老夫人的精明,如何不會知道其中的關竅?至於那安平侯府,世子之位沒給前頭的嫡長子而給了繼室所生的兒子,這事本來就有疑問。安平侯又極寵這位繼夫人,不止京裡,連她遠在金陵都時有耳聞。安平侯府要娶兒媳婦,還要前頭的岳家來參詳人選,說出會任誰也會覺得匪夷所思,老夫人年紀雖大,可半點也不糊塗。

  「只怕兩位嫂子會糊塗呢。」昌平郡主將蕙如說的那個故事又講了一遍給老夫人聽,「這已不是家風好壞的問題。現下京中局勢並不十分明朗,後宮前朝都暗潮洶湧,沈家若在此事上行差了,怕是會惹來禍端。」

  老夫人沉默許久,緩緩點頭:「你這話說的不錯。歷朝以來,儲位之爭最是慘烈,我沈家得以安穩過這百年,正是因為祖宗有訓,絕不可沾上皇家立儲之事。難得你看的透徹,想的明白。」

  昌平郡主搖了搖頭:「這不是媳婦想明的,是蕙如說的。」

  「六丫頭?」老夫人驚得手一抖,「你說的是六丫頭?」

  「就是她!」昌平郡主深吸了一口氣,「小小年紀,便能著眼大局,為我沈家打算,母親您沒白疼她。大伯真是好福氣,生了這麼個玲瓏的女兒。」

  老夫人按著額角,深深皺眉:「可她年紀幼小,又是在鄉下長大的,平素府裡也無人會提及朝堂之事,那麼她又是如何能知道朝中局勢的?」

  昌平郡主嘴角一勾:「母親您管她是從何處得知,只要知道她是我沈家的女兒,您的親孫女,凡事都只能想著如何為沈家,這便是了!」

  老夫人細想了一會,方點頭道:「你說的是。她待咱們是真心,也的確是在為沈家打算,這便足矣。你回去與微然好好說說,讓他注意些,別讓他大哥二哥犯了糊塗!」

  「母親您安心吧,夫君已經與大伯二伯說過此事。何況安平侯府也並未來說親,便是說了,這府中有老祖宗您做主,憑誰也不能越過您去就這麼輕易定了府裡姑娘們的親事!」

  當日,老夫人將蕙如叫到房裡,將要交個鋪子給她學著管的事說了。蕙如沒想到老太太聽了她的話非但沒生氣,反而要讓她學著管鋪子,當下又驚又喜。杜家當年是江北首富,商鋪遍及半個大齊,她從小耳濡目染,父兄甚至也給了她好幾間鋪子管著。老夫人給她的這間小鋪面是專售脂粉香料的,她更是擅長。若將來做的好,就算自立了門戶,當也吃穿不愁了。

  見蕙如並未做作推辭而是一臉喜氣的應下了要接管鋪子,老夫人笑著點了點頭,又問:「你可還有什麼心願,趁著祖母今兒高興,便一併提了出來,若是祖母能做主,做答應了你。」

  不知老夫人到底是遇見了什麼喜事,又是送鋪子又是送承諾的,蕙如眼睛眨了眨,笑著說:「祖母這麼一說,孫女還真有一事想求祖母。」

  「哦?」老夫人笑著看她。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31 PM

第27章 晴天那個霹靂

  「青嵐已開了蒙,我有時去常姨娘那裡,見他功課似乎不多,人也怠懶得很,想是先生要教的子弟太多,也不能一一看顧過來。如今三叔父一家子也來了,弟弟們日漸長大,總要開蒙求學的。若去外頭的書館,一來先生未必能盡心,二來各家子弟混在一處,別人家的長處學起來不易,但短處卻是一學就會的。長此以往,我怕弟弟們學業不成反而學一身壞毛病來家。祖母不若與父親說說,能不能請幾個西席先生來家?若有那好的,便是我們姐妹也可以悄悄偷師去。」

  「這可真巧了!」老夫人撫掌而笑,「你們父女兩個竟是想到一處去了。前些日子你父親剛來跟我提過,想著家裡要不要將原先你大哥二哥的先生請回來,是我說再看看。那先生是有學問的,只是年紀太大了些,怕是管束不住你們這些皮猴兒。那天在王府裡,我也是無心跟老王妃提了提,誰想她說了,王爺新近找了幾個頗有名望的大家來族學教授。榮王府裡的子弟少,她也看中了咱們沈家的家聲,想著叫咱家的哥兒們一起去呢。」

  「有這事?」蕙如雙眼一亮,榮親王能請來的先生必是學問上的大家,若是能讓青嵐去榮王府上學,不但學業上能有長進,也能跟榮王家裡的子弟們結識熟絡,對他將來卻是大有益處的。

  「正是呢,我今兒就想叫你父親來商量此事。王府的族學下月中便要開學,咱們得幫府裡的哥兒做些準備才成。」

  蕙如喜不自盛,謝過老夫人就回自己房裡,打算幫青嵐縫個小書包出來。

  待她走了,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妙音捧了新茶過來說:「六姑娘與三少爺感情可真好,一點看不出來之前不是一處長大的,不愧是親姐弟。」

  老夫人笑著接了茶盞抿了一口說:「你知道些什麼。青嵐是她一個娘胎裡的同胞弟弟,能這麼幫兄弟前程著想,這才是咱們家姑娘該有態度。家國天下,有人才有家,有家才成國。咱們沈家不是靠一兩個人便能撐起的,子弟越有出息,家族才能越繁盛。青崴是個出息的,青崧也有才學,青嵐本也是個聰明的,只可惜老大媳婦目光短淺,一味打壓著,白白浪費了這麼好的一個孩子。」說到這兒,她才又想起,「春闈又近了,也不知青崧在書院準備得如何,只盼著今年能中,他父親也就能安心幫他尋門好親事了。」

  妙音笑著說:「您放心吧,二少爺那般的才學,奴婢們雖回來不久,可也聽了不少讚譽的。今年二少爺高中,大老爺房裡可是一門父子三進士,在京裡都是頭一份兒的。」

  沈青崧只比沈青崴小了一歲,但與沉穩凝練的沈大少爺不同,沈二少爺頗有些恃才傲物,疏狂不峻,才名在京裡是有的,只可惜下了場的文章總是不能得到考官的青眼。與大哥同年中的舉人,同年去應大考,明明他年少才名選勝於兄,但最後卻是大哥中了進士,他名落孫山。大老爺認為二兒子一天到晚只知道吟風詠月的不務正業,一怒之下,將他打發去了京郊的白鳥書院過起了苦行僧的日子,且發狠說,若今年再不中,就要將他遠遠地發落去僻遠的涼州尋個教正的小差事,用西北的風沙來磨礪他。

  二少爺被嚇破了膽,怕父親真的將他送到那不毛之地與黃沙為伍,終於收了玩心,拼命用功起來。

  「二少爺沒過初五就被大老爺送回書院了,那裡清淨是清淨,不過也太清苦,哪裡比得上家裡有暖炕暖爐,讀起書來也更舒坦。」妙音嘆了一口氣,將用過的茶具給收了起來。

  大夫人那邊一直殷殷等著丈夫探聽回來消息,誰知道大老爺和二老爺被三老爺叫去後,兄弟三人關著房門說了半日話,出的門來卻都一個個黑著臉孔。二老爺沈博然回了房裡就催著二夫人給家裡適齡的姑娘說親。二夫人便提起當日在王府中的事,說道:「蓮如那孩子雖說是庶出的,但一直在我身邊養著,跟嫡出的姑娘並無不同。倘若人家真有那個心思,那咱們蓮丫頭可不是天大的造化,何必現在就要急急地將她許給旁人?」

  沈博然冷笑一聲道:「你真當人家與你說了幾句話,便不知天高地厚起來?我不過一個五品官,還是武職,便是嫡女人家都會嫌配的低了,何況蓮丫頭還是個姨娘生的。且不說出身,就看蓮丫頭的長相也比大哥房裡的幾個丫頭差了不少,你倒說說看,安平侯府憑什麼能瞧的上她?」

  二夫人聽這話心中有些不快,雖然分了府,但她向與那個大嫂攀比慣了的,蓮如雖不是她親生,但親生的女兒還小,怎麼也輪不到她,若真的將那門好親事讓給了大房,她如何肯甘心。

  「什麼低不低的,咱們家還出了宮妃呢。」二夫人當下就拿出大女兒來說,一時膽氣壯了不少。

  「那又如何?她入宮這幾年了,不過就是個充容,只怕連皇上面都沒見過幾次,更別提生個一兒半女。」沈博然想到自己那大女兒,不免心疼難過,「若不是你當初非要讓瑩兒入宮去掙那份臉面,何至於咱們連見女兒一面都這麼難?」

  二夫人沒了聲音。過了半晌方說:「這一時半會的,讓我去哪兒找合適的人家打聽?」

  沈博然站起身來,袖子一甩道:「我有幾位同年家裡倒是有幾個合適的兒郎,明日我便去各家探聽,你莫看不起武官,不肯與人走動。清貴的世家咱們高攀不起,女兒嫁過去也是受罪,不若找那知根知底,家裡人口簡單,孩子耿直正派的。告訴你,有那樣的親家才是享福。」

  說完便走了。

  至於沈浩然,回到房裡也是愁眉緊鎖,長籲短嘆。大夫人幾次想要上次問話,只是口還沒張便被大老爺給打發出去,言語神態上頗為不耐,這一下子便讓大夫人起了疑惑。問了隨身的小廝,得知大老爺昨兒晚上從西園出來便自己回了書房去睡,並未到哪房姨娘那裡,想來不是為了女人的事。

  大夫人這心還沒定上一定,大老爺卻走出來到她面前,只丟了一句:「我的女兒斷不能嫁去安平侯府,當日那些事你便當沒發生過,也不許再與侯府和東昌郡王妃來往。若讓我知道你私下亂許了什麼,我便將你送回蕭家去。」

  大夫人腦袋「嗡」的一聲,眼前一片空茫,人都傻了。原來老爺想了一宿,煩到現在,竟然是為了芳如的親事。

  「老爺,這是為何?」

  大老爺看著她冷笑了一聲道:「別總盯著人家的爵位富貴,指望著一朝飛上枝頭當鳳凰。前些日子胡侍郎向我提起家中還有兩位公子沒有訂親,你有空往胡家走動看看。胡侍郎為官清正,教出的孩子應該不錯。」

  胡侍郎?!那位侍郎比大老爺官位還低了半級,為人刻板守舊,家裡連個像樣點的產業也沒有,全家就指望著那點微薄的俸祿過活,家無隔宿米糧。這樣的窮人家,讓芳如嫁過去豈非受罪?

  「老爺,怎麼好端端地想到胡侍郎家?」大夫人又驚又恐,若大老爺一心要將芳如嫁去胡家,那不跟要了她半條命似的?安平侯府哪裡不好?這明明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的好姻緣!可這些話哽在大夫人的嗓子裡,吐吐不出來,咽咽不下去。直憋的她一口血堵在胸口,眼前陣陣發暈。

  「清正嚴謹之家有何不可?」大老爺看著她,嘆了一聲說,「女人家管好內宅便可,兒女婚姻大事,還是不要輕率決定。這裡頭的事,你們不懂。」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31 PM

第28章 一廂情願

  正因是大事,所以更要慎之又慎啊!隨便扯個胡侍郎家裡出來便說要走動議親,大老爺這麼做不是更加輕率?大夫人只氣得心口疼。外頭的事自有大老爺們去處理,可她們在內宅之中的女人又如何不是助力?有時候枕頭風吹吹比什麼都有用處。借著聯姻,讓父親兄弟的仕途更為順達,這不也正是女兒家的用處?

  「安平侯世子是連皇上都誇過的,人品樣貌無一不是上上,安平侯平素也沒聽過有什麼差錯,若是能與他家成為姻親,於老爺有何不妥之處?」大夫人掙扎著站起來,想要再為女兒爭上一爭,「芳如嫁過去便是世子夫人,過些年,便能當正經的侯夫人,正是給沈家添臉面,掙榮光的,原本老爺不也動了心的?為何這時候卻又說這些絕情份的話?」

  大老爺皺著雙眉,平素覺得蕭氏很聰慧明理,怎麼這時候卻偏偏鑽了牛角尖,一味心思只想著與安平侯府結親了?

  「你不懂,安平侯已靠上了東昌郡王,他們全都是二皇子那一派的,現在皇儲是皇長子,你覺得日後太子繼了位,全力支撐著二皇子的東昌郡王一派會有什麼好下場?」因著面前的是情義深厚的結髮妻子,大老爺壓住了心中的不滿,耐心解釋與她聽。

  大夫人聞言怔了怔,想想又說:「東昌郡王的女兒已經沒了,安平侯與他家便算不上多親近。除非二皇子爭儲位,否則便是太子登基也不會無緣無故去牽扯大臣勳貴。若是爭了,以二皇子那般的人才和皇上的喜愛,未必不能贏,到那時候,咱們家說不得更可借了勢……」

  「糊塗!」大老爺氣得鬍鬚都翹起來了,「真是婦人之見!太子是嫡子又是長子,這位子坐得穩穩的,只要不犯大錯,無人可以奪了他的位子。皇儲之爭從來便沒有安穩不見血的,此時我沈家更該明哲保身,不能攪進這是非圈裡去。咱們沈家只能忠於皇上,而非哪個皇子。不論將來是誰繼承了大統,只要我沈家立身正,便可以保得闔家平安,仕途順遂。此事不用再商量,我沈家不論是哪個女兒,斷不能嫁到安平侯府去!」

  大老爺甩袖便走了,只留了大夫人一人在屋裡。

  陳媽媽悄悄兒進了屋,見大夫人臉色蒼白,神情萎頓,忙上前將她扶到榻上,又端了熱茶過來。

  「夫人您跟老爺爭什麼呢,氣成了這樣。」

  大夫人搖了搖頭,嘆氣道:「我只想著將女兒嫁的好,他們卻非要想這想那。明明都沒影子的事,卻仿佛嫁過去就要讓沈家大禍臨頭一般。也不知老三到底跟他說了什麼,從西園回來就這麼怪腔怪調的。我只心疼芳如,難得是個聰明通透的,卻不能像茵如一樣,找個高門貴第嫁過去。你讓我如何能甘心。」

  陳媽媽遲疑了片刻說:「方才我聽了消息,好像二夫人也開始張羅著要去相看女婿。說不得二老爺與大老爺想到一處去了。」

  「胡扯!」大夫人一拍床沿怒道,「都是三叔挑唆的,連二叔也跟著糊塗起來。若真不滿意安平侯家,便細細去尋合適的,哪能這樣急忙忙就找起來?尋不到好的,將來受罪的還不是咱們自己家的姑娘!」

  「可不是嘛!」陳媽媽點頭,「夫人您主意拿的正,三小姐哪樣都是出挑頂好的,千萬要幫她找個好人家才是。」

  大夫人聞言頹然將身向後靠:「我是這樣想,可老爺偏偏不肯,我又能怎麼辦。」

  陳媽媽猶豫著說:「不若,您去跟老夫人說說?老夫人總是要向著親孫女的,若她發話,便是老爺也不好駁了的。」

  大夫人垂頭想了想說:「倒也不急,這事只是咱們自己猜度的,那安平侯府至今也沒有個說法,若只是咱們自做多情猜錯了,將來可不有的是人笑話咱們的?只再等等瞧,若侯府那邊真的透露出來有聯姻的意思,我再去求老夫人,想來這麼好的姻緣老夫人也不會置之不理。」

  這一等便足足等了近三個月。王府那日之事,便如風卷雲煙一般不留痕跡。安平侯府一點動靜也沒傳出來,那位侯夫人也安之若素,不見與哪家有特別近的走動。大夫人等著心急火燎,卻又不能自己過府去問,更不敢讓大老爺去探問消息。這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原本那顆火燙的心也就一點一點涼了下來。

  這些日子裡,一向行事低調的孫姨娘與常姨娘走動得勤了些,每日裡兩人都結了伴來慈安堂給老夫人請安。常姨娘想借機多看女兒一眼倒也正常,只是孫姨娘也這麼勤快倒是讓人頗覺訝異。

  蕙如這些日子忙著看鋪子裡歷年的帳簿,也沒空多想,直到有一天老夫人叫了她過去,她才恍然大悟,敢情孫姨娘來討好老夫人是為了菀如。

  「我與你父親說了,眼見著你和五丫頭年紀都大了,也到了要說親的時候,雖說你們在我心裡頭跟三丫頭也差不多,但外頭人總要看著嫡庶的名頭。若想給你們說門好親,還是要將你們都記在你們母親名下才好。」老夫人看著蕙如說,「你父親也應下了此事,我想著,下個月帶你們回老家一趟,開了宗祠將你們的名字記到家譜裡去。」

  「那母親可願意?」蕙如暗地鬆了一口氣,能記到嫡母名下當然是個好事,便不是為了將來說親,頂著嫡小姐的名頭辦事情也要方便許多。不過改記到嫡母名下並非易事,一來嫡母要同意,二來宗族要同意,這樣才能開宗祠將名字記到族譜上去。大夫人這人她是知道的,表面上慈靄親切,實際上對庶子女沒什麼好心。她們三人年歲相近,為著芳如著想,大夫人也應該不會輕易答應了這事。

  「自有你父親去說。」老夫人笑了笑,「有你父親出面,她便有再多理由也不能拒絕。老家那邊我已去了信,這幾日便該有信回來,應該也不會有問題。咱們老家在晉陽府,離京城倒也不是太遠,路上不過三四天的工夫,那時候正是桃花盛開的時節,咱們家祖屋後頭靠著方山,山上全是桃樹,門前有一條映花溪,那桃花落在水裡隨著水流飄過來,可是一大美景。我帶著你去住幾日,保你住了都不想回來。」

  蕙如笑著偎到老夫人懷裡:「祖母光是這麼一說,孫女都等不及想現在就去看了。不過又想著若到了夏天裡去,一準兒還有大桃兒可以吃。」

  「就知道吃!」老夫人笑著戳戳她的額頭,「平素吃的也不少了,怎不見你身上多長些肉。」

  「雖沒長肉,這個子卻長了不少呢。」蕙如站直了身體,拿手在頭頂上比劃,「可見祖母這兒伙食好,可養人了。」

  陽春三月,正是春光明媚之時。室外綠葉茵茵,繁花盛放,陽光透過窗櫺將一室照得雪亮,穿著天水碧色的半臂,下著杏花色折技桃花裙的少女眉目如畫,星光一樣燦然的眸微微彎著,紅潤的雙唇向上微翹,比窗外的花兒更豔,比窗內的陽光更耀人雙目。她的臉上洋溢著幸福歡快的自信笑容,仿佛一朵含苞的牡丹,在這陽光下,在這春光裡,傲然舒張開柔嫩鮮豔的花瓣兒。

  看著她的樣子,老夫人就如喝了蜜似的嘴裡都是甘甜的滋味,一把將人拉進懷裡,揉著烏黑的髮髻叫了通肉兒。

  祖孫兩個睡了午覺起來,就聽丫鬟在門外說:「三少爺來了,要給老祖宗請安呢。」

  「快讓他進來。」

  門簾兒一挑,沈青嵐穿著一身青色棉布書生衫神采奕奕地進來。

  「孫兒給祖母請安。」他眼光一掃,正見到站在老夫人身後的蕙如,於是笑了笑又說,「姐姐好。」

  蕙如抿著唇兒笑了笑。青嵐這半年長高了不少,身段眉眼都長開了些,原本相貌還有些女相,如今添了許多英氣,腿長腰直,眉目俊朗,已經長成一個翩翩少年郎的模樣了。自打去了榮王府上學,原本那些畏畏縮縮的懦弱相一掃而空,像換了個人似的灑脫從容,落落大方,讓人險些掉落了眼珠兒。

  見兒子猶如脫胎換骨的樣子,沈浩然自然喜不自禁,覺得王府請的先生果真大才,教導有方,為此專門到榮王府狠狠謝了榮王爺一回,兩家走動的也就更勤了。回到府裡,又給老母親去磕了頭,自慚自愧這麼些年沒能好好教導幼小,讓他白白浪費了這麼多大好的光陰。

  大夫人心裡是怎麼想的蕙如不用猜也知道,其實府裡這麼些人,除了常姨娘,大概也只有自己知道這個弟弟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了。前些年難為他那麼小的孩子要將真實性情隱藏起來,過得縮手束腳。蕙如喜歡終於能將自己真實面目展現出來的弟弟,平日裡將老夫人送的好吃的東西,好看的衣料也悄悄兒送過去不少。常姨娘見蕙如待自己的親弟弟如此親近喜愛,一顆心也放下許多。

  「今兒怎麼這麼早便回來了?」老夫人讓人拿了茶點來給青嵐吃,又問起他功課的事情來。

  「今兒是先生娘子過生辰,先生只佈置了些課業,做完了便可回家。我想著也有幾日沒來看祖母了,於是做完了就趕了回來。」青嵐的相貌頗似大老爺年少之時,老夫人也格外喜歡他些。問了他一些話,也就放他回去。

  臨出門前,青嵐回頭看了一眼,正瞧見蕙如對他使了眼色,他會心一笑,點了點頭才挑簾子出去。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32 PM

第29章 踏青

  「你們姐弟又在打什麼暗號,別以為祖母老眼昏花了什麼也看不見。」老夫人笑著拿手在蕙如身後一拍,「還不從實招來!」

  「沒有,我就昨兒做了幾雙襪子,想讓青嵐過來試試看大小。」蕙如掩了嘴笑著說,「我那點女紅您也是知道的,怕說出來被您笑話。」

  蕙如做衣裳鞋襪倒是普通,不過那手絡子打的實在精巧漂亮,想出來的花樣兒都新鮮得很,外頭尋常也看不見。老夫人怕她做針線傷了眼睛,也不喜歡她多做。女兒家能做會做也就行了,以老夫人的想法,蕙如嫁出去也是做夫人做少奶奶的,衣裳針線自有下人去做,只用做幾件小衣,閒時打打絡子已經算不錯的。

  「做幾雙襪子也就罷了,只多注意著些,針線活太費眼睛,年輕的時候不覺得,到年紀大了,想看什麼看不清的時候,那可有得你罪受。」老夫人揮揮手,「快去吧,你們姐弟也好幾天沒見了,可不是攢著話兒要說的,早些說完了,讓嵐哥兒也早些回去歇息。」

  「哎。」蕙如笑著福了福身,挑了簾子出去了。

  沈青嵐正立在房檐下,嘉陵縣主前些天送了一對跟她屋裡一模一樣的綠皮鸚鵡來,說是她那位十七哥送了一對給念哥兒,但念哥兒怕耽擱學業,又不好直接退還人家,所以借花獻佛給送來了沈府。蕙如知道這多半是縣主的藉口,就想著送自己鸚哥兒玩呢,於是就將這對鸚哥兒掛在廊下養著,平時有空就教教它們說話,只是不知是不是不得法子,教了好幾天,一句話也沒教會。

  蕙如出來的時候,見青嵐在逗那對鸚哥說話,於是笑著說:「別教了,就是一對兒傻鳥,什麼都學不會。」

  青嵐笑著看了她一眼:「姐姐怎知道是傻的,說不定是它們不想說,不肯說,並非不會說呢。」

  蕙如彎了眼睛,對他招招手:「來我房裡說會話吧。」

  青嵐點頭跟蕙如到了她的屋子裡。

  洛紅給青嵐端了茶,洛錦拿了熱帕子伺候他淨了手,竹香端了盤雲腿酥來說:「三少爺嘗嘗這個,是姑娘親手做的,可香了呢。」

  洛錦在一邊笑著說:「合著是你偷著吃了吧,不然怎麼知道這酥餅是香的?」

  竹香性子憨直,不會藏著事,她的確是偷偷吃過一塊的,所以那張小臉登時漲得通紅,憋了半天才說:「姑娘親手做的餅子當然是香的,難道你要我說是臭的?」

  一屋子裡的人都笑了起來,竹香又羞又氣,跺了腳就跑了出去。

  青嵐看著她的背影,轉臉對蕙如說:「還是姐姐這兒好,每個人都是這麼開開心心的,在這兒就覺得舒服適意,不用遮也不掩。」

  「在姐姐這裡自然只管放開,無需遮掩。」蕙如拿了雙漆箸挾了塊餅給他,「在王府那邊可有人欺侮你?先生教導的可還盡心?」

  青嵐謝了,將餅拿在手裡:「先生一視同仁,有教無類,我是該好好謝謝祖母和父親。同學們也都還好,並無特別親近也並不十分疏遠。」

  「這就好。」蕙如放了心,從匣子裡拿了做好的幾雙襪子出來讓青嵐試穿。

  「今兒嘉陵縣主也來上學了。」正在穿襪子的青嵐突然說。

  「嗯?」族學都是為族中子弟求學所開,家中女孩子一般都會請別的女先生來教。男女七歲不同席,縣主都快十二歲了,怎好去與男學生們一同上課?蕙如聽了自然會覺得十分震驚。

  「是王爺親自去跟先生說的。」青嵐頓了頓,「說既然都是族中子弟,也用不著太過顧忌男女大防。」

  「那青嵐你怎麼看?」蕙如小心翼翼地問,「可會看不起她?」

  「這怎麼會!」青嵐斜了眼姐姐,「人人皆有上進之心,女子為何就不能求學了?縣主爽朗大方,許多男兒都比不上。有些見識也頗有新意,我覺得甚好。」

  蕙如笑了笑,青嵐能這麼想便是好的,只怕這事傳出去,那些勳貴家的夫人們更不願意讓嘉陵當兒媳婦了。

  「王爺說了,男兒更該胸襟寬廣,便是被女兒家一時勝過,也該自省自身不足之處,更加勤勉努力才是,那些怕讓女人超過自己,說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傢伙才不是真正的好兒郎。」青嵐正色道,「王爺此言甚是!」

  想不到榮親王是如此開明豁達的人,若非如此,也養不出嘉陵那樣的女兒吧。

  「念哥兒與你相處可好?」想著嘉陵,蕙如便不由得想到了念哥兒,那孩子眉眼清正,聰明好學,可以為益友。

  「嗯,他很好。」青嵐笑了起來。

  沈大夫人到底是同意了將兩個庶女記到名下的事,只是為此心中鬱鬱,加上安平侯府又一直沒有消息,如此雪上加霜讓她病了好幾天。春和日麗之時,正是各處春花齊發,草長鶯飛,老夫人一時興起,便跟幾個兒媳商量想出去踏青。

  大夫人心情鬱悶,不想出門,二夫人和昌平郡主倒是很有興致。大夫人不肯去,芳如便說要在家裡侍奉母親不能去,菀如卻不想錯過這個機會,便拉了蕙如粘著老太太要一起出去玩。

  到了那日,大家早早兒起來梳洗,蕙如和菀如便攙了老夫人上車去與二夫人會合。正巧前一日昌平郡主帶著兒女們去了康郡王府,原本要一起去的,沒想到小兒子夜裡受了風寒又是吐又是拉的,郡主沒辦法,只得遣人來告了罪,在家裡看著兒子。

  因老太太在車上,這馬車一路行的是緩慢平穩。踏青的地方選了京城南面的積雲山楓雲寺。楓雲寺並不大,與京中三大寺庵比起來要小了不少,但勝在積雲山四季風景宜人,在這城外,這樣山青水秀之處並不多見,所以這小小的積雲山是不少大戶人家踏青賞春之處。積雲山並不高,山路上聚集了不少附近的百姓拿了些土產茶水沿路來賣,便是城中的小販商戶,也有不少趕了車馬扛了貨擔子來趕集市。小小一座山,竟然熱鬧得跟街市一般。

  沈家前天便派了人先到寺中打點,加上山路早先就修過,寬闊平整,所以沈家的馬車一路上了山門,待停好車,眾人從車上下來,早有那寺中的知客僧上前見禮,一路引進了山門。

  寺中住持年紀不大,不過四十許,一臉精明。見老夫人進來,趕了幾步過去以手相扶,一路上打著禪語機鋒,頗挑了些吉慶話兒來說,將老太太說得心花怒放。進了大雄寶殿,拜過菩薩羅漢,老太太將香油錢又加了一百兩,只將那幾個寺中僧人喜得滿面紅光。

  老人家畢竟體弱,拜了一圈菩薩便有些累了,住持喚了小和尚將沈家人引到後邊廂房去歇息,只告罪說:「原想將寺門關了只待老夫人您的,只是今兒是十五,香客居士們都要來給菩薩上香,不好熄了眾家居士們一心向佛的善心,反倒折了功德。」

  老夫人連連點頭:「說的正是,大師您做得對。否則老身真的是罪過了。」

  「老菩薩且去歇歇,若有需要,只管差遣弟子。寺中桃杏已開,風景還算不錯,夫人小姐們可去看看,院牆內並無男客在,所以小姐們儘管放心。只一樣,寺後院的角門出去,是一片竹林,竹林後有片碑林,刻了歷代大家的名作。今天不巧,那裡聚了些貴家公子少爺在遊玩,還請各位女客留步,萬勿過了竹林。若是衝撞了各位嬌客,老衲真是罪過大了。」

  眾人一一應了,便同那小和尚去了後院廂房裡歇息。

  老夫人身體疲乏,沾了枕頭就打起了盹兒,二夫人在一旁伺候也不想動彈,剩下的小姐們年紀輕輕都是好新鮮的,便嘰嘰喳喳一起去院子裡看花。山寺清幽,那些花兒也沒經花匠雕琢,倒別有一番自然天成的美韻。只是左看是花,右看也是花,看來看去終歸是有些無聊,菀如見了院牆上開著的月亮小門,心思便有些活泛起來。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33 PM

第30章 附件:已出場人物關係表

  已出場人物關係圖:

  沈家:

  沈老夫人:梁氏,汾陽侯嫡女

  沈家大房:

  沈大老爺:沈浩然,正三品禮部侍郎

  沈大夫人:蕭氏

  妾室:孫姨娘,常姨娘

  長子:沈青崴(嫡出),妻:林氏

  二子:沈青崧(嫡出),

  三子:沈青嵐,生母:常姨娘

  沈二小姐:沈茵如(嫡出),夫:盛晗(恒國公三房嫡次子)

  沈三小姐:沈芳如(嫡出)

  沈五小姐:沈菀如,生母:孫姨娘

  沈六小姐:沈蕙如,生母:常姨娘

  沈家二房:

  沈二老爺:沈博然,正五品寧遠將軍

  沈二夫人:許氏

  妾室:顏姨娘,封姨娘及若干通房。

  長子:沈青崖(嫡出)

  次子:沈青岩,生母:封姨娘

  沈大小姐:沈芸如(嫡出),宮妃充容

  沈四小姐:沈蓮如,生母:顏姨娘

  沈七小姐:沈菡如(嫡出)

  沈九小姐:沈芹如,生母:封姨娘

  另有兩個庶子,都還很小,暫不介紹

  沈家三房:

  沈三老爺:沈微然,從二品金陵巡撫,後升至正二品戶部左侍郎

  沈三夫人:昌平郡主,康郡王嫡女

  長子:沈青茂

  沈八小姐:沈蘋如

  沈九小姐:沈英如

  沈十小姐:沈茜如

  (三房無庶子女)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33 PM

第31章 會惹事的妖精

  「五姐姐,你要去哪裡?」蕙如一把拉住正悄悄往門邊去的菀如。

  「沒想去哪裡。」菀如將她甩開,拿了帕子扇了扇,「這裡的花木還沒咱家園子裡的好看,看這麼久你們還不覺得膩歪嗎?」

  聽了她的話,二房裡的兩位姑娘一齊點頭說:「正是呢,早知道不如帶幾隻毽子來玩,或是摸幾圈牌也好打發時間呢。」

  「那邊竹林清幽,不如咱們去林子裡玩會?說不定還能踩幾根筍子回去。」菀如見她們來了精神,便要去拽人。

  蕙如連忙攔住了說:「剛剛主持大師可說了,竹林子裡去不得。」

  菀如哼了一聲:「偏你就這麼膽小,大師方才是說,竹林子過去才有碑林,公子少爺們在那裡聚著,又不會過來。且這竹林子又密又寬,若有人來,咱們只管再躲回來,左右這林子離著院子這麼近,還怕出了事不成?」

  真出了事誰來擔?亦或說,就算無事菀如也想生出點事來吧。蕙如冷冷地看著她:「五姐姐,需知咱們都是沈家的姑娘,在外言行舉止代表的都是沈家的臉面。父親平素是怎麼教咱們的也無需妹妹多說,只問一樣,若真出了事,在這裡的眾位姐妹可有誰能擔的起?」

  蓮如和菡如臉上現出一抹怯意。雖說她們年紀也還小,但沈家一向家教嚴厲,大老爺嚴謹端正,二老爺極重規矩且是個性子急躁的,雖然外面的景色怡人,但若像蕙如所說,撞見了外男且被人宣揚出去壞了沈家的名聲,二老爺真能拿棍子打斷了她們的腿。

  「那、那就算了……」菡如拉拉庶姐的衣服,小聲兒說:「母親還在房裡,若是過會尋咱們尋不見,那可不好。」

  蓮如也點頭去勸菀如:「五妹妹且算了吧,外頭也不過就是個竹林子,想來也沒什麼好玩的,咱們在這裡也待不了多久,不如回屋裡去姐妹一處說說話不是更好?」

  菀如人單勢孤的被幾個姐妹拉著,便是再想出去看看也脫不開身,偏蕙如說的理直氣壯挑不出半點毛病來,只得答應回去,只在經過蕙如面前時狠狠瞪了一眼。

  竹香在一旁看見了,撇了嘴小聲說:「五小姐也真是的,姑娘這是為她好,不領情也就罷了,還做這副模樣出來,看著像是恨不得要咬姑娘兩口似的。」

  蕙如在眾人身後慢慢地走,湊在竹香耳邊說:「五姐姐這樣什麼心思都放在臉上的還好,就怕當面一樣換了臉又是一樣的。你還小,遇事多想想,看人並不能單看表面的。府裡那些媽媽們愛跟你說話,可你也不能什麼話都拿到外邊說,誰知道哪個是不是當面笑著誇你,背後拿刀子來戳你的。」

  竹香鄭重點頭道:「這個我曉的,蘭溪姐姐常常提點我。姑娘您放心,便是為了您,我也一定小心說話不惹禍事。」

  「竹香果然長大了。」蕙如笑著摸了摸小丫頭的頭,身邊有蘭溪這麼個穩重妥當的人,她省了不少的心神。

  菀如回頭,正看見蕙如主僕倆嘻笑的模樣,心裡更是堵得難受。在府裡提心吊膽既害怕又期待,等了許久,也未見安平侯府有人上門來。原本熱乎乎的心也經不得這左等右等的,加上孫姨娘不時來勸,那心思也就慢慢涼了下來。安平侯府怕是並沒看中沈家的小姐,或是嫌門楣低了些。雖然每每想起世子那翩然俊秀的風姿心頭還會一陣陣發熱,不舍又不甘,但一想到連芳如這位嫡小姐人家也未看得上,菀如倒釋然了一些。

  只是既然動了念頭,便如白紙上潑了點墨,再怎麼洗也是洗不掉的。大夫人雖鬆了口要將她與蕙如記到名下,但芳如親事未定,大夫人怎麼可能有那心思為她們的親事費神?不論如何,大夫人斷是不許庶女的親事壓過嫡女的。若想將來嫁個高門貴戶,就不能將一切盡付嫡母手中。

  菀如只在心裡存了這樣的心思,卻是一點也不敢透露出來,便連親娘孫姨娘,面上也沒表露出來半點。

  放棄侍疾這樣討好嫡母的機會而纏著老夫人出來踏青,她也是抱著說不定能有什麼機緣的想法。只是沒想到這機緣這麼巧,偏偏就在她們來楓雲寺之時,便有貴門子弟在碑林聚會。

  哪怕遠遠地看看也好,雖不能許了安平侯世子那樣的,也要尋個差不太多的。菀如對自己的容貌頗有自信,很快便能記入族譜成嫡出女兒,父親又是正三品的禮部侍郎,只要對方不是皇親國戚,地位過高的,這親事講起來也不會太過費勁。

  想的好好的,只恨這個鄉下出來沒見識的六妹妹出來攪局。

  菀如心中暗恨,若是帶著她們見了那些王孫公子,說不定也會有些沒眼力的少爺相中蕙如,這麼好的機會,那傻子居然放過不說,且要攔著路。等將來母親幫她配了個下等商戶或清貧小官,有的她後悔痛哭的。

  蕙如抬頭看了眼菀如的背影,黛眉輕蹙,突然停了腳步。

  竹香現在也不似剛進京那會愣頭愣腦的,居然也知道壓低了聲音很小聲地問:「您怎麼了?」

  蕙如看了看菀如,又回頭瞧了瞧那小小的月門,方湊近了竹香耳邊說:「一會你幫我盯著五姐姐,若她悄悄兒溜出去,先別聲張,定要支會了我。」

  竹香心領神會,拍著胸脯作保:「您放心吧,一會兒奴婢啥也不幹,只躲在一旁,眼也不瞬的瞅著五小姐就是。」

  老夫人還睡著,幾位小姐探頭看了看便被二夫人趕了出去。恰隨行的一個媽媽閑來無事,帶了不少絲線來,於是蓮如和菡如便要拉了蕙如跟她學打梅花絡子,菀如在一旁看了一會,又挑剔了半天,不是說色彩豔俗,便是說花樣粗糙,說了幾回,便連好脾氣的蓮如也有些不大樂意了。菡如年紀小,又是二房的嫡女,對這個庶出的大房五姐也沒什麼忌諱,當下便拉了臉:「五姐姐看不順眼便自去玩罷,咱們人笨手粗,便只會打打這種絡子,可不敢污了五姐姐的眼。」

  菀如忙陪了笑說:「七妹妹這是怎麼說的,像你這麼聰明手巧的,姐姐還沒真見過幾個。只不過這麼好的天氣,咱們只拘在這裡打絡子著實有點無聊,所以才口無遮攔的渾說嘴罷了。我實在打不來這絡子,費時費力的,不如我去睡一會子,等下祖母醒了,咱們再四處走走吧。」

  「快去快去!」菡如揮手讓她走。待人挑簾子出去了,才拉著蕙如說:「五姐姐怎麼這樣?六姐姐你這絡子打得不知多好,我房裡的幾個大丫鬟雖然也會打絡子,就是打不出這麼漂亮的來。五姐姐這是自己個兒打不出來,吃著味兒呢,六姐你莫要理她。」

  蕙如淺笑了笑:「五姐姐是個坐不大住的,也難為她陪著咱們在這兒枯坐了。這絡子打會子算好,坐得久了,脖子會疼,還是要起來走動走動。」

  蓮如歪頭想了想,總覺得有些不大妥當,便喚了自己的丫鬟來吩咐說:「你去看看五小姐這會子在做什麼?別一個人出去又要亂轉悠。」

  那丫鬟應了聲出去,沒多久轉回來報:「五小姐進了隔間的廂房,翠鴛姐姐在外頭守著,說是已經睡下了。」

  屋裡三人齊齊鬆了一口氣。

  過了沒多久,突然聽門外竹香的聲音響起:「姑娘,您的帕子適才落在老夫人房裡,奴婢給您送過來了。」

  蕙如抬起頭,目光微閃,然後對著那姐妹倆笑著說:「我出去瞧瞧,剛好有點子事要交待那丫頭去做,一會就回來。」說著便將手中的絡子交給蘭溪,對她使了個眼色推門便出去。

  竹香這丫頭在日頭底下站了許久,一張小臉曬得微紅,在門外急的又是搓手又是跺腳,見蕙如出來,忙將人拉到一邊,壓低了聲兒說:「姑娘猜的不錯,五小姐剛剛悄悄兒從房裡出來,換了翠鴛進去,溜著牆根兒往後面去了。」

  蕙如點了點頭,提了裙子就跑。待跑到月門前,正見了門外杏黃色的裙角一閃,菀如已經鑽入了竹林。

  菀如要出乖露醜,蕙如不想攔她,但事關沈府的名聲,她不能見著菀如犯傻而不去拉一把。若真的菀如讓沈家丟了臉面,身在禮部的父親必要被人恥笑,連帶著沈家的幾個姑娘都要被人看輕。何況這次出遊是祖母帶出來的,真出了事,祖母偌大一把年紀,還要背上個縱容孫女,不知約束的說法,更難聽些的只怕也會有。祖母待她不薄,便不是為了沈家,單為了祖母,她也不能放任菀如做出任何有損沈家顏面之事。

  左右看看,手邊也沒什麼合適的,蕙如俯下身,拾了一截尖細的斷枝在手,果斷地沖了出去。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34 PM

第32章 這麼巧又是你

  竹林蒼翠欲滴,風吹竹葉發出清爽的嘩嘩聲,似乎整個竹林都在歡唱。菀如做賊一般拎著裙子,小心繞過面前的根根翠竹,越是接近竹外邊緣,心跳得越是厲害。她此番溜出來是下了極大決心的,她思來想去,決意要將未來握於自己手中。此時良機,過了便很難再有,於是她讓翠鴛進房躺在榻上,盼著能多拖一陣。只是,這決心是下了,但心裡還是很害怕。外面都是些什麼人?可有年青才俊配得上自己的?若是對方已然訂了親怎麼辦?若是自己這麼突然出現讓人看輕了怎麼辦?種種念頭在她腦海裡盤繞,期待中夾雜惶惑,興奮中又帶了疑懼,這腳步便一步步慢了下來。

  已能聽到外面隱隱約約的人聲,笑聲爽朗不知是誰家子弟。不知那位安平侯世子可也在其間?紅暈浮上雙頰,眼前浮現出姜珩那張似笑非笑的臉,菀如目光迷離,神思恍惚,竟然不由自主地向外面人聲傳來之處走去。

  眼前陽光穿透竹林,再幾步便可出去,忽聽耳邊一聲風響,菀如就覺得手腕上一緊,人被拉了個趔趄,險些栽倒。正要驚叫起來,卻聽到一聲壓抑的帶著怒氣的聲音:「敢叫出聲來試試?我便劃花了你這張臉!」

  那聲尖叫便卡在喉口,菀如又驚又怒正待看清來者為何時,卻聽見「茲啦」一聲響,她身上穿的杏黃色籠湘雲紗的長裙已被一根長枝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

  這條長裙是年前大夫人幫她新做的,料子輕軟華麗,是菀如的心愛之物,如今被人用利器生生扯破,顯然是不能再穿的了,剛要開口罵,卻有一隻手迎面揮來,只怔了一怔,臉上已被抹了一把泥灰,頭上的髮髻也被人扯亂了。

  「沈蕙如!」菀如嘶著聲低低地叫著,那一段竹枝正抵在她被泥灰弄髒了的臉上,她心中再暴怒,也不敢大聲叫出來。竹枝尖利的一端穩穩抵在她的臉上,讓她覺得刺痛,只要蕙如手一用力,她這張臉就要被劃破了,一思及此,菀如更是恐懼萬分。

  「姐姐這是要去哪裡?」蕙如眉目森冷,壓低了聲音,從來溫和似水的雙眸中閃動著陰狠的目光,菀如從來未見過這樣的蕙如,一時之間,竟嚇得說不出話來。

  「我方才是怎麼跟你說的?你就這麼急著要去壞我們沈家的名聲?」蕙如拖著菀如的手,將她向回拉著走了好幾步,離著外頭又遠了些,才惡狠狠地說道,「你一人犯傻不要緊,可不要拖累了咱們一大家子。外頭來了些什麼人你可知道?這些人是什麼背景,家中是何等境況你可知道?這些人中哪些是君子哪些是小人你可知道?這裡可有混入的竊匪賊人你可知道?什麼都不知道就敢往外頭闖,你可是嫌命太長?」

  菀如甩開她的手,恨恨地看著她:「難道你甘心將來嫁作商人婦或是個清貧小吏的太太?只要現在出去,出去就有大好的未來。」

  蕙如冷冷地看著她:「那你便出去!若你願意讓人見到你現下這副模樣。」

  菀如怔怔地看著她,看著看著,眼淚便流了出來,將面上的黑灰衝開,留下兩道嫩白的淚痕。

  「走吧。」蕙如拉了她的手,引著她向回走,「我知道你心裡頭難受,但有些事並非你想做便可去做。你這麼冒冒失失沖了出去,怎知前方不是個懸崖?若你信不過母親,難道還信不過父親?父親一向清正端直又疼愛子女,必不會眼看著母親幫你隨便配了人家。」

  菀如神情木然地跟著她,冷笑一聲:「你有祖母作主,自然不用操心,我沒你那好命,明明是個從鄉下爬出來的傻子,卻有祖母護著,父親疼著,又得了榮王府的縣主這麼個手帕交。你放心,我沈菀如不會出去,再給你和沈家招是非。」說罷掩著面,急匆匆向回便跑。

  蕙如站在原地,看著菀如的背影黯然半晌,才幽幽嘆了一口氣,將手上的樹枝扔了,又撣了撣裙上的塵土,慢慢兒走了回去。

  走了還沒兩步,突然覺得後背一緊,渾身打了個冷戰。她猛地回頭,正見後面不到十步遠之處立著一人。那人穿了月白色一身長衫,外罩著翠色直綴,腰間束著條墨綠的束絛,看似要轉身離去。蕙如這一回頭,他頓了頓,面上露出頗為無奈的笑容來。

  竹林茂密,陽光透過葉片間的縫隙瀉入,將那一片片竹葉邊兒鑲上了一條金邊,越是光明之處,黑暗越濃,明暗交錯的光斑打在他的臉上身上,倒像是畫了濃重的墨妝,看起來有些黯暗不明。

  他穿的衣裳是綠色的,束的絛子是綠色的,安靜頎長地立在林中,若是他刻意躲在竹叢後,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蕙如並不知道他在這裡站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來之前,這人應該就已經在此了。

  所以,該看的,他全看到了,不該聽的,他也全聽見了。

  不知道自己怎麼這麼倒楣,一次兩次都能撞見他。

  心裡暗暗懊惱之時,蕙如轉過身,對著那人盈盈施了一禮:「十七哥。」

  他微微一笑,回了半禮道:「沈家妹子。」

  聲音溫和醇厚,果如頭次相見時一般,還是那麼悅耳好聽。上次並未完全看清他的模樣,這次卻看得清楚明白。烏黑的長髮有些隨意地挽了髻,白皙的面上濃黑的眉眼分外明晰,真如紙上潑墨,讓人一見便難以忘懷。與姜珩的俊美風流不同,他的長相更加清正,特別是那對眼睛,黑白分明,被他用這雙眼睛看著,就會覺得有股子熱氣從腳底直升上來,將心裡,臉上烤得發燥。

  清風吹過竹梢,帶著枝葉微微搖晃,發出清脆的嘩嘩聲響。沈蕙如緊抿著雙唇垂下了視線,對著他又是福了福,不再說話,轉身便要走。

  原本他並不想讓人發覺自己在此,更不想再與蕙如有所牽扯,但見她轉身要離去時,卻又忍不住開了口:「請留步。」

  蕙如慢慢轉過身,初時臉上泛起的紅暈已經褪了下去,臉上再看不出一點慌亂的痕跡,這麼快便能將情緒收拾乾淨來面對他……倒是不俗。

  「在下只是在此躲躲清靜,還請姑娘勿說與旁人。」說著,他豎起食指在唇上點了一點,臉上露出一抹似帶頑皮的笑來。

  「是。」蕙如低低應了一聲,正待離開,卻見他向前走近了幾步,手掌鬆開,將掌心所握之物遞到了她面前,「嘉陵上回說要我幫她帶點胭脂,近日卻正好無暇,若姑娘有空過去榮王府,盼將此物轉送於她。」

  那淡淡的香氣似有若無地飄過來,將她裹挾於內,那一瞬,蕙如幾乎以為又到了那個黑暗狹小的假山石洞裡,明明天開地闊,身子卻如入囚籠,偏是想動又動不得。心口被跳得過疾的心臟撞得生疼,喉底乾澀吐不出話來。那人卻偏偏就這麼看著他,面上帶著恬淡的笑容,疏朗磊落,半點不見拘促。

  若是此時有人闖過來,便是她生了七八張嘴也分說不清了。明明理智告訴她莫要接過來,可是被他這麼看著,蕙如就覺得這手仿佛變成了別人的,居然就這麼伸過去,將那繪滿牡丹紋的細白扁瓷盒子拿了過來。

  然後,就見他燦然一笑,整個竹林都似活了過來,竹葉沙沙,鳥鳴啾啾,陽光透過葉片灑在他舒展開的眉間,將他的面目塗上了一層淡淡的金粉。

  恍惚間,她似乎聽見了那人壓低了的,清悅動人的聲音:「吾名李晟,字成器。」

  他看著她臉上飛起了兩朵紅雲,明澈的眼中閃過一絲慌亂,然後拎著裙子一句話不說拔腿就跑,李晟不覺笑出了聲。這姑娘,真是太有趣了。

  「成器!成器!」隱隱傳來的呼喊聲越來越近,李晟雙眉一抬,臉上閃過一抹鬱色,但隨即又笑了起來。他撥開攔在身前的竹枝,單手負於身後,邁著輕鬆的步子踱了出來。

  「成器,你怎的又躲了起來!」向他奔跑而來的青年錦衣華服,但長長的袍角被他掖在腰帶上,露出長袍裡藏青色的綾綢褲子和一雙烏面雲紋的馬靴,看起來頗有些格格不入。天氣已漸暖,在日頭低下又曬了半晌,青年的額角已汗涔涔的。他雙眉粗重,五官硬朗,笑起來的時候更顯爽直。見是他過來,李晟揚起雙眉,那笑意便直達了眼底。

  「懷風。」

  「你可真不夠哥兒們,便是要走怎也不喚我一起走?」陸懷風上前一拳輕輕砸在李晟的肩頭,「被那般酸人拖了這半日,牙都倒了。」

  「若帶上你,我還能走得脫?」李晟一揚眉,「那些人大半是沖著你來的,你若不見,他們還在此作甚。」

  懷風是字,他的名字叫陸琅,是西北道行軍大總管陸威的長子。前年西北狄戎犯境,他隨父出征,大敗狄戎主力,追寇八百里,生擒了狄戎的二皇子和領軍副帥。迫使狄戎部遞了降書,又用五千牛羊來交換戰俘,一戰成名的陸琅頓時成了英雄。奉旨回京之後,他從原本的六品翊麾校尉拔擢至三品雲麾將軍,並領京外皇家禁軍營虎翼、鳳宸兩營的統領一職。如今正是皇上身邊當紅的人物,又是手握禁軍的實權者,陸琅成為各家權貴積極交好的對象。

  陸琅生性豪放爽直,從不以軍功自傲,人是剛直了些,但並不刻板生硬,所以大家都很喜歡他,皇上更是將他拿子侄一樣相待。只是他們並不知道,陸琅自小便與李晟相交,二人的情份甚至比嫡親的兄弟還要親近些。

  眼中似有灼灼光采,唇角含著未盡笑意的李晟,便是與他親近的陸琅,也極少能見到這樣的他。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35 PM

第33章 遮掩

  「走吧。」杜琅拉拉襟口,好奇地向李晟身後看,「你還在看什麼?」

  「沒什麼。」李晟向前走了兩步,回頭對他說,「不若你先出去吧,咱們別走在一處。」

  杜琅點了點頭,見他臉上笑意宛然,禁不住又問:「我說你是遇到了什麼好事不成?從不見你如此開懷過。」

  「有嗎?」李晟摸了摸自己的臉,啞然失笑,「不過剛剛看了出好戲,覺得有趣罷了。」

  「什麼好戲?說來與我聽聽。」杜琅湊了上來。

  「兩隻鳥兒打架,沒什麼的,你快去吧。」李晟推了推他。

  「哪裡有鳥兒了,鳥毛也沒見著一根。」杜琅探頭看了又看,嘴裡嘟囔著跑開了。

  走出竹林的時候,李晟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那姑娘的眼睛,真是漂亮。

  蕙如一直跑進了月門,這怦怦亂跳的心才算定了一些。她撫著胸口深深吸了兩口氣,將胭脂盒子小心放入懷裡收好,這才慢慢走了回去。

  菀如灰頭土臉地回去,守在門口的竹香嚇了一跳,好在跟著蕙如久了,也知道此時不可高聲叫嚷開,連忙將人帶到一側的耳房裡,打了一盆水來幫她淨面。蕙如進來的時候,竹香剛將菀如的髮髻解散,拿了梳子要幫她挽髻。見她進來趕緊施禮道:「姑娘,五小姐的裙子破了,奴婢這兒沒帶針線,一時沒法子補可怎麼辦?」

  蕙如見了菀如散了頭髮對自己橫眉怒視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從竹香手裡接過梳子說:「你會梳什麼?你那手勁忒大,保不准一會將五姐姐的頭髮也拔下來了。快些去五姐房裡將翠鴛叫來,她那兒應該有現成的針線,一併悄悄兒過來莫驚動了旁人。」

  竹香脆生生應了,轉身便跑出房去。

  蕙如拿梳子在菀如頭頂梳了幾下,又拿梳子角在她頭頂幾處穴位上按了按。菀如渾身一麻,過後又酸又軟卻又暢快,那溫暖的小手在她發心按著,溫柔又舒服,半點也沒覺著痛。菀如不覺好奇起來:「你會梳頭發?」

  「是啊。」蕙如熟練地將菀如的發挽起,拿了發針牢牢別住,「小時候我住鄉下,蘭溪和竹香也都是小孩子,竹香手重,誰也不敢讓她梳頭,所以這兩個丫頭的發都是我梳的。不過只會些簡單的,五姐姐你看這樣可好?」

  蕙如拿起菀如的手,引著她摸上自己的髮鬢。

  她梳的是彎月髻,菀如的頭髮烏黑濃密,彎彎的髮髻正好將她的額頭全露出來,襯得下頜尖尖,添了幾分柔美。蕙如幫她將釵環都戴上,又脫了她的外裙拿到外頭將上面的塵土抖盡,翠鴛捧著針線匣子忐忑不安地跟著竹香走了進來。

  「姑娘,您沒事吧。」翠鴛拍著胸口上下看了又看,「可嚇死奴婢了,下回說什麼也要將奴婢帶上。竹香說您在外頭跌了一跤,幸好沒傷到哪兒,不然回去奴婢如何向夫人、姨娘交待。」

  菀如看了她一眼,垂了眼沒說話。

  「翠鴛你來看看這條裙子可好補?」蕙如將抖乾淨的裙子交給翠鴛,然後拉了竹香在一旁坐著。翠鴛的針線在沈府是出了名的好,她坐在陽光地裡,手腳麻利地尋了顏色相似的絲線,引線飛針快速地縫補起來。

  「湘雲紗是沒辦法補了,只能先用線綴上,粗粗看不出來也就是了。可惜了這好料子,咱們院子裡頭也沒有這樣的……」翠鴛嘆息著。

  「我那兒也沒有湘雲紗,不過碧紗羅好像還有一些,那料子輕軟薄透,襯上杏黃色的裙子剛上。等回去了我就讓人給你們送去。」蕙如笑著說。

  「哪敢要妹妹的東西。」菀如冷笑一聲,將下巴揚了起來,「知道祖母疼你,把好東西都留給你了,但我那兒也不是外頭叫花子,隨便什麼人給東西都會要的。沒湘雲紗大不了以後就不穿這裙子了,我那兒裙子還能少了不成?」

  竹香鼓著嘴兒憤憤地瞪著,蕙如卻只是淺淺一笑,支著下巴專心看翠鴛補裙子。

  陽光靜靜灑在她的側臉上,微垂的長睫毛如鴉羽一般烏黑密長,忽閃忽閃的讓人心也隨著動起來。菀如看著她如此安靜的模樣,不知怎的,心裡憋著的那股氣漸漸地漸漸地消散開,坐在榻上,蕙如看著翠鴛的手,菀如看著蕙如的臉,都安靜了下來。

  裙子補好了,翠鴛手巧,不過再巧的手也不能將扯了那麼大條口子的裙子補得天衣無縫。遠遠兒看著還行,但近一些,便能看出縫補的痕跡。待蕙如領著菀如回到二房姐妹倆的廂房裡時,菡如看著菀如驚叫了一聲。

  「五姐姐你怎麼了?」

  菀如下意識地去看裙子,卻見蓮如笑著指著她的頭髮:「你怎麼睡了一覺頭髮越變樣了?」

  菀如這才省過神,人家這是看見了蕙如幫她重新梳的髮髻:「頭髮亂了,索性重梳了梳。」

  「真好看!」菡如對蓮如說,「四姐姐,趕明兒咱們也梳這樣的。」

  菀如臉上微僵,看了看蕙如。

  「剛是我不好,五姐姐是被我鬧騰醒的,結果迷迷糊糊的出門被門檻絆著,這不,頭發散了,連裙子也劃破了,回去我肯定要被母親罵。」蕙如掩著口,笑著對姐妹倆說。

  「呀,五姐姐都這麼大的人了還會被門檻絆摔了啊。」菡如年紀小,也不顧忌著,就指著菀如哈哈大笑起來。

  菀如漲紅了臉垂頭不語,蓮如輕輕拉了拉妹子,然後對菀如說:「沒碰著哪兒就好,六妹妹想來也不是有意的,你別惱著她。我房裡好像有這樣的料子,要不回頭我找出來讓人給你送去再做條裙子吧。」

  菀如心中冷笑,這二房的姐妹慣會搶人東西,從不見捨得將自己的東西向外拿的,跟蕙如不過出來玩這麼一趟,倒變得大方起來,連好料子也捨得送出來了?

  「不過一條裙子,沒什麼要緊。你們放心,我是不會到母親跟前告狀的。」說著,菀如斜了眼看著蕙如。「瞧瞧,她們都向著你呢。」

  「那是,我這麼好,誰不向著我啊。」蕙如笑嘻嘻地走過去攬了她的胳膊,「五姐姐你不跟母親告我的狀,可見心裡頭也是向著我的呢。」

  這一句話,屋裡的人都笑了起來。

  老夫人睡了一覺起來,頓覺精神百倍,拉著二夫人去後山上賞景。主持親自陪著挑那山路寬闊平整,風景宜人之地走了幾處。菀如推說身上不舒服,躲在廂房裡不出來,蕙如知道她已經想通了,也不再盯著她,自己扶了老夫人出去逛。

  翠鴛便在房中勸說:「姑娘,奴婢覺著這次是有些莽撞了。這外頭有些什麼人咱們也不知道,若萬一遇到了什麼不像樣的衝撞了,到時候連悔都悔不得。六小姐也是為著姑娘好,您可別再氣了。」

  菀如怔怔坐在榻上,過了許久方說:「怎麼,連你也覺得我不對?」

  翠鴛忙搖頭:「奴婢不敢,只是,若真出了岔子,奴婢也就算了,可姑娘您怎麼辦?那可是女人家一輩子的事兒啊。老爺夫人都是疼著姑娘的,就算不能跟二小姐比,老爺也不會將您隨隨便便嫁個差的人家……」

  「老爺是不會,但夫人會。」菀如打斷了她的話,淚珠兒隨著滾了下來,「若是以往也就算了,可是因著碧珠的事兒,我知道,母親可是恨著了我……我,我也沒料到碧珠會惹出這樣的禍事兒來。原只想著,幫她找了好歸宿,將來也能幫襯著我一些,沒料到她居然是這樣兒的……母親因這事恨我,二姐姐也恨我,府裡的人都笑話我,我若不自己再用心,將來哪會有好日子過?」

  翠鴛在心裡嘆了一聲。

  早先她就勸過碧珠莫要去圖那一時的富貴,可碧珠鐵了心,她說就是去當妾也強過當一輩子奴婢。

  翠鴛原是大夫人房裡的,後來撥到五小姐的房裡當了一等丫鬟,將來也必是要陪嫁過去的。她很早便清楚,自己的未來不在大夫人身上,而在五小姐身上。五小姐嫁的好,她才有好的未來,不論是將來被姑爺收了房還是在五小姐的夫家裡挑個管事嫁了,都要看五小姐能嫁到什麼樣的人家。

  碧珠本也應走她的路,只是被富貴迷花了眼,又被自己姑娘的承諾弄昏了頭。

  二小姐若要找人去籠姑爺的心,也必是要她自己挑出的人,這樣才能一條心。五小姐若是能直接去與二小姐說說,而不是私下裡收買了府裡的人,讓碧珠得著機會爬上了姑爺的床,碧珠到了恒國公府也未必會是這樣的下場。

  五小姐並不認為這是自己的錯,而將錯都怪在了碧珠的身上,這讓翠鴛有點寒心。翠鴛有時候在想,早知道五小姐是這樣的脾性,當初自己是不是應該求大夫人與翡翠調個差事,去服侍三小姐去?

  但這也只能是想一想。

  翠鴛捧了一盞茶放在菀如手裡,柔聲道:「這事過也過了,姑娘又何苦為此傷神。就算夫人再怎麼想,上頭不還有老太太嗎。再過不久,您就要記在夫人名下,夫人為著面子,也不能隨便將您嫁了不是?」

  菀如聞言精神一振。是的,再過不久,她便是沈家大房裡名正言順的嫡姑娘,日後但凡詩會花會燈會,跟別家的小姐貴女們在一起時,便再也不用伏小作低地受人氣了。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37 PM

第34章 果然是他

  回了沈府,蕙如和菀如自是將竹林之事藏住了不說。菡如還小自然毫無查覺,蓮如倒瞧出了些端倪,只是她是個謹慎人,於大房的事一概當作不知,於是也就將此事遠遠拋去了腦後。

  昌平郡主在康郡王府裡住了五六日才回來,兒子這病起得疾,這幾日她守在床頭也未好好歇息,顯得憔悴了許多。不過青茂到是生過了一場病,人卻變精神了。圍著老夫人又是說又是笑,直嚷嚷著要讓祖母帶他出去玩。

  沈家族長來了信,老夫人本就打算這幾日收拾清爽了要帶兩個庶孫女回沈家祖屋去,此時見了小孫兒便又有些舍不下,與昌平郡主商議了,便要帶著他一同回去。

  到底青茂才五歲,郡主著實放心不下,於是又與丈夫商量要跟著同去。

  這一來一去的,便將回族裡的日子定在了五日後。

  恰此時榮王老王妃下了貼子來,要請老夫人過府敘敘。老夫人只帶了蕙如一個,坐了馬車去了。

  這已非頭回來王府,老王妃又早早命人在府門外候著,很快的,老夫人便帶了蕙如到了春暉堂裡。

  「好孩子,快來這兒。」老王妃將蕙如招到身邊,拉著手細細地看了又看,方笑著對老夫人說,「好些日子沒見著她,怪想的。春天最是養人,你瞅瞅,不過兩個月,蕙如這丫頭看著又長大了些。」

  「托你的福,這丫頭養得不錯,近些日子倒竄起個子來了。」老夫人笑眯眯地倚著靠枕,「勞你費心,給了她那麼多好藥材,我讓女醫瞧了瞧,她這虛症似是好了不少。畢竟是年輕人,雖是底子沒打好,但好好兒養一養也能養過來,不似你我,這麼把子年紀了,再怎麼養也養不出如花似玉的年華嘍!」

  正在此時,榮王妃也過來了,自然拉著蕙如又是好好誇了一氣兒。如今念哥兒與蕙如的胞弟沈青嵐是同窗,年紀雖差了幾歲,但脾性很是相得。念哥兒在母親面前也沒少提青嵐,對他的聰慧機敏,人品性情很是喜歡,聽的多了,王妃便對這個沈府的庶子也增了不少好感。將來念哥兒大了,身邊總要有可以幫襯的人手。像沈青嵐這樣出身並不是十分高貴,聰明肯上進的官家子弟,正是上佳的人選。為了這個得來不易的幼子,王妃對沈家也多了一層籠絡之心。

  正說著話兒,嘉陵縣主從外頭闖了進來,人還沒站穩,已急急地去拉蕙如的手:「好姐姐,這都多久沒見著你了,怎麼也不說給我帶封信來!」

  嘉陵比著先前又長高了一些,眉眼兒長開了,清麗間更透出一股勃勃英氣來。蕙如笑著對她行了一禮說:「正要謝謝你送來的鸚哥兒呢,我只要一見著它們便念著縣主的好,就是我不太會養,養到現在那兩隻鳥兒還不太會說話。」

  「養鳥兒可是有竅門的,只供著吃喝那哪兒能成啊。」嘉陵便將蕙如往外頭拉,「走走,到我屋裡去說話,我好好教教你該怎麼調教它們。」

  蕙如轉頭望瞭望老夫人,老夫人只笑著對她揮了揮手。老王妃知道這兩個姑娘是有悄悄話要說,借著鸚哥兒要避著她們,也笑著說:「你倒越發像個小猴兒了,罷了,帶你姐姐去玩吧,只一樣,別任性欺負人家,回頭若是蕙如來哭,我可不依的。」

  嘉陵做了個鬼臉兒說:「祖母您便是這樣說,姐姐也不會信的。有我護著,誰也欺負不了她去。」說著咯咯笑著,拉了蕙如便去了自己的院子。

  等丫鬟們上了熱手巾和茶,嘉陵將人全都趕出屋外,這才拉著蕙如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起她來。

  「我臉上是沾了什麼?」蕙如被她盯得身上發緊,忙用手去擦。

  「沒,只是兩個月沒見著你,稀罕你唄。」嘉陵笑嘻嘻地坐下,兩條腿掛在床沿上晃蕩,「姐姐你越發好看了,將來不知道哪個有福氣的小子能將你娶回家去。」

  蕙如臉上一紅,突然想起懷裡揣著的東西,於是將那物摸出來放在炕桌兒上,輕輕推到了嘉陵的面前。

  「這是什麼?」嘉陵好奇地拿起來一看,眉毛挑了起來,她打開盒蓋,將鼻子湊上去輕輕嗅了嗅,然後拖著長音,斜著眼睛,一臉曖昧,「哦……」

  「哦什麼!」蕙如坐到另一邊去,「有回無意間見到你那十七哥,他說近來事多便托我將這胭脂送來給你。」

  「這麼巧?」嘉陵嘿嘿一笑,將身子趴在炕桌上歪著頭看她,「你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怎麼會遇著他的?」

  「不過就是巧合罷了。」蕙如十分鎮靜,將陪著老夫人踏青,在竹林中偶遇的事情略略說了一通。

  「嗯……」嘉陵看著她,突然神秘一笑,「知道我為什麼跟他要胭脂?」

  蕙如搖頭。

  「嘖嘖,你還裝呢!」嘉陵撇了撇嘴,「上回你來的時候我不是說了要送胭脂給你的嗎?這胭脂是海外商船帶來的,十分難得,也就十七哥能幫我弄到。後來我對他說了這事,沒想到他居然直接就交到你手上了。」說到這裡,嘉陵嘿嘿笑了兩聲,「這可不是緣份?」

  蕙如裝著沒聽見她的話,自顧自低著頭在懷兜裡找東西,正聽到嘉陵說:「我上回跟你提的人,你還記不記得?就是……」

  「啊,找著了。」蕙如叫了一聲,將嘉陵想說的話壓了下去,「瞧,我幫你打的新絡子!」

  這是一條粉色桃花紋絡子,桃花遍枝紋打得栩栩如生,裡面用桃枝交纏裹了五顆翠玉珠,一大四小,溜溜的圓,配著赭枝綠葉粉色桃花,更顯得蔥綠可愛。嘉陵畢竟是個小姑娘,天生便愛這些,見如此漂亮的一個絡子,兩隻眼睛都冒了光。接了絡子來,只顧又笑又叫,便把剛剛的話題暫時放到了一邊。

  「好漂亮啊!」嘉陵見絡子兩端用黃豆大的玉珠做了如意扣,便讓蕙如幫著戴在脖子上,喜孜孜地摸了又摸,「這是怎麼打出來的?這式樣我還從來沒見過呢。」

  「我自己琢磨著打的,上回來王府的時候王妃給了我兩塊玉墜子,我挑了一塊請玉匠磨成了珠子串在裡頭。」

  「這怎麼好,那是給你的!」嘉陵雖這麼說,可是一點也沒有想交還的意思。

  「正好你一個我一個啊。」蕙如笑著說,「那麼大玉墜子,若是回去鑲了耳墜,可不是要把耳朵給拉豁了?這麼改成絡子,當項鍊戴著也好,當腰墜掛著也好,咱們剛好配了一對兒呢。」

  「我跟你配一對兒?」嘉陵眨了眨眼睛,「那我姐夫可怎麼辦?」

  姐夫?蕙如怔了怔,方反應過來嘉陵意有所指的是什麼,羞的拿帕子去扇她:「你才多大,成天想著這些,也不嫌臊!」

  「有什麼好臊的,哪個女人將來不嫁人的?就算是我,將來也要挑夫婿,若是為了面皮子薄不好好挑,將來一輩子受苦的不就是咱們女人?」嘉陵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面色黯了黯。

  「為什麼女人都必須要嫁人呢?」小小的姑娘有些憂傷地看著窗外,「為什麼女人就不能自己過,非要靠著男人?」

  蕙如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說:「若是你能不用在意旁人的眼光,若是你能將家族拋開,若女人能自己賺了錢養活自己,便是不嫁了,又能如何。」

  嘉陵眼睛一亮,但轉眼又黯淡下去,她笑了笑說:「這些事於我還早著呢,倒是姐姐你,明年便要及笄,你爹娘開始幫你打算了吧。」

  蕙如垂下頭,微微蹙了眉尖:「這我如何知道?」

  「我是說真的,十七哥家裡簡單,他親娘早就過世了,啊,我還沒跟你說十七哥是誰吧。」

  「你是說宣王世子?」

  嘉陵陡然睜大了眼睛,驚叫了一聲:「你怎麼會知道?」

  那日在那陰黑的山洞中,被人捂住了口唇不得出聲的事蕙如自然不會與任何人說起,只是當時的猜測沒想到居然便是真相,這一刻,她所受的衝擊卻也不比嘉陵縣主小了多少。

  原來那位十七哥真的是宣王世子,那可是天潢貴胄,是高高在上的貴人中的貴人。蕙如一時恍惚起來。偏偏是跟這樣的人有了牽扯,此時,她的心裡實在是百感交集。

  「上次見面時,十七哥跟你說了他的事?」嘉陵想像不出會有誰告訴蕙如李晟的身份,思來想去,便只有李晟將胭脂交給蕙如的這麼個機會了,「你可是擔心宣王府瞧不上你們沈家?」

  這倒是最合適的藉口,蕙如連忙點頭:「宣王那是什麼身份啊,我父親不過是三品,且我也非嫡出,無論家世出身,我們都高攀不上。」

  「這你倒無需擔心。」嘉陵跳下床,繞到蕙如的身邊貼著她坐下來,壓低了聲音對她說,「宣王家裡跟別的宗室都不太一樣。」

  似乎是要說什麼了不得的事情,蕙如眨了眨眼睛,豎起了耳尖。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38 PM

第35章 宣王家的那點事

  要說起來,現存的所有宗室裡,再沒一個有比宣王跟皇上的關係還近的。前朝因謀逆牽連,皇親被貶為庶民者,被降爵抄家者,甚至掉了腦袋禍延子孫者眾,只有榮王與宣王這兩支頑強地在次次腥風血雨中抱對了大腿站對了隊。只是宣王這一支人丁零落,到了先前那個宣王,竟不知為了什麼一個子嗣也沒能留下來。為了不至於宣王無後,先皇便將自己的一個兒子過繼到了宣王的名下,承嗣繼爵。

  可巧了,這位過繼了的皇子正是現任皇上的胞弟。一個娘生的親兄弟,自然情誼也非比尋常。只是這位宣王沉迷修道,於朝堂之事不聞不問,皇上幾次三番想讓他入朝參政都被他拒絕了,甚至連皇上召見也躲著不去。宣王迷戀煉丹修仙的事朝野皆知,對於這麼一個不務正業的弟弟,雖說外人會覺得無能庸碌,但皇上未必就會不喜歡。

  畢竟不是每個兄弟對他身下這張龍椅都是這麼不屑一顧的。

  不過宣王本不是這樣,他年少時也曾鮮衣怒馬,卓然華采,風流倜儻,成為京中眾多待字閨中少女們的夢中情郎。當年迎娶宣王妃時,不知多少千金閨秀哭碎了心。可惜宣王妃紅顏薄命,生了世子李晟之後一直纏綿病榻,捱了六年便沒了。宣王與王妃夫妻情深,自此便看破了紅塵,迷上了修道,家中事務一應大小全都撂開手,什麼也不管了。

  「那宣王之後沒有再娶繼室夫人嗎?」蕙如聽得專心,皇族顯貴中能有如宣王這般重情義的男人極少,也就早前的成宗皇帝算是個異類。

  「王妃去世的時候宣王還年輕著,聽說宗室裡的長輩去勸了好幾回,但宣王稱人死心葬,王妃這個位子只有一人能坐,於是斷了那些人的念想。不過王府裡原來也是有側妃的,聽說其中一位還是先王妃的表妹,王妃去世之後,宣王便將王府裡頭的事都交給那位側妃管著了。」

  「不是說宣王夫妻情深?怎麼還會有側妃?」蕙如心中有些迷惑,也有些失望。

  「宣王好歹也是親王,哪有親王只有一位正妻的?按祖制,他可以有一位正妃三位側妃,這都是要上玉牒的,而且人選也是先皇在世時給定下來的。當時迎娶正妃時,幾位側妃可是一起給抬入王府的。」

  想來那幾位側妃娘娘在府裡的日子也不會好過。所嫁的男人心中只有一人,好不容易她們上頭那位沒了,男人又迷上了修道……大好年華都被困在了深牆內院之中,無人來賞,想想也算淒涼。

  不過,當日宣王的親事是先皇所定,今時宣王世子的婚事想必也要皇上點頭,哪是能全由自己做了主的?嘉陵年紀小,估摸著是不知道其中的關竅,只因心中喜歡了她與他,便想當然地要將自己喜歡的二人湊做一對。

  這些話也不用向她挑明瞭,免得嘉陵還以為自己有多想嫁入王府去。

  蕙如這一個下午便都用來聽嘉陵訴說了宣王府中的種種傳言和八卦,聽得倒也有滋有味。

  皇上不怎麼能見著自己這個同母所出的胞弟,宣王在朝中幾乎沒有什麼勢力和影響,不過他生了個好兒子,容貌像極了那位去世的王妃。不過也因如此,這位宣王爺便也不怎麼願意見自己的兒子,以免睹人思情,見了與亡妻相似的兒子而心痛不已。蕙如聽到這裡不免猜測,宣王只怕是將愛妻早逝的緣由推在了李晟身上,雖不能恨,卻也無法愛了。

  當年宣王妃去世,宣王幾乎崩潰,因擔心他遷怒於世子做出什麼過激的事來,宣王妃的母家便將李晟接了回去,直至李晟長到十三歲,方被宣王遣人接回王府。

  因此世子與王妃母親感情更篤這是勿庸置疑的,他的親姨母,王妃的親姐,皇上的正宮皇后對他如待親子便也是理所當然之事。就連皇上,待這位侄兒也極為親厚。

  「皇上可喜歡十七哥了,只要他去求,皇上一定會同意,說不定還能下旨賜婚呢。」說著說著,嘉陵托著腮興奮了起來,好似眼前便能見著了那賜婚的聖旨一般。她養在深閨,來來去去認識的也就是那些人,與蕙如相處時日雖短,卻有一見如故的感覺。如果蕙如能嫁給李晟哥哥,那她們之間的關係便更親近了一步。十七哥那樣的人才,也只有蕙如這樣的姐姐方能配得上。

  蕙如聽著聽著,笑著起來。李晟越是得皇上青眼,宣王家世越是煊赫,他們便越沒有在一起的可能。她仔細地想了想與李晟三次相遇的情景,面對著那樣出色的男人,說不心動那是騙人的。只是,李晟給她的感覺一次比一次神秘,留下的印象卻也一次比一次深刻。

  那個男人並非第一次所見時是那樣溫煦如暖陽,挺拔如青竹的俊逸王孫,在他的眼中,在他的身形裡,蕙如似乎瞥到了一抹極淡的戾氣。他的父親耽溺修道,可是他呢?身上有皇室直系的血脈,自小母親早逝,又被父親忽視,在他的心裡可有埋著一絲怨恨不甘?

  就像前世裡的那個姜珩姜季廷,可以毫不猶豫地刺瞎情人的眼睛,命人將她活活打死,在這些男人的眼中,女子始終不過是附屬之物,是可以隨意丟棄的東西。

  蕙如不敢冒險,就算前頭有最美好誘人之物相招,她也禁不起再遭一次背叛。

  更何況,那是遙遙不可及之人,立於雲端之上,可望,而不可親。

  「我跟你說,多少名門千金都想著嫁入王府呢,我十七哥可是炙手可熱的人物,連後宮裡的娘娘們都想讓自家的姑娘嫁給他。若你上點心,我家十七哥便要被別的女人搶走了!」見蕙如只是笑著,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嘉陵也急了。她說得口乾舌燥,對方為何沒有反應啊?

  看來說靠說的還不成,嘉陵眼珠兒亂轉,在心裡打起了主意,莫如找個機會,將兩人弄到一處去吧。只是說了一下午的閒話,嘉陵縣主到底還是沒能記起來將胭脂交到蕙如手裡,等她再想起來的時候,蕙如早早就回去了。

  陸琅練了一套刀法,將外袍拿在手中,大步回到了書房。貼身的小僮兒長琴幫他推開房門,接了袍子掛在一邊,殷勤地遞上熱手巾給他擦汗。另一個侍童墨硯拿了乾淨的中衣要幫他換上。

  「少爺,剛剛夫人送了家書來,我給您擱幾子上了,要不要現在拆開來看?」

  陸琅年少習武,一身筋肉結實有力,脫了衣裳露出健壯的上半身,他張開手臂讓長琴幫他擦背,隨口說:「丟那兒吧,有空我自己來看。」

  「是!」墨硯見長琴收了手巾,便將衣裳給他套上,「夫人這個月都來第三封信了,可不是有什麼要緊事兒?」

  「哼,能有什麼要緊事?」陸琅扯了扯嘴角,一臉不耐煩,「不過那點子家長里短,煩都煩死了。」

  長琴在一旁笑道:「夫人那是著急了,您也不瞧瞧,哪家的公子少爺年過二十了還不肯娶妻的?您今年都快二十四了,旁人家的公子像您這麼大的,孩子早就滿地跑了。」

  「滾!」陸琅抬腿輕輕一腿踢在長琴身上。長琴借勢向外一躍,笑嘻嘻地說:「少爺讓小的滾,小的這就滾。」

  墨硯撇了撇嘴:「也不知你收了人家多少好處,嫌少爺不夠忙的,專挑他不樂意聽的事說。」

  「也不是啊,少爺您總說要建功立業方能成家,現在功也建了,官兒也升了,也不用再駐在那個風沙苦寒之地,也該想想給咱們娶回來個少奶奶的事兒了。」長琴向前湊了湊說,「夫人想抱孫子都想瘋了,您卻總推三阻四的不肯成親,連說親也不樂意。她不找您撒氣還能找誰?照小的說,您就快點把大事兒給辦了,有了少奶奶,夫人也就沒空閒總管您的事兒了不是?」

  陸琅套了外袍,居然想了想:「嗯,其實你說的也有點理。」

  長琴墨硯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暗暗鬆了一口氣。

  「爺,您在嗎?」有人輕叩門扉,聲音嬌軟,「妾身端了參茶。」

  陸琅濃眉微皺了皺,對長琴墨硯使了個眼色。

  「文秋姑娘您來了啊,少爺正在房裡換衣裳呢。」長琴開了房門,笑盈盈地將來人讓了進來。

  天氣漸漸熱起來,身上的衣裳也換了輕薄的,文秋端著一盅參茶,眉目含情走到陸琅身前施了一禮,「爺。」

  陸琅對她點點頭說:「放那裡吧,我一會吃。」

  文秋將墨硯趕到一旁,親手去為陸琅圍腰帶。高聳的胸脯束在桃粉色的裹胸裡,露出一痕白嫩,她將頭髮全數挽起,更顯得脖項纖長,膚白嬌嫰。雙手繞到陸琅身後將腰帶打結時,她幾乎將身體全貼到了陸琅身上。清幽的香氣混和著脂粉味兒不時向陸琅鼻翼裡鑽。

  文秋已經跟了她四年,是他帶兵路過雲州時雲州守將所贈的歌妓。這些年上峰同事所送的美人兒不少,除了文秋,他全部或是婉拒或是轉贈了他人。他見著文秋時,文秋不過才十六歲,與旁的女子不同,她被送來的時候是一臉怯怯害怕的模樣,像只受驚的小兔兒。陸琅剛說了要送她回家或是幫她配個好人家,這小姑娘就哭得如同死了親娘,死拉著他的袖子求他不要將她賣與別人。

  當時心軟,文秋又的確有無人能及的美貌,所以一留,便留到了現在。

  十六歲的少女如今已過了雙十年華,正是散發著成熟的香氣,最是醉人的時候。陸琅對她說過,以文秋的出身,是不可能嫁入陸家做正頭娘子的。文秋當時很堅定地說,只要能陪在他的身邊,當一輩子侍妾也甘之如飴。

  只是……

  「爺,陌兒昨夜裡跟妾身說想要只小馬駒兒,妾身讓他直接來跟您說。」文秋有些依戀著男人的體溫,半偎著他,含著淺淺的,幸福的笑,「一會他來了,您可千萬別鬆口。陌兒還小,養不得馬兒。」

  陸阡陌是文秋為他生的長子。這個孩子是文秋瞞著他偷偷地倒了避子湯得來的。懷了身子之後,她苦苦哀求陸琅讓她把孩子生下來。

  「妾出身卑微,從未想過能嫁與爺為妻。只想要個爺的孩子,將來奶奶嫁了進來,妾又年老色衰不能侍奉爺時,身邊能有個希望。」

  陌兒像他,眉眼脾性,跟他如一個模子裡刻畫出來一般。陸琅極為喜愛。可是自從有了兒子,他對文秋,便不再像以往那般了。

  陸琅不是傻子,文秋想要的到底是什麼,他比誰都清楚。

  越清楚,他就越不能離她過近。這女人,溫婉可人,千嬌百順的外表下,有一顆比誰都要堅韌的心。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8 11:41 PM

第36章 膽子挺大

  輕輕推開文秋,陸琅走到桌前將母親的家書拆開細細讀起來。

  「爺在看什麼呢?」文秋將茶盅蓋子揭開,淡淡的香氣很快飄滿了整間屋子。

  「母親說……」陸琅停頓了一下,不覺蹙起濃黑的雙眉,「她說已經跟父親商量好了,過陣子便會回京。」

  回京?文秋眼睛一亮。

  陸夫人對文秋的存在並不是很在意。對她而言,文秋只不過是兒子納的一房小妾,暖房暖床照顧起居。雖然她無視規矩生了個庶子出來,但畢竟那是陸琅允許的。陸琅已經這麼大了還一直沒有娶妻,能有個孫子對她也算是種安慰。至於庶長子一事,只要說親前與女方家將事說清了,以後將庶子記到正妻名下,或是乾脆移到外莊上去養也就是了。

  文秋一直隨侍在陸琅的身邊,陸夫人她不過見過數次面。如果能天天親近著,加上有可愛的陌兒居中調和,陸夫人對自己的印象定會改觀。一想到這兒,文秋的心窩兒也熱了起來。

  她的一生都在陸琅的身上,陸琅的娘親便是她的娘親。她想一輩子依靠這個男人,愛戀這個男人。

  「母親說,要親自回來,幫我說門親事。」陸琅的聲音響起,如一盆冰水當頭澆下。

  文秋怔了怔,臉色有些發白,但她還是笑了起來:「那敢情好,有夫人在,定能幫爺挑門好親事。將來爺得了端莊賢淑的奶奶來,咱這院子裡也就能有正經的主母管事了。」

  陸琅將信抹平放在桌子上,對她點頭說:「行了,這裡無事,你先出去吧。」

  文秋應聲退了出去,在關上房門之時,她的指尖微微顫了顫,但很快便恢復了正常。以她的身份,做陸琅的正室夫人那是癡心妄想。但她跟隨陸琅這麼多年,對他的喜憎脾性都瞭若指掌,便是將來他娶了妻,心也還是會在她這裡。

  正妻的位子算得了什麼?她從來就未稀罕過。

  她想要的,由始至終,也不過是那男人的一顆心,一顆真心而已。

  李晟負手站在院門外,望著院中一株老槐怔怔出神。來往的下人僕役小心翼翼地繞過他的身旁儘量不發出聲響。院子裡那間正房的門已經緊閉了三天,除了送飯食,清掃屋子,就不見那門打開過。

  房門裡住著的,是他的父親,宣王李雲啟。

  這幾天,正是他母親的忌日。

  已經過去了十五年,父親還是忘不了母親,還是放不下過往,還是,看不見他這個兒子。李晟眉目間掠過一絲哀傷,他緩緩地轉身。

  「成器。」

  就在他轉身時,他聽見一聲呼喚。

  從花園小徑的一頭,走來一位雲鬢華服的麗人。她黛眉輕蹙,面色微微有些沉鬱,身後跟著四個綠衣小婢。

  「成器,既已來了,為何不進去?」那麗人緊走了幾步,來到李晟的面前,神色溫柔沉靜,「你父王這幾日心情不佳,若你能進去開解幾句,說不定能好些。」

  「讓父王靜靜心也好。」李晟微微一笑,「我若此時進去,說不定會打斷了父親悟道。這幾日,有勞側妃多照看。」

  聽到李晟喊的這聲「側妃」,那麗人臉上神情微變,笑容也變得有些勉強。

  不管過了多久,在李晟的心裡,她始終是側妃鄭氏,是他父親的妾,而不是他的表姨,他母親的表妹。

  「側妃,側妃?」身邊的侍婢低聲喚回她的神智時,李晟那張酷肖生母的臉已經在她的面前消失,頎長的身影繞過了滿目蔥榮的庭園。

  「我們走吧。」鄭側妃收回目光,看著緊閉的房門唇邊露出一絲嘲諷的冷笑,「這麼些年了,他還是走不出來,走不出來啊!」

  李晟回了自己的院子,換了身衣服便要出門。剛到了門口卻見內府的總管李誠迎了過來。

  「怎麼?」李晟微微皺了皺眉。

  「世子爺,宮裡來了人,皇上想見您。」李誠垂手而立,等著少主人吩咐。

  「前日才去過,又來叫我做什麼?」李晟正要找個藉口推託,但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那就去吧。」

  也沒再換正式的衣服,李晟就這麼跟著宮裡的來人走了。

  領著李晟進宮的是皇上身邊的貼身太監樂印,一路進了東安門,過了清華門,樂公公將李晟直接帶去了皇上平素歇息的東暖閣。

  「來了?」正伏案批閱奏摺的皇帝聽見聲音,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揮了揮手又低下頭去,「樂印,給他賜座。」

  樂印諾了一聲,搬了張暖椅放在書案前,又讓人端了杯茶來,然後帶著宮裡的侍從們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李晟坐在椅子裡,隨手拿起書桌旁放著的一本書來看。

  「《西行風物志》,這是懷風獻上來的,所述西方各國的風土志異頗為有趣,你可以看看。天地廣大,便是我大齊國土泱泱,也不過是這天下的小小一隅。」皇帝終於放下了筆,看著李晟的眼中盛滿了慈愛。

  「成器,原來這世上還有那麼多奇麗山河景物,若是朕還年輕,真想親自去走走看看。」

  李晟微微一笑:「陛下正當盛年,可是想開疆拓土,將這書上所載之地全都收歸我朝?」

  皇帝搖了搖頭:「那些地方的人大異我族,言語也不相通,強要了來不止勞累軍帑,還要花大力氣派人教化整治,沒那個必要。」

  二人各看各的,誰也沒再說話。天色漸暗,樂印進來問晚膳要擺在哪裡,皇帝看了看李晟說:「你也許久未見過皇后了,要不要去她哪兒坐坐?」

  李晟垂目摸著西行風物志的書面,搖了搖頭:「我去了也沒什麼話說,還是算了吧。」

  只要坐在皇后面前,那位姨母便三句不離他的生母,每每沒說上兩句話就要落淚,日子久了,任誰都會有些厭煩。李晟回到京裡來的時候已經十三歲了,皇帝初見他時,他便已是翩翩一少年。這些年下來,他行事極為低調,身邊也沒什麼至交好友,生活簡單得連皇帝都有些看不下去。

  因著他身上的血脈,因著宣王的特殊身份,這孩子的身上便套上了一層枷鎖,不得如別家少年那樣恣意飛揚,瀟灑快意。每思及此,他心中便會生出愧疚之意來。

  「你父王身子可還好?」

  「還是老樣子。」李晟將手一攤,「我也好幾日未見著他,過了這個月,估計也就能好些了。」

  皇帝默然半晌,長嘆了一聲,再沒說話。

  「昨日聽人說,陛下要讓三皇子就藩了?」也不知為什麼,李晟突然提起了這個話題。皇帝所生子女並不多,皇子只有三人,長子為正宮皇后所出,二皇子的生母是榮華殿的淑妃,三皇子年紀最小,生母原是近身侍奉皇帝的女官,後來因生了皇子而被封為昭容。皇長子李愷已立了太子,二皇子李惟和三皇子李怡是分了府在宮外住的。李惟的封地在青州,李怡的封地在范陽,只是現在都未就藩離京。

  「怡兒已年滿十六,按制是該走了。」皇帝點了點頭。

  「二皇子已經十八。」李晟很平靜地說出這句話,然後抬起頭,看著皇帝那張略顯憔悴的臉,「為何他不用就藩?」

  皇帝雙目中精光一閃,看向李晟的神情變得有些複雜。二人對視了良久,皇帝漸漸鬆下緊繃著的雙肩。

  「成器,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陛下以為呢?」李晟看著他,臉上掠過一絲嘲諷的笑意。他的笑容很淺,卻足以讓皇帝捕捉到。

  怒氣從心底升騰而起,卻在看到那一對似曾相識的眼睛時瞬間消散。旁人說這種話,或許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成器不會。皇帝幽幽嘆了口氣。這孩子,一心一意只想著遠遠地離開,恨不得剔骨還肉與他們斷絕關聯,在自己面前總是這麼隨性,連一丁點奉承討好也不屑做,這雖讓他常感惱怒、銼敗、失望,卻也得到了他最大的信任。

  他在自己面前表現出的,是他最真實的想法,而不像朝中的大臣,後宮的嬪妃,甚至是自己的子女們那樣,每日戰戰兢兢看著他的臉色,揣度著他的心思,猜測著他的喜怒,字斟句酌地推敲著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他們猜的累,他也聽的累。

  「老二身子不好,淑妃也不放心他一個人去青州。京裡有太醫院,藥材補品也足,讓他在京裡再過一兩年也好。」

  李晟冷笑了一聲:「二皇子神勇,去年春秋二季的圍狩他能張三石弓,連陛下也誇他有您當年雄風。這樣的身子若還叫不好,那微臣這副身子板兒估計也就快散了。」

  皇帝臉一冷,厲聲喝道:「你胡說什麼?」

  李晟起身行了一禮:「是不是胡說,陛下自有聖斷。時候不早了,容臣離宮。」

  皇帝沉默了片刻問:「你以前從不管這些,為何今日要說這些話?莫不是老三跟你說了什麼?」

  李晟原本一直板著一張臉,聽皇帝這一說,突然笑了笑。陰冷的宮室裡,如明媚春光暖融融充盈進來,將冷硬的心也要化開一般。皇帝看著他,眼眶微熱,仿佛歲月洪流逆轉,倏爾回到了那個雪融飛花的時節。

  「三皇子送了我一套《東洲勝輿詳志》,帶了圖解注腳的那種。」那是非常難得的孤本,李晟談起書來的時候,顯得精神奕奕,整個人都神采飛揚起來,烏黑的眼睛閃著灼灼的光芒,臉上洋溢著發自真心的滿足的笑,「我大齊幅員遼闊,北自孤山,東南皆至海,西接西域十四國,其間山川州府,風物人情,事事周詳。可恨臣俗務纏身,不得親去遊歷一番。」

  這話倒與皇帝剛剛所言不謀而合了。

  「所以你便來幫他求情?」皇帝看著這樣的李晟,臉上也忍不住露出開懷的笑來。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李晟點點頭,很認真地說,「何況是這麼重的禮。不過方才所言也是臣的心裡話。陛下對二皇子如此偏寵,恐非幸事。三皇子母親位份低,他又是個書癡,哪怕要讓他去就藩,也該先在京裡將他的親事辦了再走。還有那麼多古籍經典未讀,這麼早便要走,三皇子會哭的。」

  皇帝想像了一下三兒子抱著一大堆書痛哭流涕的樣子居然撚須大笑起來:「老三嗜書如命,他可真是會哭的。好罷,既然有你幫他求情,那便先幫他物色個老婆,在京裡成了親再走吧。」

  「那二皇子呢?」李晟又問。

  「你怎麼盯上老二了?」皇帝皺了皺眉。

  「臣只是覺得陛下對二皇子太好了些,有時候臣會忍不住想,難道是皇上想換立太子了?」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10:07 AM

第37章 聖心難猜

  皇帝的鬍子抖了又抖,終於鐵青著臉發出怒吼:「李晟,你胡言亂語些什麼!」

  李晟掀起袍角跪下,卻一言不發。

  「朕已有太子,何來換立太子一說?此話從何而起,由誰傳出,你給朕從實招來!」

  李晟規規矩矩磕了一個頭說:「世人皆知陛下喜愛二皇子,二皇子的騎射也是陛下您親自教的。陛下您不止一次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說眾皇子之中,只有二皇子最肖陛下。若是陛下要尋這換立之言的由來……」李晟抬起頭來,面色沉靜地看著皇帝,「正是從皇上您口中所出!」

  皇帝胸口急劇起伏,指著李晟半晌說不出說來。

  「不論是前朝還是後宮,多少人看著您的臉色,多少人揣測著您的想法。只要您稍露端倪,便不用去說,也有無數人搶著去做。朝臣之中,為著太子和二皇子誰最適合儲君之位已爭得頭破血流。陛下您高居上位,耳聰目明,臣就不相信,您就一點消息也聽不到,一點勢頭也看不出。」李晟吐字極清晰,不急不徐,不緊不慢,卻是擲地有聲,「到底是因陛下生了猶豫動搖,還是故意讓朝臣們站位,故意要讓朝堂上攪起一團渾水,便是臣,也看不出來。」

  皇帝放下了手。

  「現在,不止朝堂之上,便連百姓中也開始在傳些流言。長此以往,朝野動盪起來,必非我大齊之福。臣為大齊子民,懇請陛下決斷。」

  「你要朕決斷什麼?」

  「決斷究竟何人為儲君。」李晟雙手撐地,一頭磕了下去,久久不肯起來。

  「朕已有太子!」

  「但陛下心中卻偏向二皇子!」

  「……惟兒最肖我,無論性格脾氣,只可惜他非嫡長。」皇帝終於嘆了一口氣,「朕只是偶爾會想一想。」

  「便是這麼想一想,也會讓人生了不該有的心思。」李晟直起身,看著皇帝。

  「知道陛下有更立太子之心,皇后會怎麼想?太子可會有怨恨之心?淑妃娘娘又如何?二皇子和擁立他的朝臣世家們又會如何?這些陛下您沒想過嗎?」

  皇帝默然不語,只摸著拇指上碩大的碧玉扳指沉思。

  「陛下也不願見到將來兄弟鬩牆,血染宮闈吧。」

  「太子仁孝,但行事懦弱猶豫,不是個好的君王料子。」皇帝嘆了一口氣,「若他能爭氣一些,朕也無需有此煩惱。李惟聰明果斷,但行事有些偏激,心胸不夠開闊,若是將來由他為帝,也未必是我大齊之福。」

  短短兩句話中,李晟似是抓到了什麼。

  兩位元皇子都有缺點,在皇帝的心中都不是最完美的儲君人選,他卻在人前人後,做出對二皇子格外寵愛,甚至流露出想要易儲的念頭,這是為什麼?莫不是他要學著山中的虎王,故意要讓自己的兒子們互相爭鬥,以血來磨礪他們的性情,能拼成功的便有了資格登上這個寶座,成為下一個帝王。

  那輸掉的呢?他真的想看著兒子們互相廝殺,殘忍爭鬥,最後以勝者為王嗎?

  李晟的後背滲出冷汗,看著皇帝的目光中也染上了一層驚懼。

  似是看出了李晟的想法,皇帝苦笑了一聲:「成器,既然生為皇家子弟,便不能有尋常百姓家父慈子孝,兄弟同心的期待。你看我大齊這百餘年來,為了朕身下這個位子,咱們李家死了多少人?聖祖開國封了十二位親王,如今只剩下了宣王和榮王兩家。非是我們心狠,實在是這個位子身繫天下萬民的福祇。為了大齊江山萬年穩固,為了百姓能有太平安穩的日子過,必要的犧牲和獻祭便少不了。

  立長還是立賢爭論了千百年,朕以為,不論是長還是賢,只要能讓百姓過上好日子,讓國業家業繁茂昌榮,有此能力者,方有資格坐上這個位子。」他拍了拍椅把上的鎏金龍頭道:「或許你不知道,自聖祖皇帝起,所有後世的帝王,都是這麼一步步殺出來的。」

  李晟的臉色有些發白,他看著眼前面容清臒,與自己有幾分相像的伯父。

  「朕,當年也是如此。」皇帝用充滿慈愛的目光看著他,穩穩地,清晰地說,嘴角掛了一絲苦笑。

  皇帝的目光裡似是蘊含了什麼,李晟垂下視線,他不想探究,也不敢探究。很多事,雖然可以說身不由已,但若心裡沒有欲望沒有野心,便有再大的誘惑,再多的困難,路也一直可以握於掌中。

  從宮中出來的時候,李晟一直很沉默。金烏已西沉,天地交際之處染著一層金黃,雲霞絢麗無匹,流光溢彩,但那也僅僅是因為陽光的關係,美麗璀璨的東西往往不能持久,那一刻的華彩隨著日頭完全落下轉瞬便會消失。

  徒留滿天的空寂寥落不知向誰訴說。

  馬蹄在青石鋪就的長街上踩出「嗒嗒」聲響,李晟的身體隨著馬身微微地搖晃著。夕陽如血映在他的身上,將他的發梢,眉眼都鍍上了一層暖色。他在馬背上很安靜,只是慢慢地,唇角顯出一絲笑意,這笑意越來越大,最後化為他仰天的大笑。

  隨後,他雙腳一叩馬腹,手中馬鞭揚起,那馬長嘶一聲,飛奔在無人的街道上。

  *******

  臨行之前,蕙如管著的那間南市脂粉鋪子的掌櫃帶著這個月的帳簿來見老夫人和六小姐。掌櫃姓陳,是跟著老夫人陪嫁過來的管事,南市的幾間鋪子均是他在管著。陳掌櫃如今也快六十歲了,頭髮鬍鬚花白,紅光滿面,看著這氣色倒似是三四十的壯年漢子。他剛進了屋,就笑著給老夫人道喜。

  「天氣漸漸暖了,本不是脂粉好銷的時節,沒想到這月盤點下來,咱家的貨竟比往年多賣了兩倍,兩倍啊!」陳掌櫃伸出兩根手指,很是炫耀地晃了晃。「咱們七和香雖然小,但這銷量已經超過同行不少了!」

  老夫人聞言也很是歡喜,忙讓他將帳簿子拿來。

  「這倒是個好消息,陳掌櫃你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這可是六小姐的功勞!」陳掌櫃對著蕙如又是一拜,感慨道,「六小姐教的那法子真好,先前咱們不知好歹,讓小姐費了不少神,還請小姐莫要見怪。」

  七和香是老夫人在南市開的一間小小脂粉鋪,收益本是平平,不過靠著南市的繁華能賺些小錢罷了。老夫人將這個鋪子交給蕙如,本也就是讓她學著管起來,至於是賠是賺並不是很在意。不過現在交給她不上三個月,居然能有這麼好的成績,真是個意外之喜了。

  當初蕙如用了一個月看歷年帳簿,又花了一個月找了香粉的方子研究,後來挑出三個方子做了點改動,讓陳掌櫃使師傅們做了極小又精緻的香粉匣子來裝上新做的香粉分送到京裡官眷商戶手中試用。這一準備花了不少銀子,陳掌櫃和鋪子裡的師傅夥計頗為抵觸,畢竟這位掌事的小姐剛上任就派下這麼瑣碎又費錢的差事來,實在看不出對鋪子有什麼好處。一年不過能賺七八百兩銀子的小鋪,一個月裡就要花出二百兩,這如何能讓人服氣。

  可是奇了,這些小小的贈品帶來了不少客人,明明是天熱不景氣的時節,大戶人家裡流水般訂了許多新貨。新貨價比舊貨高了不少,居然還這麼受歡迎,照此下去,主家很快便會有賞下來,不止陳掌櫃,連站櫃臺的小夥計都喜得合不攏嘴。

  「那新的蜜合香賣得最好,客人都說這香膏氣味清淡,用了之後潤澤細滑,一點不像以前的香膏用久了便會乾癢起小疹。咱家的制香師傅都說,六小姐於制香一道上是這個呢!」陳掌櫃笑呵呵地豎起了拇指。

  蕙如笑了起來:「我哪裡懂這些,不過是小時候在鄉間,看那些鄰家的姐姐們沒有香脂用,就擇了鄉野裡的幾味料研細了使。我瞧著她們用得挺好,便想說不定也得用,於是自作主張添減了一些。沒成想居然就成了。這也是運氣好,上天保佑要讓咱家的鋪子多賺些錢呢。」

  老夫人笑著拍拍帳簿:「偏就你運道好,怎麼這老天爺也不多降些運道給我呢?可見這鋪子合該讓你來做。」

  蕙如依在她身上,彎著眉眼說:「祖母最是福厚的,怎麼就說運道少了?若是運道不好,怎麼就讓您有了我這麼一個又聰明又貼心的孫女來?」

  老夫人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對陳掌櫃說:「賞著,都賞著。你從賬上劃出五十兩來,分給鋪子裡的夥計。另拿一百兩,給你和鋪子裡的幾個大師傅。」

  「哎!」陳掌櫃精神氣十足地應了,又說了點櫃上的事,這才躬身退下。

  老夫人回臉看了又看,摸著蕙如的手問:「你是怎麼想得到要做出小份胭脂香粉送去各家試用的?」

  蕙如眼珠兒轉了轉,抿著嘴笑道:「就是靈機一動,想了這麼個法子。讓人家試過知道了好處自然就會來買,酒香也怕巷子深呢。祖母您放心,孫女可是財神老爺身邊的聚財仙女下凡,有財神爺護佑著,什麼樣的鋪子交到孫女手上,都能叫它財源滾滾來呢!」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11:01 AM

第38章 回鄉

  馬車上雖然墊了厚厚的墊子,但還是有些顛簸,蕙如拿著帳簿看了一會就覺得眼珠子發脹,心裡直泛噁心。馬車上不好做針線,蘭溪就拿了絡子來打,見蕙如臉色不佳,忙倒了杯熱茶遞過來,輕輕拍著她的後背說:「這帳本子有什麼好看的,想看也不急在這一時。姑娘且養養神,別把眼睛熬壞了。」

  蕙如就著蘭溪的手喝了口茶水,這才將心裡泛起的噁心感壓了下去。

  「這是祖母的陪嫁鋪子,過了這麼多年了,總有些沉屙舊疾存在那兒。我既然從祖母那兒接了手來,自然是要謹慎小心些。」蕙如說著笑了起來,目光中隱隱添了幾分神采,「我定要讓這間鋪子成為京裡最大的脂粉鋪,這方能顯出你家姑娘的本事來。」

  蘭溪自然是不信的,但她也不顯在面兒上,只是笑著點頭說:「是呢是呢,姑娘你是最能幹的,不過再能幹也求著您仔細自己的身體。這些日子您天天琢磨著這帳本子,夜裡也不知熬了幾回,再這樣下去,別說奴婢們看不過眼,只怕老祖宗也不肯放心將鋪子交給您管了。」

  蕙如按著額頭緩緩地揉著,神色有些疲憊:「這做賬的是個老手,方方面面都做得極周全,連一點兒小錯也沒有。」

  「這不就得了?老祖宗手下的人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偏姑娘要看得這般仔細,多費了這麼多心血精神!」蘭溪將她手中的帳簿拿開,放回書匣子裡,又接過手幫蕙如揉太陽穴。

  「就是因為做得這麼滴水不漏才會讓人起疑啊!」蕙如笑著拍了拍裝滿了帳簿的書匣。「再仔細的人也會犯錯,這麼些年的帳簿居然能讓他做的查不出一丁點差錯來,這本身就不合情理。不過我仔細算了算,雖說這裡面有人動了手腳,但貪的銀子卻並不過份。水至清則無魚,這道理我是懂的。對著每日流進流出的白花花的銀子,本就很少有人能把持得住。這人謹慎小心,卻又並不是十分貪心,倒也是個得用的人才。」

  蘭溪聽得有些糊塗:「哪有被人貪了銀子還要誇人是人才的?」

  「人心是貪的,今天貪了主家一兩銀子沒事,明天便想著要十兩,再看拿了十兩也安全,便又會想著百兩。」蕙如撥開蘭溪的手,拿起一本帳簿翻開來讓她看,「你瞧這裡,賬是做平了,原料的本錢只添了這一點,若是主家查究起來,可以推說成本每年的變化。去年雨水少,很多地方都遭了旱,他將薰陸的進價提了半成,卻不知道這樣的年景其實最是適宜取薰陸炮製乳香的。這薰陸的進價便是不降,也該維持著不動。」

  蘭溪聽著蕙如用平靜的語調一樣樣指出帳簿中不對之處,心中不免生出疑惑來。六小姐一直長在鄉下,跟她和竹香是一塊兒長大的,那時候別說用什麼脂粉香料,便連見也沒見過,聽都沒聽過,現在卻是如數家珍一般,仿佛這些香料的藥性,成長的環境要求,價位用途全在她心裡一般。

  正說得起勁,蕙如驀地發現蘭溪怔怔的神情和眼中的困惑,不覺苦笑了一聲。太久沒有接觸這些,是自己興起,一時忘了現在的身份。

  「蘭溪,我既然接了祖母的鋪子,就要好好用功,將這鋪子裡的一切都學起來,只有做到樣樣心中有數,這鋪子才能管好,做好,鋪子裡的人才能用得,信得。不止是做鋪子,做人行事皆是如此。用心去做,方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蕙如咳了一聲,正色對蘭溪說。

  蘭溪回過神來,心中慚愧。小姐這麼天天起早貪黑地做著功課,怪不得對這些香料這麼熟悉。想著這些,看向蕙如的眼神中便添了欽佩。

  「是,奴婢一會也跟竹香好好說說。咱們雖沒姑娘這麼聰慧能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但好歹也是跟著姑娘一起過來的,正是凡事要好好去學,不可給丟了姑娘的臉面。」

  蕙如笑了笑對她點頭道:「我倒不怕你們會丟了我的臉面。只是想著,咱們從鄉下過來,多少人都瞧不起咱們。多看著多學著,這些東西學在身上便是咱們自己的誰也拿不去。不管將來會如何,知道的東西越多,咱們心裡越能穩當,做事越能穩妥不出差子。」說著,她執起蘭溪的手,看著她的眼睛說,「你和竹香跟她們都是不同的。咱們是打小兒一起長大的情誼,雖然面子上你們是僕我是主,但我私下裡,一直當你們是我嫡親的姐妹,便是三小姐五小姐她們都及不上。」

  蘭溪眼圈兒一紅,險險落下淚來。

  「咱們一起吃過苦,知道那貧困受人欺的滋味,現在有機會富貴,我自然要護著你們,幫著你們。不止現下要過得舒心,往後的日子更要舒心。我要過得幸福快樂,也希望你們可以安樂富足。等將來我有了本事,有了依靠,便給你和竹香找個老實良善有上進心的好人兒嫁了。不管將來咱們是不是住在一處兒,總歸是不能斷了情份。有我一口吃的,必不能少了你們的。」

  一席話,說的蘭溪哽咽不成聲。

  「姑娘這樣待我們,我們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能報答您的恩情。」

  「傻姐姐,這話說的多見外。」蕙如笑著拿帕子幫她拭淚,「總之你們要記著,一定要信我,幫我,陪在我身邊!」

  蘭溪用力點了點頭。

  沈家在晉陽府算是個大家族,綿延幾十代人扎根於晉陽,後散落於四方。沈大老爺是嫡房長子,論起來,這沈家的族長應該由他出任,只是因為沈浩然年輕入仕,在京中為官,這族長之職便由幾房公推,由二房的叔叔來擔了。沈家長房裡有三個兒子,都有了出息,而留在晉陽的其他直系旁支的幾房雖子息繁茂,但有才幹做官的卻沒有幾個,餘下的子弟,有些便從了商,有些便專心在家裡做學問,更有些家境富足的子弟,便安心享受著祖輩的福蔭,遊手好閒,做了個只知玩樂的公子。

  好在沈家是書香門第,對子弟的約束管教十分嚴格,便是族中子弟中那些不成器的,也不敢違背祖宗家法,幹出什麼出格的事來,所以族中很是安定。

  沈老夫人是族長的長嫂,又是出身勳貴的貴女,在沈家的地位很高。她的車馬離著祖宅還有三裡多地時,已有族人在道旁守候著了。

  沈家祖宅在府城外,與蕙如想像中的深宅大院不同,只是幾座三進的質樸院子,門挨著門,緊湊著蓋在一起。正中是座老宅,庭院疏闊,種著高大的桐樹,那是沈家宗祠,供奉著歷代先祖的牌位。

  「嫂嫂有好些年沒回來了吧。」沈家現任的當家二老太爺迎了出來,對著沈老夫人行了一禮,「您看著還是這麼硬朗。」

  「不行了,咱們都老嘍。」沈老夫人由昌平郡主扶著走進了正屋。菀如和蕙如兩個,規規矩矩地跟在身後,旁邊由奶嬤嬤抱著在車上睡著了的茂哥兒,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跟著進去了。

  屋裡已經坐滿了人,因兩個孫女都是第一次回來,老夫人少不得將在坐諸人一一介紹了一回。

  「這是你們叔祖母,最是喜歡年輕人的,一會別忘了跟她討要見面禮錢。」老夫人指著坐在上首的老婦人說。二老太太年紀與老夫人相仿,一張團臉天生帶著三分笑,看著慈眉善目是個好說話的。在她身側站著的是她兩個兒子和媳婦,二房有兩個嫡子和三個庶子,一個嫡子在外鄉做官,一個嫡子守在他們夫婦身前打理晉陽府及周邊產業的生意,幾個庶子幫襯著手裡也各有需要打點的生意,平素並不能時常在晉陽老家。

  二老太太笑著將菀如和蕙如誇了一番,各自送了見面禮。

  三老太爺年過五旬,面容清臒,身形挺拔,頗有仙風道骨。他原也是個聰慧的,年少時頗有才子名聲,但後來不知怎的迷上了歧黃之術,自此將八股文章全拋開,每日裡采藥製藥,免費給鄉民們診治,在晉陽是出了名的活神仙。大約是在這上頭過分費了心神,於家中的一切便不怎麼管,老妻早早過世,身邊也沒留下一兒半女,他卻毫不在意,也不肯續弦,只在族中過繼了一個孩子跟著他學醫學藥,日子過得倒也逍遙。

  都是經年未見的老人,這乍一相見自是不免一番唏噓感慨。老人家說起舊事來便沒完沒了,菀如在一旁只聽了一會,就覺得腰酸骨疼渾身難受,但看著蕙如帶著微笑端坐在一旁,身子連動也不動一下,她也只能咬牙忍著。還是三老太爺心細,笑著對老夫人說:「咱們老人家談些舊時的事,孩子們一路遠行也累了,讓她們自己去玩兒吧。」

  二老太太笑呵呵地道:「這可不是?別說她們,就連我這兒幾隻小猴兒也早坐不住了呢。」

  她說罷,揚手叫了兩個姑娘來,指著她們對菀如和蕙如說:「這是你們五叔叔家的女兒,叫蘭如,跟你們是一般的歲數兒,這是你們六姑姑家的孩子,姓莫,名字叫婉兒,卻是比你們小了一歲。你們年紀相似的,便一起出去耍,只別走太遠了。」

  菀如和蕙如應了一聲,和那兩個姑娘拉著手兒,親親熱熱地離開。這邊老夫人也要將昌平郡主趕走:「你怎麼還不去看著茂哥兒,跟咱們幾個老人家坐在一處有什麼樂子。」

  昌平郡主笑著說:「茂哥兒一向睡得踏實,有奶娘守著呢,媳婦聽著老祖宗們談沈家的舊事聽得正興起,這會子要趕我走了,回頭抓心撓肝地睡不著覺那可怎麼辦才好?」

  蘭如跟蕙如是同年同月的生辰,比蕙如只大了幾天,但她身形豐滿,腮上帶著嬰兒肥,嬌憨可人的樣子看起來倒比蕙如還小一些。莫婉兒長相很清秀,未說話就先臉紅,十分害羞。好在四個人年紀相差無幾,少女們總有相似的話題,只坐在一起說了會子話,幾人就熟絡起來。

  蘭如性子豪爽,像個男孩子,與嘉陵縣主的脾氣倒有幾分相像。菀如自恃是從京裡來的,又是長房裡出來的,於是未免說話行動間端了點架子,便讓蘭如看不慣。婉兒性情溫潤,家裡教養的極好,琴棋書畫樣樣都學過,與菀如兩人談起書畫談個沒完,真是相見恨晚。

  蕙如對這些也不是很在行,便拉了蘭如到院子外頭看桃花。

  晉陽在京城的北邊,桃花開的比京裡要晚半個月,此時正是花期繁盛的時節。桃林有專人看護著,大片大片的桃花如粉色雲霞一般一眼望不到頭,蕙如喜歡得很,拉著蘭如在桃林裡穿行,嘖嘖慨嘆。

  「這裡真美!」

  「那是自然。」蘭如很是自豪,對蕙如說,「等到了秋天,桃子全熟了,這兒方圓百里都飄著桃子香,能把你口水都饞出來。」

  蕙如笑著說:「是啊,我最愛吃桃兒了。」

  「要是到時候你不能來,我讓我爹挑最紅最大的桃給你裝幾筐回去。」蘭如拍著胸脯向她保證,「我們沈園出來的桃子,個兒大味兒甜,旁人家的桃兒不過賣二十文一筐,咱們家的能賣到二十五文呢。」

  兩人正說笑間,突然看見桃林之中似有人在。蕙如嚇了一跳,正要躲開,蘭如卻跳上前,雙手叉腰大聲叫道:「是哪個躲在那裡?給姑奶奶滾出來!」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11:23 AM

第39章 又是表哥又是堂姐的

  「蘭妹子,是我。」一個少年手裡拿著書卷,神色間頗有些尷尬地從樹後繞出來。

  這少年眉目俊秀,年約十五六歲,學著一襲青色長衫,頭戴著書生巾。蘭如見是他,皺了皺眉頭:「莫黎哥哥,怎麼是你啊?」

  「我看今日天氣晴好,便想著來桃林裡看會書,沒想到嚇到妹妹……們了。」莫黎的視線飄向蕙如的臉上,一怔之下,臉色微紅,卻沒將視線挪開,「這位元妹妹面生得很,不知道是哪位?」

  「她是大爺爺家的六孫女,叫蕙如。」蘭如說著,然後指著莫黎說,「他是姑姑家的長子,婉兒的哥哥,你叫他黎哥哥就成了。」

  蕙如恍然,忙施行道:「原來是表哥。」

  莫黎抿著唇,害羞的樣子與婉兒倒確是像了六七成。

  「你們怎麼跑來這裡玩了?」莫黎見她們身後沒有跟著人,不免有些擔心,「不會是偷偷跑出來的吧。你倒還罷了,蕙如妹妹是頭次來,萬一在林子裡迷了路怎麼辦?而且這裡偶爾會有外人誤闖,你們都是姑娘家,這樣可不好。」

  蘭如撇了撇嘴說:「就你事兒多,才多大年紀,成天像個老頭子一樣說教,不許這個不許那個的,沒意思透了。」

  莫黎漲紅了臉,拿著書卷不知該如何應對。蕙如將蘭如一拉說:「表哥也是為咱們好,莫不是自己關心的人,他又何必出言提醒向你討沒趣兒?你不感念表哥的好心還這樣說他,回頭姑姑若是知道了,不知要怎麼心疼呢。」

  蘭如一吐舌頭,對著莫黎說:「好啦好啦,是我嘴快,你也知道我一向說話沒遮攔的,黎哥哥你不會怪我的吧。」

  莫黎紅著臉搖頭:「怎麼會。」

  三人在林子裡轉了會,看蕙如有些疲憊的樣子,莫黎便催著蘭如帶她回去。

  用了晚飯,各人回房安歇,蘭如身邊沒什麼跟她同齡的女孩子,且蕙如身上有種同齡女子身上沒有的沉穩,待人說話讓人覺得特別舒服安心,蘭如便纏著要去跟蕙如擠一間房睡。眾人被她纏得無奈也只得應了。

  不過兩人擠在一張床上也沒說上幾句話,蕙如是旅途勞累,而蘭如則是因為知道有玩伴會來,前兒夜裡興奮得一宿沒睡好,這腦袋一沾枕頭便沉到黑甜鄉里,想說的體已話早被拋給了周公。

  第二日清晨,養足精神的眾人神清氣爽地圍坐在一起用了早餐。蕙如便教蘭如打絡子,教了會子,婉兒也湊了上來。因蕙如會打的絡子樣子很新鮮,手法也跟以前學的不太一樣,不一會兒,她身邊便圍了一堆姑娘丫鬟,嘰嘰喳喳的好不熱鬧。

  外頭進來一個嬤嬤,湊到蘭如耳邊不知說了什麼,蘭如臉色一變,也不及與蕙如說一聲,站起來就走。

  「她這是怎麼了?」菀如問與她坐在一處正看著畫樣子的婉兒,「這麼急急火火的就出去了?」

  婉兒向門外看了一眼,想了一下,悄悄兒對她說:「剛剛那個嬤嬤看著好像是玫如姐姐房裡的,估摸著是玫如姐姐回來了。」

  玫如是蘭如的同胞姐姐,比她們大了五歲,嫁出去已經三年了。蕙如在一旁聽到,便收了絡子和絲線說:「既然是叔叔家的姐姐回來了,咱們是不是也應該去見見?」

  菀如也收了東西,剛要起身,卻被婉兒一把拉住。

  「又怎麼了?」

  婉兒囁嚅著,頗覺為難地說:「玫如姐姐過得不大好,每次回來蘭如姐姐都會發火。咱們現在去,只怕不大合適。」

  過得不大好,也就是說在夫家的日子不好過,這是回娘家哭訴來了。菀如便訕訕地坐回去,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種事情對她們未出閣的女兒家來說還是少沾為妙。

  蕙如又坐了會,見蘭如一直沒來,到底有些不大放心,與婉兒說了一聲,帶著蘭溪便向前頭去了。

  到了側院,還沒進門,就聽見裡頭隱隱傳來女子的啜泣聲,其中間雜蘭如憤怒的叫駡。蕙如停了腳步,見房門口站著兩個神色頗為尷尬的婆子,知道是在這兒守門的,便也不上前難為她們,而是對蘭溪使了個眼色,二人繞了一圈,回到了祖母的房間。

  昌平郡主正在跟老夫人說著閒話兒,沈青茂趴在炕桌上,認認真真一筆一劃地練著字,見蕙如進來,小傢伙跳下炕,親親熱熱叫了一聲六姐。

  蕙如摸摸他的頭,湊過去看他寫的字兒。青茂人雖小,這一筆字寫得卻是極為齊整漂亮,頗得乃父之風。蕙如連連誇讚,小青茂被她誇得羞紅了臉,心裡卻很是得意起來。

  「得了,你別再給他喂蜜水了,」昌平郡主笑著將兒子拖到懷裡,拿帕子將他臉上沾的墨汁兒擦乾淨,「就你們寵著他,讓他得意倡狂起來,回頭他父親還得怪我不好好管教。」

  「三叔那是想讓弟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呢。只是像三叔父這樣的人才,向前數二百年都沒出一個,哪能這麼容易趕超的。」蕙如從桌上摸了個果子遞給青茂,笑著說,「嬸子也不說說三叔,茂哥兒年紀還小著呢,可不能累壞了他。」

  昌平郡主聽她說的這話心中歡喜,讓奶娘將青茂帶出去玩,招手讓蕙如來自己身邊坐了:「你不是在那兒跟姐妹們打絡子玩嗎?怎麼這會子又跑來這裡了?」

  「蕙如想祖母了嘛。」蕙如嘴巴甜,說出來的話又讓人覺得是真心實意的,老夫人頓時笑了起來,「你這小饞丫頭,鼻子最是靈的,知道你二奶奶剛給我送了新鮮的桃花餅子,就過來蹭吃喝了!」

  「那是!」蕙如笑著便伸手去拿那大金錢一般大小的酥餅。

  餅皮酥脆鹹香,裡面包裹著桃花蜜糖混豬油的餡子,一口咬開,花香撲鼻,果然非常有特色。

  「嗯,果然好吃。」蕙如吃罷一個又要去拿,昌平郡主將她手打開。

  「總共就這麼幾塊,你讓你祖母先吃,回頭我讓人再拿些來給你。」

  蕙如眉尖微微蹙了蹙,見老夫人正要去拿酥餅,伸手虛擋了擋問:「祖母您吃了幾塊了?」

  「三四塊了吧。」昌平郡主說。

  「那便不能再吃了。」蕙如站起身,將盤子挪到一旁去,「桃花可消食順氣,痰飲,積滯,小便不利,經閉。少吃些於身體有益,但祖母年紀大了,這裡頭又添了重油,吃多了怕要傷身。」

  「喲,真的是。」昌平郡主一拍巴掌,「桃花可令人好顏色,我有一年也摘了桃花做醬來吃,結果吃多了,一晚上起了好多趟。這可是我的疏忽,沒想著要跟母親說。」

  老夫人笑了笑說:「這餅子裡的桃花並不多,倒不至於這麼厲害,吃上十塊八塊並不妨事。只是六丫頭說的對,這裡頭加了不少豬油,吃多了胃裡拿不住會泛噁心。不過是貪了新鮮便管不住我這張嘴。罷了,你們既然都說不要再吃,那便不吃,你們倆分了吧。」

  蕙如看窗外幾枝桃花隨風輕搖,顏色正美,突然想到一事,便問道:「祖母,我在鄉間也見人耕種,那些養了果子樹的人家,在花開之時都要將花摘掉一部分,不然果子便結不大。蘭如說咱們家的桃子在晉陽是出了名的個兒大味兒甜,不知道這裡是不是也要找人去花的?」

  老夫人點頭說:「正是。往年這時候,家裡便要雇些短工來將這枝頭的花掐去半數。掐花也是有講究的,哪個地方要留,留幾朵,怎麼掐都是學問。若去得不好,那棵樹上結出的果子便不夠肥甜。」

  「那掐下來的花呢?」

  「花嗎?」老夫人想了想,搖搖頭說,「可能埋進土裡做了來年的肥料吧,這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六丫頭你好端端地問花做什麼?」

  蕙如心中略有了些打算,因此上笑著回道:「剛聽嬸子說桃花可令人好顏色,恰這些日子管著香粉鋪子也時常看些配方進料,其中有一味好似用到桃花。這桃花每年不知要扔掉多少,白白浪費了豈不可惜?孫女想著,不如將這些花兒都收著,曬乾了,或做香薰,或研成細末配香脂,或是拿來做成香露,這都是好的。一來省了進貨的錢,二來也可以琢磨幾樣新品放在鋪子裡賣……」

  昌平郡主哈哈大笑,指著蕙如對老夫人說:「您瞧瞧,您瞧瞧,不過管了這幾個月的鋪子,滿腦子裡都是想著要怎麼賺錢了。可不正是她先前兒說的,是財神爺身邊的小仙女下凡來賺咱們凡人的錢來了?」

  蕙如被她說得滿臉通紅。購進桃花並不用多少錢,這上面省的費用郡主和老夫人當然看不上,不過蕙如倒是想著將桃花用起來,若能做幾味新貨,說不得能將七和香的鋪子再做大些。現在的鋪子地段雖好,但門面兒嫌小,還是有些逼仄的。

  「我們六丫頭這是想著在幫沈家賺錢呢,有什麼不好的。」老夫人摸了摸蕙如的頭,轉臉說昌平郡主,「她不像你,家裡堆著金山銀山,吃用不愁的。小小的年紀,爹也不疼,娘也不愛,老太婆也管不了她幾年,若能在這時候多攢些銀子傍身,將來嫁去了夫家也能有底氣。」

  「祖母……」蕙如紅著臉小聲辯解,「爹爹很疼女兒,母親也待女兒不差,祖母那樣說,真讓蕙如無顏以對。」

  是真疼還是假愛,老夫人心裡明鏡兒似的。女孩兒長大了再怎麼不情願也要離開家裡,她再疼愛這個孫女兒,也不能將她留在身邊幾年。看著蕙如這麼用心地管起鋪子,盡心盡力地想把鋪子做好做大,欣慰之餘,心中不免有些難過。她在的時候還能幫襯著這個孫女,但孫女出嫁之後,過得好與壞便都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了。想起先前兒聽二老太太說起自己孫女的事兒,老夫人黯然神傷。

  「祖母您這是怎麼了?」見老夫人臉色不大好,蕙如忙問。

  「只是想起了玫如……唉……」

  玫如,不就是剛剛過來的蘭如的姐姐?

  蕙如便說:「聽說玫如姐姐來了,蘭如丟下我們就跑了,本來還想去見見她,但房門前站著兩個婆子,我瞅著像是不想讓咱們去打擾……可是,玫如姐姐有事?」

  昌平郡主冷笑一聲:「只會回來抱著一起哭,二嬸嬸但凡有點志氣,便不應眼睜睜瞧著自己的孫女兒受苦。嫁了那白眼兒狼,如今只差騎在咱們沈家頭頂上,二叔二嬸居然還能這麼忍。」

  「不能忍又能如何?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玫如這丫頭命不好,偏嫁了那麼個人家。」老夫人唉聲嘆氣,一忽忽想到自己早逝的苦命女兒,一忽忽又擔心起蕙如的將來。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01:06 PM

第40章 家家都有極品親戚

  老夫人沒有細說的意思,蕙如便不好去問。當日晚上,蘭如沒來她房裡睡,想是去陪著自家的姐姐了,蕙如終究與她們不是一房的,總不好去打聽別房出嫁的女兒究竟為了何事回來娘家。總覺得心裡悶氣,蕙如便讓蘭溪將窗戶支起來一些,讓她抱著鋪蓋進來陪著自己困了一宿。

  第二日陪著老夫人和郡主剛用過早飯,就聽門外婆子來稟,說是玫如小姐的夫家來接姑奶奶回去,在二老夫人那兒聽說京裡老夫人和郡主來了,便想來問個安。

  老夫人和郡主聽了,臉色都不大好看,但人家已到了門前,又是親家,總不好推脫不見。恰這時二老夫人遣人來請,於是蕙如便扶了老夫人,郡主讓人叫了菀如,一起去了主屋。

  二老夫人此時坐在堂上,雙目微垂,臉上正帶著幾分不耐煩的樣子。下首坐著五夫人,另一邊坐著位衣飾華貴的夫人。這夫人生得很富態,只是一雙眼睛不時掃掃這兒看看那兒,顯得有幾分小家子氣。不知她正與五夫人說什麼,約是說到什麼高興的事兒,笑得眉眼都擠在了一處,連露出來的牙也忘了拿帕子遮一遮。

  五夫人形容有幾分憔悴的樣子,看那態度明明有些敷洐卻又帶著些許討好的意味。蕙如不覺微微蹙起眉頭來。對面坐著的想來便是沈玫如的夫家婆婆,怎麼說五夫人也是世家大族的兒媳婦,用得著這樣放低身段去討好人家嗎?

  門上婆子在外面報了信兒,二老夫人站起身,將老夫人讓到上首坐。老夫人推辭了一番,拉著她一起坐下。

  「這位是親家太太,我們玫如嫁去的范家范主簿的夫人。」二老夫人指著那位夫人向眾人介紹。

  范夫人忙起來給老夫人和郡主行禮,因知道老夫人是侯府出來的,身上有誥命,加上身旁那位美婦又是宗室出來的天家貴女,這范家夫人畢竟見識短,一撩裙子竟是要跪下磕頭,五夫人連忙攔住了她,臉上顯出一絲尷尬來。

  「都是自家人,用不著行如此的大禮。」

  「郡主娘娘就像天仙兒一樣,這周身的貴氣,讓小婦人眼都花了。」大約知道自己有些失態了,范夫人嘿嘿笑了兩聲忙說話兒來掩飾。

  范老爺是舉人出身,在府衙裡謀了個主簿的差事,一心想著要能飛黃騰達。本以為攀上沈家這門大親事,不止范老爺仕途能通達,便連兒子也能借著岳家的勢力謀個好差事,卻沒想到沈家家規極嚴,且二房又是行商的,在京裡做大官的是大房卻不是他們。

  范夫人早就有些後悔,當初不該想當然地去求了沈家二房的女兒為媳婦。商家的女兒除了娘家有錢財,其他的並不能幫上大忙。她幾次三番找了媳婦,讓她與親家說說,寫個信兒讓在京裡當大官的叔伯幫忙活動,讓范老爺這官兒可以再向上升升,可那死丫頭偏以祖宗家訓為由推三阻四,就是見不得范家父子上進。

  媳婦是指望不上了,眼見著老夫人和郡王就在自己面前,這棵大樹無論如何也要摟緊抱住。可惜自己沒再生個兒子,不然,若是能娶了這家的姑娘該是多大的造化啊!

  心裡這樣想著,那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瞥到站在老夫人身後,那花朵兒也似的兩個姑娘身上了。

  一個身段高挑,容色豔麗,身上穿著遍繡海棠的粉紫色半臂,繫著條灑金綴流雲紋的長裙,梳著彎月髻,簪了白玉戲蝶花簪和八隻掐金絲珍珠壓鬢,富麗嬌媚,一身的貴氣。一個身量嬌小,眉目清麗脫俗,身上著件銀粉色的暗繡小褙子,下頭穿了條鵝黃色的素緞長裙,外套了淡青的雲煙羅,只梳了個簡單的單螺髻,烏髮上纏著珊瑚和珍珠綴著的銀色流蘇鏈子,說不出的雅致漂亮。這兩個姑娘,無論容貌氣度都是晉陽府裡尋常門第見不到的。

  無論哪一個,都比家裡那個總是板著臉不知道進退的媳婦兒好百倍!

  「這兩位姑娘是……」范夫人眼中冒著光,那眼神幾乎是要將菀如蕙如吞下去似的。

  五夫人便指著她們說:「這是我家京裡頭大伯家的孩子,菀如和蕙如兩個。」

  菀如和蕙如都向著范夫人福了一福。

  「真正兒像天仙一樣!」范夫人感嘆了半天,又問,「可曾許了人家沒有?」

  當著女孩兒面前這麼直白來問,五夫人自是不好回答,只訕訕一笑沒作聲兒。

  「我家裡……兄長家有幾個孩子,都是不錯的……」范夫人險險兒要將自己兒子抬出來,總算知道好歹硬將話改了過來。

  卻沒想到昌平郡主一下子冷了臉,將手上茶盅重重向幾上一擱,瓷碟相撞之聲清脆,將范夫人下面的話生生給憋了回去。

  「我家的姑娘自有她們的父母操心,不敢勞動范家太太。」這話生冷硬實,顯然是郡主生氣了。

  范夫人便不敢再說,但一雙眼睛還是不時瞄著兩位姑娘。蕙如只斂著眉眼,心中暗笑這范夫人沒有眼界,平白來觸著鐵板,菀如卻是惱了。范家是什麼身份也聽人說過,不過一個鄉紳,家裡有幾畝田地,靠著祖上留的一點產業過活,在菀如心裡頭,就跟那鄉下的暴發戶兒差不多。這樣的人家居然還想給她說親,怎不讓她又羞又惱。竟是泥裡的癩蛤蟆,也想叼塊天鵝肉了不成?

  當下抿了嘴,抬眼狠狠瞪了范夫人一眼。

  范夫人被她兇惡的眼神給嚇了一跳,剛剛還像天仙似的貴氣女子,居然對她如此不尊重……她家老爺也是有功名在身的,雖不比京官那般貴重,在晉陽府也是頗有名望的風流名士!

  如此,范夫人心裡也不免有些怒氣。不過是個嬌生慣養的丫頭,如此不懂禮數,便是將來娶進家門也是個不省心的!

  便看著低眉順眼的蕙如百般的喜歡起來。

  此時二老夫人發了話:「玫如身上不爽利,難得她伯父家的兩個妹妹來,我家老嫂子和她嬸娘也在,便讓她在娘家多住幾日。親家覺得可好?」

  范夫人本就是來接兒媳婦的,聽二老夫人這話的意思竟是不想讓她來接,不免有些惱火,剛站起身想反對,卻見郡主端起茶碗,悠悠地說:「我也好幾年沒見玫如了,正巧問問她這幾年過得如何,在夫家可還舒心適意……」說著,丹鳳眼一眯,目光便拋向了范夫人。

  昌平郡主容貌本就極豔麗,那一身的貴氣又渾自天成,范夫人哪見過這般富貴逼人又一身凜然厲氣的貴女,當即便軟了下來,只點頭稱是。

  還想著能在沈家蹭了飯再走,席間與老夫人和郡主交結一番,二老夫人卻直接端了茶,讓身邊的媽媽送客。

  當下裡憋了氣,剛由五夫人送出房門,那怨聲就從門外傳了進來。

  「玫如這孩子也真是的,我們范家也待她不薄,怎麼著就隔三差五要回娘家來。嫁來我們范家都三年了,連顆蛋也沒下一個,要是擱在旁人家,早就一紙休書送回家裡了。我范家可就統兒這麼一根獨苗苗……」

  范夫人略顯尖銳的聲音清晰可辨,夾雜著五夫人似帶著懇求的低聲相勸。二老夫人放在桌上的手微微顫抖著,胸口起伏,顯是氣極了。

  過了一會兒,五夫人回了屋,見婆婆陰沉著一張臉,嚇得連忙低了頭,也不敢作聲。

  「你挑的好人家!」二老夫人手指著她抖了半天,才從嘴裡憋出這幾個字來,五夫人頭垂得更低,一臉慚色。

  蕙如見勢頭似是不對,拉了拉菀如的袖子,二人悄悄兒退了出去。

  五叔會將長女許給這樣的人家,就連菀如也覺得不可思議。躲在廊下,菀如拉了蕙如一起聽內裡的動靜。果不其然,就聽見二老夫人的怒駡,五夫人嚶嚶低泣的聲音。老夫人和昌平郡主都沒開口,卻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這看起來,分明就是不給五夫人臉面了。

  二房裡的家事,本應關上房門自己處置,卻硬拉了大房裡的來,這是什麼意思?

  菀如和蕙如對視了一眼,都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果然,便聽到裡面二老夫人的聲音:「今日我也捨了這張老臉,讓嫂子和郡主看這笑話。玫如這孩子自小在我跟前兒長大,這麼些孫子孫女裡頭,我最疼的便是她。當初老五和他媳婦要將她許給范家,我是極不贊同的。不過一個鄉紳,在府衙裡做了主簿,家底子又不豐厚,兒子身上也沒個功名,如何就能讓玫如過去吃苦?可老五眼皮子淺啊,非要說人家家裡也是個書香門第,出了個舉人老爺,只要咱們厚厚地陪嫁過去,玫如必吃不了苦……我呸!你瞧你那個不成樣子的女婿,身上可有半點兒書卷氣?文不成武不就,成天就知道架籠遛鳥兒,成親沒一年,家裡抬了多少妾進去?」

  「嘩啦」一聲,想是裡頭二老夫人氣極了,將茶碗也砸了,那五夫人聲兒也沒聽著一些,只是不住地哭著。

  「玫丫頭陪嫁過去的丫鬟都被你的好女婿沾了個遍,但凡她勸著幾句,不是打就是罵。她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你不疼她誰疼她?」二老夫人將拐杖在青石地上敲得咚咚響,「上回子那家小子動拳頭將玫如五個月的身子打得小產,我當時便說,這親家做不成的,快些將人接回來,與他范家和離。你倒好,三推四阻只勸著玫如再回那虎狼窩裡頭去。若不是她父親兄弟去府衙鬧了一通,知府大人將范主簿叫來狠狠訓斥一頓,那家人還不知要怎麼作踐我沈家的閨女。這次為了個依門賣笑的寡婦,又將玫如逼回娘家來。現下她婆婆上門來接,你不說端著拿著逼著他們家給個說法,反倒低三下四去討好人家,我沈家的臉面都快被你丟淨了。」

  這邊二老夫人連說帶罵,五夫人只是哭著,過了半晌才回:「當日確是被范家蒙蔽,可玫如現在已是范家媳婦,女兒家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女婿現下這個樣子,只是因著身上沒個正經事情做。我也曾求過老爺,讓他想想辦法幫女婿謀個出身,可是您也知道老爺那個脾氣……」

  「就那個敗家子能做什麼正經事?要我說,老五這事就做得對!」二老夫人拍著椅把怒氣衝衝地說,「我知道,當初那范家送了你兄弟一件讓他得意的古董,你便將玫丫頭給賣了,如今便拉不下這張臉!」

  這話卻是誅心,五夫人當下倒抽了一口冷氣,連連磕頭:「母親您怎能這麼說,這親事是我兄弟給說的,但媳婦絕不是拿玫如去換……」

  「你還敢說不是?」二老夫人冷笑一聲,「若不是你枕頭風吹了一陣又一陣,老五能把玫如許去范家?你只怕自己兄弟丟臉,卻不管女兒死活,天底下怎麼就有你這種沒心沒肝的娘?」

  「母親,玫如若與范家和離,你讓她以後怎麼辦?」五夫人連聲哀告,「范家在晉陽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玫如嫁過去三年沒生出兒子到底是咱們家氣短,以後傳出去玫如想再嫁就難了……」

  「又不是玫如不能生,而是他范家兒子生生把孩子打掉了!」二老夫人拿拐杖敲著地面,恨鐵不成鋼,「你個不中用的東西,那樣的小畜生怎麼配當我們沈家的女婿!」

  「范家也只是想要兒子出息,只要京裡的大伯三叔肯說一句話……」五夫人這話還沒說完,就聽二老夫人怒吼了一聲:「你給我閉嘴!」

  昌平郡主一旁冷眼看了這麼半天,不覺暗暗冷笑,二房這幾個兒子女兒裡,最最精明的當數五老爺,只可惜他娶了個最最老實本份,老實得如傻子一般的夫人。范家人說什麼,這位五嫂子便信什麼,說她是將女兒賣到了范家,還真真沒有冤枉了她。

  「蠢貨,就那不成器的范統,能當什麼正經差事!」二老夫人這話一出來,牆裡牆外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范家好歹有個舉人老爺,居然能給自己千求萬求得來的獨子起出「飯桶」這樣的名字,真可稱得上一朵奇葩。

  「可哥……可范夫人說了,若能給范家女婿求個好差事,她便會好好約束著,必不讓他再抬女人進房……」五夫人怯怯地說。

  「哦?」昌平郡主直到此時才發了聲兒出來,「嫂子你倒是說說,那范家想給那飯桶兒子求個什麼差?」

  五夫人也聽出了郡主這話裡帶著的嘲諷意味,不覺漲紅了臉,但想著范夫人答應的,若能讓范統出息了便會好好待玫如的承諾,還是硬著頭皮咬著牙將她的要求說了出來:「范家女婿不太會念書,到現在連個秀才還不是,所以范家想讓他從伍。聽說京裡五城兵馬司出來的人都會有好出息,所以,所以想讓咱們想想法子,看能不能讓他到京裡謀個軍職,最好能進五城兵馬司裡頭……」

  「怕是還想直接從校尉做起呢吧。」郡主笑出了聲,頭上金玉的流蘇相撞,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范家是有這麼一說,但五夫人也沒傻到要全都說出來讓人笑話。她只是紅著臉垂下了頭不敢再說話。

  「五城兵馬司是京中駐軍,專司京城內治安疏浚等要務,雖不比禁軍要求嚴厲,但對出身人品都有限制,要麼出身士族官家,要麼是武藝德行出眾的,」郡主眯了眼睛,突然笑出了聲,「無才無德又無家世,飯桶想進去,怕是難吶。」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01:11 PM

第41章 事有蹊蹺

  五夫人低了頭不說話,面上臊得通紅。

  蕙如拉拉菀如,對她使了個眼色,二人悄悄兒走到院子外頭。菀如揪著身邊花樹的葉子,憤憤不平起來:「五嬸子怎麼這樣,居然隨意將女兒嫁去這種人家。只是可憐了玫如姐姐,活活受了這些年的罪。」

  菀如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多半也是感同身受,想到若是大夫人將她嫁到這樣的人家去,這日子該是如何的難熬。

  「我們去看看她吧。」蕙如嘆了口氣。

  聽說這位玫如小姐出嫁前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年少時不喜讀書女紅,就愛撥弄算珠看帳簿,五老爺便常教她些行商的事,後來還直接讓她管了幾間鋪子,想來應該是個行事果決俐落的女子……卻管束不了浪蕩成性的丈夫。

  難怪二老夫人忍受不了,直接請了老夫人和郡主來,這是想商量著要和范家和離啊。

  只是看五嬸子那模樣,怕是死也不答應的。

  見到沈玫如的時候,蕙如和菀如嚇了一跳。

  沈玫如年紀不過雙十,頭上卻已生白髮,雙頰深陷,面色憔悴,眼眶紅腫,身體瘦弱得風吹便折一般,跟面色紅潤一臉嬌憨的蘭如站在一起,這反差更大。特別是那一對眼睛,黯淡無神,如一潭死水,一點兒活氣也沒有。這樣的堂姐姐,連蕙如見了都不免心疼起來,她的生母卻就這麼眼睜睜瞧著女兒受苦,心裡頭一心一念便只有沈家的名聲。

  菀如捂著嘴唇,險險兒叫出聲來。玫如是嫡女,也落得這般慘境,不過三年的光陰,便將一個鮮花般嬌豔活潑的女孩子糟蹋成這樣。菀如淚流不止,話也說不全了。

  「玫姐姐身子不好,還是快點去躺著吧。」蕙如搶上前一步,伸手扶住玫如瘦如乾柴的胳膊。

  「沒什麼事。昨兒就該見見妹妹們,只是我這副模樣,半人半鬼的,怕嚇著你們。」沈玫如苦笑著,讓她們先坐下。「菀妹妹別哭了,這麼漂亮的一張臉,別哭花了。」

  菀如抽抽噎噎地說:「我我只是……心裡頭難過……」

  「有什麼好難過的。」玫如靠著引枕,目光空洞地看著上頭,「不過熬著日子,什麼時候日子熬沒了,也就解脫了。」

  菀如大哭起來,蕙如忙拿了帕子幫她擦:「五姐姐別哭了,沒得讓玫姐姐心裡跟著不好受。」

  「是……」菀如忙忙站起身,對著玫如福了福,「是妹妹失態,我去淨個面再來。」說著,便叫了一個小丫頭,逃也似地出去了。

  「你們應該是都知道了我的事,所以她才會哭成那樣子的吧。」玫如面色沉靜,菀如那一通哭對她似乎沒什麼影響。這些年,該哭也哭過,該罵也罵過,該鬧也鬧過,她早已心如死灰,半點漣漪也起不出了。

  「嗯。」蕙如點了點頭,猶豫片刻方說,「祖母們正在商量著,若是和離了,你便不用回去受那份氣。」

  「哼。」玫如冷笑了一聲,「我的嫁妝還沒磨淨,范家那裡肯罷手?便是我那位親娘,寧可見我生生熬死了,也不會肯讓我和離回家來。若鬧得范家送來一紙休書,怕是她立刻就要我抹脖子成全節義了。」

  「姐姐,母親不是那樣的。」蘭如坐在一旁紅著眼圈兒勸她,「她總覺得讓你忍著,將來能忍出頭來。」

  「忍?我已經忍了三年,還要如何忍?」玫如咬著牙,眼中燃著火,「他將我身邊的丫頭全沾了,我忍,他一個又一個抬了妾進來,我忍,他將我五個月的孩子生生打落,我還要忍。如今竟逼著我兌賣嫁妝田鋪供他花天酒地去供養一個寡婦……等我的嫁妝用盡了,他是不是就該要了我的命去?」

  「只恨我不能身為男子,否則就算拼了一條命,也要與那畜牲同歸於盡!」玫如握著拳,因用力過猛而劇烈地咳起來。

  「姐姐你別氣了,身子要緊。」蘭如的眼淚流了下來。她與玫如是一母同胞,打小感情就極為深厚。如今姐姐被范家折磨得只剩了一口氣在,她心裡自是又恨又疼。

  「我這次,拼了性命,也要與他和離!」玫如喘了半天,咬著牙說。她自從被打得小產,身子就受了很大的損傷,一天天這麼虛耗下去,請了無數的大夫也不見好。三老太爺雖是名醫,但於婦科並不精通,也只能看著她元氣一點點耗損,用下去的無數補品藥物就像泥牛入海,半點起不了作用。玫如心裡清楚,自己也挺不了多少時日,若就這麼死了,身後又沒有子女,她帶去的豐厚嫁妝便要落到范家人手裡。便是死,也不想讓那家人得到半點好處。所以她才會回來,才會苦苦哀求母親不果後,又去求祖母出面成全。

  五老爺行商在外頭,接了她的信,算算日子這兩天也應該回來了。

  大房的祖母和一向疼她的郡主也在,這真是天賜良機。她沈玫如無論如何都要將此事辦成,否則她死不瞑目。

  又是一陣劇咳,帕子上洇出了一點嫣紅,淡淡的血腥氣味飄散在空氣中,隱隱帶著一股甜香。

  「姐姐!」蘭如駭得跳起來,慌的叫人去請大夫。

  玫如搖搖頭:「請什麼請,橫豎也就這樣了,你放心,不跟他和離之前我便硬扛著,死不了。」

  蕙如將玫如手中的帕子接來,細細看那帕子上的血色,又將它湊在鼻子底下嗅了嗅,眼中露出一絲異色來。

  「你拿著那骯髒東西做什麼,快叫丫頭丟了吧。」玫如因咳出了點血,本就蠟黃的臉色更顯頹敗,「妹妹快出去吧,別過了我的病氣。」

  蕙如將帕子折好,仔細收起來,又說了幾句安慰的話,這才告辭離開。

  這邊蘭如派人去稟告了二老夫人和五夫人,說是玫如咳了血,老太太急忙忙趕過來,看著面無人色躺在床上的孫女兒禁不住又哭了一番。正巧三老太爺也在祖屋這邊沒走,二老夫人立即叫人去將他請來。

  等三老太爺診了脈出來,二老夫人站起身迎上前去問:「三弟,玫如怎麼樣?」

  三老太爺搖頭嘆息:「如風中殘燭,留末弩之力……玫如這孩子,身子虛得透了,只怕是……」

  五夫人哀叫了一聲便暈了過去。

  二老夫人靠著身後嬤嬤撐著方能勉強站著,怔怔出神之際,眼淚成串兒滴落下來。從玫如出生,長大,出嫁,那一幕幕在眼前晃過去,揪得心口發疼,連呼吸都沉重了起來。

  「真的沒有法子嗎?」

  「二嫂,玫如這病我也看了幾回,實在是虛耗過度,偏又百藥不得見效,已是人力無法回天。」三老太爺膝下無兒,拿這些晚輩都當自己的孩子看,玫如現下這般,他心裡也難過得很,偏又無能為力。

  「只是慢慢捱著日子,怕也只能再捱上兩三個月了。」

  二老夫人抹了把眼淚,下定了決心:「既然玫如只剩了這些日子,那與范家再無什麼話可說,明日咱們就請出族中長老們,叫來官府上的人見證,玫如與那范統和離!」

  五夫人這才悠悠醒過來,便聽到了婆婆這句話,大驚失色,撲上前說:「不可以啊母親,玫如若無故要求和離,范家必不會答應,她的名聲……」

  「什麼狗屁名聲!玫如沒幾天活頭了,你就不能讓她走得安心一些?」二老夫人怒氣衝衝,一拐杖將兒媳婦推開,「這個家裡,現在就是我來做主,你若還有一點孝心,就去將你女兒的嫁妝單子理清了拿過來,我要他范家一個大子兒也別想拿走!」

  蕙如捏著玫如的帕子翻來覆去地看,還不時拿到鼻子底下聞一聞,蘭溪見了那上頭的血就覺得心裡瘮得慌,忍了又忍,終於沒忍住說:「姑娘,這塊髒帕子快別看了,拿來讓奴婢洗一洗,洗乾淨了再看。家裡那麼多帕子,您非看著它做什麼?快嚇人的。」

  蕙如捏著帕子一角,托著腮幽幽地說:「你不懂,別的帕子都沒這帕子值錢呢。」

  值錢?蘭溪大著膽子細看了看,不過一方簡單的素綾帕子,上面繡了幾朵桃花,除了那點點的鮮紅的血漬,還真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

  「你知道嗎?人血流出來,過不了半個時辰那顏色就要變黑,我從玫如姐姐那兒回來快一個時辰了吧,這血色可還鮮豔得很呢。」蕙如看了看蘭溪發白的臉,噗哧一聲笑出來,「好了,不嚇你了。你去給我拿個匣子來,好好兒給我收著,這帕子我有用,有大用!」

  掌燈的時候,蕙如去了郡主的房間。沈青茂跟著下人在外頭院子裡玩了一天,皮累了,正依著郡主打盹兒。見蕙如進來,郡主招手讓奶娘過來將青茂抱回房裡去。

  「這時候來找我,可是有什麼緊要的事?」

  晚飯的時候,因著玫如的事情,房中氣氛很有些沉悶。郡主當時便見到蕙如似有什麼心事一般,有些心不在焉的。但她卻又並不像別的姑娘那樣愁雲慘霧的幫著玫如難過,那態度,藏著一點說不清的奇怪。

  蕙如見了禮,方在郡主下首的椅子上坐了。

  「蕙如有點事不太明白,所以想來跟嬸子商量商量,嬸子不會嫌棄我來打擾吧。」

  「天還早,我就知道你有事兒,快些說吧。」昌平郡主讓房裡的丫鬟婆子都出去,到這房裡只剩她二人在時,郡主臉色沉了下來,「是不是你有什麼事兒瞞著我?」

  「不是我,是玫姐姐。」

  蕙如想了想,斟酌了一下詞句說:「我聽說玫如姐姐是自那次小產後身子便開始不好的,嬸子可知道這件事?」

  郡主臉上帶了一絲戾氣:「都是那范家小兒,玫如不過說了他幾句,讓他別總往家裡塞人,那小子吃多了酒便對她拳打腳踢。可恨那日她公公婆婆就在旁邊,不拉不勸不說還一個勁數落她妒忌心重,沒有大家小姐風範。我呸!一個好好兒的男胎就這麼給打沒了……」

  蕙如心裡一疼,眼淚也不知怎的撲簌簌落了下來。

  「玫如落了胎,又氣又傷心,加上傷了身子,便一日日虛弱了起來。名醫也不知請了多少,偏就……」郡主拿著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濕氣,見蕙如哭得那麼傷心,不覺將她摟了過來,「我知道你是個重情義的,玫如那是命不好,有你祖母和嬸娘在,將來咱們說什麼也會幫你找戶好人家……」

  蕙如輕輕推開郡主,低聲說:「嬸娘您不覺得奇怪?」

  奇怪?

  「我向下人打聽過,玫如姐姐身體一直康健,打小就很少生病。雖說落胎傷了身子,但也不至於就到了虛脫至死的地步。但凡人救了回來,只要好好補養,總是能補回來的,怎麼會身子越補越弱,越補越虛?」

  郡主心中一驚,詫異地看著她:「你說這話是何用意?難不成……」

  蕙如點了點頭:「玫如姐姐性子剛強,自小又是嬌養大的,當日孩兒沒了,便是換作一般婦人也要心中懷恨的,我想著,姐姐肯定是說了,要離開范家之類的話。」

  郡主連連搖頭道:「不可能,范家哪來這麼大的膽子?更何況玫如又是經多位名醫診過,除了身子虛,並無別的。」

  「只讓身子虛的法子有很多,並不是每種都能被大夫辨識出來的。」蕙如想了想說,「二房的祖母一怒之下只想快些與范家和離,但范家必是不肯,說不定會翻騰出多大的風波來。便是硬拖著,拖到玫姐姐去了,那嫁妝也就要不回來了。」

  「你有什麼主意?」郡主看著她,知道她這麼說定是心中有了計量。蕙如年紀雖小,但很多時候比大人想得還多,郡主看向她的目光中不覺也添了幾許期待。

  「我想著,若真是范家搗鬼,想只害了姐姐一人又不沾染上其他人,便只有在日常飲食中做手腳。此事需得細細去問姐姐和她身邊侍候的丫鬟。只是先不能驚動旁人,只能悄悄兒去問。」

  昌平郡主眯起了眼睛:「你這鬼丫頭,這是想頂我出頭了?」

  蕙如展顏一笑:「我思來想去,既要瞞著上頭祖母和二房的長輩們,又要將事理清楚,且有能力調兵遣將,排兵佈陣的,還真的沒有比嬸子更合適的人選了。」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01:22 PM

第42吞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屋裡裡飄滿了苦澀的藥味,蕙如握著筆,坐在燈下一筆筆記得極為仔細認真。玫如側身躺在床上,一雙眼看著她。這個從未謀面的堂妹有雙極為明亮的眼睛,嬌小纖弱,偏又能讓人覺得安心,放心。

  燈光昏黃,輕輕罩在她凝神細思的臉上,似是為她蒙上一層輕紗,模糊了眉眼,朦朧之間更添了幾分別樣的韻味。

  玫如看得正出神,突然見蕙如將記了滿滿當當的一張紙捧起來,輕輕抖了抖,一雙修長的眉毛輕輕蹙了起來問道:「姐姐再想想,還有沒有什麼特別的?」

  玫如回過神,搖了搖頭說:「沒了,都在這裡。」

  「姐姐身邊最常伺候的丫鬟是誰?可以問她幾句話嗎?」蕙如看著她問。

  「錦心,你跟著六小姐去吧。」玫如點了點頭。她身邊紅著眼圈的貼身丫鬟對著蕙如福了福,跟著她出去了。

  昌平郡主坐在床邊,伸手拍了拍玫如的手。

  「您說這是不是真的?」玫如看著床帳頂端,幽幽嘆了一口氣,「真會是范家要害我嗎?」

  郡主揉了揉眉心道:「只是六丫頭這麼懷疑,我也不知道……不過,若是真的,那范家若真有這潑天的膽子,嬸娘我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我希望是真的。」玫如笑了一聲,「那樣的話,便是母親再不樂意,說不得也得答應了讓我離開范家。」

  「我倒是希望你能快些好起來。人在一切都在,人若沒了,什麼便都是虛的。他們越是這樣害你,你就偏要過得越好,這樣才不枉父母生你養你,你祖父祖母疼你一場。」

  玫如眼中沁出淚來:「我扛著撐到現在,便是不想讓他們遂心。您要幫著我,無論我母親和那范家怎麼鬧騰,決計不能讓我的嫁妝便宜了那家人。否則我死也不能瞑目。」

  過了約半個時辰,蕙如領著錦心回來。

  「怎樣了?」郡主忙問,玫如也一臉期待地看著她。

  蕙如搖了搖頭,見她們一臉的失望忙著又說:「卻也不是一無所得的,我心裡好歹也有了個計量。只不過我不懂醫也不通藥,有些地方還要找靠得住的大夫來問過……」她沉吟了片刻,抬起頭來看著郡主,「嬸子,您看,能不能直接找三爺爺來幫忙?」

  三老太爺精通歧黃之術,是晉陽府鼎鼎有名的大夫。郡主站起身:「人命關天,我親自帶你去找三叔父。」

  「還要請嬸娘派幾個人手,」蕙如眸光閃了閃,又望向玫如,「范家那裡,姐姐可還有得用的人?咱們須得先做些安排。」

  玫如雙眉一展:「我雖沒什麼用,這三年裡在范家也是收攏了一些人的。有用得著的,妹妹你儘管開口。便我這丫頭錦心,她也能使得動裡頭的一些人。」

  蕙如點了點頭笑著說:「如此甚好,姐姐您把錦心留給我用吧,我要帶著她一起去找三爺爺。」

  第二日一大早,二老夫人便派了人來請老夫人,郡主過去。因著事關家裡姑娘和離的事,所以老夫人吩咐下人們看好小姐和少爺,不許他們到前廳去。吩咐完了,這才發現沒有蕙如的蹤影。

  「六丫頭呢?怎麼這會子都沒見著人?」

  「跟二房的蘭如在一起呢。」郡主扶著老夫人向外頭走,「母親您不用擔心,她知道分寸的。」

  老夫人便也沒太在意。

  還沒到廳堂前頭呢,就聽見婦人尖利的叫駡聲。

  「憑什麼和離?進了我范家門便是我范家人,生是范家的,死也是范家的。如今你們把我兒媳婦圈禁在家裡不許她回家,轉臉要跟我們談和離,我呸!別人怕你們姓沈的,我們可不怕!我家老爺有功名在身上,你們不過是一群商販走卒,娶你們家女兒當媳婦是瞧得起你們,別給臉不要臉!想要離?沒門兒,要一紙休書,我們現在就可以寫給你!」

  郡主面色一沉,扶著老夫人邁進門檻。

  晉陽府知府帶著錄事面色尷尬地坐在一旁,正位上坐著沈家的族長沈二老太爺,沈家有頭有臉的長輩全都到了,坐在一邊。見老夫人進來,二老太爺連忙起身行禮。老夫人身帶誥命,身旁又有位郡主,連知府大人也都趕著上前鄭重行禮,將她們讓到上座去。

  老夫人搖了搖手說:「今日是沈家的家事,不論品級。二弟你是族長,家裡的大小事務都由你定奪,這主位還是要你來坐。」說著便扶著郡主的手,找了一側的位子坐下。

  正口沫橫飛的范夫人一見郡主駕到,心裡頭便有些發虛。看范老爺也是一副臉色發白的緊張模樣,不覺咽了咽唾沫,強聲說:「別以為你們家有郡主在便可以仗勢欺人,她們是別房的,管不到人家房裡的事!今天若不給個說法,咱們便一路告到京裡去,京裡大官多了,總不會全都是官官相護不辨是非的。」

  郡主噗哧一聲笑出來:「喲,我還一句話沒說呢,就變成仗勢欺人了?你別拿我的身份來說事兒,我是沈家媳婦,又是玫如長輩,她的事兒我這個做長輩的不能管,難道還要別人來管?」

  范夫人噎了噎,偷眼看了看丈夫的臉色,重又鼓了勇氣:「郡主你是金枝玉葉,自然是什麼都能管的。可是您也要憑良心說話,不能被沈家人矇騙了一味偏幫婆家人。玫如自到了我家,成天好吃好喝伺候著,嫁過來三年了,連顆蛋也沒見著,我們都沒說什麼。要知道我兒子是范家獨苗,子嗣可是頭等的大事兒!若換了別人家,早就要休妻了。是我們想著沈家人不錯,在晉陽府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這才忍著到了現在。你們卻一開口便要和離!自古只有娶妻休妻,哪有當妻子的提出來和離,這不是要打我們范家的臉嗎?」

  連夜趕回來的五老爺沈謙然沉著臉,面色鬱黑地看著范夫人,一字一句地說:「我家玫如曾有身孕,懷了五個月的男胎被你兒子生生打了下來,這又怎麼說?」

  范夫人咽了聲兒,拿眼去看范老爺。范老爺卻又拿眼去看坐在一旁的另一個中年男子。

  那人慢條斯理地開口道:「夫妻間偶有衝突也屬正常。玫如這丫頭嫁去范家兩年沒有孕,突然有孕了,或是自己不當心也是有的。也不一定便是范家公子打掉的。那孩子也是一條性命,妹夫心中氣憤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不能因一時氣憤便將因果推在旁人身上。」

  沈謙然騰地站起身,指著那男子罵道:「程益,你到底收了范家什麼好處,要這麼為他們家出頭?當初你來說親的時候是如何說的?將范家誇得天上難找地上難尋,要將我家玫如許過去。因你是我妻舅我便信了你,不過三年,你口中的好人家將我女兒欺負成了什麼樣子?如今只剩了一口氣在,你卻還說這般渾話!」

  程益冷笑了一聲,正了正頭上的發冠:「自古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她既然做了范家媳婦,便是要死也應死在范家,你們將她拘在沈家,又是何道理?別說范家沒錯,便是范家真的有錯,她也只能認了這命,從一而終。妹夫不是讀書人,不知道禮義倫常道理也就算了,想來沈家長輩們一定是不會任他們胡鬧的。」

  「你這渾人!」沈謙然握著拳頭就要上前去揍人,卻被一旁的五夫人死死抱住。

  「你這個蠢婦,到現在還護著娘家人,你是眼睜睜要看著自己的女兒死嗎?」沈謙然罵道,「好好,我是個不懂廉恥義禮的粗漢,配不得你們書香門第的程家,今日若是玫如不能和離,我便一紙休書將你休回程家,免得女兒含恨死了,我心裡難過將你打出個好歹來!」

  五夫人哭得快斷了氣,這手到底是鬆開了。

  「知府大人便在此,你若想打便來打!」程益面帶不屑,他也是個舉人,身上有功名,見了官員可以免跪拜的。這大舅子白身一個,想當著知府大人的面打他,那便是可以下獄的罪。何況這裡坐滿了沈家的長輩,他算准了沈謙然只是嘴上說說,絕不敢真動拳頭。

  果然,穩穩坐著的二老太爺沉聲發話:「老五坐下!」

  沈謙然乖乖坐回去,程益面上便有幾分得意之色。

  知府大人看看沈家的長輩們,又瞧了瞧范主簿一家子,面上便有幾分為難之色。和離需要簽錄和離的正式文書,必須在官衙報備簽核,原本這事用不著他出面,但一來沈家為晉陽大戶,平素他也沒少得沈家的好處。二來沈家來人說了,此事昌平郡主也是要來當見證的。他便以為沈范兩家已經說通,這文書當堂簽過就算了結。沒想到這番一看,分明是沈家這一頭要離,那范家卻是堅決不肯離了的。

  范老爺雖在他門下當個主簿,但畢竟不比沈家人多勢大,何況人家還有京裡的老誥命和郡主撐腰。要知道,沈家大房的三老爺如今已提了戶部左侍郎,大老爺是禮部侍郎,都是實實在在的官兒,隨便哪個他都要賣七八分顏面。那個范統他也知道些,平素裡貪花好色不務正業是個沒多大出息的主。當日打落了沈家姑娘的胎,沈家人鬧上門來,還是他居中調停的,為此他也沒少在私下裡訓過范主簿。

  只是明明那事已經了結,現在沈家卻又提出和離的要求,莫不是那范家小子積習難改,又將人家惹怒了不成?想到這裡,知府大人心中也存了幾分怨氣。門下這主簿幫衙門裡做的事不多,給他攬的事倒不少。若非當初看著他是沈家姻親的面子,他又何必對著這麼個廢材浪費顏色。

  當下他便咳了一聲,問著范主簿:「鈞誠,如今女家決意要離,這強扭的瓜兒不甜,便是勉強在一起日子也難過,你說呢?」

  范主簿還沒答腔,那邊程益已經冷笑出聲:「大人這是要偏幫著沈家欺負人了不成?男方家裡並無過錯,如何說離就離?」

  知府大人氣得一口血差點吐出來。程益這人中舉多年,平日裡頗有些狂傲,但與范主簿交情極好。今日他被沈家請來,也沒想到程益會和范家人同來,本想著程家是女方的舅家也不算外人,沒想到這女方舅家竟然一味地幫著男方說話。

  好好兒將這文書簽了,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他也不用夾在兩頭裡為難,這樣皆大歡喜不是很好嗎?

  待要再勸和兩句,那邊一直坐著的范家公子范統突然長身站起,一甩袖子說:「沈家不要欺人太甚,我范家娶此妒婦已非情願,怎能再被你們羞辱。若沈玫如要離開我范家,行,我一紙休書將她休回沈家,其他的,你們想也別想。」

  范統身材高大,光看長相,也是端正英俊的,否則當初沈謙然也不會聽了舅兄的話讓女兒嫁過去。只是這麼副端整容貌下不過是顆不學無術,貪財好色,粗野無禮的蠢物瓤子,在座的諸位,看著他的眼神中都帶了幾分鄙夷。

  「范公子先別急著走。」沈二老太爺揮手讓下人在門口攔下揮袖子要走的范統,捋著鬍鬚緩緩道,「事情還未說完,你急什麼?」

  范統掃了眼在座的諸位親長,冷笑了一聲:「怎麼,沈家這是想用強的?」

  「有知府大人在此,誰會用強?」二老太爺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他一眼,「我沈家門風清正,不會做那種無視禮法有違道義之事。」

  那話中的暗諷,也就只有在坐的幾位能細細體會了。

  「我只想問一聲,范家要如何肯和離?」

  聽二老太爺這意思,便是還有商談還價的餘地?范家人彼此看了一眼,那范統便端著架子搖晃著坐了回去。

  「咱們家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家。」范老爺咳了幾聲才慢悠悠地開口,「只是這突兀和離,外人不明情由的,會以為是我范家虧待了兒媳婦。若沈家真的一定要離,須得給我們范家一個說法,要還我范家清白才成。」

  昌平郡主垂眸捧起手邊的茶盞輕輕啜了一口。

  「那你們說,要什麼說法?」二老太爺面色沉靜,不急不怒的,果然有大家族族長的風範。

  昌平郡主與婆婆對視了一眼,心中明白。二老太爺這手,明著是讓范家提要求,卻是將他們逼到了頭裡。若是提的要求不過份,玫如與范統便能順利和離,范家也拿不出話來說。若是要求過份了,知府和各位長輩在這裡,更能看出范家貪婪的品性,將來便是范家真的要鬧,人人心中都有計量,沈家便有借力的機會。

  「既然她嫁與我范家為婦,要走的話便淨身出戶。」范老爺一言既出,沈家這邊的長輩們全都有些吃驚了。范家這是明目張膽提出來要扣著玫如的全部嫁妝了。

  只是沒等他們震驚完,范夫人又接了一句話兒,不止沈家的長輩們驚呆了,便連知府大人也給驚呆了!

  這范家,莫不是昏了頭?這種要求也敢提出來?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01:28 PM

本帖最後由 afra0055 於 2014-5-29 01:29 PM 編輯

第43章 太忒麼狠毒了

  「我們范家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你們這麼一說就將咱家的媳婦兒說沒了,這可不成,沈家得還給咱們一個媳婦兒!」范夫人嗓門有些尖利,她拎著帕子,一本正經地看著對面沈家的長輩們,「這新媳婦兒嘛,也得從沈家出來,這樣旁人才沒有話說!」

  一時之間,整間屋子裡悄無聲息,連一根針落地上都能聽見響動。

  過了很久,二老太爺才問了一聲:「你剛剛說什麼?」

  見眾人都不說話,也沒人跟她吵鬧,范夫人心中正竊喜著,覺得這要求提得說不定能成,見二老太爺發問,立刻又重說了一遍,又說道:「不過你家的姑娘們就算了,總歸有個玫如在前頭,嫁過來心裡怕也有疙瘩。」

  二老太爺眼睛一眯,又問:「看來范家太太是心中有了主意才會說這話的了?只是不知道范家看上了我們沈家哪一房的姑娘?」

  范夫人樂得眼縫兒都沒了,急忙忙地說:「我瞅著這回跟著郡主來的京裡的兩位姑娘就不錯,有一位身量嬌小眉眼周正的,似乎是大房的六姑娘……」

  話還沒說完,就聽「啪啦」一聲,昌平郡主已將手中的茶盞摜在地上。薄胎粉彩牡丹紋的精緻茶盅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將范夫人嚇了好大一跳。

  「范家好大的心思,居然把主意打到這兒來了。」昌平郡主一對鳳眼斜睨著范夫人,面上滿滿的不屑與鄙夷之色,「想得挺美,也不去照照鏡子瞧瞧自己個兒是個什麼貨色。井底下的癩蟆蛄子也想要配咱們家的仙女兒?」

  范夫人的臉瞬間漲成豬肝樣的紫紅,若換了旁人,她一早便要罵起來,可偏偏嘲笑她的是郡主,她這輩子也沒見過的貴人。

  「肖想我們家的蕙丫頭?」郡主紅唇微抿,目光掃過臉色鐵青著站起來似要發作的范統,「就這樣的,連給我家當個提鞋的下人也不配。」

  這話卻是厲害,沈家的眾人固然心裡都覺得痛快,范家人卻坐不住了。范主簿哼了一聲道:「郡主請自重,這裡是沈家與范家的家務事,郡主身份再貴重也是婦人,強要出頭怕是不合適吧。」

  昌平郡主笑了起來,手指纖纖摸著腕上的白玉雕鳳鐲子:「原來范夫人是男子,恕我眼拙,看了這半天竟然都沒看出來。」

  程益跳將出來,指著郡主說:「萬事都講個公義道理,范夫人不過是好意,想著不要斷了范沈兩家的姻親之好,郡主卻要說這種話來,咱們雖無權勢,卻也是有風骨知禮儀的人,不能任人這般羞辱作踐!」

  昌平郡主嘴角一抬,笑出了聲:「喲,您是哪位?您是姓沈還是姓范?啊這麼幫著范家說話,難不成是范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說著,連忙將口掩住了像是說錯了話一般作出懊悔的姿態,卻只拿著一雙鳳眼含笑帶刺地盯著程益看。

  大家都知道程益是五夫人的親哥哥,是玫如的親舅舅,如今這個當長輩的非但不幫著自己親外甥女兒說話,卻一味地幫著范家出頭,這裡頭若無貓膩任誰都是不會信的。

  程益一張老臉紅了又紅,憋了半天才說:「我不過是瞧不過眼沈家仗勢欺人,站出來說句公道話。」

  昌平郡主沒理他,只拿眼看了看坐在一旁臉如土灰的五夫人。這就是你的好兄長,瞧他這般舉動,心裡哪還有半點兄妹,甥舅的情份在。

  「范家乃是虎狼之家,玫丫頭絕對不能再回去范家!」洪亮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大門向兩邊推開,陽光鋪天蓋地湧入廳堂,來人周身沐浴在光輝之中,讓人幾乎不能睜開眼睛。

  知府大人揉了揉眼,勉強迎著光看清了來人,不覺驚呼了一聲:「老神仙!」

  進來的,正是三老太爺。知府之前還在奇怪,這樣的事為何沈家三房的長輩沒來,卻沒想到沈家素有名望的三老太爺會在此刻怒氣衝衝地推門而入。

  三老太爺面色陰沉,左手中緊握著一物,甚至連知府大人也沒理,直接到了范統面前,抬起右手便是響亮的一巴掌。

  老人家平日保養得當,且年歲也不算太大,這一巴掌下去,是使足了全力的,當下就將毫無防備的范統打得連帶著身下的坐椅翻倒在地,半邊臉腫起老大一塊,嘴裡也破了。

  「呸,你這禽獸不如的渾賬東西,居然使這麼陰毒的手段謀人性命,今日老夫便替天行道,收拾了你!」平素如神仙一般清臒儒雅的老人家此刻吹著鬍鬚,卷起衣袖,當真抬腳便要去踹還躺在地上辨不清南北的范統,知府大人嚇了一大跳,忙讓身邊的幾個錄事將人抱住了。

  「老神仙,您這是為何?」

  滿屋子人都被這變故驚呆了,只有郡主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她眼角往外一瞥,倉促間似看到一角水綠色的衣裙從門邊一閃而過。不是蕙如還是哪個!

  看來是三老太爺找到什麼證物了,果真是范家要害玫如,否則三老太爺怎麼會有這麼大火氣!

  三老太爺抬手將左手拿著的一物向著范主簿的臉砸了過去,口中罵道:「枉你還是個舉人,讀過聖賢書,卻一點點廉恥仁心也沒有,有辱斯文,毒如蛇蠍,也就你們這樣的人家,才會養出這麼個禍害來!」

  那物是個布包,砸在范主簿臉上散開來,立刻零落了一地。

  范主簿和范夫人拿眼一瞅,臉色頓時變了。

  「這是……何物?」知府大人示意手下的人將東西撿了幾個拿在手中看。

  「紫芸豆的豆莢。」三老太爺冷冷地看著范家人,他們此刻的臉色已經說明,這事情不止是范統做的,更有可能是范家全家合謀。為著玫如不值,更覺得范家下作無恥,三老太爺轉身對知府說,「這是從范家小廚房的隔間裡搜出來的東西,是他們謀害我們沈家女兒的罪證!」

  紫芸豆難種得很,量少價高卻十分美味,是玫如素常愛吃的東西。因著這價高量少,所以旁人吃不上,也只有玫如隔三差五吃上幾回。紫芸豆無毒,但它的豆莢卻是帶毒的。將生豆莢曬乾研末,加地竭、烏頭、芒硝和幾味其他的草藥一同焙乾研細,便是一味殺人不見血的毒藥。這毒藥進程緩慢,靠著一點點累積,最是耗人精魄,奪人氣血,大量服用的,三日便會毒發,但若每次只用一點點,慢則一年,快則半載,人便會虛耗而亡。這種慢慢磨死人的毒最是狠辣,又不落把柄,可見范家想要玫如的性命不是一日二日的工夫,是早有了籌謀。

  知府大人倒抽了一口涼氣。

  若真如三老太爺所說,這便不是一樁夫妻和離的普通事件,而是謀害性命的凶案!

  「老神仙,這可真的是在范家搜出來的?」知府大人手中捏著那幾棵豆莢,就如攥了燒紅的熱炭,想丟卻又不知要往何處去丟,「人命關天啊!」

  「正是,人命關天啊!」范夫人尖嚎了一聲,撲上前,抓住三老太爺的衣角,「你們沈家別想血口噴人!這什麼豆莢子誰知道是你們從哪里弄來的,要栽贓陷害咱們家。你們家的女兒不孝敬長輩,生性好妒又無所出,咱們沒休了她而是同意和離已是給了沈家顏面,你們卻如此恩將仇報……」

  三老太爺冷眼瞧著她,這范家人果然無恥到極點,這麼害沈家的女兒居然還有臉說恩將仇報。真不知她口中的恩是從何而來。

  「別拿你的髒手碰老夫!」三老太爺眉毛一揚,直接一記窩心腳將人踹飛出去。

  那范夫人哀號著抱著胸口在地上翻滾,范主簿漲紅了一張臉,上來就要跟三老太爺拼命,卻被知府大人帶來的錄事們死死攔住。

  三老太爺撣撣被范夫人碰過的衣角,對知府拱了拱手道:「此事說來慚愧,玫如這孩子病了這麼久,我也為她看過數次診,卻一直沒看出來她那不是病而是被人下了毒,直至昨日,她咳了血,才讓老夫查覺此間的蹊蹺。拿上來!」他對身後一揮手,一直跟隨著他的藥僮兒捧上來一隻小巧的黃楊木匣。

  三老太爺將匣子打開,從裡頭拿出一方沾了血的帕子說:「這是她昨日午後咳的血,大人看看,可有什麼不妥?」

  知府大人接過帕子仔細看了又看,突然叫起來:「這顏色怎地如此鮮豔?」

  「正是!」三老太爺將帕子接在手中,緩緩繞了一圈讓眾人看見,說道,「血乃精氣所化,若離了人體,短則一刻,最長不過小半個時辰,必會發烏變色。可這帕子上的血色過了十個時辰也絲毫未變,正是因為此血中帶了毒質。」

  「你你你休得胡說!」范主簿老臉發白,指著三老太爺說,「誰知道這血是你們從哪裡得來的,現在人在你們手上,自然說是什麼便是什麼。」

  三老太爺冷笑一聲道:「若是信不過老夫人品,那不妨請晉陽府仁和堂的白老先生和廣濟余堂的景先生一同來會診,看看玫丫頭是否中了此毒?」這兩位是晉陽城中最著名的醫者,為人也一向公直有道義,若是不知道玫如中了毒,這兩位也不一定能診出,但現在已經有了方向,便很容易判斷出來她這病因究竟在哪裡了。

  紫芸豆的豆莢范家可以強嘴不認,但玫如身體裡所帶的毒卻是怎麼也無法抵賴的事實。范家父子神色中閃現出慌張和恐懼來。

  此時,門外走進來一個婆子,對著三老太爺福了福說:「白老先生和景大夫已經接來了,現下正在玫小姐院子外頭,玫小姐差奴婢來問,老太爺您是不是現在就過去?」

  三老太爺撚須大笑三聲,冷冷瞥了一眼范家父子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一會看你們還有何話說!」

  知府大人蹙了眉,吩咐人將范家三人先看著,隨後向老夫人和郡主告個罪,便隨著三老太爺一同離去。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01:34 PM

第44章 真相大白

  這邊沈家的長輩們看著范家人的眼神已經變了。若先前還只是不屑與厭煩,那此刻便是不恥與憤怒。就算夫妻再怎麼不睦,也不至於恨到要人性命的地步。沈玫如不過性子強了些,但也沒因她攔著范家便少抬了幾個妾。找不到合適的藉口休妻,更怕因此壞了與沈家的關係,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人弄死,便可將媳婦的嫁妝名正言順歸到自己名下去嗎?

  沈謙然雙目赤紅,握著拳頭根本坐也坐不住,若不是知府大人留下的錄事擋在前頭,他便要衝過去將那范統活活打死。

  眼見著大舅子程益正慢慢挪著步子想要溜出門去,沈謙然驀地開口,對守在門外的下人叫道:「你們守在這裡,沒我吩咐,不是沈家的人一個也不許放出去!」

  外間的下人應了一聲,已經快摸到門口的程益就見眼前粗大的門栓在唰地一晃在眼前落下,險險砸到臉,嚇得他趕緊縮回了正要邁出去的腳。

  「大舅爺你這是要往哪裡去?」沈謙然現下也不發作范家,只向前兩步攔在了程益的身前,冷冷地盯著他。

  「我……我想起家中還有事,左右這是你們沈家與范家的家務事,我一個外姓也懶得管了。」程益一甩袖子。這事態變化著實太快,他本是受了范主簿的請托要來阻止沈家提出和離,卻沒想到一波三折的,竟然鬧出范家毒害兒媳的事來。當初這保山是他做的,玫如的婚事也是他居中調和,再三勸說才讓沈謙然點的頭。如今差點害死外甥女兒,瞧沈謙然這副模樣,事後必是要找他算帳的。程益不覺心中大悔,早知如此,今日真不該受了范家的錢財跑來攪這趟渾水。

  「有事?」沈謙然提著嗓子叫了一聲,伸手慢悠悠卷起了袖子,「有事還這麼巴巴兒跑來與范家說項,大舅子你莫非真的是范家老太爺在外私生的兒子?不然怎麼盡幫著外人欺負自己的外甥女?」

  這話方才郡主說過一回,卻不似沈謙然說出來時那麼洪亮尖厲不留半分情面,這簡直就是直接一巴掌直糊到程益臉上去了。

  程益氣得渾身發顫,指著沈謙然半晌,罵道:「你這個潑皮,口出無狀,有辱斯文!」

  「老子不是讀書人,不像你這般假斯文假道學,為了貪些銀錢便墨了良心害人。」沈謙然冷笑一聲,對他晃了晃拳頭,「這一拳,是為玫如揍的!」說罷,一拳揮上,將程益打倒在地。

  沈謙然常年經商,又是壯年,這一拳頭打得程益鼻血直流,只躺在地上嚎叫:「沈家殺人了!沈家要打殺舉人老爺啊!」

  五夫人叫了一聲撲上前,拉住丈夫還要揮下去的手臂,哭著哀求道:「哥哥也是受范家人蒙蔽,他也不想玫如受苦的,求老爺看在妾身的份上,別再跟他計較了吧。」

  沈謙然將人甩開,指著她罵道:「哪有你這樣的婦人,什麼事都要聽著娘家的,將女兒害成了這樣居然還有臉幫他求情!既然你心心念念著自己的娘家,連親生女兒的死活也不顧,那便回你們程家去,我沈家門小戶低,供不起你們這樣清貴的讀書知理,拿骨肉換銀錢的程家!」

  五夫人聽他說出這麼絕情的話來,當下一口氣喘不上來,雙眼一翻便厥了過去。

  二老太爺和二老夫人穩穩坐在自己座位上,像是什麼也沒聽見沒瞧見,微閉著雙目一言不發。

  這個兒媳婦性子和軟又沒主見,常常旁人說了什麼便是什麼。嫁進沈家這二十年,人是孝順,但也沒少惹事。

  程家出了程益這麼個舉人,便將自己看得清高起來,由著他將家裡的銀子如流水般花出去,買些古董字畫賞玩。偏程家家底單薄,賞玩古董又最是要錢,程氏便私下裡不知貼補了這位兄長多少體已。沈謙然也不過睜隻眼閉隻眼,只要他不太過份直接來沈家要銀子便也不怎麼過問。只是沒想到這位道貌岸然的大舅子也不知收了范家多少好處,居然謀算起他的女兒,憋了幾年的怒氣這時便都發作起來。

  程益見沈謙然這架勢是真的要發怒,甚至有可能要休妻,當下嚇得魂飛魄散,哪還有半點所謂的文人風骨,連滾帶爬便躲到了錄事身後,拽著人家的衣角道:「大人,大人啊,沈家要私設公堂動用私刑,你們快些護了我,我可是身上有功名的舉人!」

  那些錄事心裡冷笑不已,不過面上還是要做做樣子,當下便有兩人將沈謙然拉到一旁,好言相勸,溫言撫慰。

  沈老夫人默默地看著這場熱鬧,不自覺將視線轉向三兒媳婦,便見昌平郡主靠在椅背上,塗著丹寇的指尖輕輕敲著桌面,嘴角掛著一抹淡淡的笑意,嘲諷中帶著兩分欣慰。

  三老太爺昨日去診治咳了血的玫如她是知道的,但這方沾了血的帕子卻沒人知曉。三老太爺若是得了帕子覺著這血色有異,應當第一時間便會來告知她與二老夫人,卻一直將這東西藏到現在才拿出來……

  還有,他是如何能進了范府,從小廚房裡將毒物搜出來的?又怎麼知道毒物就是藏在廚房裡頭的?

  老夫人垂下眼眸,食指與中指夾著茶盞蓋,輕輕抹了抹浮起的茶沫,唇邊泛起一絲不查覺的微笑。那笑容,與郡主卻也有幾分相似。

  因為不能在前堂露面,蕙如見三老太爺進屋去之後就轉身離開,這後面的一應事件她都沒見著。直到過午,在前頭打探消息的竹香才回來,細細將之後的事說與她聽。

  也不知道這耳報神是從哪裡打聽來的消息,說得有鼻子有眼兒活靈活現,就仿佛她在跟前親眼得見一樣,蕙如聽著聽著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三位晉陽名醫給玫如診過,都確認是中了紫芸豆豆莢之毒,且毒入五臟,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知府大人立刻差人去衙門喚了衙役來,將范家老少鎖拿住,又派了精幹的差役上范府一搜,果然,除了三老太爺之前拿出來的曬乾了的豆莢,另在小廚房隱蔽的暗櫃裡起出一大包豆莢和小半罐子兌好的藥粉。

  廚房的管事媽媽被拿到堂上,還沒動刑,早嚇得全吐露出來。這生豆莢曬乾磨粉是少爺交待的,那藥粉是主子上房裡頭兌好了,由范夫人貼身的大丫鬟送來的,吩咐每次給少奶奶送的芸豆裡都要捏一小撮灑在裡頭。那大丫鬟當即也被拿了來,供稱藥是夫人合的,親手交下來的,裡頭是什麼她並不知曉,只知道按夫人的吩咐交待給廚房。這藥已經給奶奶用了三四個月了。

  范夫人當然抵死不認,只說這丫頭和那廚房的婆子定是受了沈家的好處,要誣陷范家,毀了范家的名聲。

  紫芸豆豆莢並不是尋常可見之物。一般人家買紫芸豆是不會帶著豆莢買的,且因為知道豆莢帶了毒,商家也絕不敢連著豆莢一起賣。這晉陽府裡,能買得著紫芸豆的商家不過四五間,能買到豆莢的,卻只有寥寥幾間藥鋪。

  其中一間是府城東頭的回春堂,回春堂掌櫃上了堂,當即便指認出了范家的一個管事。

  「大人,這豆莢雖有毒,卻也是一味藥材,只不過平素裡極少用到,用量也很小。小的鋪子裡確實是有這味藥材,總共二斤的幹豆莢便是被這位買去了一斤半。」那掌櫃記性很好,又讓夥計回店裡去取出貨的帳簿,「因這藥用量極少,所以初時他來買,老漢不肯多賣,後來他便每隔半個月便要來買去一兩二兩的,所以老漢記得特別清楚。」

  果然,那帳簿拿來之後,上面清清楚楚記著,這豆莢幾乎每隔十幾二十天便要賣出去二兩多。

  知府驚堂木一拍:「你還有何話說?」

  那管事的是范夫人陪嫁過來的親信,所做的事自然都是得了范夫人的授意。從另幾家店鋪裡,他又購買過合那味毒藥所需的其他藥材,再加上大丫鬟的供詞,這毒藥出自范夫人的手筆已是鐵板釘釘再無推卸的可能。

  這案子一時間轟動了整個晉陽府。

  范家為了貪圖兒媳的嫁妝,居然喪心病狂要將兒媳毒死,這是何等的惡毒啊!

  沈家在晉陽根深葉茂,家裡不止有京中大官,還有郡馬爺,老誥命,更有懸壺濟世的老神醫,范家貪圖人家的家世求娶了沈家的女兒,非但不好好珍惜,還要如此糟踐,簡直是禽獸不如!

  任外面傳得如何沸沸揚揚,宅院裡依舊是清清靜靜。本來訂了日子要開宗祠行禮將蕙如和菀如的名字記上族譜的,因這案子一鬧騰,日子便又向後拖了幾日。左右各位小姐也沒什麼要緊事兒,每日裡也不過是聚在一起聊聊閒話,做些針線或是吟詩作畫的打發時間。

  蘭如要陪著姐姐,便也不怎麼過來。玫如是不會回范家的了,雖然身子還虛著,但好在既已知曉所中的是何毒,大夫們便能對症下藥,一點點將那毒素給趕出去。

  不過數日,外面便有新消息傳來,堂上范家夫妻翻了臉,都將下毒一事推到對方頭上,稱自己無辜。那范統別看人高馬大,到了公堂之上只聽衙役們敲著水火棍喝了聲堂威,便嚇得屁滾尿流,癱在堂前將什麼都供了出來。

  本來以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除了礙眼的娘子,將她死攥著不放的嫁妝拿到手,卻沒想到功虧一簣,在最後的關頭被人查了出來。

  方子是范老爺尋來的,毒藥是范夫人使人買來親手合的,范統不過是每日裡負責做盡荒唐事,讓妻子氣怒交加,令她死得更快點。

  范家出了這樣的子孫,自然覺得羞恥,但眼見這一支的一家子全被關在大獄裡,親族的長輩也不好不出面。范家也遣人來沈家門前數次,想要替范家父子求情,沈二老太爺直接使人將范家來的人攔在門外不許進來。

  「誰開口幫那家畜牲不如的東西求一個字的情,便給我打斷了腿!」這是沈家外事大總管親自在門上回的話。

  范家人求也求不得,鬧也不敢鬧,最後只好閉門關窗,也學了沈家,將范主簿家裡頭來哭的人全數打出去,求一個耳不聽為淨。

  因藥對了症,玫如的身子好了許多,恢復得比大家預期還要快。

  塵埃落定,別的事自然也就有了心情去辦。

  二老太爺挑了個黃道吉日,沈家總算將正事給辦了,菀如和蕙如順利登上了族譜,記在了大夫人蕭氏的名下。

  菀如喜不自勝,神采飛揚,覺得從此時起,自己終於名正言順,不必再如以前那般,因著身份而低三下四地挾著尾巴做人。蕙如卻沒什麼變化,每日還是陪在老夫人和郡主身邊,並不時去玫如那裡看看她。

  被二老太爺一家盛情挽留著,又在晉陽住了幾日,老夫人終於定下了回京的日子。大房裡收了不少禮,尤其是二房五老爺送的禮最是厚重。郡主那日出言羞辱范家,幫沈家出頭,沈謙然極為感激。除了莊子上時新的山果野味皮毛送了幾車,又去搜羅了不少孤本古籍送來,說是知道京裡的三弟喜愛這些,托郡主帶回去。

  郡主也不推辭,一應全收了下來。又在各家送來的禮物裡,細細挑了一套嵌芙蓉玉滿枝桃花的銀頭面,私下裡給了蕙如。

  「玫如這孩子能活下來,全都虧了你。」見蕙如要推辭,郡主按下了她的手道,「也別說那些謙虛的話。若非你發現蹊蹺,又找人去掀了范家,咱們如何能找到指認范家的罪證出來?」

  蕙如羞紅了臉:「主要還是靠三爺爺醫術高明,能分辨出是紫芸豆豆莢的毒。不然咱們便派人去了范家,只怕也翻找不出東西來。」

  「總之還是因為你心細,又真心關切著她,所以才會想到這些。」郡主捧起蕙如的臉仔細地瞧了瞧,「這是玫如命不該絕,說起來,你還真是我沈家的福星。」

  正說著話,門外丫鬟報了一聲:「夫人,外頭玫如小姐和蘭如小姐過來了。」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01:58 PM

第45章 潛在的合夥人

  老夫人喝著茶,看著有些心不在焉的二老夫人說:「你說說你,事情不都了結了嗎,怎麼還是這麼愁苦的一張臉。看你的笑模樣都習慣了,現在見天兒擺這張苦臉,還是真讓人心裡膈應得慌。」

  二老夫人長嘆一聲:「誰不想著家宅安寧,子孫昌盛有出息的,可偏就我們這房出了這事……」

  老夫人搖搖頭道:「這又不能怨咱家孩子,如今既已安生了,你膝下這些子孫都是好的,你只管享著福便是。」

  「只希望經此一事,我那個沒腦子的兒媳婦能消停些,別再跟娘家拉扯。」

  因著玫如的事,五夫人到底是大病了一場。一向倚仗的兄長被丈夫揍了一頓,范家又在堂上供認,因送了程益一幅前朝弘光大師的《雪歸圖》和三百兩銀子,程益便作筏鼓動著妹妹將玫如嫁去了范家。兄長這般任錢為親,不顧骨肉死活的行為讓五夫人徹底寒了心。一邊心疼著險險兒丟了性命的女兒,一邊又因丈夫說出要休妻下堂的話,又驚又怕,一氣兒在床上躺了三天爬不起來。

  她這麼病著,丈夫也不肯來看她,玫如也不肯來,只有蘭如每天過來問安的時候,她才能得空拉著人哭上一哭。

  程家長輩派人來賠罪,要接五夫人回程家住些日子,五夫人以為是沈謙然要休她,在家裡又哭又鬧,抵死不肯離開,最後還是二老夫人發了話,說是下個月月初便將她送去庵裡先淨心養三個月,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五夫人聽說不會被休,別說只在庵裡過三個月,便是要過三年也是肯的,當下喜極而泣再也不鬧了。

  這時便想起來自己一步踏入鬼門關,又被眾人合力拖回來的女兒。深覺羞愧的五夫人也沒臉去見玫如,便在自個兒屋裡做起了衣服,常常一做便是大半夜,直到蘭如看不下去,扶著姐姐過來勸說。

  五夫人和玫如抱頭哭了一場:「都是母親害了你,如今說什麼也不能補償,只盼著親手給你做幾件新衣,等你身子養好了,便有新衣可以換著穿。」

  玫如哭著說:「父母生了我,這是天大的恩情,女兒不敢再有絲毫怨恨。只求母親以後凡事多思量著些,別再聽旁人說風是雨。弟弟們眼瞅著也漸漸大了,挑媳婦的時候可要多注意著些,日後她們也能多幫襯著母親,不至於讓母親太過辛苦。」

  五夫人抹著眼淚說:「我是個不中用的,只會給家裡添堵。日後凡事我聽著你們父親的,只管放心。」

  范家的案子最後封了卷宗遞上了刑部,若不出意外,過幾個月便能塵埃落定。沈謙然帶著家下們去了范府,照著玫
如的嫁妝單子,將能拿的全都拿了回來。府衙裡,知府大人也按著大齊律例,直接判了沈玫如與范統和離,並將和離文書送到了沈家。

  沈玫如從此便是自由身,或嫁或守皆由自己決定。

  再過幾日,大房的老夫人便要回京裡去,二老夫人糾結了多日的事,也必須要有個說法了。

  雖然有些難以啟齒,但想著玫如那孩子的多苦多難,二老夫人還是含淚握住老夫人的手道:「如今卻有一樁事想麻煩嫂子,求嫂子一定要應承我。」

  「你說吧。」

  「如今晉陽內外全是在說玫如的事,這事雖是范家造的孽,但難免會有閒話說到玫如身上。這孩子如今精神也不好,我想著,或許換個地兒她能好些。我們在京裡也有宅子,想托嫂子將玫如帶去,平日裡看顧著些,也不枉咱們這麼多年的情份。」

  昌平郡主在一旁說:「嬸子這話可見外。玫丫頭年紀輕輕的,自己住在外宅裡可怎麼行?我在西院可還空著不少屋子,讓玫如來與我同住,蕙如跟咱們家老祖宗一起住著,離那兒也近,平日裡有人說話解悶可不是更好?」

  「這怎麼好再麻煩你們……」沒想到這邊應承得如此爽快,二老夫人簡直喜出望外。

  「不麻煩,」老夫人笑呵呵地說,「我那兒平常也熱鬧,讓玫如來住陣子可以散散心。剛好昨兒三弟來跟我說,想去京城會會老友,我讓他也住在咱們家,有他三爺爺幫著看顧調養,玫如的身子也能更快些好起來。」

  玫如身上的毒要一點點地消除,她之所以看起來那麼蒼白憔悴,並非完全因為這段婚姻的折磨,更多的是來自身體的傷害。昨天三老太爺來與老夫人說起時,也連聲嘆息,玫如就算身體完全調養好了,今後也再不能生育。對女人來說,再沒有比這更令人絕望的了。

  沒了丈夫,沒有子孫,她所能依仗的,只剩下了娘家的親人。

  當時老夫人便已經決定,要將玫如接到京裡去住。

  離開這裡,離開這讓她傷心絕望之地,或許能讓她鼓起勇氣開始另一段新的生活。

  這決定,昌平郡主也已與蕙如說過,那套嵌芙蓉玉滿枝桃花的銀頭面,其實也是玫如私底下托郡主送給她的。

  碧空如洗,屋外陽光如金灑在到訪的姐妹倆身上,更添了幾分精神。玫如的面色好了許多,人依舊削瘦,可再不是先前那副死氣沉沉的樣子,雙目有神,唇角帶著笑,體態輕盈。細看著眉眼,玫如若再豐腴紅潤些,定是個溫潤清麗的美人兒。

  只可惜范家有眼不識金鑲玉,白白浪費了這麼個宜室宜家的好女人。

  玫如走進來,鬆開蘭如的手,斂手屈膝,認真地給昌平郡主和蕙如行了個大禮。

  「這是做什麼,怎麼使得的!」蕙如忙閃身避開,並叫蘭如去攔著她。

  蘭如搖了搖頭說:「這是姐姐應做的,郡主嬸嬸和蕙妹妹當得這一拜。」

  玫如一磕首說:「多謝郡主和蕙妹妹救命之恩。」

  玫如二磕首道:「多謝郡主和蕙妹妹仗義援手,讓我有脫離范家的一天。」

  玫如三磕首說:「多謝郡主高義,讓我能遠離這傷心之地,重新開始生活。」

  玫如抬起頭,面上全是淚痕,嘴角卻掛著笑說:「這是我這些年來最開心的一天,我沈玫如這輩子也不會忘了兩位的恩德。」

  蘭如也拜下去:「這一禮是我替我母親給二位行的,她心中有愧,不好意思來見你們,便托了我來致謝。」

  蕙如連忙過去,將蘭如和玫如姐妹倆扶起:「都是自家人,用不著如此外道。」

  昌平郡主也上前握了玫如的手,拿帕子將她臉上的淚痕拭去,溫柔地笑了笑,「如今雨過天青,以前的事都過去了,今後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等回了京裡,也不會有人再議論這些骯髒事兒,有自家人撐著,什麼好日子不能過得?

  四人進屋裡落了座,說起回京的日子,均是心中充滿了期待。玫如從袖中摸出幾張銀票來放在桌上推到了昌平郡主眼前道:「我是個俗人,當嬸子和妹妹都是家裡親人,也不多說感謝的話。若無妹妹細心發現那些蹊蹺,若無嬸子周詳安排了人手,又請出三爺爺幫忙,我是萬萬不能活下來的。我知道嬸子您不差銀子,這錢也不是用來感恩的謝禮,而是侄女兒有事相求,想請嬸子再幫個忙。」

  蕙如掃了眼桌上的銀票,嚇了一大跳。那可是十足的三千兩!玫如哪來這麼多現銀?

  她帶去范家的現銀早被折騰盡了,手上只有陪嫁過去的田莊和店鋪……難道說……

  見蕙如一臉的震驚和困惑,玫如點了點頭道:「我離開這裡,原本陪嫁的田地鋪子留著也沒意思,於是我求祖父幫忙,將田地鋪子折換成銀子,還回了族產裡頭。」

  將孫女兒的嫁妝收回族裡,因著悔疚,二老太爺給的價錢也格外優厚些。

  「我想在京裡找間鋪子做,不必太大,地段要好些,我也知道京裡頭的鋪子比晉陽府的要值錢的多,我手頭上的現銀除了日常開銷,所剩的也有限,所以要找到合適的鋪子還要靠著嬸子幫忙打聽說和。」

  蕙如心中一動,玫如既這樣說,便是以後不想靠著沈家過日子的意思。不止不想要二房的例銀,也不想要大房的周濟,是要靠著自己的本事過生活了。

  「姐姐可管過鋪子?知道這生意要如何做?」

  「你莫小瞧我,我出嫁前也幫著父親管過幾間鋪子的。」玫如展顏笑了起來。二房裡行商的多,五老爺正是個行商的好手,在晉陽府裡有不少產業,否則當年范家也不會因貪圖嫁妝而拼命求娶玫如。「只是後來被那家寒了心,鋪子做得再好,生的銀錢再多,也都會被他們搶去騙走,所以索性丟下不管了。」

  蕙如眼中一亮,她一個未嫁的女兒,實在是無法出面做生意買賣的,如果有玫如一起,兩人一管內一管外,便要便利許多,且自家人相處,少了跟外人合作的戒憊,提防和種種不測。

  「姐姐可想好要做什麼?」

  「倒還沒思慮周全,現下也不著急,慢慢兒想著吧。」玫如笑著,眸光清潤,削瘦蒼白的臉上隱隱綻放出光彩,仿佛涅槃重生的鳳凰,散發出自信而令人炫目的華光。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02:04 PM

第46章 歸途偶遇

  老夫人臨行那天,沈家上下老少出來送行的幾近百餘口,一直依依相送到城外十裡。這邊送行的人才散,就見前方不遠處的長亭裡走出來幾個人。為首的,正是蕙如先前見過的莫家表哥莫黎。

  莫黎先去拜別了老夫人和郡主,又來到沈玫如身前,摸出一隻荷包來遞給她:「玫姐姐此去京城,一路上多多保重。小弟明年便要上京趕考,到時候再去見姐姐。」

  玫如點頭:「平素裡讀書也要注意著些身子,你年紀還小,來日方長。」

  說著接開荷包打開一看,卻是一千兩的銀票。

  「弟身無長物,知道此番姐姐在京裡要安置下來,」莫黎笑了笑,將玫如遞過來的手輕輕推回去,「姐姐想在京裡頭置個產業,我只會讀書,對這個也不懂,若姐姐不嫌棄,拿著這點銀子當部分本錢,以後若賺了,每年分給小弟一些紅利,小弟將來也好存留著點私房。」

  玫如笑了笑,知道表弟這是借著名頭送錢給她,當下也不跟他客氣矯情,謝了一聲將錢收了起來。

  那邊莫婉兒拉著沈菀如,二人依依惜別,灑了不少眼淚。

  而莫黎在蕙如面前頗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一點沒有在玫如跟前的從容灑脫。

  「蕙妹妹在京裡住著,什麼新鮮的玩意兒都有,我也沒什麼好送的,前兒得了這個,覺得幾分有趣,便想著要送來給妹妹玩兒,妹妹別嫌棄。」莫黎赤紅著一張臉,結結巴巴將話說完了,才將一隻雕著如意花樣,精緻的朱漆小盒遞給蕙如。

  這盒子四角鑲著玳瑁和硨磲子,掐金走銀,精美的雕飾上嵌著松綠石和真珠,盒頂一隻潔白的羊脂玉蓮花,蓮心以黃玉鑲飾,只這一隻小盒子,便價值不知凡幾。蕙如知道莫家是大商戶,有這麼奢華的盒子卻也不出意外,只是當她打開盒子,卻又愣住了。

  價值千金的盒子裡,端端正正放著兩只用青竹篾兒編的蚱蜢,須翅宛然,栩栩如生。蚱蜢的中間放著一隻核桃雕的小舟,喻義一帆風順。

  草蚱蜢和核桃舟都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在晉陽城裡一個大子兒可以買好些。難得的是這份情誼。

  莫黎深深看著她,突然作了個揖,逃也似的離開,只留下蕙如不知所措地站在日頭底下,捧著個千金的盒子,看著盒子裡只值幾文錢的玩意兒發怔。

  不遠處,昌平郡主拿手肘兒輕輕搗了搗老夫人,指著蕙如的方向竊竊而笑。老夫人看著蕙如,又看了看滿面羞紅躲在遠處偷偷看著蕙如的莫黎,恍然大悟,眯著眼睛想了想,也不覺笑了起來。

  莫家雖然是商賈,但家風正派,莫黎自小便以才名聞於晉陽,將來說不定也能考中,不怕沒有個好前程。

  且又是蕙如的堂姑姑的兒子,正經的表兄,親上加親的好事。家裡有姑母照應著,也必能順風順水。

  細想想,這可真是樁上佳的親事!

  老夫人喜茲茲地打算著,卻不知自己另外一個孫女兒和莫家婉兒正在說著蕙如的閒話。

  「她真的以前是個傻子?」莫婉兒遠遠瞅著蕙如,看著陽光下那越發顯得精緻的面容,心頭浮起一股厭憎,「那我前兒問你的時候,你還不肯說?」

  菀如拿著絹帕子微遮著唇,低聲道:「那總歸是我妹妹,雖說她生母是個見不得人的外室,靠著一身子狐媚功夫硬是纏上了父親進了府……唉,好妹妹,我只跟你一人說這話,你只放在心裡即可,可千萬莫與旁人說起。再怎麼不好,她身上也有我父親的血脈。她那人,最是兩面三刀,當人面前一副溫柔嫻淑的模樣,背著人便如鄉間潑婦,不止我,連我母親也受過她的氣。只有我們家老祖宗被她那表面上的沉靜婉約給騙了,偏疼著她。如今家裡什麼事都要聽著老祖宗的,她現下便比著嫡小姐的作派還要張狂,否則我母親怎麼肯讓她記在自己的名下?」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莫婉兒忿忿地看著蕙如,「姐姐你以前肯定也沒少受她的欺負!」

  菀如幽幽一嘆,拿了帕子擦了擦眼淚:「也沒法子,誰讓她慣會作戲,不像姐姐我是個蠢笨的,不會討老祖宗歡心。只是將來不知哪家倒楣,若娶了她作媳婦,可是要家宅不寧的。」說著,仿佛突然發覺自己說錯了話一般,急急掩了唇,「我剛剛是胡說的,妹妹你可千萬別當真啊。」

  翠鴛小心翼翼地將菀如扶上了車,伸頭向外看了看方才小聲說:「怎麼奴婢瞧著那莫家少爺似乎是對六姑娘有些心思?」

  菀如啐了一口道:「呸,就她那外室生的賤胚樣子,莫家是大商賈,家裡想娶什麼樣的好媳婦娶不到手,莫家表哥又有才學眼光,若知道她的出身,連拿正眼瞧她也不肯的。」

  雖是這般說著,但那心裡倒底是如同打翻了醋甕,酸澀發疼。她沈菀如哪裡不如那個死丫頭了,偏偏莫黎那個眼瞎的小子會瞧上了她?

  不過個商戶子,就算那莫黎長相不差,家裡又有銀錢,便是求到沈家門上來,她也未必能看上。

  只是,就算她自己瞧不上莫家,她也不願看著蕙如穩穩當當地嫁過去當正頭少奶奶。

  只會在祖母和郡主跟前討好賣乖,再怎麼說,也不過是個外室生的賤丫頭!

  菀如冷笑了一聲,重重拉下了車簾。

  車隊揚塵而去,莫黎怔怔地站在路旁,看著車隊遠去的背影出神。莫婉兒拉了拉他的袖子:「哥,走吧。」

  「嗯。」

  見莫黎只應著卻不動身,莫婉兒有些惱了,伸手去遮他的眼睛:「別看了,你心裡還想著那個沈蕙如是嗎?我告訴你,你別想著那人了,我回頭便去與母親說,憑你娶哪個都成,就是不能娶那個女人!」

  莫黎驚訝地望著自己的妹妹:「你說什麼啊?」

  莫婉兒哼了一聲,背轉身去:「我說,那個出身卑賤的女人,別想踏進我莫家的門當我的嫂子。就她那樣兒的,不配!」

  不說那兄妹二人之後如何爭執,只說老夫人一行人,安安穩穩出了晉陽,在路上緩緩行了兩三天,該做的事都已做完,眾人也沒有歸心似箭的那般心情,陌上花開,正合適緩緩歸矣。

  離開晉陽之後,玫如的精神益發好起來,雖是在外行走不如家裡方便,但原本瘦削的小臉兒這幾日卻是一日比一日飽滿紅潤起來。菀如之前雖也同情她的遭遇處境,但一路走過來,眼看著玫如像吸足晨露的花朵兒一般日漸豐腴靚麗,卻又禁不住想著她是被夫家嫌棄過的,又是嫁過人的婦人。不知怎的,便周身不自在起來,覺得與她多話也會沾染上霉運,於是躲得遠遠兒的,也不肯與她親近。

  玫如也不介懷,成天與蕙如混在一處,二人同坐了一駕馬車,商量起回京後的新買賣。玫如是管過鋪子的,蕙如與她往往說了沒兩句,彼此便都明白了意思,倒是同車的兩個貼身丫鬟聽得一頭霧水。玫如知道蕙如手上管了一間脂粉鋪,心中羨慕,卻不知她小小年紀卻見多識廣,對生意一道極有見地,很多想法都出人意料卻又讓人有醍醐灌頂之感。在感情上受挫的玫如本就要將生意當做自己今後生活的目標和意義,與蕙如的想法有些不謀而和,兩人在一起處了幾日,便處成了知己。

  二人商量來商量去,覺得京裡住戶多,這嫁娶喜事的生意最是靠譜。雖說京中豪門勳貴家娶妻嫁女的繡活喜帳都是自家的針線房備的,但嫁妝多,針線房還要顧著日常生活所需,那一般的鋪箱底的貨大多還是要去喜鋪子裡買。而平常百姓家的姑娘哪有那許多功夫手腳去繡全套嫁妝,很多也是托了信得過的喜鋪子來做大頭和零散細活。蕙如記得七和香旁邊隔著一間的鋪子似乎正在尋租客,便商議著要租下來,繡娘可以先請兩個,找些散活做做。一家做喜鋪,一家做脂粉,倒也合拍。

  如此緩緩而行,不幾日,已到了京城外的泗水。

  離著京城已不遠,按這速度,再過一日便能返家,離家快一個月的沈家眾人於是都打疊起了精神,這車馬的速度也不知不覺快了一些。

  只是這日剛啟程不久,天上突然降下豪雨。都說春雨貴如油,但現在已是近夏,這麼大的雨水便有成澇的可能。

  路兩邊的坡地被雨水沖刷著,渾濁的泥水全都漫上了官道,外頭掌著車架的下人連眼都沒法睜開,這路是走不成的了。

  郡主和老夫人商議了一下,讓家人們將車馬全趕到旁邊,給牲口搭上蓑衣,等雨下小一些再走。沒走幾步,突然聽人說,好似前面不遠處的坡頂有間廟宇。能找處遮蔽風雨的地方就太好了,當下眾人便將車子全向著那小廟趕了過去。

  沒想到那廟裡已先到了另一隊車馬。管事上前探聽過,趕緊回來報:「老夫人,裡頭是盧國公的家眷,也是途中遇了這場大雨,到廟裡暫時避雨的。」

  老夫人聽了心中一驚,忙問道:「可知是盧國公家裡的什麼親戚?」

  那管事說:「是盧國公夫人帶著她的幾個娘家外孫女兒。老奴瞧著,那裡頭應該還有別的貴人,但人家未明說……」

  老夫人忙讓那管事去後面的馬車裡去請郡主,然後讓跟車的嬤嬤拿來雨具,披了件斗篷便要下車。

  「這麼大風雨,斗篷和傘也遮不住雨啊!」身邊的媽媽急忙來勸,「若是要進去見禮,等雨小些也不遲。」

  老夫人搖了搖手,那邊昌平郡主已急急地趕過來。

  「她們如何來京裡了?」郡主親自扶了老夫人下車,又叫人拿來件蓑衣給老夫人披上,這才踏著一地的泥水走進小廟的殿堂裡。

  不大的佛堂裡擠了不少人,看著都是女眷。老夫人抬起頭,看見正中一張錦杌子上端端正正坐著一個老婦人。這婦人梳著簡單的圓髻,頭上只簪了根烏木的雲紋如意簪,穿著一件赭色的素緞斜襟寬襖,眉眼端麗莊惠,面色沉靜,態度嫻雅,周身的氣度。

  老夫人和郡主緊走了幾步,上身福身施禮:「不知裡面的原來是盧國公夫人,實是打擾了。」

  盧國公夫人站起來,回了半禮,讓下人端了小杌子來請二人坐下:「我道是誰,原來是沈國老的夫人和昌平郡主。昌平小時候也常來盧國公府玩耍,可還記得我老太婆?」

  昌平郡主連忙起身:「小時候忒淘氣,還打壞了老公爺生前心愛的端硯,被我父親好好教訓了一頓,再不敢忘的。」

  一句話,勾起了國公夫人的回憶,臉上泛出了一絲笑意:「是啊,那時候你才這麼點高。」說著拿手掌在身前比了比,「又機靈又漂亮,像個玉娃娃一樣,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一轉眼你就長大嫁了人,現在也當了母親吧。」

  昌平郡主臉上微紅,點頭說:「現在我家裡有四個小淘氣了。」

  國公夫人笑了起來,對沈老夫人說:「郡主倒好生養,是個有福的。」

  老夫人也笑著說:「可不是嗎。這是我們沈家的福氣。」

  國公夫人見著她,不免心生感慨,說道:「當年你還沒出嫁時,我曾隨著夫君去汾陽侯府做客,那時也不過是雙十年華,沒想到如今你我都已生華髮,是當祖母年紀的人了。」

  「是啊。」老夫人憶起往事,不覺濕了眼角。

  盧國公夫人當年是京中出了名的美人,嫁與盧國公也算是門當戶對,郎才女貌的一對佳偶。盧國公三十歲承爵,之後不到半年,狄戎犯境,他帶兵蕩寇以身殉國,留下年輕的妻子和年幼的兒女。因為感念盧國公的功績,先皇特意下旨,盧國公爵位世襲罔替,不用像別的勳貴有三代降爵的煩惱。

  後來盧國公的一雙女兒長大,一位嫁與了當時的太子,現在的皇帝為妻,一位嫁與了宣王,成為最受京中女兒羨慕的一家。

  嫁與太子的長女,如今貴為皇后,而嫁與宣王的次女卻已香消玉殞,只留下了一位世子。

  次女早逝,對盧國公夫人打擊頗大,她便接了外孫子出來,回去了老家茂平。

  「國公夫人怎麼想著要進京?」老夫人問。

  「好些年沒回來,趁著還走得動,回來看看。」國公夫人微微一笑,「人老了,便想跟著子孫們在一起。這次回京,就不打算走了。」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02:09 PM

第47章 不消停

  蕙如縮在車廂裡,聽著車外雨打在車篷上沉重的迴響。廟裡地方不大,國公府的人已經坐得差不多滿了,她們再擠進去就會顯得逼仄。反正車子裡也淋不到雨,而且也不知道那廟裡會不會有外男,所以除了老夫人和郡主,其他人都還在車上等著,只是趕車的下人們都蹲去了屋簷底下避雨了。

  雨點敲擊在車頂上的聲音雜亂而單調,聽著有些煩人卻又會叫人昏昏欲睡。蕙如在細密的雨聲中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夢中,那雨點正嘩啦啦打在身上,落在地面上,飛濺起無數的泥點,滿身上下都疼痛難忍,耳邊似乎還有板子擊打在皮肉上的沉悶的聲音。閃電撕破夜空,將眼前的一切映得雪亮,慘白而泛青的屋前,隔著細密的雨簾,年輕的男女正依偎在一起不知說些什麼。她努力想聽清,卻什麼也聽不到。只有那板子一下一下,將她的血肉從骨頭上敲開,撕裂。

  這是夢,這是夢!蕙如拼命告訴自己要快些醒過來,快些睜開眼睛,這些可怕的景像便會消失。可是無論她怎麼用力,無論她怎麼哭喊,那眼皮就是沉重得如鉛塊一般,挪不動分毫。

  「姑娘!姑娘!」雨聲急促,隱隱傳來熟悉的呼喚聲。

  「蘭溪,蘭溪,我在這裡,快些來救我!」蕙如在夢境裡拼命地喊,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她急躁地去抓自己的像堵著什麼的喉嚨,但那聲音就是噎在喉底,怎麼也發不出來。

  「啊!」終於發出一聲大叫,蕙如倏然睜開了眼睛。

  蘭溪已經嚇得哭出來。雖然以前姑娘也會發噩夢,但從來也不曾像今天這樣,張牙舞爪的把喉嚨都抓破了。

  蕙如身上已如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頭髮散亂著,目光呆滯,就像十歲以前的那個傻傻的連話也說不全的癡兒。

  「姑娘,您醒了吧?您醒醒!您別嚇我!」蘭溪手足無措,拼命搖晃著她的肩膀。如果姑娘又變傻了,說不定她們會再被趕回那個閉塞的鄉下,再無出頭之日了。巨大的恐懼向蘭溪壓來,讓她淚如雨下。

  「我……這是怎麼了?」蕙如抬起手,她看見自己修剪得十分整齊的指甲裡沾著鮮紅的血跡。

  「您醒了!醒了就好!」蘭溪喜極而泣,連忙翻出小藥匣子來,手腳俐落地幫她處理傷口。

  「噝,好痛!」藥水塗上破潰的傷口引發刺痛,蕙如下意識地一縮脖子。

  「您忍著些。」蘭溪小心翼翼地幫她上了藥,將傷口包好,「您被夢魘住了,怎麼叫也叫不醒。」

  「我在夢裡說了什麼沒有?」蕙如收回渙散的眼神,伸手摸了摸脖子上包裹著的白布,「我可有說什麼?」

  蘭溪搖了搖頭:「沒,就是一直在叫,一直在哭……可是奴婢聽不清楚您在叫什麼。姑娘您都許久未做噩夢了,怎麼這會子會被夢魘得這般厲害?」

  蕙如暗暗鬆了口氣,還好蘭溪抓住了她的手,脖子上的傷口不過三四道,也不算太深,不然說不定會留下疤痕。

  「可能是這雨太大了。你知道,每回下雨我都會做噩夢……」

  夢境太過真實,每回醒來,就像自己又死過一次一般。真不知何時才能擺脫。蕙如深深嘆了口氣。

  車外傳來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請問,這車裡的可是沈大人家的小姐?」

  蘭溪將車簾挑了一條小縫向外看去,見是個穿著蓑衣,眉目清秀的少年,看那裝束像是個富貴人家的貼身近侍,於是點了點頭回道:「正是,請問小哥是哪裡的?」

  門外那少年回答說:「小的是宣王府中的下人,剛剛世子經過貴府馬車時,隱約聽見哭聲,心裡放心不下,所以遣小的過來看看,是否有需要幫忙之處。」

  宣王府?世子?蘭溪愣了愣,回頭望向蕙如。蕙如也是一臉的驚愕,宣王家的人怎麼會在這裡?

  蕙如對著蘭溪搖搖頭。蘭溪有些困惑地轉頭對外頭說:「有勞貴人費心,我家小姐只是有些魘著了,現在已經醒過來,並無甚事。」

  那少年應了聲:「如此便好,我去回我家主人。」說完行了一禮便離開。

  又過了一會,外間的雨漸漸小了,盧國公府的女眷們紛紛上了車馬,馬車緩緩離去。

  蕙如挑起半邊車窗簾子向外看,正看見幾匹高頭大馬上坐著幾位衣著華貴的年輕公子。衣角沾著濃重的濕氣,鬢邊也因雨水浸得烏黑透亮。仿佛感受到了外人的視線,當先的一人倏爾轉過臉來,雖隔著濛濛雨簾,那過於端整的面容還是讓人輕易便認了出來。

  宣王世子李晟!

  居然是他!

  蕙如倏地放下簾子,骨頭縫裡噝噝向外冒著寒氣兒,心裡跳得厲害。

  沈府的馬車跟在盧國公府的馬車之後,在雨中過了泗水橋。離京城越來越近,那雨也越來越小。進入城門的那一刻,那雨總算停了下來。

  因著這場雨,行程被耽擱了不少,沈家幾位老爺等得心急火燎,好不容易見著老夫人的馬車駛過來,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你們也是的,這不下著雨嘛,不過被攔了半日,怎麼都如此緊張。」老夫人見了出來迎接的兒子們,雖是心裡高興,卻也心疼他們冒雨在門前守了這麼些時辰,連忙叫人去煮薑湯來。

  「都淋了雨,多喝些薑湯去去濕氣,不要受了風寒。咱們這些剛回來的,也一人都分碗喝一喝。」老夫人吩咐下去,廚房裡老薑赤糖蔥須都是現成的,趕緊濃濃地熬了一大鍋,給眾人分了。

  用了薑湯,疲累不堪的眾人各自回房歇息不說。老夫人卻將三個兒子和三個媳婦都留了下來。

  「我寫回來的信不知你們看了沒有。」老夫人接了嬤嬤遞來的熱手巾臉擦了擦。

  「看是看了。有什麼事還是請母親先去歇了再說吧。您這頭髮還是濕的,別被寒氣侵了。」沈大老爺恭恭敬敬地說。

  「不急在這一時半會的,我讓你將西園收拾出來給你三叔父和玫如侄女兒住你可都安排妥當了?」

  聽著母親這一問話,大老爺立刻拿眼去看大夫人。

  蕭氏笑著說:「母親吩咐的事情,自然都安排妥貼了。」說著這話之時,大夫人拿眼去瞥了大老爺,那目光中帶著幾分討好之色。

  老夫人雙目微垂,只點了點頭道:「那便好。你們三叔來京訪友,不過住上三五個月便要回去的。玫如卻是要在家裡常住,一應衣食住行,都比照著芳如的例份來。她的事,想來你們都是知道的,既是你們二叔家的孫女兒,必要當自己的孩子一樣好好對待,千萬不得輕慢了。」

  蕭氏忙應了。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又掃了眼大兒子,沒說什麼,只要昌平郡主扶著,回去慈安堂裡歇下。

  到了晚間,緩過精神的眾人在一起用晚飯,席間,蕙如見大夫人神情懨懨的沒什麼精神,芳如也沒見著人,借著更衣的功夫便悄悄兒去問留在沈府裡的洛紅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

  洛紅趁著四周沒什麼人在意,小聲地回道:「前些日子,大夫人帶著三小姐去了趟安平侯府赴宴,回來便這樣了,好似與老爺吵起來……不讓說的。」

  蕙如心裡「咯噔」一聲,老夫人才出了府,大夫人這便開始有了動作,到底是沒沉住氣了啊。

  一家人在一起吃著飯閒聊了幾句,聽說再過兩日便是春闈入場,老夫人急急將二少爺攆去書房,各人散去各人屋裡。蕙如剛進屋裡,洛錦便匆匆進了來。

  「可打聽清楚了?」蕙如坐在梳粧檯前,正由蘭溪伺候著卸去簪環首飾,見她進來,揮手讓屋裡其他的小丫鬟們出去,只留下了蘭溪和洛錦兩個。

  「方才屋裡人多,姐姐不便詳說,這事兒咱們一早便去打聽過了的。」洛錦拿了熱手巾,一邊給蕙如擦手,一邊低聲說,「那日安平侯府辦春日宴,貼子下到咱們家裡的時候,老爺正在衙門裡,夫人瞞住了老爺沒說,第二天帶著三小姐去赴宴了。聽說宴席上那位侯夫人與人笑談起來,說是相中了柳侍郎家的小姐,正與柳家議親。」

  「柳侍郎家?」蕙如怔了怔,「可是去年與二哥議親的那家?」

  「可不就是那家!」柳侍郎與沈浩然是同年,二人相交甚篤。柳公膝下有三個女兒,兩個年長些的已經嫁了人,剩下個頂小的夫妻倆愛如掌珠一般。原本是與沈青崧議著親的,但後來聽說青崧年紀輕輕房中已經有了三四個通房丫鬟,便覺著沈青崧年少風流,不樂意讓女兒嫁過去,為此沈大老爺沒少罵大夫人寵兒害兒。沒想到,二哥沒談成的媳婦,居然被安平侯府相中了……

  「母親定然十分氣惱!」

  「這咱們不曉得。」洛錦彎著眼睛說,「只是後來夫人便神色不豫地帶著三小姐回了府,上馬車時,那馬兒不知道為什麼受了驚,險些傷了人。正好安平侯世子路過,拉住了驚馬,只是車子裡的三小姐撞著了頭,人暈了過去,還好那車簾兒拉得緊,不然將三小姐甩出去,便不受重傷,也要被世子碰到身子,那可就糟糕了。」

  還有這回事!蕙如不禁睜大了眼睛。安平侯府這是在搞什麼?既然打算與柳侍郎家議親,又弄這一出……弄了這出,卻又沒將芳如設計到姜珩的懷裡去,迫她嫁入姜家……當然,若能如此,只怕大夫人也不至於這般鬱鬱寡歡了……

  「三小姐只是暈了一會,很快就醒了,只是被這一嚇,回來就生了病。老爺知道之後與夫人大吵了一架,還說要休妻回家……」洛錦將本來就低的聲音又壓得低了低,「直鬧了一夜!」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02:14 PM

第48章 上門求親

  相同的話也遞到了老夫人耳朵裡。老夫人冷笑了一聲:「這個不張眼的敗家東西!」說完,依舊讓人卸了簪環,寬去外衣。只是臨上榻之時,經過桌旁,那手一揮,將桌上一隻捧桃壽星青瓷茶壺掃了出去,落在地上跌得粉碎。

  沈大老爺在外書房得了信兒,只嘆了口氣,臉色陰沉著將來報信兒的小廝打發出去。

  這人還沒走,門外就聽到大夫人跟前兒的小丫鬟柳枝兒的聲音:「老爺在裡面嗎?」

  柳枝兒是家生子,門外攔著的小廝正好是她的哥哥,便說:「你怎麼來了?快回去。」

  「太太讓我來問,老爺夜宵可曾用過?那邊小廚房現磨的小赤豆,加了羊乳和麥糖煮的小粉圓,太太讓我拿來給老爺。」

  「我給你遞進去,你快些回去吧。」

  「不行啊……」柳枝遲疑了片刻,跟哥哥說,「太太要我看著老爺吃,還說,等老爺吃過了再問問看他今天要不要去上房裡歇著……」

  只隔著扇門板,沈大老爺聽得真真切切。自那日出事,自己將她大罵了一通之後,大夫人便三不五時這樣討好賣乖地想哄他回心轉意。畢竟夫妻二十年,若不是她做了如此蠢事,大老爺也不至於晾她到現在。還好上天垂佑,沒讓芳如出事,否則沈大老爺定然不能放過這樣膽大的蕭氏。

  「讓她進來!」大老爺開了口。

  攔著妹子的小廝鬆了一口氣,讓開擋在門前的身子,對妹子使了個眼色,讓她知趣一些。

  大老爺將小丫鬟端來的赤豆粉圓三兩口吃了個乾淨,將碗扔回去,沖她擺了擺手道:「回去對太太說,我今日依舊歇在書房,不會去哪個姨娘那裡,也不會去她那兒,讓她早點歇著,明日好早些去給老夫人請安。」

  這還是這些天大老爺頭一回做出回應。雖然他沒答應去夫人房裡,但總算開口吃了夫人給安排的夜宵,回去必少不了夫人的賞錢。小丫鬟高興地收拾了碗盞,拎著食盒退了出去。

  結果第二日一早,安平侯府遞來了貼子,說是聽聞老夫人和郡主回京,侯夫人要上門走動探望。

  又不是親戚,也不是熟交的好友,還有什麼好走動探望的?老夫人盯著貼子看了半天,才對著站在一旁大氣兒也不敢出一聲的大兒媳婦說:「好端端的,她來做什麼?」

  大夫人到底心虛,但又有幾分竊喜,莫不是侯夫人想到了芳如的好?

  「怎麼啞巴了?」

  聽見老夫人不悅的聲音,大夫人回了神,笑了笑說:「不過是京裡夫人們的日常往來。這些日子不少家開了春日宴,行來送往或都結了些緣份,所以走動勤了些也是有的。上日安平侯府請宴,媳婦帶了三丫頭去,當時侯夫人便說要來拜訪母親,聽說您和郡主回晉陽老家,還覺得遺憾,說是等您回來了要來跟您說說話的……估摸著是知道您來了,所以便過來走動一下。」

  老夫人眉毛一挑,將手上的貼子往桌上一扔,冷笑了一聲:「她消息知道得倒快,莫不是你巴巴兒送了信去?」

  大夫人連忙搖手否認:「媳婦哪會做這麼孟浪的事?」

  「便再孟浪的事做都做了,這會子還不承認。」老夫人斜眼看了看一臉通紅的大夫人,「瞧你平日還算精明,沒想到年紀越大越糊塗,還不如我這個老婆子。」

  大夫人便知道在安平侯府裡的事,老夫人是知道的了。心裡暗恨著碎嘴將這事捅到老夫人跟前的人,卻又不得不跪下來求婆婆原諒。

  老夫人淡淡看她一眼:「起來吧,侯夫人馬上便要進來,我也不好當著外人落了你的面子,且先聽聽那家子想做什麼。」

  侯夫人穿了一身銀底繡著金線纏枝不落地海棠花的斜襟輕衫,外罩了件軟煙羅罩衣,黛眉輕描,施著薄薄的脂粉,面色紅潤明亮,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的樣子。就算裝扮得很簡單,也透出一股雅致風情,難道安平侯對這位繼室夫人是那般的寵愛。

  侯夫人與老夫人見了禮,讓隨從的下人捧上了兩隻紅漆樟木禮匣,態度很是親熱,就像兩家是相交多年的通家之好。

  「聽說您和郡主回來了,我一早便回了侯爺過來看看您。前兒侯爺那裡得了幾支六十年的老參,最是滋補,侯爺讓我給您帶了兩支來,不用拿去做燉菜,只要細細切了兩片泡在茶裡便是極好的。」

  「有勞侯爺和夫人惦記。」老夫人笑了笑,讓人將參收下,「我從晉陽回來,那兒也沒什麼好東西,不過一些山地野產,回頭讓蕭氏理些出來,夫人帶回去給侯爺嘗嘗鮮。」這禮跟老參比起來,可就輕了許多。

  侯夫人卻是半點也不在意的,只是說:「上回大夫人帶著貴府的三小姐來赴宴,都是我招待不周,令三小姐受了些驚嚇,這心裡頭一直惦記著,不知道三小姐好些沒有?需不需要再請大夫來看看?」

  老夫人便拿眼去望著蕭氏。

  大夫人面上微僵,卻還是笑著點頭說:「勞您記掛,芳如只是被嚇著,回來略躺躺便好了,不妨事的。」

  「既這樣,怎麼不見三小姐?」侯夫人拿眼四下看看,「那日人太多,我還沒來得及好好看她,你們家三小姐相貌美又知禮,好些夫人都跟我誇來著。」

  大夫人面上現出一絲喜色,忙要讓人去叫芳如出來。

  老夫人卻一抬手攔住了:「芳如昨兒還躺著,都沒來見我,可見身子還沒好透,讓她歇著吧,想來侯夫人是不會怪罪的。」

  昨日祖母歸家不來相見,今日侯夫人過府便要出來見客,這分明就是不把家中祖母放在眼中。大夫人便是再想讓芳如來拜見侯夫人,被老夫人這麼一堵,那話也說不出口來。

  心中暗恨著,卻也只能勉強笑著向侯夫人告罪。

  老夫人這般作態,侯夫人哪裡還聽不出話裡的意思來。她拿了帕子輕輕沾了沾唇,索性直接開口道:「原本這話也不知要從何說起,不過我想老夫人您是爽快人,說話也不必繞著圈子。」說著,拿眼瞄了瞄站在一旁神色有些發緊的大夫人。

  「您也知道,我的長子現今是侯府世子,並非是我誇口,季廷的人品相貌在京中也是數在前頭的。原是娶了東昌郡主的愛女,只可惜緣淺福薄,我那兒媳婦前年過世了。」說著,侯夫人拿了帕子按了按眼角,「我一心要為他挑一位品性溫良嫻淑,端方寬厚的繼室,本來已經說了柳侍郎家的千金……」說到這裡,侯夫人雙眉微蹙,露出一絲為難來,「誰成想,上回子三小姐在我家裡出了事……」

  昌平郡主斜睨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大夫人,眉梢微微挑了起來。

  「也是緣份,偏是季廷出面拉住了驚馬。」侯夫人嘆了一口氣說,「季廷素來敬重沈大人的品行才幹,得知車中的小姐是沈大人家的千金,便上了心。所以今日,我便厚了這張面皮想來探問一下,不知府上的幾位小姐可都許了人家沒有?」

  大夫人聞言,又驚又喜,正要接話,卻聽耳邊一聲脆響,卻是婆婆將茶盅重重放到了桌上。

  「夫人這話說得奇怪,」老夫人臉上浮起怒氣,「方才還說你們已經說了柳家的小姐,怎麼這會子又要來探問我沈家的姑娘?莫不是侯府想娶兩位少奶奶去?」

  侯夫人連連搖手道:「並不是這樣。柳家也不過是說說,並未下定。」

  「那也不妥當啊。」郡主笑咪咪地接了話來,「誰不知道我家大伯與柳侍郎是同年至交。侯府明明相了人家柳家的小女兒,卻又來想著咱們沈家的三丫頭,這話要是傳出去,不成了咱們沈家去搶柳家女婿?別說是我家大伯,便是二伯和我家夫君,也沒臉站在朝堂上了。」

  侯夫人心中暗惱,說出柳家小姐的事,本是想賣沈家一個好,讓他們知曉姜家並非找不著媳婦而上竿子求著。誰知道老夫人和郡主偏抓了這個,一開口便是拒絕,連商量的口氣也不給半個。

  原本見大夫人那麼殷勤小意地對她,又見那日春宴上放出與柳家議親後她那失魂落魄的樣子,侯夫人覺得沈家對這門親事十分上心,是以今日才躊躇滿志地過來,怎知剛一開口便碰了釘子。

  「那柳家也不過是去打聽了有沒有許親,既未說明白過,自然也不會有什麼。」侯夫人心裡惱怒,面上卻還是笑盈盈的半點兒看不出不妥來,「小兒如今在御前當差,皇上也誇讚過許多回,這德行品貌還是出挑的,雖說前頭有個嫡長子,但我們侯府也必不能虧了她。侯爺年紀也大了,世子不過幾年便能襲爵,自然也能討了恩典,得封誥命。」

  大夫人聽著,眼睛都閃出亮光來,只拿了一雙眼帶著懇求之色望著老夫人。

  老夫人默默喝茶,任侯夫人怎麼說都不開口。

  大夫人便上前半步,說:「這自然是好的……」

  只是,話還沒說完,忽聽老夫人說了一聲:「我還沒死呢,這兒哪來你說話的份?」

  這話卻是厲害,大夫人嚇得立刻跪了下來。雖說她是實實在在的芳如的親娘,但兒女的婚事還是要家中長輩和掌家的男人最後確定。如果老夫人不回京,她此時與侯夫人怎麼回話都成,但老夫人現在端坐在那裡,又擺出一副要插手孫女兒親事的樣子,大夫人便不好再接話了。

  侯夫人面上一僵,下面的話便不好再開口。

  昌平郡主看著自己新染的指甲,舒展開眉目。

  「夫人請回吧,世子年輕有為,宅中又有夫人看顧照應,什麼樣的千金小姐娶不得的?」郡主笑靨如花,對著侯夫人親親熱熱地說,「咱們沈家實在是高攀不上,沒得委屈了世子和夫人。」

  侯夫人面色微沉了沉:「郡主太過謙了,沈大人門風清正,朝堂上誰人不知?」

  「正是呢,所以有一點只怕夫人您不知道,咱們沈家有一條規矩,那便是,沈家女兒,一不為妾,二不為繼室。」

  這話一出口,就像是有人拿了巴掌打在了侯夫人的臉上,白淨的皮膚立刻暈了一層臊紅。

  京中誰人不知,她這位侯夫人是繼室夫人?且她這位繼室夫人的親娘,也是妾的出身。郡主這番話,可算是狠狠抽了兩巴掌下來。

  侯夫人氣得渾身發顫。這些年她執掌著侯府,深得侯爺的寵愛和信任,偌大的家業全在她掌控之下,世子之位也成功地謀算到了自己親生兒子的身上。一切盡如人意。除了過世的縣主媳婦不敬,她這輩子唯一的弱點便也就在這出身上了。

  可誰也沒有這樣當面戳過她的痛處。

  她是堂堂侯夫人,親自來沈家探問已是給了極大的面子。這家人不領情也就罷了,居然還敢這麼落人臉面。

  若換了旁人,她自然不用按捺,但拿刀子戳她心窩的這人是昌平郡主,是太后和皇上都相當喜愛嬌寵的宗室女,是康郡主心尖尖上的嫡長女,她便再有怨氣,也不能發作出來。

  想著臨來時兒子的囑託,侯夫人藏在袖子中的手緊緊攥著,使了很大的力氣才將那股子怨氣強壓下去。

  「季廷是真心仰慕,沈家教養出來的女兒自是比旁人家的要好。三小姐是嫡女,若沈大人覺得可以找著更好的夫家,咱們也不好強求。」這話卻是咬著牙齒從縫兒裡擠出來的。她自己中意的是沈芳如,但姜珩想要的卻是別人。沈家若一開始便應了將沈芳如嫁來,只怕兒子還要埋怨她。現在雖然她被刺得心口流血,卻也並非壞事。還是敲定了兒子的親事最為要緊。

  「我今日上門,其實也非為了沈三小姐。」

  這話一出,跪在地上的沈大夫人駭得抬起頭來,一臉的驚訝。

  「聽說沈家六小姐是養在老夫人跟前的,嫻雅聰慧,又儀態端方。不瞞著您,我上回見過,心裡是極歡喜的。雖說六小姐的生母只是位姨娘,但既是養在老夫人跟前兒,那絕錯不了。只求老夫人看著咱們心誠,讓人給合一合六小姐和季廷的八字吧。」

  這話兒一出,老夫人驚了半天也沒回過神來。

  敢情安平侯府相中的根本不是芳如,而是在打蕙如的主意!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02:20 PM

第49章 老太太發威

  昌平郡主面色卻還算平靜,她站起身對侯夫人福了福說:「謝謝夫人想著我家六丫頭,不過好叫夫人得知,現如今她已記在我大嫂子的名下,是我們沈家正經的長房嫡女兒,且咱們已經幫她相看了人家,卻是不好再另許的了。」

  老夫人手裡摸著佛珠,點了點頭說:「不錯,只好辜負侯夫人好意。」

  想求嫡女求不得,居然連個庶女也不肯給,沈家真是好大氣派!

  侯夫人騰地站起身來,臉上半點笑模樣也沒有了。

  「原來沈家是看不上咱們姜家,也罷,今兒來是我自己找沒臉,全當我沒提過這事吧。」侯夫人一甩袖子,冷笑道,「倒要看看沈大人都挑的什麼樣好女婿。」說完轉身便走,完全不管禮數。

  郡主忙喚人進來:「代老夫人送客。」

  二門外,老夫人貼身的婢女妙音正指揮著下人將挑出來的一些野味山珍裝上侯夫人的車,卻見侯夫人怒氣衝衝大步走來,壓裙的玉佩叮咚亂響她也不顧,上了車便叫人將沈府的那些回禮都扔了下去,然後離開。

  妙音急忙進屋回稟,侯夫人這樣做便是要撕破臉的意思。沈家與安平侯府只怕連面上的情誼也保不住了。

  老夫人陰沉著臉只坐在位上數著佛珠,昌平郡主卻是笑著說:「理她作甚,不過是說親被撅回去便這麼大氣性,可見就是個心胸狹窄容不得事的人。咱們沈家的女兒若是嫁過去,攤上這麼個氣量小的婆婆,還不知要被怎麼折騰呢。」

  大夫人跪坐在地上,面色青白,一直不作聲兒。郡主笑著吩咐妙音收拾桌面,像是才發覺一般走上前要將大夫人扶起來:「大嫂子快些起來,仔細著地上的涼氣入體,一會子犯腿疼。」

  大夫人氣她壞人好事,將郡主的手甩開,向前爬了兩步哭著對老夫人說:「母親何苦要與侯府鬧僵?侯夫人也是好意,以世子的品貌,便有多少家想與侯府結親的?若是芳如能嫁過去,現在便是世子夫人,過幾年便是正經的侯爺夫人,這是咱們家多大的榮光!」

  「閉嘴!」老夫人瞪了她一眼,叫妙音過來吩咐道:「去到外面,讓外書房的小廝將大老爺從衙門裡叫回來,便說我有事要請他回來商議。」

  妙音應聲出去,大夫人還待再說兩句,早被郡主叫人給架了起來。

  「嫂子您方才沒聽到嗎?侯夫人求的根本不是芳丫頭,而是蕙丫頭。」郡主壓低了聲音說。

  「那個賤婢如何跟我的芳如比?」大夫人一聽這話當即跳了起來,尖聲叫道,「若是答應芳如嫁過去,姜家怎麼著也不能瞧上那個賤婢!」

  「掌嘴!」老夫人沉聲喝道。

  一屋子人全都安靜下來。

  掌嘴?這是要掌誰的嘴?大夫人?大夫人可是沈府當家主母,誰敢掌她的嘴?

  「掌嘴!」老夫人一拍桌子,「全都死了不成?」

  不止奴婢們,連郡主也跪了下來。

  「好啊,打量著我老了,不中用了,這家裡便沒有我說話的份兒了嗎?」老夫人怒氣衝衝看了一圈兒,見丫鬟婆子們全都低著頭,鵪鶉一樣縮著,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好好,如今我支使不動人了,這屋子裡全是你教出來的好下人,心只向著你一個。」老夫人冷笑了一聲說,「你弟媳婦自然是不能打你的臉面,那麼你就自己來,掌嘴!」

  大夫人驚恐地抬起頭。

  「你不是一向孝順嗎?那便孝順給我看!」

  ****

  大老爺回府的時候,正看見妻子跪在母親的身前,髮鬢微亂,面上紅腫,指印清晰可辨。

  成親二十年,他還是頭一次見到妻子如此狼狽的樣子,也很難得見到母親如此怒火中燒。

  「母親!」雖然不知妻子是因何惹怒了母親,但身為兒子,他所做的也只能是立刻跪下告罪,「母親請息怒!兒子有錯便改,求母親保重自己的身體。」

  大夫人怯生生抬眼看著丈夫,雖說面孔紅腫了些,但一雙眼睛帶著委屈和淚水,那種嬌弱委屈的姿態讓他不覺記起當初成親時的甜蜜和柔情來。蕭氏嫁進來的時候還不到十七,帶著一身的嬌憨,卻又性情溫婉,對公婆孝順,對他體貼順服,他當年捧著她,呵護著她,生怕她受一點點委屈。是從什麼時候起,這份感情慢慢變了的?是在她將自己的婢女抬了姨娘塞到他房裡時?還是抹著眼淚對他說,那個剛開了臉的通房丫頭小產了,流血過多救不回來的時候?還是笑著對他說,將那外頭的常氏也接進來吧……

  大老爺神情有些恍惚,明明是共枕了二十年的妻子,他卻覺得越來越陌生起來。

  就聽上頭坐著的母親冷冰冰地說:「她做了什麼,讓她自己來說!你也給評一評,我這個做婆婆的可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妥?」

  大夫人連連磕頭,流著淚不說話。

  「你倒是怎麼惹母親生氣了?」大老爺深吸了一口氣,對蕭氏說話的聲音卻是平和中帶著幾分關切,「有什麼事說出來,好好向母親認個錯便是。」

  沒想到大老爺會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大夫人頗覺驚訝地抬起頭來。

  「不過是,不過是今日安平侯府的侯夫人到訪。」她囁嚅著,看著丈夫的臉色隨著她的聲音沉下來,「我,有母親在,妾身並不敢說什麼。」

  「不敢說?若不是我攔著你,你是不是當即便要將芳如的親事應了,好等著有個世子女婿認真孝敬你啊?」

  老夫人這話一出,大老爺臉色立即變了,什麼溫婉柔順,他看著大夫人,只覺得一陣陣腦仁子發疼:「我這幾日是怎麼說你的?你私自帶著芳如去安平侯府差點出事也就罷了,居然還想著要應了親事!你這個蠢婦!」

  大老爺氣得渾身發抖。那時蕭氏帶著女兒回來,他得知了消息,便已狠狠地罵過,教訓過,甚至不惜以休妻來威脅,好讓蕭氏徹底斷了這念頭。本來見這些日子蕭氏伏小做低,一門心思地討好他,以為她已經想通了,便認個錯兒,大家還可以好好地過日子。

  卻沒想到蕭氏如此心高,得了那些教訓還念著要將芳如嫁去侯府。

  在她心裡,自己這個夫君只怕遠遠比不上有個煊赫的侯府世子女婿。

  老夫人冷笑著說:「我說了咱們沈家的女兒,一不得為人妾室,二不得為人繼室。安平侯府想要媳婦,便上旁人家去尋,我家是沒有的。」

  大夫人垂著頭,神情萎頓。

  「你這媳婦,原以為姜家看中的是芳如,卻不料人家提的是蕙如,這便一口一個賤婢地罵將起來,學那街頭潑辣婦人,哪有半點沈家宗婦的體面。蕙如是我沈家的女兒,身上有著你一半的血脈,她若是賤婢,你又是什麼?我又是什麼?老大說說,我讓你媳婦自己掌嘴可有掌錯?」

  這一聲聲直說得沈大老爺像被架在火上烤著,只氣得手腳發涼,心口刺痛。

  平素覺得她待人寬厚,對庶子女也是好的,卻不成想原來背後竟是這樣。今日若不是被姜家氣昏了頭當著母親面罵了出來,這婆娘還不知要欺人多久!

  心裡是這樣想著的,背後對他的庶子庶女又能是怎樣?

  大老爺霍然起身,甩袖昂頭對著母親說:「母親莫說了,我今日便休了她回家!」

  大夫人一把抱住大老爺的腿哭道:「原是我被氣迷了心竅,斷斷不是那個意思。老爺不看夫妻情份,也要念著孩子們的份兒上。這些年我生兒育女,掌持著中饋,雖不敢稱有功,卻也是兢兢業業,從來不敢怠慢。老爺您摸著良心說,菀如蕙如,還有青嵐那孩子,我平素可有半分克扣過?雖不是我腹中生出來的骨肉,我也都是當自己親兒一般地對待著。不過說錯了一句話,打也打了,罵了罵了,怎麼就要說出休妻這樣絕情的話來?這不是要生生逼著我去死嗎?」

  大老爺也是一時氣話。他與蕭氏結縭二十年,感情深厚,蕭氏又沒犯過七出之條,他拿什麼理由休妻?便是為了妻子罵了庶女一聲「賤婢」嗎?他若真的休妻,別說蕭家人放不過他,便連自己的幾個孩子也抬不起頭來。

  「好了,你胡說什麼呢!」老夫人皺眉訓道,「你媳婦做的雖然有差,但也不至於到了要休妻的地步。你讓青崴青崧日後拿什麼臉面見人?你讓芳如菀如蕙如她們以後怎麼尋個好人家?年紀都一把了,做事還這麼莽撞,怎麼跟你二弟一個德行!」

  大老爺忙又跪下。

  「今日叫你來,便是明明白白告訴你。」老夫人站起身,走到兒子面前,「那句話,並非是為推搪安平侯府,你記著,我沈家的女兒,一不為妾,二不為繼室。除此之外,便不拘是官家還是普通百姓,只要家風清正,孩子有出息,便都能議得親事!」

  老夫人這話自是字字說到大老爺心裡的,只是他此時並不知道,老夫人已經有意要將蕙如許去莫家。老夫人雖是中意莫黎,但莫家畢竟是商戶,要讓大老爺同意將蕙如許出去只怕困難。只希望明年黎哥兒進京能考中,到時候幫他在京裡尋個好些的位子,便不怕此事不成。

  左右蕙如年紀還小,老夫人也捨不得這麼早將她嫁出去。

  婆婆要訓大伯夫妻,昌平郡主這個當弟媳婦的自然不好在場讓大伯臉面下不來,所以在大夫人自己抽自己嘴巴子的時候,她便悄悄兒溜走,只留了個小丫頭在上房裡聽著動靜,自己去找蕙如說話。誰知進了屋,才知道蕙如去了微瀾院,郡主想了想,便回了自己院子裡,命人收拾收拾,打算帶著孩子們回康郡王府住上兩天。

  芳如臉上蒙著方帕子躺在榻上,不肯見蕙如。

  蕙如只不依,笑著去搶說:「都好些天沒見了,姐姐怎麼也不想我?妹子可是想了你一路,快些將這帕子揭了,讓我瞧瞧!」

  芳如轉了身,只拿個後背對著她:「有什麼好見的。我就不信你回來聽不到我的消息。我還哪有臉面見人?」

  蕙如索性脫了鞋,擠上榻將芳如摟住了笑著說:「三姐姐你有什麼沒臉面的?那事我倒是聽說了,但你既沒被人看見,更沒被人碰著,這不是萬幸?要我說,我合該來蹭蹭姐姐的好運氣才是呢。」

  芳如轉了身,呼地拉下蒙臉的帕子道:「你雖這樣說著,私底下還不知怎麼笑話我呢。」

  「這可冤枉啊!」蕙如舉手,「若是我有半點看你笑話的心,就叫我天打雷劈!」

  芳如看著她,眼圈兒漸漸紅了起來。

  「起來吧,別總躲著,我知道你身子沒什麼事。」蕙如拉了她起來,「你這樣,不止父親母親憂心,祖母也掛念。左右又沒什麼,何必要讓大傢伙跟著難過?」

  芳如低了頭,過了半晌才抹了抹淚說:「我知道你們是怎麼想我的。並非是我看上侯門,只是,只是……」

  「只是拗不過母親。」蕙如拿了帕子幫她擦拭淚痕,「只要你沒那心,別說沒見著沒碰到,便真的碰到了,咱們也沒什麼。」

  蕙如看著她,目光柔和清亮,像是能看到最裡頭一般。芳如怔怔地坐著,蕙如也不催著她,只在一旁靜靜地陪著。過了良久,芳如才幽幽嘆了口氣:「我如今也不知這到底是禍是福了。」

  蕙如聽她這麼一說,心裡顫了顫:「難道說,姐姐是願意的?」

  芳如扭了頭看著她:「若換了是你,你願不願?」

  是啊,願不願?若她不是杜若,只是沈蕙如,說不定真的會動心。侯門世子,身份清貴,又是那樣風流俊秀的人物,哪個閨中少女會不動心?

  可她現在只要想起姜珩那張臉,就覺得渾身發冷,動心?怕是只會動殺心。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02:26 PM

第50章 還好還好

  「五小姐來了!」翡翠在門前挑起簾子,菀如一身華光耀目跟只孔雀一般走了進來。

  「哎喲我的五姐姐,您今兒怎麼收拾得這般漂亮,妹妹這雙眼都被你閃花了。」見菀如進來,蕙如忙下榻穿了鞋子。

  「三姐姐和六妹妹倒好清閒,這麼青天白日就在床上滾起來了。」菀如氣色紅潤,穿著一身象牙色遍繡金線牡丹的裙襖,罩了件石榴紅銀絲飛雲紋的褙子,梳了飛天髻,簪了朵大大的金絲細編芙蓉花簪子,上頭用青金石和紅寶石鑲的花蕊,陽光照上去,熠熠生輝,光華奪目。

  「瞧五姐姐說的,三姐姐身子不爽利,我左右沒什麼事,這便過來陪著說說話兒。」蕙如走了兩步,親手給菀如斟了盞茶遞過去,「昨兒還下了那麼大的一場雨,今天卻是豔陽高照,正合適出去走走。」這樣說著,便要去拉芳如,「好姐姐,咱們去園子裡走走吧,這屋子裡悶得久了,剛好讓丫鬟們開門開窗換換氣兒。」

  「我不去。」芳如扭了身子又要躺下,卻被蕙如拽住。

  「咱們從晉陽回來時帶了不少有趣的好玩意兒,姐姐到我院子裡去,我一一拿出來給你賞鑒。」

  菀如站在一旁不覺冷笑了兩聲。

  「正是,回來的時候,莫家的表哥獨獨送了六妹妹一個可漂亮的匣子,你也別藏著,一起拿出來讓咱們也瞅瞅到底是什麼寶貝物件?」

  蕙如抬起頭來,一雙清凌凌的眼睛看著她,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被她這麼看著,菀如莫名覺著有些心虛,對上的目光也飄忽著移向別處。

  到底不過是個嬌養的小姐,就這麼著便受不了了?蕙如笑了笑,轉身挽著芳如說:「今兒讓我幫姐姐梳頭吧,我梳的髮髻連蓮姐姐和菡妹妹都誇好看呢,不信你問問五姐姐。」

  「對不對?」蕙如彎著眉眼,甜甜地對菀如笑了起來。

  就覺得一陣頭皮發緊,菀如藏在袖子裡的手微微有些發顫。

  竹林裡,被那支折了一半露出鋒利尖端的竹枝抵在面頰上的刺痛感清晰浮了出來,讓她不由自主抬手捂住了面頰。

  「怎麼?五姐姐你這是牙疼?」蕙如眨了眨眼睛,恰到好處地露出一抹驚詫和關心,「還是這幾天在路上吃食不周整,嘴裡起了火瘡?那可難受人。我記得我那兒還有新得的七味散,一會咱們同去,我讓人拿點給你回去抹抹。」

  菀如面色發僵,硬梆梆地說:「不勞妹妹費心,我沒事的。」

  芳如見她們這樣,眉毛微挑了挑,也不說話,卻是坐到梳粧檯前,拿起了象牙的小梳向蕙如遞了過去。

  三人到了慈安堂時,老夫人還在前頭教訓著大老爺夫婦沒回來。洛錦迎出來,接了眾人進去,方湊到蕙如耳邊輕聲說:「剛剛郡主過來了,我說您去了三小姐那裡。」

  「哦?」蕙如雙眉一挑,郡主怎麼會在這時間裡來找她說話?

  「大老爺在前頭呢。」洛錦對她使了個眼色。

  父親此時應該在衙門,怎麼會在前頭?

  聽到洛錦的話,走在前頭的芳如突然回身,眼中露出一絲憂懼。

  「可是家裡來了什麼人?」

  洛錦搖了搖頭說:「奴婢一直看著院子,卻不知道誰來了。不過方才郡主來時,聽著她語氣中的意思,似是曾有客來。」

  芳如想了想,喚過翡翠,讓她到前頭去探問消息。

  蕙如卻不相信洛錦不知道這事,不過拿眼略瞥了瞥,見洛錦唇角帶笑,神色自如,知道跟自己多半沒什麼關係,於是腳步輕快地引著兩個姐姐進了院子。

  玫如現在安置在西園,有郡主嬸娘看顧著自然不會有差。在晉陽的時候,蕙如為著她出了不少力,因此玫如格外挑了不少有趣的玩意兒送了過來。有關節可以活動的小人偶,有彩綢做的風車,有掛在廊前用五色琉璃燒制的風鈴,還有點上蠟燭會自己轉動起來的精美套燈。

  蕙如讓人將這些東西全理出來,擺了滿滿一床。

  芳如一直守在家裡,哪見過這麼多新奇有趣的東西,拿一個贊一聲,看一對嘆一雙的,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

  菀如見了心裡不覺有些吃味。她也收了不少禮,不過多半是莫家的婉兒送的,大多是文房四寶,還有姑娘自己畫的花鳥魚蟲。像蕙如這兒雖粗糙但有趣的小玩意兒卻沒有幾樣。心裡不覺念了幾回,鄉下人才玩這些鄉下玩意兒。

  但畢竟是還沒到十五歲的丫頭,總抵不過心裡的好奇,架子也沒能端住,便坐在床邊也拿著耍起來。

  過了沒多久,翡翠匆匆趕來,俯身在芳如耳邊說了兩句。芳如顏色大變,驀然站起身來。

  「我,我還有些事兒,你們自己耍著。」說著向外就走,神色慌亂,一點兒不似平時那般淡然持重。

  「喲,難得見到三姐姐也有這樣的時候。」菀如丟了手中的九連環,拍拍手站起來,「她都走了,我留著也沒什麼意思,那我也走了吧。」

  蕙如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將人送出去,然後吩咐下人們關好院門。

  回了屋,蘭溪和竹香正在將一床的玩意兒收回箱籠裡,見她進來,便笑著說:「姑娘可還要玩?不然咱們留著幾個先不收吧。」

  這些小孩子的玩意兒,她還真沒什麼興趣。蕙如擺擺手,看著她們將東西都收拾清了,這才轉臉看著洛錦。

  「行了,人都走光了,前頭到底出了什麼事,你現下可以說了吧。」

  洛錦笑著倒了杯茶遞給蕙如說:「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聽說安平侯府的侯夫人來拜訪老夫人和郡主,也不知提了什麼事,讓老夫人給撅了回去,於是氣衝衝地走了。妙音姐姐那時候正在讓人放回禮呢,結果人家侯夫人直接叫人扔到地上,真是半點顏面也沒留。」

  安平侯府的侯夫人?

  這個時候上門,倒是有些意思。

  能讓那位侯夫人氣得不問禮數,當面給人難看,可想而知是氣成了什麼樣子。

  其實這事想一想也不難猜,多半是為了那日芳如在侯府受驚的事。若只是來探望,也不會氣成那樣。

  約摸是,祖母和嬸娘狠狠駁了她的面子吧!

  想像了一下當時的情形,蕙如就覺得神清氣爽,整個人都舒坦愜意起來。

  「就這事?父親怎麼又從衙門上提前回來了?」蕙如笑著問。那笑意直達眼底,讓她整個人都顯得神采奕奕,格外添了幾分活力。

  洛錦這時「噗」地笑出聲兒來,忍了半晌,才湊上前,低低的聲音回道:「好像是大夫人惹惱了老夫人,老夫人命她自己掌嘴……還請了大老爺來。」

  祖母終於忍耐不住,要收拾大夫人了。

  「你這促狹鬼!」蕙如見洛錦眉梢眼角帶著的笑,伸出手指戳著她的額頭啐道,「你可是我房裡得用的大丫鬟,這麼撐不住怎麼行。回頭給我把這笑模樣藏起來,別讓人看出你的心意來。」

  洛錦脆生生地應了,對她眨了眨眼睛道:「這不就是在姑娘您跟前兒嗎?方才三小姐和五小姐在,您可見著我露了半點馬腳?」

  這鬼丫頭。

  洛錦生性爽直,是個心眼直的。自從蕙如幫了洛紅從大夫人的算計裡逃出來,洛錦便一心一意地跟了她。大夫人為了幫自己的女兒固寵,但不顧洛紅的性命,出了這樣的事,她再想要這姐妹兩個對她忠心,那是天大的笑話。

  洛紅做事心細如發,穩重妥貼,比妹妹要強,但心思太重,蕙如覺得自己一直摸不透她。

  相較起來,洛錦更單純,更直接,也更得她的信任和喜歡。

  蕙如想了想說:「去把櫥子裡做了一半的小衣拿來,左右無事,我再縫兩針。」

  那是玫如送她的一匹布料,是挺稀罕的棉麻料子,輕柔透氣,拿來做中衣是最好不過的。天漸漸熱起來,她便想著要幫祖母做一身貼身小衣穿。特地找妙音要來的尺寸,又囑咐她保守秘密。蕙如想著,雖然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可祖母收到這禮物時,定是會歡喜的。

  她感謝上蒼,讓她重活的一世裡,有了這麼真心關愛為她著想的祖母,雖然生母身份低微,嫡母又諸多刁難,但她有祖母依靠,有郡主嬸娘疼愛,還有個將來必有好前程的弟弟可以依仗。

  不知道杜家現在還剩下什麼人沒有?

  姜珩的手再長,想將杜家完全吞掉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等到老夫人回房裡,午飯的點兒早就過了。見老夫人一臉疲色,蕙如忙吩咐小廚房將熱著的魚片粥端了來。

  「沒胃口。」老夫人搖頭嘆息著,卻讓蕙如好說歹說著到底勸著還是吃了小半碗。

  昌平郡主此時進來,便提著說要回康郡王府住幾日的事。

  「去住住也好。」老夫人想了想說,「你父母也有些日子沒見著你和孩子們,必是想著的。去了便多住幾天,我這兒也不少人伺候。」

  郡主笑著稱是,對老夫人說:「母親您也別太氣著。大嫂子本也不是那麼蠢笨的人,平常你沒見她有多精明著呢,不然也不能在沈家安穩地過這麼些年。這事兒是她的不對,但您老也想想,不過都是疼女兒疼得緊,便在這事兒上犯了糊塗。只想著女兒能嫁個高門大戶,卻不願意去尋思這高門大戶裡的風波手段。」

  老夫人嘆了一口氣說:「老大媳婦糊塗,還好老大不是糊塗的,沒讓他媳婦帶著犯渾。」

  「可不是,母親您教養出來的能有差的嗎?」郡主笑彎了眉眼,坐在她眼前,輕輕幫婆婆捶腿,「您放寬心,大伯二伯和您小兒子,這心裡頭都是明白著的呢。安平侯府得罪也就得罪了,不過一個侯府,還能大得過皇上?咱們沈家是只忠於皇上的,只要皇上能看明白這點,便沒人能拿咱們的錯處。媳婦這次回去,也多在宗室裡散散風聲,免得那家子人在外頭胡亂攀扯,壞咱們家姑娘的名聲。」

  老夫人欣慰地拍拍她:「還好,老天待我不薄,總算身邊還有你這麼個可意兒的媳婦。」

  蕙如悄悄退出來,留下婆媳倆自己商議去。

  剛剛聽祖母說起安平侯夫人來府裡說的那些話,她被生生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也不知道安平侯府是怎麼想的,明明前頭還有芳如這個嫡女兒,怎麼就會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去?一個庶女,無非就是老夫人疼愛了些,背後半點娘家的底氣也沒有……不過或許姜家正是看中了這點。

  真有什麼,蕭氏是不可能幫她出頭的,這樣沒靠山的庶女娶過來,既是施恩,又是示威。

  也,最容易拿捏。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03:35 PM

本帖最後由 afra0055 於 2014-5-29 03:37 PM 編輯

第51章 選秀

  第二天,蕙如起來去給大夫人請安,在門口被阮媽媽攔了下來。

  「六小姐請回吧,夫人身子不大舒服,今日免了各位小姐請安。」阮媽媽團團一張臉,笑得很是和煦,但那眉眼之中流露出的淡淡倦意還是透露了一點資訊出來。與菀如不同,蕙如是從老夫人那裡得知了全部過程的,自然知道大夫人這是被削了面子不想見人。

  侯夫人在二門處鬧了那麼大動靜,菀如當然也是知道的,只可惜這初初回來,孫姨娘捨不得女兒,沒在上房伺候,所以自然也沒得著最細緻的消息。不過再怎麼想,侯夫人發了這麼大脾氣,想來三小姐那是嫁不成侯府的。雖說沈家與安平侯府結不了親也意味著自己徹底沒了希望,但菀如只要一想到大夫人最心疼的嫡女兒也沒了這機會,總不免要興災樂禍一番。

  於是她便纏著阮媽媽定要進去給蕭氏請安。

  蕭氏臉上的紅腫已經褪盡,但心裡的羞憤還沒抹平,阮媽媽這時候要是放了菀如進屋,她在大夫人跟前的差事可就別想要了。

  「五小姐回吧,太太正歇著,您要是還這麼鬧騰,惹惱了太太,老奴可擔不起。」從來笑臉迎人的阮媽媽終於失了耐心,對著五小姐冷下了臉子。她以為自己是誰?上了族譜,記到了大夫人名下又怎麼著?在這沈府裡,她依舊還是個姨娘養的庶女,永遠別想跨過三小姐踩到眾人頭上去。

  菀如自從上了族譜,志得意滿,那走路都是帶著風的,沒成想,這剛一回府,頭一個便是嫡母身邊得寵的媽媽給她沒臉。當時臉漲得通紅,想發作卻又不敢,便僵在了那裡。

  蕙如笑著走過來,拉起阮媽媽的手,往她手心塞了個荷包兒。

  「媽媽們照顧母親也辛苦了,咱們剛回來,本來也該早點過來,不過收拾箱籠也頗費了些工夫。這不,要來給母親請安的時候,還想著順便看看媽媽的,沒成想,母親這幾日操勞累了。也罷了,晉陽也沒什麼好東西可以給媽媽們帶的,不過一點小心意,阮媽媽您先收著,還有陳媽媽並紫雲、青墨姐姐們的,一會兒我讓蘭溪給送了來。」

  瞧瞧,同樣是姨娘生的姑娘,六姑娘就顯得懂事得多。阮媽媽冷硬的面孔柔軟下來,笑著推說:「這怎麼敢當的?」

  「又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媽媽留著頑便是了。」蕙如笑盈盈地推開,又去拉菀如的袖子,「五姐姐,咱們回去吧,讓母親也好歇著。」

  菀如咬著下唇,心裡正氣著。大夫人房裡的這些媽媽和大丫鬟,她可是打小便相處著的,哪個也不是省油的燈,這手伸得比誰都長。她也不是沒想過要打點一些,但這次去晉陽,置辦新衣首飾什麼的,她自己貼補了不少,手裡攢的銀錢本就不多了。何況現在又是名正言順的嫡小姐,犯不上跟以前一樣要與這些奴婢低三下四地討好。

  老祖宗定是私下裡給了六丫頭不少體已銀子,否則她哪來這麼大方!

  心裡頭像燒了一團火,若是眼光能有實質,蕙如早被她瞪出兩個窟窿來。

  兩位小姐離開之後,阮媽媽打開了小荷包,裡頭是枚金錁子,做成桃子的模樣,小巧可愛,瞅著也約摸有半兩的樣子,可以抵上她兩三個月的月例銀子了。阮媽媽不覺笑顏逐開,這六姑娘果然會做人,送什麼東西也不如這真金白銀來得實惠。

  細細將裝著金桃子的荷包塞進懷裡,阮媽媽挑了簾子進了屋。

  大夫人頭頂著熱手巾,正在那兒呻吟著。陳媽媽坐在榻上,兩隻手按著她的太陽穴。見阮媽媽進來,便問:「都打發出去了?」

  阮媽媽笑著點點頭,走到大夫人跟前:「五小姐還是那副不依不饒的樣子,非要進來看問。到是六小姐知情識趣兒的,幫著把五小姐給拉走了。」

  「別提那賤婢!」正閉著眼的大夫人用力拿了身邊的小枕頭就砸過去,將阮媽媽的笑臉一下子砸飛不見,「日後誰也不許在我面前提那個賤婢。」大夫人氣得渾身發抖,剛好一點的頭疼再次席捲上來,讓她痛苦地蜷起了身子。

  「不提、不提,咱不提!」陳媽媽趕緊將人抱入懷裡,不時對著阮媽媽使著眼色,「誰要提就將誰打出去。夫人您可不能再氣了,這身子才剛好一些些。」

  阮媽媽省了神,也連忙上前拿了嗅鹽瓶子抹在大夫人鼻下:「都是奴婢這張臭嘴,咱不提那賤婢,不提!」

  大夫人好歹緩過了神,連著喘了幾口粗氣罵道:「都說是什麼樣的人養什麼樣的種兒。她親娘便是那妖媚害人的狐狸,她自然也就是只慣會勾人的小狐狸精兒。我不過好心帶著她出去幾回,怎麼就勾上了姜家!」說著心裡氣不過,狠狠在床頭砸了幾拳,「姜家那群眼瞎的,我的芳如比那賤婢強了百倍千倍,卻偏偏只想要那賤丫頭,可見是被她的狐媚功夫迷瞎了眼。」

  這麼說著,眼淚也流下來了:「老太太這樣,老爺也這樣。我與他二十年的夫妻情份,即便罵了那賤婢一聲又如何?用得著這般下我臉面?居然連休妻的話也說出來……」

  「我饒不了她!」大夫人咬牙切齒地說,「她害我的芳如嫁不成侯府,我也不會讓她好過。」

  其實三小姐嫁不成安平侯府與六小姐又有何干?就算沒有六小姐在,老夫人和老爺也不可能同意這門親事。陳媽媽和阮媽媽心裡明鏡兒似的,這時候卻也不能明說。夫人不過是將怨氣灑在了六小姐身上,若是能這麼著心裡頭順著些,她們自然少不得要跟著推一把。

  好不容易讓大夫人平靜下來,陳媽媽點了安神香,候著她睡著了,這才跟阮媽媽退了出來。

  「你這老東西,得了人家什麼好處?居然敢在夫人面前提她。」才出了門,陳媽媽就一把揪住了阮媽媽,「可別想瞞著,我還不知道你?」

  阮媽媽笑著將她拉到沒人處,將小荷包兒拿出來給她瞧:「咱們多年的好姐妹,我還能瞞你不成?我看這六小姐是個大方識趣的,她可說了,晚些會讓蘭溪把你的那份也帶來。你只管藏好了,別讓夫人知道。」

  「你還敢收她的禮?」陳媽媽吊著眼角,「夫人心裡有多恨,你又不是不知道。」

  「六小姐也冤的慌,這事跟她有什麼關係?」阮媽媽不以為意,「你也知道,上回老爺就跟夫人吵了一回子,擺明瞭要跟安平侯府劃清了界限,偏咱們夫人油迷了心竅,一心一意要將三小姐嫁過去。您瞧好吧,六小姐有老夫人疼著,郡主娘娘又中意她,這日後少不了她的好日子過。夫人再恨她又有什麼用?六小姐眼瞅著也快到及笄的年紀,老夫人給她相了好親事,往夫家這麼一嫁,夫人就算再恨也管不著了。現在有好處,咱們就撈著,左右又不用咱們在夫人跟前兒說什麼好話。皆大歡喜不是?」

  「你這貪嘴的老鴰。」陳媽媽笑了起來。阮媽媽雖然話糙,說的可都在理兒。

  這事,你不說我不說,天知地知,有誰放著送到面前的好處不收的?好處收著,也不必幫她說話。這可多輕鬆。

  大夫人還在尋思著要想個什麼招兒整治蕙如,大老爺卻從朝堂帶回一個大消息來。

  「選秀?」聽到這消息時,大夫人很是吃了一驚。前年剛選的秀,還沒過三年,怎麼又來?

  「其實就是皇上要給三皇子挑個媳婦。」因著前兒那麼一鬧,大夫人在床上躺了好幾天,大老爺不過來看一看,隨口說了這麼個消息來,大夫人已一把掀了頭上的手巾,直直坐了起來。

  「明天就會有明旨下來,凡是京中正三品以上官家的適齡女兒都在甄選之列,這麼一算,咱們家會有三個女兒待選。我剛剛去回了母親,怕是要請幾個熟悉宮規的嬤嬤來,好好教教她們規矩才行。」

  就仿佛數九寒天裡喝了一杯熱酒,大夫人周身都暖洋洋的如浸熱湯中。

  「你說芳如能不能選上?」大夫人殷殷拽住丈夫的手,一顆心都要飛出腔子來,「若是芳如能選上,那咱們家不是會出個王妃?」

  大老爺將手甩開,冷笑了一聲:「你當真是見芳如樣樣都好。皇子妃哪裡是那麼好當,家世人品比芳如強的千金多了去的,京中一品,各家勳貴,家家都有適齡的姑娘,你也別報著太大的希望。要我說,就算芳如選上了,也當不上正妃,又何苦去跟人擠拼?只是皇上明旨這麼一下,卻是來不及現去尋合適的親事,只得放一放,等這事了了,再慢慢地挑選好人家。」

  大夫人一聽這話眉頭便皺起來:「任挑了哪家,怎麼能有做皇家媳婦的體面?皇家又不比尋常人家,便是側妃那也是要上玉牒的,是正經的主子。你可別拿沈家女兒不做妾這一條來壓我。若是芳如能被挑上側妃,我便拼了這條命也要成了這事。」

  到底三皇子與姜家不同,且大老爺又覺得家裡的女兒們被選上的機會實在渺茫,所以見她這麼堅決,卻也不再說什麼,只囑咐了幾句便起身去見老夫人。

  聽了這麼個大消息,蕭氏哪裡還能坐得住?

  叫了陳媽媽和阮媽媽進來,蕭氏便讓人服侍著起來梳洗。蕭氏的娘家人都不在京裡,要尋個合意的教規矩的嬤嬤,必是要從宮裡出來的才行。打量著這事還是得去求了昌平郡主,蕭氏便讓人尋了幾件厚禮,要往西園子裡去。

  老夫人得了信兒,頗為訝異。年初的時候,便聽著消息,說是皇上要讓三皇子就藩去,可這好幾個月過去了也沒半點動靜,此時卻又傳出來要在京中選秀……皇上這是打什麼主意?

  三皇子母家無勢,親娘又不得恩寵,朝中也全無倚仗,這樣的皇子自然形不成威脅。

  只要安份老實,在封地也能自在榮養,悠閒一世。三皇子一心醉於學問,品性淳厚憨直,若是能嫁與三皇子,倒真是不錯。

  老夫人低頭思量了許久,只是以蕙如的心性和菀如的脾性,這兩個姑娘怕都不合適。

  「讓老三媳婦去好好請個嬤嬤來吧,若是芳如有那福氣,也是咱們家的好事兒。」老夫人看著長子說,「菀如和蕙如學學規矩也好,將來嫁出去也不至於讓人看了笑話。」

  「只是萬一芳如中選,她就要跟著三皇子遠離京城,想見一面那就難了。」大老爺有些踟躇,「且以三皇子的身份,芳如怕最多也只能當個側妃,這不是太委屈孩子了嗎?」

  「芳如是個有主意的,你以為她會像她娘和她二姐姐那般看不透形勢?」老夫人冷笑一聲,「說實話,若中選的是芳如,我還有些把握,換了是菀如和蕙如任何一個,我都無法安心。」

  沈大老爺沉思片刻,點了點頭。

  **********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菀如這丫頭,還真就是個損人不利已的典型。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04:01 PM

第52章 什麼叫喜事?

  現在皇儲之爭鬥得正激烈,只有三皇子埋頭書海,離開紛爭遠遠兒的,沈家若能與三皇子站在一起,那便是明示著不摻合到這爭鬥之中了。這幾日安平侯總是冷嘲暗諷,處處針對著他,他也知道這是因為沈家拒了姜家求親一事的後果。只是看著姜家那麼趾高氣昂的氣焰,沈大老爺也十分咽不下這口氣。

  姜家不是想瞧瞧看咱們沈家的女兒能找什麼樣的好女婿嗎?

  那就讓你們好好瞧一瞧!

  若沈家女兒真能成了皇子妃,倒看他們姜家還拿什麼臉來笑他,還使什麼暗絆子明裡暗裡去跟別的大人們貶低沈家的女兒。

  原本並不上心的沈大老爺,頓時燃起了熊熊的戰火。

  家裡有個熟知宮中底細和人脈的弟媳婦,他要好好想想,要怎麼樣能讓芳如雀屏中選,去幫沈家搏這個臉面。

  昌平郡主這邊前腳剛進了老夫人的屋裡,後腳蕭氏就跟了過來。

  「喲,今兒人怎麼這麼齊整!」郡主笑著給婆婆請了安,又跟大伯嫂子見過禮。她昨日才從康郡王府回來,關於選秀之事,卻也是聽到了一點風聲。

  「這不是想求著郡主給請個好嬤嬤嗎?」蕭氏面如春風,像是完全忘卻了之前的不快,將跟在身後的阮媽媽手裡捧著的匣子取了來,「前些時候是嫂子糊塗,沒明白郡主的好意。現下嫂子全想明白了,所以要求著您看在母親和你大伯的面子上,可千萬別記在心裡。若是這回芳如能嫁到三皇子府裡,我做牛做馬也要報您的恩情。」

  話音還未落,就聽見外面一通吵吵,一個丫鬟跑得上氣兒不接下氣兒地在門外被妙言攔住道:「幹什麼呢你們,這麼沒規矩!」

  那丫鬟氣喘不勻,憋了老半天,才將那話說出來:「中……中了……中了!」

  「什麼中了?」聽著聲響從裡面出來的妙音看了那小丫鬟一眼,「好好兒說話。」

  「是,是二少爺中了,報喜的官人已經進了街坊,正向著咱們宅子這邊來呢!」

  妙音妙言一聽,立刻喜上眉梢,揪著這小丫鬟直問:「可是真的?真的是二少爺中了?」

  想那日沈青崧從考場出來的時候,面色青白,兩眼無光,走路都要人扶著,回來後在房裡足足睡了兩天才緩過神來。看他這副樣子,本來沈家的眾人都以為他這次又考不中,沒想到居然中了,還是二甲。

  妙音喜得拉了小丫鬟就進去:「見了老夫人,老爺夫人,一定要好好說話,說清楚些,才不會少了你的賞錢。」

  那小丫鬟是在外院的粗使丫頭,人是極靈俐的,聽著消息便沒命沖進來,原就是為著要當頭個報喜的,好多得些賞錢,聽妙音這麼一說,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一進屋就跪下來,聲音特別洪亮清楚。

  「恭喜老夫人,恭喜老爺夫人,啊,還有郡主娘娘,咱們家二少爺高中了,二甲第七名!」

  二甲第七名!

  老夫人騰地從位子上站起來:「你說的可是真的?真的是二甲第七?」

  「是呢,二少爺去看的榜,差小子騎馬回來報的信兒,聽說報喜官已經快進了咱們街坊,奴婢一聽著信兒就趕著進來報喜的。」

  「好好!賞!」老夫人歡喜之極,忙對著妙音說,「重重地賞她!對了,快些備了喜錢,一會這院子裡的下人們各個都賞起來。」

  「哎!」家裡很久沒有這麼讓人大歡喜的事兒了。二少爺空有才名兒,於科考上總是差了那麼一些,連帶著說親都很受了些挫折。誰家願意將女兒託付給一個風流有餘卻總不能及第的才子?這下好了!

  大夫人眼淚都下來了。

  雖然女兒嫁的不好,但兒子們一個個都很爭氣,真是祖宗保佑。

  林家,林家算得了什麼?不過一個嬌寵壞了的小女兒,真當了寶貝不成?有了安平侯府便看不上青崧,我呸!

  大夫人躊躇滿志要給青崧尋個好親不提,這邊報喜的在沈府門前放起了炮竹,劈哩啪啦驚動了半條街的人。

  沈家大房的嫡長子前年中的是二甲第四,今年嫡次子中了二甲第七,不提當年沈家三老爺中的狀元,大老爺可也是天啟年間中的進士。這一門父子三進士,放在整個大齊也是極難得的,真是光耀門楣,讓人豔羨不已。

  約摸是沈家格外偏疼這個次子,聽說賞錢發了整三籮筐,沈家出入的下人們臉上都是藏不住的喜氣。

  李晟正在禦書房裡看呈閱的榜單,指著二甲第七名笑著對皇帝說:「這下沈大人家可要熱鬧了。」

  皇帝抬頭看著他,笑著說:「怎麼,你認得他?」

  「不過以前聽過他的名字,這個沈青崧聽說七歲成詩,八歲能文,在外面頗有風流才名。」李晟將名單推過去給皇帝看,「前年的沈青崴不知陛下可還記得?便是他的胞兄。」

  經李晟這麼一提,皇帝便想起一個人來。

  那日殿試時,那個少年一臉端肅,眉目十分端正,在一幫留了須白了發的進士堆裡很是扎眼。

  「你是說沈浩然的長子?」皇上想了想,那眉眼長得與沈侍郎是極相似的,便是不知他名姓,光是看長相,也知道那是沈家人,「那孩子當時還不滿二十,應對卻是沉穩凝練,頗有乃父之風,朕記得的。」

  「我與他倒也有一面之緣,聽說現在是外放在一縣為官,官聲也不錯。」李晟將單子拿回來,在手中抖了抖。

  「沈家倒是盡出人才,不說郡馬當年十八歲中狀元一事,現如今沈侍郎家裡父子三人皆進士,也可成我大齊的一段佳話了。」

  皇帝撚須點頭,沈浩然行事端方謹慎,又從不參與黨爭,能於濁世中守住一方清流,實屬難得。想到這兒,心思一轉:「這沈家門風卻真是好,微然尚了昌平,又算宗親一族,家裡不知有沒有合適的女子。」

  李晟微微一笑,沒有接話。

  「這次選秀,正三品的官家可在內?」

  李晟眉眼疏朗,陽光映在他的臉上,反射出瑩瑩的輝光,他這一笑,仿佛整個屋裡都明媚敞亮起來,讓人看著是那麼舒服。

  「是從正三品以上的官家小姐裡挑的,沈家自然在列。」

  皇帝點點頭:「那就好。」

  李晟長身而起,對著皇帝優雅地行了一禮,緩緩退了出來。

  剛出了書房,正見到昭陽殿的高公公守在門外,見了他來,立刻笑著上前見禮,低低的聲兒說:「世子大安,娘娘知道您在陛下這兒,特地吩咐了咱家在此候著。」

  李晟雙眉微不可查的一蹙,隨既舒展開,漫不經心地說:「有事?」

  「娘娘說,有許久未見世子爺了,這會子盧國公太夫人在宮裡住著,心裡頭也念著世子,所以看世子有空的話,能不能去昭陽殿,陪坐著說說話兒?」

  高公公說的畢恭畢敬,但皇后娘娘專門派人來請,又怎容他推搪不見?何況外祖母也在,他若堅決不去,未免會讓人說了閒話。

  李晟撣撣袖子,笑著說:「公公帶路吧。」

  昭陽殿裡,皇后穿了一身正紅色金線繡百鳥朝鳳的宮裝,下首坐著盧國公太夫人,母女二人正在說著話,李晟從外面走了進來。

  「我的兒!」自那日李晟出京於雨中接她回來,盧國公太夫人已經好幾天沒見著外孫的影子,這會子見他面含微笑著打從外面走進來,這一顆心都仿佛要化開來似的,滿滿都是喜悅。

  「見過皇后娘娘!」李晟給皇后見了禮,這才湊到外祖母面前,「外祖母看著氣色倒好,宮裡果然養人。外祖母您要是在這兒再住幾天,外孫怕都認不出您了。」

  盧國公太夫人哈哈大笑。李晟被她從宣王府接出來的時候才六歲,長得與女兒又極為相像,這些年,盧國公太夫人將這外孫視若掌珠,真的是當心尖尖兒疼的。如今當年如珠似玉一般漂亮的孩子長成了濁世翩翩的俊秀青年,怎不讓她舒心開懷。

  「你這小子,若不是外祖母回京,你打算多久才回去見我一次?」盧國公太夫人假裝著沉下臉來,「枉我平素那麼疼你,卻只知道零星弄幾封信來誆人,也不說回來讓我見見。」

  李晟陪了笑說:「山高路遠的,總是得不著空閒。現在外祖母已經決定要回京來,若您老不嫌我煩人,不如搬來宣王府住,我每日陪著您哪也不去,可好?」

  「我若去了你那兒,你便更有藉口不來見你姨母了吧!」盧國公太夫人這話一出口,皇后和李晟面上都有些發僵。

  「皇后是你的嫡親姨母,除了你親娘,便是與你最親近的母家人,你也該如敬你母親一樣敬著她!」盧國公太夫人端坐著,臉上露出一絲不悅。

  「母親這是說的哪裡話,成器跟本宮親著呢。」皇后笑著接過話來,拿了一雙鳳目對著李晟打了個眼色。

  弄得好似自己真欠著她的一般。

  自己哪有這麼大的本事,讓皇后娘娘受了委屈?

  李晟面帶著微笑,眼底掠過一絲冷意。

  在這後宮裡生活的女人們,除了籠住帝王的恩寵,便是在朝堂中豎立自己的勢力。

  他這個嫡親的姨母,做得一向比旁人都好。

  「娘娘是母親的親姐,自然什麼都是向著外孫的。外祖母您不必憂心。」李晟的聲音有種神奇的可以安撫人心的力量,聲音醇厚,卻又不失年輕人的清爽,讓人周身毛孔都熨帖起來。

  「這樣最好。」盧國公太夫人眉目鬆軟下來,疼愛地看著眼前這個龍章鳳姿的外孫,瞧著那與過世的女兒相似的面容,眼角微微濕潤。

  「你的年紀也不小了,宗室裡的子弟像你這般年紀的,孩子都能追著喊爹娘了。」想到這個寶貝外孫的婚姻大事,太夫人就覺得一陣頭疼,「你也上上心,別盡在外玩耍,別的不說,子嗣上便是樁大事兒。你父親不願管著你,你還有姨母,還有外祖母。我聽說皇后娘娘說了幾個姑娘都被你推拒了?這是為何?」

  李晟抬眼看了看端坐鳳椅上的皇后,皇后正拿了一雙與記憶中生母酷似的鳳目盯著他。

  讓他遍體生寒。

  「婚姻大事,當由父親作主。娘娘提的那幾個,不是我父王不滿意,便是皇上不喜歡。」李晟微微眯起眼睛,臉上掛著輕鬆寫意的神情,「我有什麼辦法。」

  宣王不喜歡她可以當作是女婿挑剔,可為什麼皇上也會不喜歡?莫不是長女挑的人選真有問題?太夫人皺起眉頭,看向端莊淑惠的皇后。

  皇后苦笑了一聲,輕聲嘆了口氣:「淑妃那時候也提了幾個人選參詳。陛下拿不定主意,這才耽擱了。」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04:06 PM

第53章 大驚喜也是大驚嚇

  這便是了!

  淑妃那個狐媚子,必是沒安好心。

  雖然久離京城,太夫人對朝中的局勢也是知曉三分的。淑妃生的二皇子深得聖心,甚至隱隱有威脅太子之位的事,她如何能不關心?這幾日與長女與皇帝言談之間,她也隱約察覺,外間讓人忽視的宣王一脈對皇上的影響頗大。特別是世子,皇上幾乎拿他當親兒子看待。

  伯父如此看重,這是外孫的福氣和本事。

  但若被有心人利用,攪合到皇儲之爭中來,那便是該死的罪過。

  太夫人捏著烏木的椅把,臉色陰沉之極。

  不用想也知道,淑妃是想將自己母族的女兒許給李晟,想要與宣王府結成姻親之好。便是不能得到宣王的助力,也不讓宣王一力地去幫襯太子。

  只可恨皇上居然這麼糊塗,被淑妃的美色蠱惑著,居然生了易儲之念。

  太夫人深吸了一口氣說:「如今你父王也不理事,皇上朝中的事就夠煩的,怎麼好再讓他為了你操心?若真覺得為難,皇后和淑妃幫你挑的咱都不選,還是讓外祖母來幫你定奪。」

  外祖母來定奪,與皇后掌控有什麼區別?李晟眉梢微微一抬。

  「我來的時候,將你們舅公家的幾個孫女兒外孫女兒也一併帶來,她們年歲漸長,正想著找宮中的嬤嬤好好教養。這裡頭有幾個容言德工都是極出挑的,家世門楣與宣王府也算合適。又是表親,是再好不過的。」

  皇后臉上綻開笑容:「母親思慮得極是,親上加親,知根知底,又是打小在您眼前長大的,心性教養必是上佳。成器還不快些謝謝你外祖母!」

  帶了那麼些年少的表妹來,原來打的是這樣的主意。外祖母果然一點沒變,還是喜歡將一切都握於掌中。

  怕是這些表妹,自己的三個皇家堂兄弟府裡都要被塞進一兩個吧。

  就像當年一樣。

  李晟的眼中浮起一絲悲哀。外祖母心疼小女兒,卻還是要往宣王府塞人,塞了一個又一個,年幼的自己對生母的回憶便只有一張平淡漠然的臉,和日漸凋零的美貌中,一點點灰暗下去的希望和悲傷。

  她以為那樣是愛女兒,卻不知道是一點一點,將女兒推向絕境。

  只可惜,他不是當年的姜盈,不會任由旁人插手他的人生。

  「外祖母疼孫兒,自然是要將最好的給我。」李晟笑了起來,「不過親王世子是不能自主婚姻的,必須要由陛下指婚。外祖母若是有定好的人選,不如先去與皇上說說,他若不下婚旨,孫兒也沒辦法成親。」

  盧國公太夫人給他挑的媳婦,皇上若是肯答應才怪!

  ******

  蕙如翻看著最近繳上來的帳簿子,手邊放了把算籌,越算眉頭皺得越緊。

  「姑娘可是看到了不妥?」在一旁做針線的蘭溪看著她的這副模樣,不覺也有些緊張,「可是有了大缺漏?」

  蕙如搖了搖頭,將帳本合起來:「不是缺漏,而是……這幾個月裡,將原來差的銀子漸漸補起來了。」

  蘭溪鬆了口氣,補上去總比缺漏了要好。這是好事兒啊,可為什麼姑娘卻要皺起眉頭?

  「蘭溪,你到前頭找李媽媽說一聲,讓她派人出去尋陳掌櫃……」歪頭想了想,蕙如拿了張紙,匆匆寫了幾個字,「讓她給陳掌櫃看著,叫他尋這上面寫的人進來,我有事兒要問。」

  不過隔了半日,陳掌櫃帶著香鋪的帳房先生便在花廳候著了。

  婆子們支起一扇彩繪四季海棠磨白青田石的屏風,蕙如在裡面坐下,外頭垂手站著陳掌櫃和一個看起來年紀約摸二十三四的青年。

  「六小姐,不知您喚我們來做什麼。」陳掌櫃聲音洪亮,近一個月沒見,氣色還是那麼好。

  「這些日子的帳簿我都看過了,有些地方不是很清楚,所以想請您和帳房先生來,向二位請教。」

  就聽見屏風後,一個清麗中略帶著稚嫩的聲音響起來。帳房先生並未見過當家的六小姐,只是聽說這位姑娘還未及笄,小時候是在鄉間長大的,剛學了理事。原本他也沒太在意,不過這位主事的姑娘上任之後,從制香方子到贈香的主意都讓他吃了一驚。特別是陳掌櫃帶了一紙章程回來,將進貨入帳出貨銷帳的流程重又梳理一番,令他對這位小姐刮目相看。

  想著這樣精明的主人也說不定能看出些許不妥來,加上這幾個月賞銀得了不少,他便慢慢地將賬平回去,以前拿的那些銀子,只希望可以在主家發覺前,一點一點全都補清。

  沒想到這麼快便被叫了來,青年的手指頭捏了捏,臉上不覺帶了一絲不安的神情。

  「我瞧了帳簿子,做得極是細心妥貼,很是下了番功夫的。」六小姐的聲音清亮,雖然稚音未脫,但明麗中自有一份氣勢,讓他聽著居然生了一絲熟悉感。「我瞧了香鋪的名冊子,帳房先生是姓黃的對嗎?」

  青年連忙躬身施禮:「小人黃覺,見過六小姐。」

  這聲音怎生如此熟悉?

  蕙如大驚失色,騰地從椅子上站起。

  這聲音,這聲音……她向前走了半步,貼著屏風的縫兒向外看,看見一襲發舊卻漿洗得十分乾淨的青衣,額前黑髮中露出幾根銀絲,寬潔飽滿的額頭下,是一雙深幽的眼,眉峰似劍,鼻直薄唇。俊朗的青年面上帶著與年紀不相襯的滄桑,但那容貌,蕙如死也不會忘。

  杜玨,杜家二房的長子,杜若的堂兄。

  眼眶發熱,既是天大的驚喜,也是天大的驚嚇。蕙如怔怔地站著,眼淚就像開了閘的潮水,止也止不住,沾濕了胸前的衣襟。

  她不能開口,不敢開口,只怕一開口便要哭出來,便會叫出來,便會不顧一切沖出去,抱住她的堂兄,死也不鬆手。

  她是沈蕙如,杜若已死,杜若已死!

  捂住嘴,硬硬地壓下心頭所有的情緒,卻無法控制住不斷顫抖的身體。

  蘭溪在她身後,只能見著自家姑娘衣裳裙角都在瑟瑟而顫,當著外人她也不敢隨意叫出聲,只悄聲兒上前扶住了蕙如的胳膊,在耳邊輕聲問:「姑娘,姑娘?可是哪裡不妥?」

  蕙如搖了搖頭,扶著她的手退回座位上,顫著聲兒指著太陽穴說道:「突然……頭疼得厲害……你,你先扶我進去,擺幾個茶點給陳掌櫃和黃先生吃,我略歇歇便好。」

  頭疼的毛病自六小姐從假山上摔下來後便時常會有,只是自打進了沈家,就再沒犯過。

  蘭溪只心疼著蕙如,在她心裡,天也沒自家姑娘大。當下扶著蕙如進了里間,又打點著小丫鬟先對付著陳掌櫃二人。

  外頭站著的陳掌櫃和黃帳房一頭霧水,也不明白這還好好回著話呢,怎麼六小姐突然進去了!

  「陳叔,莫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對惹惱了小姐?」黃帳房滿腦門子官司,思前想後,覺得自己言行舉止好像並沒什麼過錯。

  陳掌櫃一向挺喜歡這個言語不多,但做事俐落穩當的青年,捋著鬍子想了想,結合著自己家的幾個女兒的故事,突然恍然大悟,六小姐先前兒還好端端的,這會子突然躲進里間去,約摸是小姑娘的月信來了,身上不痛快……

  可是黃先生還未娶妻,於女人的事上怕是不清楚,他也不好明著說出來。

  於是高深莫測地端了茶對他眨眨眼睛:「無妨無妨,只是來得時辰不巧罷了……」

  主家召來相見,怎麼還會時辰不巧?

  黃先生正疑惑著,突然就聽見裡頭一個綿軟柔韻的聲音吩咐著:「去讓小廚房的張媽媽燒一碗濃濃熱熱的薑糖茶來,小姐急等著。」

  便更是落實了陳掌櫃的猜測。

  主家未說可以走,他二人在外面也只能幹坐著等。這一等便是大半個時辰。

  蕙如好不容易平復了心情,讓蘭溪重新幫她淨了面,抹了香脂,這才款款出來。

  「對不起,剛剛突然有些頭疼,怠慢了二位。」

  陳掌櫃連忙起身道:「不敢不敢,六小姐身子要緊。若是沒什麼急事,咱們明兒或是後兒來都是可以的。」

  「沒事兒了。」蕙如笑了一聲,吩咐人給二人換了熱茶,將手中的三本帳簿交給蘭溪,對她使了個眼色。

  蘭溪接了帳簿,繞出屏風,直接走到了黃覺的面前。

  他們沒想過,六小姐的貼身大丫鬟會突然從屏風後頭出來,帶著一身淡淡的香氣,俏生生立在自己的面前。黃覺怔了怔,一雙眼睛落在蘭溪的臉上。

  看起來年歲不過十六七,正是花嬌人美,嫩得出水的年紀。天水碧的紗裙,罩著一件寶藍色繡暗銀蘭草紋的褙子,腰間一條水紅的束腰,更襯得腰肢纖細,盈盈一握。頭上梳著雙丫髻,戴了兩朵粉色的絹絨團花,花蕊裡伸出兩根細銀絲綴著米粒大的珠子,隨著行動顫巍巍的說不出的好看。這張臉雖不是天香國色,卻也是清麗脫俗,眉目舒闊,眸光清正婉約。

  貼身的丫鬟居然是這麼絕色的姑娘,黃覺的臉騰地紅到了耳根,忙垂下頭不敢再看。

  「還要勞煩蘭溪姑娘了。」陳掌櫃是見過蘭溪的,卻不像黃覺那般局促,早伸手將帳簿兒接了過來。

  蘭溪也是頭回見到黃覺,知道他便是姑娘在馬車上時說過的,可得大用的人才,不覺多看了幾眼。

  是個周正的年輕人,沉穩持重,看著挺正派老實,卻沒想到會是動些小手腳,從主家坑些小銀錢的傢伙。蘭溪的目光在他身上只溜了兩圈便收了回來,對著陳掌櫃盈盈福了福身,笑著說:「我們姑娘說,這帳本子上有幾處地方看得不是特別明白,所以想請黃先生給細細地解說一下。那不明白的地方,都有小籤子夾了,一翻便知。」

  陳掌櫃看了看手中的帳簿,果然,有幾頁上夾著黃色的碎帛條子,上頭還有清秀的蠅頭小楷做的標注。

  沒想到這些他看著都會犯暈乎的帳簿子,姑娘全都細細地認真地看過了。

  果然是個十分盡力的小姐。

  陳掌櫃轉身將帳簿交給了黃覺:「好好地回著話吧。」

  黃覺接過帳簿,只在夾著黃帛的地方掃了兩眼,汗水涔涔便要從額頭滑落。

  恍惚間,他聽著那俏麗丫鬟對陳掌櫃說:「請陳爺爺到隔間用茶,這裡有我們幾個伺候也就夠了。您在這兒,怕是黃先生回話回得越發小心,您沒瞧見,這都緊張得滿腦門子汗了!」

  然後陳掌櫃笑著離開,帶上了房門,隔絕了外頭璀璨耀目的陽光。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04:10 PM

第54章 杜家的希望

  從未經手過帳目的人,能在這幾個月裡便查出他動過的手腳,他怎麼也不能相信。

  可那些黃帛,黃帛上的標注,明明確確地指出了問題所在,想得比他自己還要周全細密。

  他的汗止不住流下來,拿在手中的帳本重逾千斤。

  就算他盡力填補了大半,但貪墨主家的污點是怎麼也抹不去的。只這一條,便能要了他的命去。

  黃覺灰白了一張臉,只覺得前途晦暗無光,連一點點奔頭也看不到了。

  不知過了多久,屏風後傳來六小姐平靜的聲音。

  「我覺得你是個人才,只管著七和香這一家鋪子實是大材小用。」

  黃覺茫然地抬起頭,剛剛的聲音他聽見了,可是怎麼也不能體會出其中的意思。

  「你每月多拿的,不過一二兩銀子,經年所累,加在一起不過十五兩多些,並不過份。」六小姐接下來的話更讓他心驚,「只是這兩個月,看你使了不少氣力,填補上了近十兩。莫不是黃先生想補全了銀子,然後離開?」

  黃覺立刻撩衣跪了下來。

  既然主家已經發覺,那麼如何處置也是主家的事。原本就是他做錯,便是將他拿到官府裡問罪,他也不能有怨言……只是,他還有那麼多事沒做,還有,還有心願未達成,他如何甘心。

  怔怔地跪在那裡,往事歷歷在目,撐在地面上的手背被濺落的溫熱水滴浸濕了。

  他只覺得周身的疲憊,這些年苦苦支撐的力量,仿佛都隨著淚水流了出來。

  雖不甘心,卻又有種臨近解脫時的空虛柔軟。

  他靜靜地等待著判罰。像他這樣不是簽了身契的帳房先生,若是在帳目上有了污點,就算主家寬厚不追究,他日後也難尋到新的雇主。

  然後他就見到一襲水綠色的裙子出現在他的面前,水波綾的料子滑軟輕薄,就真的像一泓碧水,行動間能浮起層層漣漪。一方素色的沒有任何裝飾的帕子遞到了眼前,他聽見六小姐輕柔婉約的聲音:「好男兒有淚不輕彈,黃先生起來說話。」

  未出閣的六小姐居然繞出屏風直接見他,也大膽大了些。

  黃覺不敢抬頭,也不敢去接那帕子。然後那襲水綠色的裙角無聲地退出他的視線。

  「我覺得你是個人才。」她說,「每個月只取一定的金額,必是有無奈之處。現在又在想法子填補。」

  黃覺只覺得口中苦澀,不知要如何說才好。

  「家家都有難念的經文,如果不是為了自己的貪欲而是不得已而為之,卻也是情有可原。」蕙如並沒有回到屏風後面,而是在黃覺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我覺得黃先生是個可信之人,如果先生不棄,還請繼續留在沈家。」

  黃覺愕然抬頭,就見對面坐著的六小姐正笑盈盈地看著他。

  淺碧色的半臂,水綠色的長裙,耳邊垂著兩顆小指肚大的明珠,烏黑的髮髻上只簪著兩支梅花細銀簪子,襯著一張瑩如白玉的小臉,顯得清雅端方,雖不是極豔的面容,卻令人移不開眼光。

  難得的是她的目光清亮,明明是尚未出閣的小姐,卻這麼大大方方地坦然坐在自己面前,毫無羞怯心虛之態。

  她看著自己的神情和目光,讓他油然而出一股熟悉的感覺。

  明明面目完全不同,年紀也小了些,卻讓他,有一種被親人看著的感覺。

  長年壓抑著的情感在他的心裡翻騰著,明明已經乾涸的眼中,又有新的酸熱湧出來。

  都已經快要忘記自己的本姓,卻在與六小姐對視之時清晰地浮現在腦海。

  「起來吧,男兒膝下有黃金。」蕙如看著黃覺面上不停變幻著的表情。這麼近的細細看清了,她更加能確定,自己並沒看錯,七和香雇的這位帳房先生,正是自己的堂兄杜玨。

  杜玨一直跟在長兄杜衡身邊學習打理杜家的生意。杜衡去哪裡都要帶著他。

  算一算,離著那年已過去四載,當年僅十九歲的堂兄現在應該二十三歲了。他看起來卻比實際年紀要成熟許多。

  這四年裡,他定是經歷了相當的苦難和磨礪,將一身的張揚傲性都磨光了。

  既然當年他逃出生天,為何不回杜家?為何改換了名姓留在京城?

  蕙如有一肚子話想對杜玨說,但她不能。

  她是沈家的六小姐,而不是杜家長房的嫡女杜若。她拿什麼身份拿什麼立場來問?

  「黃先生家裡可還有人?」想了想,只能先問些家常。

  黃覺已經站了起來,卻不敢坐,只低下了頭,手指在身前絞扭。

  「有一位長嫂,和一個侄兒。」

  就聽「咣當」一聲,他驚地抬頭一看,就見六小姐面色慘白地站起身來,約摸是站起來太急,身後的椅子翻倒砸在地上,發出一聲轟響。

  「怎麼了?」聽到聲音的蘭溪沖進屋,見蕙如和黃覺面對面站著,身後倒著張椅子,不覺大急,搶步上前擋在蕙如的身前,豎眉罵道:「你好大的膽子!」

  「不是……」黃覺忙著搖手。

  蕙如將一心護主的蘭溪拉開:「是我自己不小心,不關黃先生的事。你扶我先到屏風後頭,頭有些暈。」

  蘭溪狠狠瞪了黃覺一眼,忙將蕙如攙進去。

  「黃先生之前從賬上多拿銀子,是為了你的嫂子,還是為了你的侄兒?」

  黃覺猶豫了片刻,方回答說:「不敢瞞著小姐,黃某原是江夏人,四年前隨著長房伯父一家來京探親,途中遇了劫匪,家中長幼只有我護著有孕的嫂子逃了出來,因為受了驚嚇,嫂子胎像不穩,我們無法回鄉,於是我找了幾份零工,勉強在京裡住下。直到後來遇上陳伯,他體恤我們叔嫂艱難,見我能記帳,於是讓我來七和香鋪子裡。我原本想攢幾個錢,就算不能回鄉,也好托人捎信回家……」

  「後來呢?」

  黃覺嘆了一口氣,將他在京中的事情說給蕙如聽。

  他所說的嫂子,自然是杜衡的妻子嚴氏,嚴氏那日受了驚,在丈夫的拼死掩護之下,與小叔子趁著夜色逃出來。但親眼見著公婆丈夫和小叔子被賊人圍住,耳邊又是各種慘叫和刀劍入骨的聲音,她受了極大的刺激,差點小產。杜玨為了救她,花盡了身上所有的銀錢。

  後來雖是生下了侄兒,但嚴氏的身體和精神都傷了,每日用藥補著。杜玨除了在七和香記帳,又在外找了幾份零工,可是這日子過得還是緊巴巴的。

  嚴氏的精神也一直恍恍惚惚,幾次險些走失,又差點將孩子傷著。杜玨只能又花錢雇了個婆子在一旁照看。這下便捉襟見肘起來。

  藥錢加上雇婆子的費用,每個月都要一二兩銀子,杜玨一時心急,只能在賬上做手腳,先填補上家用的窟窿。

  如此過了一年,嚴氏精神日漸好轉,也不再整日哭哭啼啼大喊大叫的。大夫也說她無大礙了,杜玨便將原先的婆子辭了,叔嫂帶著侄子安生地過日子。

  「自從小姐接手香鋪子,進益多了不少,主家又大方肯賞銀子,我手頭寬裕了些,便想著要將前些時候貪的銀子給補上,等再過些日子,說不得能攢夠銀子,我們回江夏去……」杜玨一臉的慚色,垂下了頭。

  蘭溪看著他的神情卻漸漸變了。

  家人遭難橫死,他年紀輕輕卻帶著個精神失常的嫂子,撫養兄長的遺腹子,日子過得這麼艱難。雖然貪了主家的銀錢,卻只取必需的那點,還一心一意地要還上。難怪姑娘說這是個可用的人才。

  這位黃先生的確是情有可原,若換了旁人,只怕早跑得沒影了。如果自己的家人當年也能像黃先生這樣,哪怕現在窮得要吃糠咽菜,起早貪黑的辛勞著,也強過一生為奴不得自由。自己是命好,遇見了六姑娘這樣待她如至親的主子。絕大多數從小被賣的女孩子,怕都早被踩在地下,變成了泥土。

  蘭溪的眼角微濕,低頭看著蕙如,如果有可能,她也希望姑娘能幫幫他。

  蕙如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哀色,父兄家人遭此禍事皆是因她而起。若不是她那麼傻,若她當初不去見姜珩,不因一時的猶豫和不舍留在京城,或許杜家也不會有此一劫。

  杜玨護了嫂子逃出來,既沒去報官,也沒有去找杜家在京中的商鋪求援,必是查覺到了什麼,所以才會隱姓埋名過得這麼辛苦。

  一切的一切,都是她造的孽。

  上天垂憐,讓她的長兄留下了子嗣,杜家的長房有了希望。

  蕙如淚如泉湧,又是悔疚又是傷心,一時說不出話來。

  如今,她只有盡力補償,好好保護著長兄的孩子,讓他重新拿回杜家的一切。

  心意已定,蕙如拿了帕子將臉上的淚擦淨,對杜玨說:「黃先生,這些年過去,你老家那邊的情形怕也不明朗,我想著,不如你在七和香再做些日子,卻不急著回鄉,我這邊找人先去悄悄打聽著,若是安穩,你再帶著嫂子和孩子回去,這樣可好?」

  若非知道當年的慘禍是因安平侯府而起,杜玨也不會帶著嫂子東躲西藏更改名姓。長兄只留下了這一根獨苗,他不能冒任何風險。伯父一家遭了難,堂妹杜若又遍尋不著蹤影,只怕也凶多吉少。江夏老家也不知有沒有變化……

  六小姐肯出手相助,那是再好也不過的。

  「我家祖母要將京西的一座莊子也交給我管。您知道我一個女兒家,於這些事務都是不通的,正想找幾個妥當的人幫著管起來。我瞧你記帳井井有條,又細緻周全,那莊子的帳目便也交給你管,每個月另加二兩銀子的薪水,不知黃先生可願意幫忙?」

  讓他管理莊子上的帳目?那必須是相當親信的人才行。

  他如今在七和香的月薪不過一兩二錢,已是陳掌櫃特別的厚待,沒想到六小姐張口就給他又加了二兩,黃覺哪裡能坐得住,只站起身搖手道:「管理莊子上的帳目,小人自當盡力,只是這薪水給的太多……真的太多……小人不求漲薪水,只要小姐肯幫忙回鄉打探消息,便是黃某的大恩人!」

  「你也不用推辭,這銀子也不是那麼容易拿的。」蕙如笑了起來,「有這個能力,才能拿這個銀子。不瞞先生,以後可能還有鋪子的帳目要交給你管著,先生能管起來,銀子才能加給你,若管不起來,我可還要收回來的。」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04:18 PM

第55章 大家都很忙

  黃覺從沈家角門出來的時候,腳下都發著飄,人還迷糊著。

  陳掌櫃樂呵呵地捧著蘭溪送他的一盒子點心,攬著黃覺的肩頭笑著說:「就說你小子有出息,畢竟是讀過幾年書的,這帳目記得好,能讓主家滿意,也是你小子的造化。好好做著,將來便是當個鋪子的大掌櫃也是指日可待的。」

  黃覺雙目微紅,低聲說:「多虧陳伯收留,黃覺此生不忘您的大恩情。」

  「說這些做什麼。」陳掌櫃將手中的點心匣子塞給他,「都是難得的好東西,帶回去給你小侄兒嘗嘗鮮吧。」

  「這怎麼行,怎麼能拿陳伯的?」

  正推辭著,突然從角門裡沖出來個臉孔圓圓,眼睛圓圓的小丫頭,看身上的打扮,卻是內宅裡二等的丫環,不過十二三歲的樣子,扛著一個大包,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陳爺爺,您等等我!」

  聽著喊聲,陳掌櫃回頭一看,樂了。

  這是六小姐房裡的竹香丫頭,陳掌櫃也見過兩回,聽說是小姐從鄉下帶出來的,人長得圓圓的特別可愛,嘴巴也甜,雖然看起來有些憨憨的不夠精明,卻格外討老人家喜歡。

  「哎喲你們跑得怎這麼快!」竹香扶著膝蓋喘了幾口氣,「幸虧我跑得快,換了別人,肯定攆不上你們。」

  「竹香,你怎麼出來了?」陳掌櫃家裡有個小孫女,只比竹香小兩歲,看著圓滾滾的竹香丫頭他就會想起自己的大胖孫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小姐和蘭溪姐姐從房裡理出來一些舊衣服和小玩意兒,說是要送給一位姓黃的先生……哎,就是你!」竹香張望兩眼,一把抓住了黃覺,將大包袱塞到他懷裡,「哎,我這可是當著陳爺爺的面給你的,你一會也要當著陳爺爺面打開來讓他看看是些什麼。」竹香叉著腰,絲毫不見客氣。

  「這東西是送給你家嫂子和小侄子的,跟你沒啥關係,不能說是什麼私相授受的,陳爺爺您做證啊,不許到外頭胡說!」小丫頭趾高氣昂點了點黃覺的胸口,轉身又「嗒嗒嗒」跑了回去。

  黃覺又是驚訝又是覺得好笑,於是真當著陳掌櫃的面將包袱打開。

  裡頭放著三套半新的衣裙,蕙如身量嬌小,便拿了蘭溪的舊衣服。雖然半新不舊,但料子都是上好的杭綢和細葛,漿洗得也很乾淨。裡頭還放了一套嵌了珍珠的銀簪子,兩朵絹花,兩副耳墜並一雙繡鞋。這是給嫂子的。

  另有一隻小包袱,裡頭放的是蕙如從晉陽帶回來的小東西,有兩個笑容可掬的泥偶,一隻上了色的木馬,一副九連環,還有一串鈴鐺。蕙如那裡沒有小孩子的衣服,也只能拾了些小玩具給侄子玩。

  大包袱底下是個食盒,裝了滿滿的各色糕團點子。

  東西都不是值錢的東西,但難得的是六小姐的這份心意。

  黃覺捧著包袱的手微顫著,眼圈發紅。

  能得這樣的主家看顧,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份。

  陳掌櫃是知道他家境況的,見了這些東西,也只是暗暗嘆了一聲,拍著他肩膀說:「六小姐是個仁義心慈的主子,你要好好兒地替她做事。」

  黃覺點了點頭,這麼些年來,已經漸漸死去的心再次熱起來。他幾乎忍不住要立刻飛奔回家,告訴嫂嫂這個消息。

  如果能打聽到江夏那邊確實的情況,能將嫂嫂和長兄的孩子平安送回杜家,那也不枉他苦熬了這麼久。長兄在天有靈,定也能得告慰。

  *******

  從皇宮出來,李晟慢悠悠地騎在馬上,身後跟著侍衛白藏和貼身的小廝朱明、青玄三人。

  因不是朝議的日子,他也不用穿戴正式的世子冠服,只是在常服外罩了件玄金色的外衣,腰間束了玉帶。李晟的相貌本就出色,頭上又戴著象徵皇族的紫金蟠龍冠,更襯得面如冠玉,俊秀灑脫,他這一路緩緩而行,不知收穫了幾多思慕的眼神。

  平常的女子是不可能嫁到宣王府的,而門第相當的勳貴家只要一想到宣王在煉丹時燒掉的金銀,便會眼疼心疼。誰都知道,雖然皇上厚待宣王,但王府被宣王爺折騰得只剩了一副架子,表面上空有繁花如錦,內裡卻早掏得精空。宣王仙丹未成,這銀子還是要繼續燒的,皇上睜隻眼閉隻眼也就算了,不可能拿內庫去補那大窟窿。銀子要打哪兒來?真沒了銀子,兒媳的陪嫁還能不能保住?

  就算宣王世子長得再好,宣王門第再清貴又有什麼用?哪家的勳貴也都不願讓女兒去接手這麼副爛攤子。

  自從皇后與淑妃都在宣王世子那裡碰壁之後,這兩三年裡,再沒有一家將主意打到李晟的身上來。

  不止不肯嫁女兒,就連勳貴子弟們,見了李晟時,也大多眼含不屑,語帶譏誚。再清貴的家世,若連維持門面的銀子都拿不出來,還有什麼可以令人稱道的呢?

  京城裡外,怕也只有皇后和甚得帝寵的淑妃才明白李晟在皇帝心中真正的份量。

  她們自然不會說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宣王這支的力量,若自己得不到,也不允許他人獲得。

  在馬背上輕輕甩著馬韁,正怡然自得的李晟突然抬起頭來,微微一笑。

  一隻酒壺從酒樓上拋下來,被他穩穩接在掌中。朱紅色的欄杆處,他看見了陸琅的臉。

  「聽說你母親要來京裡了?」喝了一杯酒,李晟將身子向後靠著,隨意抬起一腳,踩在一旁的椅把上,態度慵懶而隨意,「又要催著你成親了吧。」

  陸琅笑了笑,幫他又添了酒:「是又如何?太夫人不也進京了?看你還能拖得了幾時。」

  「我又沒想拖,只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罷了。」李晟微垂著眼,渾不在意地舉起杯,「倒是你,年紀也不小了,推三阻四地不肯說親,京裡都開始起了流言,說你其實是個愛相公的。」

  陸琅將酒向喉嚨裡一倒:「隨他們說去。左右我已經有了個兒子,對祖宗也算有了交待,我可不像你,到現在不單老婆沒有,連兒女也沒一個。」

  「哼!」李晟冷笑了一聲,「你家裡那個女人你打算怎麼辦?我早跟你說過,收了她也就算了,但不該讓她生下庶長子。你瞅著吧,以後你家裡有得亂。」

  陸琅煩躁地抓了抓頭髮:「好端端地提她做什麼!不過是個侍妾,還能翻了天?陌兒是我的親骨肉,我不能扔了不管。若是誰都不能容他,我大不了不娶妻了。這麼些年來不也照樣過得好好的。」

  「那可正合了那女人的心意。」李晟將空杯扔到桌上,「你啊,治軍有一套,管家就亂七八糟!哪家的女兒若嫁了你這麼個渾人,那可真就倒了霉了。」

  陸琅苦笑了一聲:「可不是!」

  二人相對無語。

  李晟嘆了口氣站起身,在他肩上拍了拍:「人總是要向前看的,若總留在過去,便再也不能前行。弦雅若還活著,她不會希望看到你如今這樣,家不成家。」

  陸琅看著杯中美酒,低聲說:「可她死了,人死燈滅,什麼都沒了。」

  弦雅是陸琅武藝師父的女兒,陸琅八歲時便認定了她。只是她出身寒微,陸夫人看不上。不止拒絕了陸琅的請求,甚至派人將弦雅父親打了一頓,將一家子趕出陸家。等過了一年,陸琅找到人時,弦雅為了給重病的母親治病,已將自己賣入了青樓。

  授他武藝的師父,當年被打爛了雙腿,抬上街時就已經斷了氣息。

  而陸琅找到弦雅時,正看見她濃妝豔抹,坐在一個胖大商人腿上,嬌笑著勸酒。

  李晟當時陪在陸琅身邊,親眼見到那個原本英姿颯颯,爽利漂亮的少女一臉鄙夷地看著陸琅,說:「官人若出得起錢,媚兒自然好好陪著官人耍,若是沒錢,還請到別處去,莫擋了奴家的財路。」

  陸琅鐵青著臉前腳才出了醉香樓。

  弦雅後腳便從樓上掉下來。

  頭部著地,當場氣絕,連臉都摔得不成形狀。

  既狠且絕,當著陸琅的面,她真的半點餘地也沒留。

  陸琅當時便崩潰了,差點舉劍自刎。

  如果當時沒有李晟在,也就不會有現在的陸琅。

  只是人雖在,心卻隨著弦雅一起死了。

  當初會收了文秋,不過是在她身上見著了弦雅的一抹影子,雖是極淡的一抹,卻也讓他一時不忍鬆開。

  李晟搖了搖頭,轉身便走。

  手摸在雅間的門把上時,他回身對陸琅說:「幫我去查幾個人。沈浩然家裡三位元小姐的情況,還有我外祖母帶來的幾位表妹。」李晟微眯著眼,看著還沉浸在過去的陸琅,「若走不出來,便給你安排點事情做,省得你成天胡思亂想。」

  陸琅抬起頭:「好端端的,查人家姑娘做什麼?莫不是想在裡頭挑個世子妃?」

  李晟笑了笑:「我得幫我那好三弟挑個得配的皇子妃啊!」

  昌平郡主幫著玫如談定了的鋪子,便在七和香旁邊不遠處。玫如有了新鋪子,整日忙得不見人影,忙雖忙著,氣色卻是越來越好。三老太爺這神醫的名聲真不是白給的,玫如體內的毒素清了大半,人也輕鬆精神了許多。

  蕙如這些日子也忙。老夫人新交給她京西的那處莊子雖不大,出產卻是不少。上好的水田三百畝,沙地四百五十畝,還有林地二百三十畝,加上莊頭佃戶和歷年的盤帳,多虧原來的莊頭王敬槐是個得用的老人,帳目清楚,人又正派,加上黃覺從旁協助,讓蕙如輕鬆了不少。

  她手上也沒多少私房錢,老夫人知道她要和玫如一起開鋪子,便私下裡給了她二百兩,郡主也湊趣添了二百。蕙如就拿著這白來的四百兩銀子入了夥,又將黃覺介紹給了玫如。

  因玫如是嫁過的婦人,也不用像蕙如這種未出閣的閨女一樣顧忌太多,見蕙如推舉的黃先生雖然年輕,但心思敏捷,帳目算得又快又准,便時常拉著他去盤算開鋪子時的進存花銷。

  她一直想去看看那個從未謀面的侄兒,那是兄長留下的唯一的骨血。她也想去看看嚴氏,那個溫婉賢慧,以夫為天的嫂子。

  可她不敢。想得心口發疼,卻還是不敢去見。父親母親,兄長小弟,還有那些相熟的臉,都已消失在了這個世上,本應跟著他們一起消失的自己卻神奇地在另一個人身體裡活著。她整夜整夜難以入睡,那些以為會慢慢淡忘的記憶反復不斷在腦海裡閃現著。

  這幾日,她流的眼淚,比她兩輩子裡流的都要多。她一定會去見大嫂和侄兒的,再等等,再等等。

  渾渾噩噩地過了些時候,直到昌平郡主從宮裡請來的教養嬤嬤終於進了沈府,蕙如這才知道,宮裡要選秀,而自己和菀如,這對剛剛入了族譜的庶女,也在應選名單之列。

  她連鞋也沒有穿好,心急火燎地去見老夫人。

  「機會難得,宮裡的嬤嬤可不是那麼好請的。」老夫人摟著心愛的孫女說,「你打小兒在鄉下住著,這規矩禮儀短了教導。在家裡當閨女時自然千好百好,等將來嫁出去,便會知道不懂這些有多吃虧。你的心思我知道,別以為皇家有那麼容易進的,京裡適齡的官家女兒有多少?說是百裡挑一,千里挑一都不為過。你和菀丫頭的容貌都不差,只是你的心不在那裡,菀丫頭又沒被她母親教好,你們都不合適進那規矩大如天的地方。也別急,不想被選上自然有不被選上的法子。你只管好好兒學著規矩便是。一切都有祖母替你作主。」

  聽了祖母的話,蕙如這才放了心。

  她可不想到那種不見天日的地方,和一堆女人爭搶一個男人,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她如今已經找到了親人,她還需要在外頭,一點一滴地將他們安頓妥當。

  得到消息的菀如卻是高興得整晚睡不著覺。

  雖然嫁不成侯府世子很是遺憾,但若能被選上進宮,無論是成為皇帝的妃子,還是皇子的側妃,都要比侯府世子高貴百倍。

  以她的容貌,不信得不到恩寵。

  還未及笄的沈五小姐,此時對未來充滿了信心和渴望。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04:31 PM

第56章 孫姨娘的發力

  宮裡來的嬤嬤一個姓孫,一個姓季,是昌平郡主向太后求來的恩典。這兩位嬤嬤在宮裡待了四十年,宮裡的規矩、門道無一不精,又常年在太后跟前伺候,非常有臉面。若不是昌平郡主去求,太后才捨不得將人借出來。

  太后給的是昌平郡主的臉面,孫季二位嬤嬤自然也只需看著昌平郡主的臉面。

  郡主讓她們好好教哪個,她們自然是會盡力盡力地教。

  比如說,宮中的規矩是要重點教給沈家三小姐的,而沈家六小姐如今幫著沈老夫人分擔著事務,只要細細地傳授些與大門大戶之間交往禮儀和行事規矩,特別是京中貴女們的應有的教養和各種忌諱就行。至於沈家五小姐和二房送來的沈四小姐,讓她們好好聽著,不拘多少,能學一些是一些便是。

  兩位嬤嬤心裡牢牢記著,只是不管是外人來看還是受教的四位小姐,都很難覺察這其中細微的差別。

  她們只知道這宮裡出來的嬤嬤無論氣勢還是規矩都大得了不得。天天板著一張臉,連點笑模樣也沒有,但凡哪裡出了點差錯,便能幾句話講得讓你哭出聲兒來。

  芳如性情淡漠,被嬤嬤批評倒還能沉得住氣,菀如卻是打小自在慣的,何曾受過這種氣?被罵哭了幾回後,居然稱病不去上課。

  嬤嬤們也不管她,繼續嚴格地訓練幾位姑娘。

  這日是練坐姿,講究身直而不僵,要做到婷婷玉立,如松如蘭,簡言之,姑娘們坐著時得雙膝並緊,腰板要貼著椅背。

  小姑娘們都是嬌弱的身體,只按著要求坐了一刻鐘,那肩背後腰便又酸又疼,哪裡還能撐得住?漸漸的那腰胯就鬆軟下來。

  嬤嬤們自坐在一旁喝茶,手邊放著戒尺子。這兩日下來,不管是嫡小姐芳如,還是性情溫婉的蓮如,都已受過好幾下戒尺。這淑女儀態是女孩兒們的日常功課,芳如和蓮如從小便有身邊的媽媽教著,學起來還不甚吃力,可是蕙如便不同了。她為杜家大小姐時,雖也有媽媽教過一些,但商戶女哪裡有那麼多規矩講究?家裡從祖母到父母到兄嫂疼她又疼得厲害,捨不得她吃苦受累,這儀態禮儀學得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只求有個模樣輪廓就成。

  氣質是天成的,可是儀禮姿態卻不是天生便有的,學沒學過一看便知。現在她跟芳如和蓮如放在一起比較,自然差了好幾個段數。

  於是可憐的六小姐蕙如,手掌心都被戒尺子打腫了。

  傍晚時分,常姨娘悄悄過來,看著蕙如手上纏著厚厚的白布,心疼得直掉眼淚。老夫人那裡有現成的雪蛤玉蓉膏,常姨娘親手給蕙如洗了手,又細細抹了膏藥,幫她將白布纏好。

  「姑娘還疼不疼?」

  拿筷子都費勁,怎麼會不疼?蕙如笑著搖頭說:「姨娘放心,別看這腫得嚇人,其實早就不疼了。」

  「你還哄我,我以前又不是沒被打過,知道這滋味……」常姨娘沉默了片刻,「你是沈家正經的小姐,何苦要受這種罪。」

  「嬤嬤們也是為著我好,」蕙如由蘭溪扶著靠在榻上,舉起雙手給她看,「我從小在鄉下長大的,自然比不得三姐姐,四姐姐她們,多吃點苦頭才能學得會,學得好。宮裡的嬤嬤們看著雖嚴厲,卻也是通情理的,您看五姐姐,說病了不來,人家也沒去強拉著來。」

  「你可不能跟她學。」常姨娘說,「五姑娘被夫人都寵慣壞了,任性嬌蠻,在家裡或不覺得什麼,等將來出閣了,上面有婆婆,下面有妯娌小姑,她這樣的性子只會吃虧受罪。」

  蕙如連連點頭:「正是呢。所以姨娘您心寬著些,上頭老祖宗和郡主都疼我著呢,若不是為著我將來好,哪能這樣看著我吃苦?要我說,這就不是苦,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福份。」

  常姨娘點頭說:「難得你這麼通透,我也就能放心了。」猶豫了片刻,她小心翼翼地問,「這次選秀,姑娘可能選上?」

  蕙如臉一紅,忸怩道:「這種事我如何能知道?」祖母既說了一切有她,那便肯定是選不上的。

  「這兩天我也睡不踏實,總想著選秀這回事。」常姨娘嘆了一口氣,「若能選上自然是榮耀,只是你打小兒在鄉間長大,於規矩上著實差了些,皇家規矩大如天,後宅裡更不是咱們這樣的人家可比的。老爺不過有一位正妻,兩位姨娘,已經算得上是後宅裡極清靜減省的,還難免有些齬齟磕碰。姑娘這樣的,既便選上了,也不會是正妃……豈不是更艱難?」

  蕙如本以為常姨娘此番來是為了鼓勵她爭取機會,沒想到卻聽到這麼一席話。意外之中多了一些感動。

  常姨娘雖然將她扔在鄉下十年,心裡到底還是心疼她的,所以才會想這麼多。

  為人妾室之苦,怕是沒人比她體會得更深了。

  進了沈家,外頭看起來再光鮮,內裡的苦也只有自己知道。

  外室出身,是她身上無法擺脫的污點,夫人以此拿捏她,立了無數規矩,讓她吃了多少苦頭,她也只能受著,不能有絲毫怨言。

  「姨娘可曾後悔過?」蕙如突然問她。

  「後悔嗎?」常姨娘目光盈盈,知道女兒問的是與沈浩然為妾的事,想著那些過往,唇角浮起了一抹微笑,「年少之時,不知道後悔是什麼滋味。等知道了,卻已來不及了。姨娘虧欠著你的,只想著你將來能有好日子,若能使把子力氣幫襯幫襯你兄弟,當然更好。若是沒那個命,便只管著自己,找個知疼知熱的女婿,全心全意地對你……便是將來女婿有了別的女人,你好歹還能占著正室的位置,將子女養大出息了,這一輩子便也沒白過。」

  不是她當年狠心要將女兒扔在鄉間自生自滅,實在是她當時自身都難保。每一步如履薄冰,如臨潛淵,常氏守著青嵐已經耗盡了全部的精力,實在是沒辦法再管著一個癡傻的女兒。這孩子若是帶進府裡,不止會被下人們欺負,說不定不知什麼時候就悄無聲息的沒了性命。

  好歹是身上落下來的骨肉,就算再失望,她也只想著孩子能安然地活下來。

  哪怕長成個鄉下的野丫頭,再也進不了大宅門。

  六姑娘現在能長成這樣,能得到老祖宗和郡主的青眼,這已經是求也求不到的大運,她還有什麼好抱怨的?以蕙如目前的身份和老祖宗的喜愛,她將來所嫁的夫家,必是身家清白的官家子弟。青嵐在榮王府的族學裡已經有了進益,將來姐弟倆也可以互相扶持,不怕沒有好前程。

  不過若她被選中做了三皇子的側妃或是更低一品的妾室,將來必是要隨著三皇子去那遙遠的范陽。那麼遠的地方,上頭又有出身高門的皇子妃,側妃等人壓著,便是想伸手也伸不出來。

  與其得了皇家媳婦這樣空空的名聲,還不如實實在在地找戶好人家當個正室奶奶,將後院牢牢握在手中,過得舒心且日後也能幫得上忙。

  五小姐想爭便去爭,她不信,五小姐還能爭得過三小姐去?

  沒那翻天的本事,卻還總想著要去夠那九天的星辰,看著吧,爬得越高只會跌得越慘。

  常姨娘披了件藕荷色的薄緞披風從慈安堂出來,經過垂花門時,隱約看見那紫藤花架下婷婷嫋嫋地站著一人。常姨娘問身邊的丫鬟綺羅道:「你瞧瞧我是不是眼花了?怎麼仿佛那裡站著的是孫姨娘?」

  綺羅也張著眼看了看,笑著說:「姨娘沒看錯,可不正是孫姨娘嗎?瞧她打扮得那般鮮豔,莫不是在候著老爺?」

  常姨娘笑了起來:「打量她心死了呢?沒想到為了五小姐也活泛起來。估摸著是打聽到老爺快下衙了,特地在這兒等著呢。你瞧著她平素在夫人面前伏低做小的模樣,與現在看起來倒像是兩個人。」

  綺羅心領神會,低聲說:「不然奴婢去大夫人院裡跟青墨姐姐吹個風兒?」

  常姨娘想了想,搖頭說:「罷了,也體諒體諒人家當娘的心。這是想著老爺在禮部,選秀的事情或能插得上手,便要為著五小姐說動呢。她也不想想,宮裡選秀的結果,禮部的老爺們哪能隨意伸手的?不過是排列出名冊,照著規矩老例這麼來罷了。得了,讓她們折騰去。總歸是三小姐和五小姐在爭,跟咱們有什麼相干!」說著揮了揮帕子,領著綺羅回去了自己的小院兒。

  到了掌燈的時候,綺羅外出一打聽,大老爺果然半道兒被孫姨娘截了去。回來跟常姨娘說了,常姨娘一撇嘴說:「去便去了,腿長在爺兒們身上,咱們還能管著不成?」

  綺羅頗有些忿忿:「老爺一個月裡有半個月在大夫人房裡,剩下總共不過十來天,除了他有公事在外書房裡待著,每個月來姨娘這裡的日子不過四五天,原本今兒都說好了輪到姨娘的,偏又被孫姨娘給截了去!」

  「你這沒出息的,日子還長著呢,咱們不能只盯著眼前!」常姨娘眼波流轉著,笑著伸手點了點綺羅的額頭,「去,將院子前頭掛著的紅燈籠摘下來。今兒老爺要宿在孫姨娘那裡,咱們不能還掛著那個讓人笑話。」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04:49 PM

第57章 大夫人的反擊

  孫姨娘皮膚白皙滑膩,這麼精心打扮過,燈下看美人便又比平日美上兩分。大老爺也許久沒碰過她,今天見平時小心謹慎,縮頭縮腦的女人如今流露出嬌媚的風情,小意婉轉地伺候著,不覺情動,將人拉到床上,解了貼身的小衣,露出雪白的玉脯。

  孫姨娘眉梢眼角帶著春意,臉色微紅,拿著手抵在大老爺的胸前說:「老爺先讓妾滅了燭火,這般……好羞人……」

  沈大老爺哪裡肯放,不到四十的男人正是龍精虎猛的年紀,孫姨娘長得本就不差,這時候又是刻意地勾引,早將他一肚子邪火給勾了出來。這樣的嬌媚姿態,他只在常姨娘那裡享受過,眼下見了孫姨娘含羞帶怯的袒出一雙玉乳,水盈盈地一雙眼睛正盯著他看,不覺心猿意馬,索性將孫姨娘的褻褲一把扯開,將一雙白嫩嫩的腿架在了肩上。

  借著燭光,看著身下的女人香汗淋漓,嬌喘吁吁,臉上又是苦悶又是滿足的神情,燈光之下操弄美人果然別有一番趣味,沈大老爺頓時覺得自己像是年輕了十歲一般,越發興動,身下瘋了一般直搗得孫姨娘嬌呼連連,汗水和淚水都將髮鬢浸得透濕。

  待著雲收雨住,床上早是一片狼藉。孫姨娘掙扎著起身,喚了小丫鬟送進熱水,伺候著大老爺在淨房洗過,房裡的丫鬟們趕著去換床褥,大老爺只披了件中衣,坐在一旁看著孫姨娘嬌羞地背過身拿水擦洗。雪白的後背和玉臀落在他眼底,想著方才的美妙滋味,大老爺興致又起來,將孫姨娘按在澡桶上,自身後又是好一陣韃閥。

  還在換著床褥的丫鬟們還未及退出去,便聽見淨房裡頭傳來一聲高過一聲的淫聲浪語,一個個羞得面紅耳赤,急忙忙地退出房外。

  沒過小半個時辰,這消息便傳到大夫人耳朵裡,小廚房裡要了兩回熱水,連淨房裡的恣意輕狂,也一字兒不落地傳了過去。蕭氏氣得狠狠一拍桌子罵道:「這淫婦,居然敢這麼勾搭著老爺,也不怕老爺傷著身子!」

  到底因著上回子與安平侯府的事,大老爺不大理她,便是宿在上房,也都是各睡各的。蕭氏聽了從孫姨娘那裡傳來的消息,心中又惱又恨,卻又有幾分羨慕,睡夢中竟然因為夢著了老爺與她也那般輕狂縱意了一夜,早上起來便發覺濡濕了褻褲。

  自從嫁進沈家,蕭氏何曾受過這樣的悶氣兒?就算當年她要大老爺將常姨娘接進府裡,也沒氣成這樣。常姨娘是妾,她是當家主母,想罰自然能找出由頭,那些年常姨娘也沒少受過排頭。

  原以為常姨娘才是她心頭的一根尖刺,卻沒想到,一向老實低調的孫姨娘居然也學了那淫賤樣子,想要勾老爺的心。

  原是她的陪嫁丫頭,現在也要離心離德了嗎?

  一大早兒,常姨娘便來上房伺候著,看她神完氣足,面色光潤,似是一點也不在意的模樣。蕭氏卻有些好奇了。

  常氏自進了門來,一直得老爺的寵愛,如今看著老爺寵上了孫姨娘,她居然會不吃醋?

  常氏都不吃醋,她跟一個妾有什麼醋好吃?大夫人在心底冷笑一聲,面上笑盈盈地請常姨娘坐下。

  「你日常都和孫氏一起來的,怎麼今兒自己一個人來了?孫姨娘呢?」

  常氏嘴角輕抿,一側的面頰現出一個小小的圓渦來,讓她在嫵媚中添了幾分嬌俏。

  「妾今兒起得晚了些,怕耽誤了給夫人請安的時辰,所以沒等她。估摸著,這會子孫姐姐應該快到院門外了吧。」

  話音還沒落,就見大丫鬟青墨挑了簾子進來:「回夫人,剛剛孫姨娘身邊的小丫頭遞信兒過來,說孫姨娘身上不大舒坦,一時沒法子過來請安。」

  常氏一臉恍然:「對了,昨兒夜裡老爺在孫姐姐那兒,怕是姐姐伺候著沒睡踏實。」

  大夫人看了她一眼,笑著說:「孫姨娘不比常氏你年輕,許是沒緩過來,讓她歇著吧。」

  「孫姐姐不過長了我兩歲,哪能就說不年輕了?」常氏掩著嘴笑著說,「我昨兒在垂花門那邊看著孫姐姐,映著紫藤花,那叫一個漂亮。孫姐姐就是平素不愛打扮,這一打扮起來,真是嬌豔粉嫩,看起來比妾還要年少呢。」

  聽常氏這麼說,孫氏便是故意將老爺給勾搭去的。這會子蕭氏才想起來:「昨兒老爺不是應該在你那兒?怎麼會去了孫氏那邊?」

  常氏低頭微微一笑:「許是太久沒在老爺跟前近身伺候了,老爺一時念起孫姐姐的好那也是有的。老爺想去哪個屋便去哪個屋了,咱們哪有臉去硬拽了來。只要老爺夫人身體康健,快意舒適,那便是婢妾的福氣。六小姐如今養在夫人膝下得夫人疼愛,三少爺又肯上進。婢妾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常氏滿足,那便是孫氏不滿。

  菀如從小在她跟前長大,論起脾性來,大夫人對她比孫姨娘怕還瞭解些。那就是個心比天高卻沒多大本事的主兒。菀如會成這樣,與大夫人刻意嬌寵也不無關係。如果不是突然有了選秀的事,大夫人對現下的菀如還挺滿意。

  聽了常氏的話,蕭氏腦子略轉了轉,便明白了孫姨娘的意圖。

  不過是打量著老爺在禮部,想為菀如謀劃一二。孫姨娘都知道要為菀如打拼,怎麼這個常氏卻是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是因勝券在握還是真的沒有那份心?

  大夫人捧起茶盅,嫋嫋而起的白色水氣氤氳著她的眉眼,將那一閃而過的怨毒掩藏於後。

  因要一早起來去跟嬤嬤學規矩,老夫人,大夫人都免了孩子們的請安。

  大夫人來到步蓮亭的時候,四個姑娘正在聽季嬤嬤講課。

  「名門淑貴,頂頂重要的便是四個字——含而不露!笑不露齒,行不露足,進退有度。泰山崩於前而容色不改。舉重若輕,方能顯出雍容大度。這些都是你們打小便由媽媽教著的,教是教了,可真正能做到的有幾個?咱們學規矩,不是學手要舉到多高,腳要邁到多遠,那些只是表像。一個月裡,便是你們隨便拎出個丫頭來,我和孫嬤嬤也能將她教出淑女的行止。若只有這些,還要讓我們兩個老婆子來做什麼?小姐們只要記著,皇家最重要的不止是禮儀,動作,規矩,最最要緊的便是這氣度。因著這氣質,便是小姐們行動笑容都是一個模子出來的,也能立分高下來。」

  「就像丫頭始終是丫頭,她學的舉動再像小姐,骨子裡頭髮出來的氣質也只是個丫頭。」

  大夫人聽了這話,心裡頭頓覺敞亮,只覺得昌平郡主請來的嬤嬤果真是宮裡出來的,見識就是這麼高深。丫頭跟小姐如何能比?姨娘肚子裡爬出來的庶女又怎麼能跟她的嫡小姐相提並論?

  一直微蹙的雙眉此時舒展開,臉上不覺也露出欣然笑容。

  季嬤嬤正說著話,突然見著外面站著的大夫人,忙出來迎著:「夫人怎麼有空過來?」

  兩位嬤嬤都是太后近侍,是宮裡六品女官,沒有誥封沒有品級的大夫人自然不敢受她們的禮,忙扶著嬤嬤的手笑著說:「這幾日實在是辛苦嬤嬤們。我家的姑娘們從小就粗養著,腦子蠢笨學東西又慢,讓嬤嬤們見笑了。」

  本是想奉承兩句的,沒想到季嬤嬤一聽這話卻皺起了眉頭:「夫人怎麼能這麼說話?這裡頭有三位小姐是要進宮參選的,各個都是如花的美貌,玲瓏的心竅。不拘將來是誰被選入了宮中,那都是貴人中的貴人,咱們的主子。」

  一句話噎得大夫人面紅耳赤。嬤嬤是宮中的女官,自是要維護宮中的體面。雖說郡主讓她們只管認真教著三小姐,但這幾天看下來,兩位嬤嬤覺得六小姐雖然底子差了些,但勝在舉一反三,一點就透,還有著一股天然的氣質,也是塊上佳璞玉。郡主在太后跟前有多大的臉面她們心裡清楚著,如果郡主肯使力,說不定這兩位小姐中便要出一位皇子側妃。聽著大夫人這麼貶低女兒們,季嬤嬤想都沒想,便拿出了在宮中教訓低等女官的氣派來。

  大夫人自己仰臉受了這一巴掌,心裡氣不過,卻又不敢對著宮裡的女官發作,眼光一掃,便見著了愁眉苦臉跟芳如蕙如站在一塊兒的菀如來。

  這死丫頭那時候就敢算計著茵如的夫婿,現在又癡心妄想去跟芳如搶皇子妃的位置,自己瘋魔了卻拉著孫姨娘一起瘋魔,果然是頭養不熟的白眼兒狼。大夫人恨得牙癢,卻笑著對菀如招了招手。

  「五丫頭你過來。」

  見大夫人招喚,菀如如蒙大赦,連忙扯著裙子幾步跑過來。人還沒站穩,手背上已被季嬤嬤重重敲了一記。

  「我方才是怎麼教的?大家閨秀哪有像五姑娘這般行走的?這要是出去被人看見,只會說沈家女兒沒有教養。」

  菀如手背被打得生疼,又不敢叫出聲來,只能咬著牙眼角泛出淚花。

  「回去,再走一遍!」

  季嬤嬤板著一張臉,絲毫不留情面。菀如哀求的目光投向大夫人,卻見大夫人面如春花,笑得正璀燦:「嬤嬤教訓的是,這孩子被我寵慣壞了,這麼大了居然也沒個正形,正該嚴著些管束。」

  菀如沒法子,只得微收著下巴,目不斜視著慢慢走回去,再拿捏著姿態,婀娜地走回來。

  季嬤嬤點點頭道:「瞧,這也不是什麼難事。行走坐臥的儀態好學,難學的是那份遇事不慌,沉穩凝練的風度。五小姐在這上頭還需要好好練習。」

  大夫人拉了菀如的手,特意將她捱了戒尺子的手背翻過來,見著上面浮起一大條紅腫,心滿意足地點點頭。

  「我這兒還有些事情想與五丫頭交待,不敢影響嬤嬤們授課,我先領她過去,晚些再讓她回來。」

  兩位嬤嬤對視了一眼,這位大夫人也不知道有什麼要緊的事,居然直接從課上帶人走。左右她要帶的既非三小姐,亦非六小姐。兩位嬤嬤點了頭。

  菀如跟在大夫人身後,見她默默地向回走,也不敢多嘴去問到底是何事。只是想著卻正好躲懶,心下未免也有些開懷。

  到了正屋裡,大夫人坐在上首,端起了茶盞看看她。菀如見大夫人面帶微笑,不像是惱她的樣子,不覺有些故態復萌,將身子湊過去,幫大夫人捶起了肩膀。

  「母親喚女兒來不知是為了何事?」菀如聲音嬌俏,像屋外的黃鸝,聽起來頗為悅耳,「對了,前兒母親賞的麻仁棗泥餡兒酥皮餅可真好吃,不知道是哪個媽媽做的,味濃香甜又不會太膩,不如讓她教教女兒,以後女兒也好照樣子做了來孝敬母親。」

  大夫人瞥了她一眼,笑著將茶盞放回在桌上,指著前方說:「菀如你站到前頭來。」

  菀如脆生生應了站到大夫人所指的地方。

  「跪下吧。」

  菀如怔了怔,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但大夫人既然叫她跪,她不敢不跪。

  見她老老實實地跪下了,大夫人這才站起身,對著陳媽媽說:「這會子有些乏了,我進去小睡片刻,你讓人看著五小姐,沒我的吩咐不許她起來。」

  陳媽媽應了聲是,菀如趕緊向前膝行了兩步哭著說:「母親這是怎麼了?女兒有什麼地方做得不是母親您只管說出來,女兒必定是會好好改的。」

  大夫人哪裡肯理她,沒等她哭著將話說完,那內間的布簾子早放了下來。

  陳媽媽笑眯眯地在她身邊一站:「五小姐跪好了,想來宮裡的嬤嬤們都教導過,這跪著便要有跪著的樣子。」

  孫姨娘聽著消息急匆匆趕來時,菀如已經跪了一個多時辰。大夫人還在裡間歇著沒醒,一旁有陳媽媽守著,但凡她要是累了倦了身子有些歪倒,陳媽媽就將戒尺兒在椅子上敲一敲。

  這些日子被嬤嬤們的戒尺子早打出了懼意,只聽到那尺板子在烏檀木椅背上一敲的聲音,菀如就激靈靈打個顫,忙將腰背挺直。

  時間久了些,膝蓋上傳來如被針刺入骨般的疼痛,不止膝蓋疼,腰,背,大腿,無一不酸痛難耐。菀如直挺挺地跪在那裡,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哪裡又得罪了大夫人,從小到大就算她再頑皮也沒被人這麼罰過,又急又氣,又羞又恨,一雙眼睛哭得像個桃兒一樣,手帕子濕了又沒個替換,弄得臉上的妝糊成一片,哪裡還能瞧得出半點明麗鮮豔來?

  看到這樣的沈菀如,孫姨娘被唬了一跳,心疼得要命,忙去向陳媽媽求情:「五小姐到底犯了什麼錯,要這樣罰她?天可憐見的,也不知膝蓋跪腫了沒有。媽媽且行行好,讓她鬆快一下。」

  陳媽媽看了一眼孫姨娘,這個時候倒收拾得素淨起來,也不知昨兒那個打扮得妖媚迷人的姨娘去了何處。

  本來不想理她,但好歹當年也曾一同服侍過夫人,並非完全沒有交情的,陳媽媽將戒尺子收了,對孫姨娘說:「不是我不想讓五小姐鬆快。夫人說了,在她沒起來之前要好好看著小姐受罰。您也是打小兒就一直服侍著夫人的,她的脾性你還不知道?現在讓五小姐受些苦楚,說不得一會夫人起來了,看著心裡疼一疼,這事兒也就過去了。你若現在讓她舒服,過會子還不知道她要怎麼生受。」

  孫姨娘陪了笑臉,拉著陳媽媽的手,悄悄塞了一片碎銀子:「好姐姐,咱們這麼多年的情份了,你好歹悄悄兒告訴我一聲,五小姐到底是怎麼了,就叫夫人生了這麼大的氣。」

  能怎麼的?還不是因你不守著本份非要去勾搭老爺?

  只是這話卻不好明說,陳媽媽只是相當隱晦地對她眨了眨眼睛。

  「夫人自然是想著讓五小姐好,還能害了她不成?如今五小姐越來越大了,眼瞅著下個月是三小姐及笄,再下個月就是五小姐及笄,這都要開始好好說起人家來的,偏就偷懶耍滑不肯好好學規矩,怪道夫人要生氣。」

  孫姨娘聽明白了,什麼學規矩的,那只是藉口。

  真正有用的資訊在那句「就要開始好好說起人家來」的話上。

  說起人家,便是不能許她進宮的意思。夫人這是怕五小姐阻了三小姐的前程!

  孫姨娘心中氣苦。三小姐是小姐,五小姐也是小姐,同樣是老爺的親骨肉,為何好的前程便要讓著嫡出的小姐?如今五小姐也是記在夫人名下的,無論是三小姐入選還是五小姐入選,將來得力借風光的都只會是夫人而不是她這個姨娘!

  夫人這是敲山震虎,警告她們母女不要再有奢望啊!

  孫姨娘怔怔地站在那裡,看著哭花了臉的女兒心如刀絞一般。她多年隱忍著,處處小心奉承,沒有夫人發話,便連老爺身邊也不敢立片刻。她這一生已經沒了希望,全部的心血都在這個女兒身上,她只希望女兒可以有個好前程,可以錦衣玉食,風風光光,夫人卻連她這一點小小的希望也不肯給。

  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她現在總算明白了,什麼視如已出,什麼嬌寵溺愛,夫人對菀如看著是好,可那心裡,跟對著貓兒狗兒沒什麼兩樣。

  她生的嫡小姐,那是天上的白雲,梧桐上的金鳳。

  而姨娘生的庶小姐,就是地上的爛泥,草窩裡的野雞。

  對夫人,孫姨娘從前是敬,是畏,是依賴,而現在,只留下了深深的不滿和怨恨。

  大夫人終於睡足了出來,見著外頭跪著菀如和孫姨娘母女兩個頗有些意外。菀如早就跪不住了,孫姨娘便在一旁支撐著她。母女二人相互依偎著,看著倒有幾分可憐。

  「你怎麼過來了?」大夫人打了個呵欠,坐下來接過陳媽媽遞上來的熱手巾在眼睛上按了按,「不是說身上不爽利,早上都沒過來?」

  孫姨娘瑟縮著給大夫人磕了個頭:「是婢妾偷懶,多睡了會,起來之後心裡覺得甚是不安,便想著過來給夫人請安謝罪,沒想到五小姐也在這兒罰著跪。」

  「怎麼,你這是要給她求情?」

  「婢妾不敢!」孫姨娘伏在地上,形容卑微,「婢妾想著,夫人一直都疼五小姐,這麼罰她,也必是為了五小姐好。」

  大夫人點點頭道:「你倒是想得明白。」

  「是是!婢妾不該一時忘形。婢妾能有今天,全仗著夫人提攜看顧,婢妾的全部都在夫人手裡,自然一切都要聽夫人安排差遣。」

  姿態放得倒低,也頗能唬人。大夫人笑了笑。

  不過有一點孫姨娘倒是沒說錯。她的一切都在自己掌中,是生或死,都在她一念之間。

  看了看腫著雙眼,在一邊搖搖欲墜的菀如,大夫人不覺心中生厭。就這樣淺薄的丫頭,如何能與她的芳如一較高下?沒得叫人笑掉大牙。

  「罷了,早上的事我也懶得怪你。你將老爺服侍得好好的便是你的功勞。」大夫人淡淡地說,對著陳媽媽點了點頭道,「讓五小姐起來吧。你說你吧,我一時睡過了頭忘了這茬,你怎麼也不說提醒著點兒?白讓五丫頭跪了這麼久。一會你把那藥酒找出來給她送去,睡前揉一揉,別淤著血脈,明兒不好再去跟著學規矩。」

  陳媽媽笑著應了,親自去扶菀如。

  菀如跪了這麼久,腿都跪麻了,哪裡還起得來?一雙腿就覺得不是自己的了,又酸又疼,忍不住哭出聲兒來。

  「讓你起來了還這麼哭。」大夫人不滿地蹙起雙眉,冷冷地看著她,「覺著自己委屈了?」

  見大夫人發火,菀如嚇得趕緊收了聲,只怯怯地縮在孫姨娘身後。早知道偷一回懶要受這麼大罪,她就應該聽姨娘的話,哪怕苦點也要堅持學著。就算不能因此中選,也不至於今日受這麼大的苦頭。

  到了晚間,大老爺直接去了蕭氏屋裡。

  「聽說你今兒罰了五丫頭?」大老爺臉色不大好,「看你平日也挺寵著她,怎麼今天就落了臉子?我方才去看過了,膝蓋腫了老高,怕是這兩天都不能去跟著學規矩了。」

  大夫人捧了溫溫的蓮子燕窩羹,笑著送到大老爺的跟前:「我這不也是被她氣的?旁人都能好好地學,就她非要耍奸使滑的躲懶。這麼個憊怠性子,將來怎麼好找婆家?」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06:00 PM

第58章 令人心驚的會面

  大夫人這話到底有幾分出自真意,大老爺也摸不透。昨日他與孫氏的確有些輕狂,早上起來的時候他也頗有幾分愧意。本來是打定了主意要來妻子這裡溫存溫存,沒想到剛進內宅,便有五小姐貼身的丫鬟哭哭啼啼地請他過去。

  跟同僚相比,大老爺家裡的妻妾少,子女也不多,哪一個他都非常疼愛。菀如性子是嬌縱了些,但也是他看著金嬌玉貴地養大的。女兒不比兒子,要棍棒底下出孝子,女兒就是該捧在手心裡呵護著長大。何況菀如長得漂亮嘴又甜,他是真心喜歡這個女兒。但見到平常花朵一般的姑娘哭得兩眼紅腫,面色蠟黃,再看看紫脹的膝蓋,自然是心疼得要命。孫姨娘穿了件雅青色的半臂,繫了條素色的薄綢襴裙,頭髮只鬆鬆挽了個髻,輕掃蛾眉,薄施脂粉,坐在一邊默默抹淚,不似昨夜燭光下的嫵媚,卻也沒有平素的怯懦瑟縮,只是安靜地流淚,卻也有著與眾不同的風情。

  大老爺摒退了左右的丫鬟婆子,問孫姨娘這是怎麼回事。孫姨娘只是抹淚卻不回話。實在逼得急了,才拿濕漉漉的眼睛含嗔帶怨地瞥著他道:「妾怎麼知道?姑娘有些疲累貪睡逃了課是實情,夫人要罰咱們沒話好說。好好訓誡幾句也屬應當,只不知為什麼偏要罰這麼重,讓姑娘足足在那石頭地上跪足了兩個時辰……腿腫了歇歇能好,只怕地上的寒氣入骨,將來會落下毛病。」說罷咬了咬唇,低聲說了一句,「左右不過是氣不過妾身……在姑娘身上撒氣罷了。」

  孫姨娘這麼一說,大老爺豈有不明白之理?大夫人是氣他昨日在姨娘房裡放縱,便要拿他女兒出氣呢!

  大老爺氣得發抖。再有什麼怨氣,菀如也是沈家正經的姑娘,豈是讓她作踐撒氣的對象!正要去找妻子理論,卻被孫氏拉住苦苦哀求道:「求老爺給五姑娘留點臉面吧。如今姑娘們在宮裡嬤嬤手底下學著規矩,若是鬧出點什麼,嬤嬤們又不知詳細的,日後往宮裡傳了消息,卻是咱們家姑娘不懂事,豈不誤了姑娘的前程?」

  大老爺轉身看著孫姨娘,面上的怒氣卻漸漸消散了。

  「你想說什麼?」

  孫姨娘看著他的臉色,咬了咬牙,大著膽子說:「五姑娘如今算是養在夫人名下的,也算得上是正牌姑娘了,她的容貌氣度放在京中貴女圈子裡也不比旁人差,老爺既在禮部,哪有讓自家姑娘吃虧的理兒?如果能中選,到底也是沈家的一份體面榮光……」

  大老爺冷笑了一聲:「怪道你會變了個人似的,原來是在打這個主意。」說完了一甩袖子,不說應也不說不應,轉身便去尋了大夫人。

  接了大夫人遞來的燕窩羹,大老爺輕輕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芳如是咱們嫡出的女兒,我自然是更疼她一些。不過宮裡的事不是咱們想能如何便能如何。一來看本事,二來看運道,若芳如能入選,我便撇了這張老臉,去求著弟妹到太后跟前求情,讓芳如最少做個側妃。」

  大夫人聞言大喜,卻見大老爺放下碗,正色對她說:「這是我應你的,自然會做到。只有一樣,莫再去難為別的女兒。她們雖不是你親生的,但身上流著的也是沈家的血脈,你便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對著她們好一些兒。將來她們出了嫁,去了夫家,自然會感念你的恩德。姐妹們之前不指望著互相有個幫扶,也別處成仇人一般。」

  大夫人怔怔地看著他站起身,急急追了兩步:「老爺,這麼晚了您要去哪裡?」

  「哪兒也不去,我今天住在書房!」大老爺冷笑了一聲,「省得你心裡不自在,再將怨氣撒到別人身上!」

  從前一直覺得妻子溫婉賢淑,氣量大又能容人。可自從上回子她罵了蕙如「賤婢」,被老夫人罰著掌嘴,大老爺便不怎麼肯信她。便是偶爾想到她將芳如帶去安平侯府,險些出事那段,更是心生寒意,如今對著結縭二十年的妻子,竟會覺得是對著一個陌生的女人。

  家裡一妻二妾,如今他卻只能去睡書房。沈浩然看著書房裡清冷的床鋪,搖頭苦笑了一聲。

  這些女人,一個個心思怎麼都這麼多!

  兩位嬤嬤在沈府住了足足一個月方才回宮。幾位姑娘這一個月的日子被折磨得可謂是欲死欲仙。嬤嬤們一走,就覺得骨酥筋軟,都癱在床上都起不來了。

  蕙如歇了還沒兩日,玫如來找她,說是新店子萬事俱備,就等著擇個吉日開張了。店裡從江南請了兩位繡娘,手藝精湛,繡工出色,又進了不少新鮮面料絲線。另請了幾個首飾工匠,幫人訂制簪環首飾。店名兒也起好了,就叫「錦繡坊」。

  蕙如聽了十分高興,正打算跟玫如過去瞧瞧,榮王府卻送了貼子過來,嘉陵縣主十三歲生辰,要請蕙如過府一聚。

  因只是個小生辰,榮王府也沒打算大操辦,只是請了些相好的親朋同輩。

  不請長輩的意思,便是想痛快地玩一玩。老夫人和郡主找了禮物先行送去,蕭氏也少不得開了庫房,挑了一套鑲青金石、琉璃子和翠羽的頭面並著幾匹江南織造的雲煙羅當作沈家大房的賀禮托蕙如帶去。

  算起來她也有許久未見過嘉陵縣主,心中也頗為想念。與玫如說好,後日再去看那錦繡坊,又細細叮囑了一番,蕙如這才收拾好了箱籠坐車去了榮王府。

  馬車停在西角門,門上早有健婦抬了軟轎候著。蕙如這回只帶了洛紅洛錦兩姐妹出來。蘭溪和竹香伺候著她一同受著嬤嬤的教訓,一個月下來,連圓乎乎的竹香都瘦尖了下巴。難得有空歇一歇,蕙如便留了兩人在家裡看守門戶。

  洛紅洛錦都是頭一回進榮王府,心裡既興奮又緊張,臉上的神情便難免有些僵硬,不過畢竟是打小便在大夫人身邊受著調教,比起上回初入王府連走路都僵著的蘭溪來,姐妹兩個顯得淡定多了。

  縣主的生辰,這榮王府看起來倒與平常沒什麼兩樣,只不過在縣主的院子前頭多擺了幾盆火紅的美人蕉,院門上又用紅綢結了不少花結做裝飾。蕙如下了轎子,嘉陵縣主貼身的丫鬟金蕊忙迎了出來。

  「六小姐您來了!縣主等得都心焦了,這一會子催著咱們到門上看了好幾回。」金蕊笑著將主僕接進來。天氣已經熱了,蕙如只罩了件帶兜頭的細紗薄緞暗鳥紋披風,金蕊手腳麻利地接了,將門簾子掀起來對裡頭叫了聲:「沈六小姐到了,快去請縣主出來。」

  蕙如笑著對她點點頭,金蕊見她進了屋,便將門簾子放下,拉著正想跟進去的洛紅洛錦笑著說:「縣主和六小姐是手帕交,這麼久不見了想是有許多話兒要講。裡頭有人伺候著,兩位姐姐跟我在隔壁歇歇喝點茶水,裡頭有吩咐了咱們再進去吧。」

  洛紅洛錦那都是極有眼色的丫鬟,見她這麼說,便知道是縣主有體已話要私下與姑娘說,又知道縣主與姑娘的交情是極好的,在縣主的院子裡當出不了事,便笑著應了,跟著金蕊去了隔間。

  蕙如走進裡間的時候,正看見嘉陵迎面走出來。

  不過兩個月不見,嘉陵的個子又長高了些,眉目也舒展開,以前看著還像是個孩子,現在卻已經展露出豆蔻少女略帶著些青澀的甜美來。

  「好姐姐,這麼久不來見我,可想死人家了!」見著蕙如,嘉陵縣主開心地叫了一聲,抱著蕙如的胳膊用力搖晃。

  因為是生辰,她今天特別打扮了一下。上衣穿著緋色煙羅紗的半臂小袖,金絲銀錢繡出的蝶戲牡丹顯得格外豔麗華貴,下頭繫了一條石榴紅灑金粉遍繡半開芙蓉長裙,以魚戲荷葉綴底。腰上繫了條八寶攢金線如意扣束腰,腰間掛著五色琉璃雙魚壓裙,還有上回蕙如送她的包翠珠桃花纓絡。雙眉輕掃,唇上點了胭脂,額間以金粉朱砂細細畫了花鈿,看起來格外嬌俏漂亮。

  「今天的壽星可真美,」蕙如笑著抱了抱她,「我還當是九天的仙子偷偷溜下界,把我們縣主給藏起來了呢。」

  嘉陵嘿嘿笑了兩聲,將人拖到榻上坐下,又吩咐屋裡伺候的丫鬟沏上茶來。

  「你別看這衣裳漂亮,可是滿繡著金絲銀線,俗氣就不說了,穿著還悶人。在屋裡坐著這麼久,都快見汗了。」嘉陵見丫鬟端上來熱氣騰騰的茶水不覺微蹙了蹙眉,「你們快點將那用冰湃過的杏仁核桃蜜酪盛一碗過來,那個酸酸甜甜又涼爽,一般人來我可捨不得拿出來。」

  蕙如笑了,四下看看:「今兒是你生辰,怎麼現在這兒只你我二人?你請的客人們都在哪裡呢?」

  嘉陵拿了把宮扇呼呼扇著風:「我都讓人領著在母親那裡坐著,這兒只等著你一個。」

  蕙如站了起來:「這卻不敢。」

  嘉陵一拉她:「有什麼不敢的?我自己的院子,想招待誰還不是由著我自己的意思來?那些女眷平素你也不常見的,見了也沒什麼話好說。」

  蕙如只隱隱覺得有些不安。嘉陵縣主雖然年紀小,卻不是做主全由喜好完全不動腦子的人。便是交情格外好些,在哪裡不能說話?單單兒將自己領到這裡來,她定是有什麼打算。

  「走,這屋子悶氣,陪我到後頭小花園走走吧。」嘉陵對她眨了眨眼睛,二話不說,上前拖了人便走。

  「我的那兩個丫頭,不拘是哪個,喚一個來陪著吧。」被拖到了門口,蕙如還不忘回頭對正笑著行禮的縣主大丫鬟綠裳說。

  綠裳點了點頭,卻並沒有要去喚人的意思。

  「姐姐連我都信不過嗎?我又不會害你。」嘉陵縣主見蕙如拽著門,一副死也不肯就範的樣子,跺著腳氣道,「我院子裡到處都是丫鬟,你還有什麼可怕的?」

  所有的丫鬟都是縣主的奴婢,縣主若是有吩咐,她們又豈能不從?

  蕙如堅定地搖了搖頭。

  「好啦,你先鬆手,我慢慢與你說。」嘉陵放軟了聲音,一雙眼睛定定地看著她,小嘴微撅顯得很是委屈。

  「那你跟我說說,後頭小花園裡有什麼東西在?」見她這副模樣,蕙如倒也有些不忍心。縣主待她是真心實意的不假,但她與縣主的身份畢竟差得遠,有些事,縣主做了沒關係,若她做了,就是毀一輩子的事。

  「……」嘉陵果然支吾起來。

  蕙如嘆了一口氣。

  「知道縣主是想我好,但這裡是王府後宅,未出閣的女子怎麼好私下去見外男?」

  「怎麼說是私下,這裡到處都是人啊!」嘉陵不服氣地說,「我也在,那就不能叫私下去見。」

  蕙如搖了搖頭:「好意心領,但總要念及家人,不敢逾矩。」她前世已經錯過了一次,同樣的錯誤她不想再犯。她雖已不是商賈之女,但官家更加重視體面名聲。為了疼愛自己的老祖母,郡主,為了父親還有杜家倖存的血脈,她實在不能有一步踏錯。

  宣王世子是那麼的尊貴,她不過一個三品官員的庶女,他們之間隔著的鴻溝,並非僅靠著一絲戀慕之情便可跨越。

  他娶的可以是郡王的女兒,可以是國公的孫女,或是侯府,伯府的嫡女,絕不可能是她。

  這點蕙如心裡再明白不過。

  李晟對她有興趣,或許是因沒見過她這樣的女子覺得有些新奇。他或許動了心思,想讓她做他的妾室,並認為這是給她的極大榮光。

  但蕙如無法接受。

  自己的愚蠢讓她在前世含恨而終,她絕不會再讓自己再愚蠢一次。李晟或許不像姜珩那樣狠毒絕情,但祖母說過——「齊大非偶」。

  她與李晟,便是齊大非偶。

  嘉陵縣主沉下臉來,將四下所有的丫鬟婆子全都趕出院外。

  金燦燦的陽光照在庭院裡,鮮嫩欲滴的花草搖曳生姿,院中高大的梧桐舒展著寬大的葉片,在地上投下一片清涼。掛在廊下的鸚鵡突然叫了起來。

  「縣主吉祥,縣主吉祥!」

  可是聽見的人臉上全沒有笑容,時光在這一刻仿佛停滯了下來,只有風吹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和著風中飄散著的濃郁的花香。

  「我聽說你在這次選秀的名單子裡。」嘉陵縣主臉上有一種與年紀不太相襯的成熟,她站在院中,周身是鮮豔的紅色。衣裙上的金線反射著陽光,令她整個人籠在一團光暈中,看不清臉上的神情,「姐姐是在想著能嫁給皇子當皇子妃吧。」

  她冷笑了一聲:「我知道,京裡的貴女們都想飛上枝頭成鳳凰,宣王家世雖然清貴,但其實沒什麼銀錢。你們不是看不上我十七哥,而是嫌棄他沒有豐厚的家底。」

  蕙如眉頭皺蹙。

  「有銀子就好嗎?你看著那些勳貴子弟,除了喝酒賭馬,他們還會什麼?他們只會趴在女人的身上,靠著父輩攢下來的功績和銀子嘲笑著旁人,就是一灘扶不上牆的爛泥!我十七哥人品好,心地乾淨,比他們強了百倍千倍!不是皇子又有什麼關係?最起碼他會好好對待自己的妻子,不去弄一堆亂七八糟的人把後宅裡折騰得烏煙瘴氣!」或許是她情緒過於激動也或許是是因為極度的失望,說著說著,竟然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我一直以為你與旁人不同,卻沒想到你也跟她們是一樣的,一樣那麼勢利膚淺!」

  蕙如不覺仰天長嘆,縣主給她扣的帽子實在是太冤枉了。

  「嘉陵,你冤枉她了。」一聲輕笑將蕙如驚得回神,李晟不知何時正倚在院門前,雙手抱胸,笑眯眯地看著她們倆。梧桐樹寬大厚密的樹葉將落下的陽光割成碎片,細細地灑在他的眉梢眼角,從那裡透出來的一絲笑容因此變得模糊起來。

  蕙如立刻蹲身行禮:「見過世子。」

  嘉陵縣主見李晟出來,拎著裙角跑了過去:「十七哥,她欺負我!」

  「都這麼大了,怎麼還跟個孩子似的?」李晟拍拍她的頭頂,伸手摸出一方手絹,「快點擦擦,別讓人看了笑話。」

  嘉陵哼了一聲,將帕子扯到手中。

  李晟從樹蔭下走出來,黑色的陰影如潮水一般從他身上退去,當他整個人袒露於陽光之下時,仿佛整個院子都為之一亮。

  這傢伙的長相,實在是太出色了。蕙如輕咬著下唇,不想看他,卻又偏偏忍不住想偷看兩眼。

  「我想嘉陵大概是誤會了我的意思。」李晟笑著對她開口,語氣溫和中露著一絲疏淡,「並不是想私下裡要與姑娘有什麼勾聯,實在是此事不太想讓外人知曉。」

  蕙如微微抬起頭,宣王世子這是什麼意思?

  「宣王府目前的情形京中不少人知道,父王沉迷修道,投了無數的銀錢進去。」李晟這麼淡淡地說著,仿佛在說旁人家的事,這麼尷尬的話題他居然還能笑的出來,「宣王府家大業大,人口又多,光是整治庭院花草湖石的費用,每個月的花銷就不下三百兩,再加上房屋的修葺維護,下人的衣食開銷,還有出外應酬的往來,光靠朝廷的那點薪俸根本入不敷出。」

  這種事為什麼要對她說?蕙如微覺驚訝地看著他。

  「父王不理庶務,幾位側妃也只會花錢,如果我不想點辦法弄銀子,宣王府早就要喝西北風了。」李晟笑了。他的眼角微有些上挑,不笑的時候看起來有些凌利,笑成一彎時,便會將那點犀利盡數隱藏起來,襯著他挺直俊朗的面容,讓人油然而生一股親近之感。

  「我前幾日聽說沈六小姐的堂姐在南市新開了一間鋪子,專營婚嫁所用之物,且相鄰的一間香粉鋪是由六小姐管著的,所以我請嘉陵牽線,想與六小姐做筆買賣!」

  皇室宗親,堂堂宣王世子竟然開口說要跟她做買賣,蕙如覺得這大概是她聽過的最大的笑話了。

  「你大概不知道,我手下有幾條商船,常年往來於濱海各國,拿咱們產的絲綢葛布瓷器藥材去換人家的香料首飾。」仿佛知道蕙如不信,李晟笑著拍了拍手,從門外立時進來兩個小廝,手裡提著一隻大大的櫻桃木鑲黃銅角的箱子。

  箱子蓋揭開,裡頭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玩意兒,從如小兒手臂般粗細的白犀牛角,到描繪著變形花鳥的手執玻璃妝鏡,還有十幾盒琺瑯瓷精繪人像的胭脂。不拘哪個,都是市面上極難見到的珍稀物兒。

  幾條商船,若每條船帶回來的都是這種東西,宣王府還會對外說自己一窮二白,無隔宿米糧?

  蕙如都不知要用何種表情來應對宣王世子了。

  「不說別的,只這根犀角便是奇珍。」蕙如上前一步,從箱子裡拿出白犀角抱在懷裡摸了摸。犀角是味珍貴藥材,白色犀角更是罕見的靈物,據說可以辟邪驅鬼。難得的是這根犀角通體瑩白透亮,沒有半點雜色,且個頭如此巨大。「我敢說,世子爺若賣了這根犀角,宣王府就算十年不領祿米也可以過得好好的。」

  李晟摸了摸下巴,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這些舶來物品我雖不全認得,但都是價值不斐之物。物以稀為貴,京中貴介眾多,更加不愁銷路。世子為何不自己開個店鋪來賣,卻要與我家小小的鋪子合作?」

  李晟看著她,衣角被拂過庭院的風輕輕吹卷起,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這樣的女子出自鄉間,還癡傻了十年?換作是誰也無法相信吧。

  瞧她抱著犀角時眼中的光亮,手指摸過的那些看似普通實則昂貴的器皿香料時眉目間散放的光采,李晟突然覺得自己對這個姑娘的瞭解還是太少。

  陸琅那小子探聽來的消息實在膚淺蒼白。

  眼前的沈家六小姐,看起來既非鄉間無知的蠢婦,也非養在深閨不諳世物的小姐,倒有幾分像是……像是他手底下專司交易商務的那幾個大管事,當然,比那幾個老頭子可要青春美麗許多。

  但外表再美麗單純,她還是跟那些管事們一樣,心裡打著算盤,面上淡然無波,說不出的精明世故。

  「那是因為,我不想被別人知道啊。」李晟笑了起來,將燦然的陽光盡收入眼底,「我們宣王府,可是只剩下一副空架子了呢!」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08:59 PM

第59章 世子下的套

  他的笑容非常坦蕩,彷彿在說一件理所應當的事。

  任由外人去說宣王府,甚至配合著讓王府顯著處處拮據的樣子,身為世子,李晟看起來對這種情況相當滿意,當然,也說不定其中有他推波助瀾的結果。

  宣王世子玩的這個遊戲,蕙如並不理解,也不想理解。很多事,看起來簡單的,背後極為複雜,看起來複雜的,其實背後卻很簡單。不管是簡單還是複雜的遊戲,都不是她能參與進去的。

  一個不小心,或許就會付出巨大的代價。

  她並不是一個純粹的商人,沒有那種為了高收益而冒大風險的勇氣和動力。她只想好好地過了這一世。看著侄子長大,教導他成人,將杜家失去的拿回來。

  「這些縣主都知道。」她去找原本站在李晟身後的嘉陵,卻發現那個活潑率直的少女不知何時已經悄悄離開了小院。這里安安靜靜的,只留下了李晟與她兩個人相對而立。明知道李晟不可能會在嘉陵縣主的院子裡做出什麼來,但蕙如還是一陣心悸慌張,但她很快便鎮定下來。「若是連縣主都知道,那麼榮王爺也必定知曉。」

  李晟點了點頭,笑著說:「王叔是看著我長大的,我一向尊敬他,而且也需要他的幫助,自然不能瞞著。」

  宗室里地位最高的就是兩位王爺,李晟事事不瞞榮王,那便是兩府聯合起來要瞞著天下,也或許,是要瞞著最上面的那位。只是這麼一轉念頭,蕙如就覺得寒意從腳底沖向頭頂,出了一身冷汗。

  「世子這買賣太大,咱們的小本生意怕是無能為力。」蕙如看著李晟的臉色,不敢疏忽對方臉上絲毫的神情變化。

  對方卻像是早就知道她的答案一般,只是輕輕一揚眉,並不說話。

  冷汗滲透了鬢角,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在出口前,蕙如都斟酌了一遍又一遍。

  「錦繡坊是我家堂姐立身之本,也是她將來生活的倚仗,小女子雖也添了本錢進去,但不過是湊在一起拿些主意,將來或是幫著管管賬目,也就是個女人家相互扶持一把的意思。這將來的日常外務都要由她出面。世子或許不知女子從商的艱難,官府的掌事,同行,甚至自家的管事下人,他們都會因當家的是個女子而生出幾分輕視,行事上也頗多刁難。來往進出貨的商家牙行,乃至來店裡採買的客人,都會因著這個緣故心生疑慮。若按著規矩,女子就應該在家里相夫教子,本本份份地依著男人過日子,這般拋頭露面外出行商便會被人看輕。堂姐是嫁過人的,雖說現下沒了夫家,但她也未必願意多與外男接觸交往。所以我們才會開了喜鋪,只在內宅後院裡走動生意……世子您挑來的貨品,都是些稀罕珍貴之物,零星小件咱們或許可以藉著接活的時候幫著送到宅門內給小姐夫人們看看,但如犀角,沉香,荳蔻這些,便要出動府裡的大管事來跟咱們議價,定價。若數目大些,說不定還會要直接與家主來談。這樣的生意,我們的確是接不下來。」

  蕙如希望可以將意思完整地表達出來。玫如雖是自由身,但她畢竟只是個女人,不適合總是拋頭露面。她們之所以決定開喜鋪,也是考慮了這個因由。來喜舖裡採買,商定面料、樣式、交期的,基本上全是內宅里的管事媽媽或是新婦的長輩,不太會有見到外男的機會。就算客人要求上門談生意,下定,也都只在內宅里完成。

  與其來找她們這樣完全使不上力的店家,以李晟的身份本事,完全可以去尋背景與實力更加雄厚的大牙行,若只是不想抬出宣王府的名氣,找個信得過的人藉其名頭自己開個店鋪不是更好?

  李晟來與她談的這買賣,根本就是多此一舉。

  「所以,你是打算拒絕我的提議?」李晟連眉頭也沒皺一下,就這麼笑著問了一聲。

  蕙如心頭一緊。他越是這麼不在意的模樣,越是顯出雲淡風清的樣子,她就越是無法心安,總覺得他的笑意裡摻雜了什麼,似是漫天的陽光突然捲起來的一股風沙。

  「不敢。」蕙如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禮,「承蒙世子看得起,只是就事論事,小女子自認沒這本事,接不了世子您這麼重的託付。」

  「這點東西也叫重嗎?」李晟抬了腳,很隨意地踢了踢眼前的箱子,箱子裡頭傳來細瓷和金屬碰撞的清脆聲響。「你可先試著做做,我也不要求你能幫我銷了多少貨。這些玩意兒你若能妥當地賣出去,賣多少銀子我只收七成,剩下的三成給你當抽頭。你看怎麼樣?」

  三成的抽頭!這可是極高的價碼了!蕙如心裡計算著那一箱子貨物的價值,掌心已滲出汗水,又涼又滑膩。

  對商人來說,如此的重利放在眼前卻要推開,就好比田中碩鼠聞到了肉香卻要繞開一樣。

  她搖了搖頭。

  若是一般的貨物,給三成的抽頭或許算不上什麼,但蕙如知道,李晟的貨都是稀罕的舶來品,不愁賣且價高。三成的抽頭便是很大一筆銀子。這銀子就是燒紅的烙鐵,不止會燙著手,更有可能會燒得她皮焦骨裂。

  見蕙如依舊拒絕,李晟輕輕嘆了口氣:「若實在不願,我自然也不好強人所難。」

  蕙如方鬆了口氣,卻見他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話來:「只是現下我的家底兒都露給六小姐了,這可怎麼辦?」

  他沒再說別的,只是抱了胸,向後退了幾步,倚靠著高大的梧桐樹,用著微笑的表情擺出一副為難的樣子:「這可怎麼辦才好呢?」

  這卻是明晃晃的威脅了。

  從一開始,他就在下套兒。先說宣王府揭不開鍋,短缺銀子,然後抬出一箱子價值不斐的寶貝說是要藉店鋪售賣,再又強調這事是宣王府的機密,不想為外人所知……

  那樣誘人的條件,若換了一個唯利是圖的商家,怕早就要點頭了。

  可蕙如不是。她知道自己目前的能力,知道這看似極有賺頭的生意裡潛藏著無數的風險。她現在不是一個能搏的起的人,就算有那顆心,對著一個完全不知底細,身份上又差了許多的對手,她也不會輕易接招。

  於是他就這麼笑著,任她開口拒絕,再收緊了手中的套索。

  蕙如就覺得喉頭乾澀,呼吸也有些窘迫。一位親王世子,身份何等的尊貴,犯不著這樣為難一個普通的官家女兒吧。若說他對自己有什麼心思……他們明明沒見過幾面,若說容貌,比自己美的女子又不是沒有,若論家世,她更是比不上旁的親貴家裡的女兒。

  「世子您究竟想做什麼?」既然道理想不通,她索性直接來問。

  院子寬大,所有的人,不是縮在屋裡,便是躲在院外,她與李晟的對話倒不用擔心會傳到外面。兜兜轉轉地對話她也覺得很累,蕙如突然想明白了,再經斟酌過的語句,這位世子怕也不會多在意。與其委婉含蓄,倒不是直來直往。

  「我聽說你進了這次選秀的名冊。」李晟看著她,突然更改了話題,「若你想中選,我或許可以幫上一點忙。」

  蕙如眉頭微蹙道:「這是后宮之事,世子您的手伸得也未免過長。」

  「你別不信……」李晟站直了身體,笑容從他的臉上淡去,「若你想當皇子妃,我確實可以幫上忙。」

  不知為何,蕙如心中湧了一股怒氣出來,這位世子爺,原來是想消遣她的嗎?

  「不勞世子爺費心,小女子蒲柳之姿,本就無意高攀。」既冷且硬地將話拋出,蕙如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一時衝動,竟將真心話說了出去,忙用手捂了辰,有些忐忑地看著李晟。

  誰知道李晟聽了她這話,突然笑了起來,身體又向後一靠,倚在粗大的梧桐樹幹上,「如此甚好。」

  甚好?!

  哪裡好了?蕙如窘得一張小臉通紅,偏又不能發作,就聽李晟接著說:「這樣你也有不少時間,若給你半年,你可以信心在京中開幾家日進斗金的商舖來嗎?若是能,便讓我入份子。份子錢便是……」他又去踢那隻箱子,「就這箱子裡頭的東西好了。不過對外,主家的名字不能變,也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與你們的關係。」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09:00 PM

第60章 世子的目標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蕙如坐在亭中,滿面憂憤。明明自己已經十二分地小心,最後卻還是落入李晟的斛中。這個人,外表舒朗率真,溫文俊雅,卻沒想到也是個狡詐奸滑之徒。悶悶地喝了一口清涼甘甜的醪醩,看著坐在對面捧了一張臉笑得心虛的嘉陵縣主,蕙如無聲地嘆了口氣。

  「你別惱我,之前的話都是我無心的,」嘉陵縣主捲起袖子,拿著瓷勺舀了醪醩添在蕙如面前的空碗裡,「我也知道,選秀是皇家的命令,跟你沒有半分關係。我怕你被選上,怕你會跟著三皇子遠遠地離開京城,怕我再也見不到你……是我的錯。姐姐,我給你賠禮。」說著她站起身,對著蕙如就是一拜。

  「這是做什麼,我如何受得起!」蕙如連忙起身讓開,將嘉陵扶起來,「這要是讓人瞧見傳了出去,不止我,怕是連我父親也要被御史們上本參劾對宗室不敬之罪了。」

  嘉陵抬起頭來說:「我年紀小,又是被父母寵溺著長大的,或許有很多事情不能想得周全。可是我是真心希望姐姐能好。在京里,我是出了名的驕橫孤拐,不論是宗室勳貴還是大臣們家裡的女孩子,或是離著我遠遠的,或是因為我的身份而討好接近,並沒幾人待我是真心結交,我倒也不稀罕她們。我們家裡,除了幾位兄長和念哥兒,就只有我這麼一個女兒,我是真的,拿你當親姐姐來待。」這麼說著,縣主的眼圈兒微微有些發紅,「不瞞著你,我的生母是父王的側妃,並不得父王喜愛。父王的心裡,只敬重著母親一人,就像祖父在世的時候,全心全意地對待祖母一樣。我的兄長們和十七哥,都是長情重情的好兒郎,不拘嫁了誰,日後都能有好日子過。」

  「我是想著讓你當我的嫂子,只是兄長們都已訂了親事,只有十七哥還孤身一人。他很可憐……」嘉陵縣主可憐兮兮地望著蕙如,「一直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很可憐。」

  蕙如面上有些僵硬,她氣嘉陵這麼自說話畫,氣她將自己置於風浪之中,全然不顧她的感受。但嘉陵如此坦率地道歉,並用小鹿般濕濡的黑眼珠兒這麼看著她,那點怒氣便漸漸消失了。

  她一個嬌養的縣主,從小被榮王當男孩子一般教導著,哪裡會那些彎彎繞的心思?自己覺著好的,便要一力促成,傷了人或許還不自知。

  這樣的性子,將來嫁了人可是會吃虧的。

  蕙如拉了嘉陵的手,讓她和自己坐在一起。

  「我知道你是好意。只是這世間的男女,並非你覺著相配便能在一起。別的不需說,只家世門第這一樣,便是一重好大的障礙。」見嘉陵要開口,蕙如抬起手來,攔了她的話,「不要再說什麼求恩旨賜婚這樣的話。你覺得便是世子親自去向皇上求旨,這旨意便能隨便下的嗎?皇上是君,但他也要遵循著禮法,心中自有度量。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三媒六證,哪裡能讓男女私訂終生的?世子去求婚旨,只會讓皇上覺得他德行有差,狂悖驕逸,而我則是人品輕浮,行止孟浪。你覺得一個輕浮孟浪,與男子未有婚約便私相授受的女子,皇上會允許她嫁入宗室,成為宣王府未來的主母嗎?」

  嘉陵怔怔地聽著,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或許皇上會同意將我接進宣王府裡去,但只能為妾室,連側妃位份也不可能會給我,你信是不信?」

  嘉陵睜大了圓圓的眼睛。

  「若真的成了那樣,我會生不如死,沈家的臉面也會叫我丟盡,怕是祖母再也不肯見我了,你信是不信?」

  嘉陵額上涔出汗來,囁嚅著說:「哪會有那麼嚴重,姐姐你是嚇唬我的吧。」

  蕙如搖了搖頭:「你細想想,便知道我說的有理。」

  嘉陵皺起眉頭來,也搖了搖頭說:「那十七哥讓我將你叫來,不就是害你?我不信的,他不是那樣的人。」

  「我原也不明白世子的意思,不過現在看來,」蕙如輕輕籲了口氣道,「他只是想著借沈家的名義來賺錢。」

  想不明白的時候心裡會覺得害怕,不過一旦對方的行為有了合理的解釋,懸著的心也就能安定下來。

  沈家一向謹慎,既非太子黨,更非二皇子黨,左右不靠又不招搖。玫如出自晉陽沈氏,家裡是大商戶,出面行商,背後自然能得到沈氏的支持和助力。且女子行商,多是走人家的內宅後院,借助婦人的圈子和人脈出貨,既隱蔽又妥當。怕是李晟還覺得因她們是婦人,手頭接觸著這麼大一筆錢財,就算眼熱也未必有那個膽子耍花樣。

  只是這麼著便要讓李晟在她的鋪子裡伸上一腳,還要當主導的一方,蕙如心裡頗覺為難。還不知要如何去與玫如說呢。

  「宣王家裡真的如外面所傳的那麼缺錢?」蕙如實在是好奇,宣王到底是在煉什麼丹?怎麼花費要那麼高?

  「是啊!」嘉陵縣主點點頭說,「王叔煉丹都要用最上乘的秘金、秘銀,聽說還要往裡頭丟玉器寶石,我父王常背後說他是敗家王爺。宣王家的田地、店鋪和莊園原本還挺多,現在只怕也不剩多少,都被他敗光了。現在除了鄭側妃還留在王府裡頭,另兩位側妃聽說因為宣王動了她們的陪嫁,都哭著帶了孩子回娘家去住了。於是外頭就有人說這是世子容不下那些側妃,剋扣她們的用度吃穿,逼著人家回娘家去住呢。」

  蕙如聽了嘖嘖有聲,怪不得李晟二十歲了都成不了親。有這樣的名聲在外,哪家小姐的父母肯讓自己的掌上明珠過去吃苦受累啊。

  「又不是真的短了那些銀子,世子何必要這樣。」

  「誰說不短啊!」嘉陵縣主翻了個白眼,「王叔那樣造著,家裡確實早空了。十七哥雖說是想辦法找貼補,但也不過近一二年才找到的路子。那些側妃各個身嬌肉貴,奢華慣了的,全然不知道生活的艱苦。若遂著她們的意,十七哥再有本事也支撐不起來那麼大一座王府的開銷啊。」

  蕙如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多嘴問了一聲:「你知道世子一年到底能賺多少銀子嗎?」

  嘉陵縣主驚訝地看著她:「不是剛剛夠開銷嗎?」

  還說旁人,縣主自己怕是也不知道銀子的多寡差別。李晟說剛剛夠用,她便真能信。

  陸瑯陪著李晟沿著湖邊漫步,朱明和青玄遠遠地跟著。岸邊柳枝生得濃翠,長長的柔軟的枝條垂在湖邊,隨著微風輕輕搖擺。分開遮在身前的柳枝,陸瑯忍不住問:「你為什麼要去招惹沈家的小姐?不知道她是要入宮參選的嗎?」

  李晟瞥了他一眼,笑著說:「只是參選,又不是入選。」

  「我實在看不出她有哪裡好。」陸瑯搖頭,「鄉間出來的野丫頭,又是個傻子,就算現在病好了,怕也精明不到哪裡去。你若是要娶了個傻丫頭,滿京城的人都要拿你來笑話。」

  「你以為現在就沒人笑話我?」李晟只是笑,「讓他們笑去,於我又無甚差別。」

  陸瑯停下了腳步,粗重的眉擰在一起,正色道:「你是認真的?」

  「你覺得呢?」

  「你這人便是這點不好,有什麼事都不肯痛痛快快說出來。什麼事都要人猜,煩也煩死人!」陸瑯冷哼了一聲道,「你家裡那個爛攤子,若不找個精明些的女人看著,遲早要生出禍事。」

  「你該多想想自家的後宅,少替旁人憂心。」李晟拍拍他的肩膀,「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我看上的人,自然是最好的。」

  「這不是怕你前頭驅著虎狼,後院卻拖起後腳嗎。」陸瑯搖搖頭,「皇后和淑妃一直在打你的主意,沈浩然不過是個三品侍郎,那位六小姐又是庶出,皇上怎麼肯答應你的要求?后宮裡的那兩位,隨便往你宅子裡塞兩個人,便能挾制了她。」

  李晟折了一根柳枝,在湖面上劃出一道漣漪來。

  「我不會如她們的願。」

  所以他格外中意了蕙如。

  永遠是那麼鎮定自如,不卑不亢。知道進退,懂得反擊。在山洞中被他抱住時還能保持著冷靜,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應對。若是換了個人,在那幽暗環境裡突然被個陌生男子抱住,就算不會立刻嚇暈過去,怕也會嚇得失去理智,連聲尖叫著將周圍的人全都叫來。那時他便覺得這個沈家的小姐有意思。

  竹林裡,他親眼看見這個柔弱的小丫頭,手裡拿著根尖利的竹枝,就這麼抵在自己姐姐的臉上,目露凶光,言語霸道,為了沈家的臉面,若是那位小姐不聽話,他可以肯定,這小丫頭會毫不手軟地讓她姐姐破相。

  張牙舞爪,咄咄逼人,就像是只擇人而噬的母大蟲。

  特別的可愛。

  今日在他將面前的箱蓋打開,提出合作的要求時,這丫頭又是一臉精明的算計。雖是迫於無奈答應了他的要求,但又提出來諸多條件,該硬的時候絲毫不讓,該退的時候又退得毫不含糊。

  他能看得出來沈蕙如對他的疑惑、不滿和怨氣,這讓他覺得心情大好。不再婉轉含蓄,遮遮攔攔,她在自己面前表現出的率真才是她真正的性情。

  一時衝動走出的這步棋,看來收到了意外的效果。李晟對自己的決定十分滿意。

  剩下的,便是要怎麼樣順理成章的將這個聰明漂亮又不太好對付的丫頭早點給定下來。

  他一定會好好待她,不讓她受到任何的傷害。

  臉上掛著的笑容與平時完全不同,宣王世子李晟走在榮王府的內院小湖畔,於微微清風中晃動著纖長的柳枝,對未來充滿了各種期翼和渴望。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09:40 PM

第61章 表親數不清

  李晟的那箱子寶貝蕙如自然不會現在就拿走,別的倒還好說,可那隻白犀牛角實在太扎眼也太貴重,蕙如不敢收下。具體是要怎麼做,進貨出貨盤存會賬,這裡頭要商量確定的事情還多著,這些細務也不是世子大人該管的事。蕙如埋頭核計著接下來要做的事,心思早就飛出了榮親王府。

  「蕙姐姐,來放紙鳶!」

  蕙如一抬頭,看見一個身穿寶藍湘綢褂衫的小小少年,手裡拿著近一人高的巨大紙鳶向自己這邊跑過來。

  唇紅齒白,目如燦星,正是榮王爺最心愛的幼子李睿,小名念哥兒的,今年剛滿八歲,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蕙如也許久沒見著他,一見念哥兒衝過來,忙對著他喊著:「慢著點兒,仔細腳底下滑。」

  男孩子到了七八歲的年紀,正是見風長的時候,不過兩個多月未見,念哥兒的個頭又向上猛躥了躥,之前不過才到她胸口的孩子,現在已經快到她的下巴。

  「瞧瞧你,跑了這一頭汗,」見念哥兒頭上全是細細密密的汗,蕙如摸出手巾子幫他擦了擦,「仔細落了汗禁不得風,這麼熱的天,若傷風了可麻煩。」

  念哥兒笑著將手裡的大紙鳶塞給她。那是一隻竹篾為骨,細絹綾為面的大燕子,黑色的墨染了頭身燕尾,拿金漆點的睛,看起來十分神氣。

  「十七哥方才送的,比以前玩的都要好,能飛上九重天呢。」念哥兒已經放了一會子鳶,跑的一身大汗,難得見到蕙如過來,他自然不肯放手,非拉著蕙如跟他一起玩。

  府裡也沒有與他年紀相近的玩伴,念哥兒最親近的除了母親,也就是姐姐嘉陵縣主,如今又多了一個姐姐。沈青嵐在榮王府的家學裡上學,與李睿甚是相得,因著青嵐的關係,念哥兒便覺得蕙如更親近些,也因著蕙如,便拿青嵐也當成了好兄弟一般。

  「一會你姐姐的壽宴就要開席,你現在玩得這麼瘋可怎麼得了?不如趁著時候還早,去洗把臉,換身乾爽衣裳來,咱們一塊兒去陪你祖母說說話。」

  李睿年紀雖小,卻是個極懂事的,見蕙如不願玩紙鳶,倒也不再糾纏著,只說:「那再玩一下,我把這紙鳶放上去,讓你看看它能飛多高!」說著便讓隨行的丫鬟舉了那紙鳶,他撒開腿在園子裡跑起來。

  紙鳶飄飄搖搖投向晴空,越升越高,那麼大的一隻燕子,飛到天上,只剩下那麼巴掌大一小塊影子。

  「飛得好高!」她仰著頭,手遮在額前,看著那紙鳶高飛,她的心也隨著飛了上去。越飛越高,越行越遠……

  鳶兒飛得再高再遠,最後也還是要受著一根絲線的控制,並非完全自由。

  掛在手臂上的披帛滑落了下來,被一陣風吹捲著飄向花園的另一端。

  「哎呀!」洛紅叫了一聲,急忙拎了裙子去追。

  「啊!」卻是一聲驚叫,只顧著仰頭看著那條披帛的洛紅迎面撞上了一個女子。

  洛紅沖得太急,全然沒有防備的雙方這一下撞得都有些狠。那女子被撞得向後跌了兩步,被她身後的侍女扶住,而洛紅收不住腳,直接摔在她的面前,將手掌也蹭破了。

  「你是哪裡來的丫頭,怎麼這麼毛燥!」扶著人的丫鬟豎起眉,厲聲喝問。

  洛紅忍著疼爬起來,連連道歉:「真是對不住,是奴婢莽撞,不知道這位姐姐有沒有被撞到哪裡?」

  「你不是榮王府的丫鬟?」來人上下打量著洛紅,見她的裝束與王府裡的丫鬟並不相同,想必是來赴宴的哪家小姐帶過來的丫鬟,那臉色便沉了一沉。

  「奴婢是沈侍郎家六小姐的隨身丫頭。」洛紅悄悄抬眼望瞭望,見對面的女子穿著一身鵝黃色的湘雲紗宮裙,罩著桃粉色的流雲袖紗衣,尖尖的下頜,五官秀美,身態嬌柔,知道定是哪家嬌貴的小姐,立刻跪了下去,「衝撞了小姐,是奴婢的錯,奴婢給您賠罪。」

  侍郎家裡的丫鬟,居然也敢衝撞小姐!扶人的那丫鬟立刻鬆開手,上前狠狠便是一耳刮子,將洛紅抽得身子一歪,差點栽到地上去,「哪來的沒教養的下作賤皮子,我家小姐也是你能衝撞得了的嗎?去,把你家主子叫來,讓她跪下來給我家小姐磕三個響頭認了罪,小姐仁慈便饒你的狗命!」

  洛紅愕然抬起頭。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驕橫的丫頭?

  「行了,不過個丫頭,叫她主子來給我磕一個頭也就算了,好歹要給沈侍郎家留點顏面。」那位小姐抬手摸了摸鬢髮,行動優雅中帶著一股別樣的嫵媚。

  「我便在此,不知這位小姐是哪家的貴女?」跟在後頭的蕙如看得真切,聽得清楚,心裡頭早燒起了一把火。洛紅是她的人,她答應了要護她周全,如今卻要被一個外人打臉。看著洛紅腫起來的半邊面頰,便可知那丫頭下了多大的狠手。這巴掌,就跟直接打在她臉上一般,火辣辣地疼。

  「我們家小姐是奉節道行軍司馬雲大人家的七小姐,你便是沈侍郎家的女兒?你這丫頭衝撞了我們家小姐,你快來賠個禮……」那丫頭嘴裡還在說著,突然就覺得面前閃過一道陰影,接著耳中「嗡」地一聲,人已經被扇到地上,半邊臉跟洛紅一樣腫起老高,嘴裡被牙齒磕破流出血來。

  那丫頭被蕙如一巴掌打得暈頭轉向,她一向驕橫慣了的,除了自己家的小姐,何嘗受過這麼大的教訓,當時就懵了。

  雲七小姐被蕙如這一巴掌嚇了一大跳,她可沒想到,一個三品官家的女兒居然敢直接出手打人!

  「你!」

  「我什麼我?」蕙如眉頭一挑,目光中閃著幾分戾氣,上前對著那丫頭踢了一腳說:「你是什麼東西,不過一個使喚丫頭,居然也敢直接拿手指著本小姐的鼻子。」然後轉頭對著雲七小姐笑了笑說,「瞧,我的丫頭衝撞了您,你家丫頭就給了她一巴掌,現在您的丫頭又衝撞了我,我身邊也沒別的丫頭了,只好親手賞一巴掌。這麼著,咱們也算是抹平了吧。」

  洛紅看著倒在自己面前的那個丫頭,心中頗覺快意。

  雲七小姐臉上微紅,令人去將那丫頭扶起來,冷冷地看著蕙如說:「沈六小姐好大的氣性。」

  蕙如點點頭回道:「雲七小姐好大的排場。」

  「我卻不知,現在一個三品京官的女兒也能如此跋扈。」

  「我更不知道,如今一個從四品的行軍司馬家的女兒居然敢這麼囂張!」想拿官威壓人?沈蕙如笑了起來。

  「我父雖然是從四品,可是我的姑祖母可是盧國公太夫人!」雲七小姐也笑了,拿著不屑的眼光看著她,「你可知她老人家是誰?」

  皇后的親娘,皇上的岳母!原來這位就是祖母說的,盧國公太夫人帶來的那些眾多孫女兒當中的一員。會養出這麼狂傲的女孩子,看來盧國公家的家教也不外如是。

  不過世子也是打小在盧國公太夫人跟前長大的……不知怎的,蕙如就想起李晟那張俊秀過人的臉來。

  果然是一樣的米養不一樣的人。

  見蕙如怔怔地不說話,雲七小姐以為她是怕了,不覺冷笑了一聲:「現在跪下來對我磕個頭,說三回知罪了,我便饒了你不敬之罪。否則……」

  「不敬?」蕙如這回可真笑了,「您有封號?還是誥命?是幾品的女官?」

  雲七小姐哪來的封號或誥命?同樣是官家小姐,她父親的官職比起沈大老爺還差著三級,拿不敬來說事,實在是令人發笑。

  「牙尖嘴利的丫頭。」自從進了京城,便連宮裡的娘娘們對她也是噓寒問暖,愛護有加,雲七小姐頭一回踢了鐵板,早氣得渾身發抖,卻知道自己剛剛是說錯了話。

  「若覺得我說錯了,不如咱們一起到老王妃那裡說說,請她老人家斷個是非出來?」蕙如笑意盈盈地看著雲七小姐。

  「就是,你們太欺負人了!」李睿沉著一張小臉,走上前來指著那個被蕙如打了臉的丫鬟說,「你是哪裡來的,居然敢在我榮王府裡出手打人,莫非是欺我榮王府沒有主子?」

  雖然沒見過面,但李睿的穿著華貴,氣勢凜然,只是這麼一句話,他的身份便呼之欲出。

  「是,李家小表弟嗎?」雲七小姐心中暗驚,卻緩下臉來,笑著對李睿福了一福,「姑祖母聽說縣主過生辰,特地遣我過來為她賀壽,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表弟。」

  「誰是你表弟?本少爺是你哪門子表弟?」李睿上下打量她,袖子一甩,「你是姓李還是姓張?是姓寧還是姓陶?」

  雲七小姐面色發僵,笑容全凝在了臉上:「我姑祖母是盧國公太夫人……宣王世子是我的表兄……」

  李睿伸出手來,扒著指頭算了一圈兒:「十七哥是我三服內的堂兄不錯,但他是你表哥關我啥事?我們榮王府跟雲家隔了十萬八千裡,若你這樣的也能攀上表親,那咱們家的表親可數都數不過來了。」

  蕙如忍著笑,退到了李睿的身後。

  別看他小小年紀,損起人來還真不留半分情面。

  雲七小姐臉色發白,身體搖搖欲墜,說話間,眼淚已經流了出來。

  「蕙姐姐咱們走,老祖宗還等著你陪她說話兒呢。」李睿哪裡肯理她,笑嘻嘻地向蕙如招手便要帶他離開。

  「等等!」兩個人出現在眾人的面前,其中的一位,手裡正拎著蕙如飛走的那條胭脂紅的披帛。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09:41 PM

第62章 表哥不好惹

  雲七小姐見到那兩人過來,精神為之一振,立即上前幾步盈盈下拜。她芙蓉面上猶帶淚痕,嬌怯怯如梨花帶雨,腮邊卻飛起兩抹淡淡紅雲。雲七小姐姿色本就不俗,加上這麼一副女兒嬌態,欲語還休的模樣,真是我見猶憐。

  「表哥!」這一聲呼喚讓蕙如生生被激出一身寒栗來,方才那個驕橫霸道的千金彷彿只是一個錯覺,眼前嬌滴滴的雲七小姐,就像一朵盛放白蓮,婀娜輕盈,帶著難以言說的嬌羞和喜悅。

  李晟在她身前三步遠便停下腳步,對她微微點了點頭:「我當是誰在此,原來是雲家表妹。」

  雲七小姐臉上頓生光采,她微微垂下頭,拿帕子沾了沾眼角。本待李晟問她為何哭泣時,便可將這可惡的沈六小姐告上一狀,誰知世子表哥連瞅也沒瞅她一眼,徑自走向李睿,抬手在他頭頂上摸摸,笑著問:「我送你的紙鳶兒可好玩兒?方才好像見你放上天了。」

  李睿向後退了一步,逃開他的手掌。

  「飛得很高,謝謝十七哥。」他很喜歡這位堂兄,但對於十七哥總將他當小孩子一樣對待的方式卻頗為不滿,眼光一掃,正見到那位雲七小姐以渴慕的眼睛看過來,李睿大大的眼睛眨了眨,指著雲七小姐向李晟問道:「十七哥,這是哪裡來的女人?非要趕著叫我表弟。我不記得我家有姓雲的表姐,她搬出你的名頭來,是不是你叫她這麼叫我的?」

  李晟收回手,笑著看他:「我不記得有這麼教過,還是說,若我隨意叫個人過來喊你表弟,你便會看在我的面子了應了她?」

  李睿將頭一甩,傲然道:「那當然不能,我們榮王府的親戚雖不少,可哪個都是明路子上的正經親戚,哪有隨隨便便來個阿貓阿狗便認了親的道理?」

  雲七小姐的臉色陡變,被李睿這句阿貓阿狗打得幾乎要辨不清東西南北。她打小在家裡便是父母的掌上明珠,送到盧國公府住了兩年時光,天天跟在盧國公太夫人的身後,每日裡學著京中貴女的氣派,可不是為了今日在榮親王府裡丟臉的。

  李晟可是宣王世子,而這個可恨的小孩子不過是榮王排在後面的幼子,將來不過就是個閒散宗室,跟宣王世子如何能比?想著姑祖母對她說過的那些話,想著家裡父母對她的期盼,雲七小姐咬著下唇,對著李晟流下淚來。

  「表哥,你還不快快教訓了他?」

  「教訓?」李晟詫異地轉過身看著她,「你讓我教訓誰?」

  「他這般羞辱於我,還不該教訓?」雲七小姐憤憤地跺腳。

  「他又沒說錯,」李晟臉上還是帶著驚疑的神情,拿捏得恰到好處,「你不知道,每年來王府裡認親的騙子有多少,什麼人都能說出個七拐八繞的關聯來,若人人都給認下來,王府還成什麼樣子。念哥兒是王叔家裡的幼子,常有人欺他年幼不知道輕重,想著法子從他這裡認親,難得念哥兒主意拿得定,從來未被人騙過,就是王叔,也不知誇過他多少回。」李晟對著李睿笑了笑,趁著背對著雲家眾人對他擠了擠眼。

  李睿眨眨眼睛,甜甜笑了起來:「可不是,十七哥你沒見過,那些人再怎麼說得天花亂墜,都被我一頓棒子給攆出去了呢!」

  雲七小姐氣得渾身發顫。

  李晟轉過身來,對著雲七小姐嘆了口氣道:「表妹,這是你太莽撞,京裡的規矩大,不比著你原來所在的奉節,怕是外祖母也忘了與你細說,這稱謂還是需以謹慎為上。來,你便給榮王府的四少爺賠個不是,想來念哥兒念著我的面子,也就不會再生你的氣了。」

  雲七小姐目瞪口呆。

  明明方才還是在叫沈家六小姐給她磕頭賠罪的,怎麼這一轉眼兒的工夫,就變成了要她給李睿賠禮?

  風度翩然,俊秀無雙的表哥正看著她,面露關切之色,這本是她夢寐以求的時刻,沒想到今日見到這樣關切著自己的表哥,竟是要她屈身與一個小孩兒賠罪。

  「是啊,看在十七哥的面子上,只要你乖乖地賠罪,我便不再生你的氣。」李睿雙頰暈紅,目光燦然,臉上掛著完全不知遮掩的得意的笑。

  雲七小姐恨不能上前將這小傢伙的臉給扯爛。

  可是表哥正看著,他為了自己向那個傢伙求情……

  她不能再鬧,會讓表哥覺得她不知好歹,無理取鬧。她千裡迢迢趕來京城,並不是為了在表哥面前落下這麼個印象的。

  雲七小姐咬了咬下唇,對著李睿拜了下去:「方才的事,是雲氏的錯,請四少爺看在表哥的面子上,莫要生氣。」

  李睿大度地揮手,忍住了笑:「嗯,這次便算了,下回再要這樣亂認親,我便讓人一頓棒子將你攆出去。」

  雲七小姐美麗的面孔扭曲著,強忍著屈辱和憤恨,謝過了李睿。

  她站起身,看見了站在李睿身後正拿了帕子掩著嘴的蕙如。雖看不清她的臉,但只要見到那雙彎彎的杏眼,便知道,這賤婢正在笑,正在看著她的笑話。

  榮王家裡的少爺她不能得罪,可一個京官的女兒怎麼可以如此落自己臉面?可是她與李睿站得那麼近,一見便是關係親密的,雲七小姐在心裡冷笑一聲,這女人,以為自己攀上榮王府,便可囂張如斯了嗎?

  「表哥,剛剛那個丫頭險些將我撞倒,好似扭傷了腳踝……」雲七小姐微蹙著眉尖,將身子倚在丫頭的身上,「不知能不能請表哥幫我找個大夫來看一看?」

  李晟隨著她的手指,看見了站在蕙如身側,半邊臉紅腫著的洛紅。

  蕙如迎著他的目光一挑眉,拿起手中的帕子在洛紅臉上按了按:「洛紅,還疼不疼?」

  洛紅打小服侍著沈大夫人,所見所聞都是內宅的婦人,何時見過身份貴重的外男?榮王家的少爺今天為小姐出頭,她已是覺得駭然,沒想到這一會工夫,又見到了宣王世子。那可是翱遊九天的龍子鳳孫!洛紅腦中早是空白一片,身上忽冷忽熱的,這時候被小姐一問,根本也沒想到什麼,就覺得臉上刺痛脹麻,不覺下意識地回道:「疼呢。」

  蕙如看著李晟,抿起了雙唇。

  李晟抬手摸了摸下巴,衝著身後的陸瑯使了個眼色。

  陸瑯將手中的披帛舉起來,對著李睿身後的女眷們叫道:「這是哪位小娘子的東西?剛剛掛在了柳枝子上,請來取回去。」

  洛紅「啊」地叫了一聲,她正是為著這條披帛撞上了雲七小姐,才受了這番皮肉之苦的,眼見小姐的披帛就在眼前,她心中一喜,忙走上前,對著陸瑯施了一禮:「多謝公子,這披帛是奴婢家……奴婢的。」剛想說是家裡小姐的,但洛紅很快反應過來,小姐身上的衣物被一個外男拿到,若傳出去可是會名聲受累的,便拐了個彎,繞到了自己身上。

  陸瑯看看她,雖是腫了半邊臉,但眉目清秀,言語十分有禮,倒是個不錯的丫頭。

  「拿去吧。」他將手遞了過去。

  洛紅接過時,二人手指在披帛底下碰了一碰,洛紅嚇了一大跳,一把扯了披帛便跑回了蕙如身後。她的腦子裡嗡嗡作響,全身上下,只能感覺到那根手指上的溫度。那個男人的手,就像烙鐵一般,又硬又燙。

  她偷偷地拿眼去看他,二十多歲的青年鼻直口方,一雙劍眉濃黑粗重,斜斜地飛入髮鬢,與宣王世子差不多的身高,看起來卻更加健碩剛陽。洛紅的心怦怦亂跳,全身的血液都湧上了頭臉,她只能深深底下頭去,手裡緊緊攥著那條披帛,怕別人看見她失常的臉色。

  陸瑯並不知道那個秀麗小丫鬟的手足無措,他只是將目光投向了站在李睿身邊的蕙如身上。容色秀麗,氣質清雅,倒一點兒看不出來曾經是個傻子。

  這女子膽子倒挺大,也很護著自己的丫鬟。陸瑯緊抿著雙唇,性情剛直中帶著柔軟,又與榮王府最難結交的縣主和小少爺關係如此親密,果然是有些本事的。他瞥了一眼至友,陽光正映上李晟的側面,雖然他的表情沒怎麼變過,但比常人更要了解他的陸瑯能感受到他的喜悅。

  光是從那深入眼底的笑意便可知道,站在他身邊的這位世子,心裡滿滿的都是眼前那個還沒完全長成的小丫頭片子。

  「表哥!」雲七小姐被世子表哥的無視刺痛了,拉過身邊的丫鬟指著她的臉說,「那位沈家的小姐,無故打我的丫鬟,嘴都被她打破了,表哥快點請個大夫也一併給她看看。」

  李晟將目光投向那個一邊哭一邊捂著臉的丫鬟,眉頭微皺了皺道:「怎麼回事?」

  蕙如微微一笑說:「沒什麼,不過是個沒見過世面,不知道規矩的丫頭隨便打了我的丫頭,又沒上沒下指著我,要我給她家小姐下跪賠罪。想來世子家的表妹斷不會做出這樣無禮的事,必是下頭人在外作威作福慣了,到了京裡一時收不回來這作性,要壞主子的名聲。我家祖母和郡主嬸嬸與盧國公太夫人有舊,常跟我念起太夫人的好,為了家祖母和嬸嬸,我只好替雲小姐收拾了收拾這個丫頭。雲小姐不會怪我越俎代庖吧。」

  「你這個……」

  雲七小姐還未及罵出來,李晟已經沉下了臉:「好大膽的奴才,仗著平素表妹寵著你們便如此無法無天。不止要壞表妹的名聲,更是想壞盧國公府在京中的名聲。這樣的刁奴怎麼還能留在表妹身邊。來人!」

  話音剛落,從後面閃出兩個身著青衣的年輕人來。

  「拖她到二門,打十板子,一會和表妹一起送回宮門外。」李晟看著那瑟瑟發抖面如土色的丫鬟,唇角微微一翹,「表妹回宮裡好好學著規矩,最近這幾個月,還是先別出來了吧。」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09:44 PM

第63章 烏衣巷

  在老王妃的春暉堂裡,李睿將那時候的情形說與老王妃和嘉陵縣主聽,說到哥兒倆聯合起來拿話擠兌雲七小姐,逼著她給自己賠罪的時候,連老王妃也忍不住笑著說了他一句:「胡鬧!」

  只是說說,至於李睿對客人這麼無禮之事,似乎沒人在意。

  如果今日上門的是盧國公府裡任何一位正經的小姐,李睿這麼做都會被榮王痛斥,說不定還得挨頓板子。但雲家是什麼東西?還真當這裡是那偏遠荒僻的奉節可以隨她恣意妄為不成?

  李晟坐在外間,與榮王說著話兒,李睿在內堂,陪著祖母,母親,還有姐姐一起,細訴著當時的情形。嘉陵縣主聽得百抓撓心,連連痛惜著自己當時怎麼就不在一旁了,若是她在,定然要讓那雲家的七小姐好看。

  榮王妃笑著戳她的額頭:「都已經十三了,還這麼乍乍乎乎的,看還有哪家敢要你當媳婦兒。」

  嘉陵在祖母和父兄面前都能胡攪蠻纏一番,但對這位母親,她心裡是七分尊敬,三分畏懼,有榮王妃在的場合裡,她還是盡量顯出乖巧來,於是果然乖乖坐了回去。

  「沒看出來,六丫頭居然也有這麼潑辣的時候。」老王妃哈哈大笑,對蕙如的表現還挺滿意,「這才對,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若就這麼被個外頭官家的女兒給壓制欺負了去,丟的可是她爹和祖母的面子。該拿出骨氣來的時候就不能手軟,否則便處處落了下乘。」

  榮王妃笑了笑,對老王妃說:「難得的是成器這麼明白事理,並不偏幫自己的表妹。」

  老王妃點點頭:「成器這孩子是個好的。」

  榮王妃又說:「蕙如這孩子與念哥兒親厚,念哥兒幫著她也是應該,不過,成器之前是沒見過她的吧,倒也肯幫著她說話。」

  老王妃笑容微斂,看著兒媳:「你這麼說,是何意?」

  榮王妃溫和地笑了笑:「就是這麼隨便說說,母親莫在意。」

  怎麼能不在意?兒媳婦這話中的意思,分明是在說,宣王世子李晟,對蕙如有些不同。

  老王妃雙眉微蹙,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坐在回府的馬車上,這一路蕙如都在笑。雲七小姐聽到李晟吩咐人將她送回宮時,那如被雷劈中的神情真是怎麼看怎麼解氣。洛錦手裡拿著只剝了殼的雞蛋在姐姐臉上輕輕滾著,一邊滾一邊心疼地直罵。

  「居然下這麼狠的手,只打十板子怎麼夠!」

  蕙如笑著說:「得了,嬌嬌弱弱的姑娘家被打十板子已經走不得路了,可比你姐姐臉上的傷要重很多。何況她回去還得再受次罰,不定要怎麼慘,你就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洛錦聽了她的話,頗有些好奇:「那丫頭不是被打過了嗎?怎麼還要被罰?」

  洛紅接了妹妹手裡的雞蛋,輕輕按在自己臉上:「她害自己的主子丟了顏面且被世子禁足,這口氣不能撒在咱們小姐身上,自然是要落在別人頭上的。」

  蕙如笑著點點洛錦的肩膀:「你呀,沒半點你姐的聰明勁兒。」

  洛錦一撇嘴:「人要那麼聰明作啥,思前想後的,沒得給自己找煩心事兒。反正奴婢身邊有著聰明的小姐,又有著不笨的姐姐,奴婢只要當個笨人,聽你們的話做事不就成了?多舒坦!」

  蕙如和洛紅都被她逗得笑了起來。

  從榮王府出來的時辰還有些早,蕙如想了想,讓洛紅吩咐車夫將車趕到城東頭三柳胡同去。

  黃覺這些日子一直幫著玫如跑前跑後忙著鋪子開張的事兒,他為人幹練沉穩,心思細密,樣樣事情都做得極有章法,比個真正的掌櫃還要得力,玫如對他滿意得不得了,又從蕙如那裡聽說了黃覺一家的遭遇,更是感佩他的人品。知道他帶著寡嫂幼侄日子過得很艱苦,原來住的那片地方破舊又魚龍混雜,於是自己拿了錢出來,在三柳胡同這裡租了個小院,前後兩排大屋住人,左右各有兩間耳室當了廚房和柴屋。院子雖不大,但也清淨安全。

  玫如原想著自己是嫁過人的婦人,又是做內宅生意的,雖沒有父兄幫襯著,但這生意當也做得成,但做了之後才發覺,這在外頭與人交道,婦人到底還是有諸多不便,因此上更是要多多倚仗黃覺。他打小兒跟在堂兄身後做事,於這些門道路數一清二楚,現在重新拾起來,真是如魚得水一般。

  蕙如只想遠遠地看看嫂子和小侄兒,平素拘在沈府內院裡,很難得有這樣的機會自己出門。她這樣的大家小姐,貿然去個賬房先生家裡拜訪,不止對她的名聲有損,更會給人家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馬車遠遠地停在胡同口,蕙如由洛錦攙著緩緩走在胡同裡,隔著長長的冪離,她看見灰色的院牆和漆成黑色的緊閉的門板,聽見從那扇門裡隱約傳出的孩子的笑聲。

  「寶兒,別跑,小心摔了。」

  婦人的叫聲傳到她的耳朵裡,眼眶酸熱,眼淚落了下來。蕙如深吸了一口氣,抬起了頭。

  眼前霧濛濛的一片看不清晰,但她知道,今天陽光晴好,天色碧藍,一如她此時的心緒。

  「走吧。」她轉過身。

  「咱們剛進來啊。」洛錦微覺詫異。姑娘吩咐來三柳胡同時,她以為姑娘是要拜訪什麼友人,沒想到她只是下車來向裡走了幾步,然後停在路旁的柳樹下站了約摸一刻鐘。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

  「已經夠了,回家吧。」蕙如笑了起來。

  上了車,駕車的老王頭問車裡的洛紅:「洛紅姑娘,從這兒回府有兩條路,咱走哪條?」

  洛紅問:「是哪兩條?有什麼不同嗎?」

  老王頭笑著說:「一條是咱們原路回去,路程遠一些,路上熱鬧點。還有一條是從前頭烏衣巷繞過去,是條近道,但那裡偏僻些,不知道姑娘是不是介意。」

  烏衣巷!

  蕙如身子猛地立起來,將車簾掀起一角:「這裡離烏衣巷很近嗎?」

  老王頭沒想到六小姐會親自來問,忙挺直了身板低下頭恭謹地回答道:「回姑娘,就在前頭西北角不遠的地方。」

  握著車簾的手指太過用力,指節都發白了,蕙如深吸了兩口氣,平息了心中翻湧的波瀾。

  「就從那裡繞一繞吧。」

  「是!」

  烏衣巷……蕙如扶著自己的額頭髮出了細微的呻吟。

  「姑娘怎麼了?可是頭疼病犯了?」洛紅爬到她身邊,伸手幫她輕輕按揉著太陽穴。

  「還好。」蕙如將頭靠在她的胸前,長出了一口氣,「洛紅,一會到了烏衣巷,你讓車夫停一停,我想下去再走走。」

  前世,她便是在這烏衣巷裡,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金烏西沉,白日裡璀燦光耀的陽光漸漸染上了一層金紅的光澤,溫暖中帶著幾分悲涼。烏衣巷靜悄悄的沒有半個人影,路旁的院石縫隙中滿是荒草,偶爾有幾隻驚鳥撲搧著翅膀,發出清脆的啼鳴,撲楞楞地衝上天空。

  深碧色的長裙輕輕拎起一角,軟銀紅繡著蘭草的繡鞋踏上了紛亂的碎石堆。

  車夫老王頭將車子橫斜在路上,盡量擋住車後下來的一主二僕。他有些後悔剛剛多嘴說出還有條近路這件事,如果不是他多嘴,小姐也不會因為好奇而非要在這荒僻的巷子裡下來。若是這裡突然冒出什麼人衝撞了小姐,他便難辭其咎。

  不提車夫提心吊膽地守備著,蕙如帶著洛紅洛錦兩人,已經越過一堆亂石走到了一處院落前。

  「這裡雖然偏僻些,卻也是在京城內,怎會荒成了這樣?」蕙如一邊嘆息一邊推開虛掩的院門。

  「奴婢倒聽過一些傳聞。」洛錦拉著蕙如的手臂,東張西望著壓低了聲音,「聽說這裡幾年前走了水,燒死了不少人。後來又總是鬧鬼,走水的那家給了周圍住家一些賠償,人家便都陸續搬走了。這裡也沒人收拾,便成了這樣。」

  寸土寸金的京城裡,若不是因為有著鬧鬼的傳言,又怎會白白荒廢一大片土地?

  蕙如的臉上浮起一絲嘲諷的笑,姜珩怕是在自己死了之後才發現最重要的東西已經被她藏了起來,這才做了手腳將這裡的人全趕開,好方便他掘地三尺吧。

  走在曾經熟悉的小院裡,地上的荒草已經快過膝,殘破的房屋院牆上到處都是火灼過的焦黑痕跡。夕陽斜斜地照在荒涼的院子裡,將這裡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層淡淡的血色。一陣風吹過,柔韌的野草發出嘩嘩的聲響,穿過屋堂的風中帶著類似嗚咽的尖嘯。

  「姑娘,這裡有什麼好看的?陰森森怪嚇人的,咱們還是早些回家吧。」洛錦咽了口唾沫。

  「你不覺得,這裡好像有人正在說話嗎?」蕙如將冪離上的面紗掀起,搭在帽沿後方,對著洛錦微微一笑。

  洛錦渾身一震,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嚇得臉孔都發白了。

  「洛錦最怕這些,姑娘您別消遣她了。」洛紅嘆了一口氣,拉住了妹妹冰涼的手。

  「那你們在這裡等等我,我只看一圈就出來。」蕙如不等洛紅洛錦應她,轉身就向裡走去。

  「姑娘,別進去啊!」洛錦急得直跺腳,但她又怕那些虛物怕得要命,腳下像生了根一樣,怎麼也挪不動。

  「你回車上去等吧,我去陪著姑娘。」洛紅將她向門口推,等洛錦跑出去,洛紅再回頭時,已看不見六小姐的身影。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09:46 PM

第64章 重要的東西

  青磚零亂地堆在一角,被翻挖過的泥土上長滿不知名的綠草,完全看不出這裡曾有人住過的痕跡。

  蕙如緩緩走過去,這裡曾是她的妝台,妝台上放著蝠氣連枝的八瓣大菱花鏡,這裡原先擺著兩架多寶置物架,這裡原是立著一方鎏金八寶半綻妙蓮銅香爐,還有這裡——

  蕙如停了下來,對面是已倒了一半的磚牆。

  磚牆前原先有一架紫檀木八仙過海,三星捧月的七步圍榻,圍著淺紫色的三重流雲紗帳,她自己用真珠、珊瑚和琉璃子串了雙蝶結流蘇做成的帳勾。這些東西全都沒了,連站在這裡的人也都變了。

  當年她接到大哥的信,萬般叮囑她要小心姜家,告訴她,父兄正向京裡趕來,要向姜家討個交待。雖然當時是因一時糊塗失身給了姜珩,又被他諸般糜羈困在京城,但她還是從大哥嚴厲急切的遣詞中嗅出了一抹異樣。

  姜珩在江夏遊學時,最先便是結識的大哥杜衡。杜家雖富有,但終究是商戶,家裡又沒出一個正經經科舉入仕的官員,這一直是杜家的心病。恰此時,姜珩站在了杜衡面前。風姿翩然,談吐優雅,又是侯門子弟,那樣折節下交,每一字每一句都說入人的心坎裡,令杜衡簡直欣喜若狂,很快便引為知己。

  知道他在侯府過得不快意,總是受到上頭兩個嫡出兄長的欺負,杜衡便大方地拿出錢財讓他可以過得更好,並指點著他行商的機竅,教會他種種獲利的手段。杜衡以為,雖然姜珩與爵位無緣,但憑著他的家世,好好經營出一片富貴當是不在話下的。他將薑珩帶回杜府,與他秉燭夜談,常抵足而眠,甚至因此冷落了新婚不久的妻子。

  他將薑珩帶到杜若的面前,想讓自己心愛的妹妹多一個疼愛她的兄長,卻不料這個新來的兄長將自己妹妹帶上了絕途。

  杜若是喜歡姜珩的,非常喜歡。在她十六年的生命裡,姜珩是除了大哥之外最優秀的男人,他溫文爾雅,俊秀高貴,總是用一雙漂亮的眼睛深情款款地註視著自己。她以為姜珩也一樣這麼喜歡著自己。

  但是再怎麼喜歡,她也一直謹守著最後的界限,在與姜珩耳鬢廝磨的那些日子裡,數次婉轉地拒絕了男人更進一步的要求。

  在新婚之夜,將自己完完全全地奉獻給所愛的男人,這是她的夢想。只是可惜,在姜珩收了家書要離開江夏的前一個晚上,她因離愁別緒多喝了幾杯,昏昏沉沉地倒在了姜珩的懷裡。

  第二天醒來時,□的疼痛和床上的落紅將她的夢想砸得粉碎。姜珩跪在她的床前,握著她的手向她承諾,一回京裡就讓父母遣了媒人來,將她風風光光娶進侯府。

  萬般無奈之下,杜若就只有等,等待,直到發現月信不來,直到肚腹漸漸膨起,卻一直等不到姜珩的消息。

  她驚慌失措,一想到等肚子再也無法遮掩時要面對的家人的責難和失望就覺得無法呼吸。她要去找姜珩,去找這個孩子的父親,讓他兌現自己的承諾。

  於是留下書信,杜若帶著心腹的丫鬟,拿著杜家長女的信鑑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

  進入京城的那一刻,她看見了熱熱鬧鬧的人群,看見了塞滿街道的迎親隊伍,看見了那一眼望不到頭的十裡紅妝。安平侯府的三公子,便是在今日迎娶東昌郡王的嫡長女。

  杜若木然地站在街尾,從正午看到落日。她轉身離開,帶著馬車打算回江夏,卻被杜家在京城裡看管著商舖的大掌櫃瞧見,苦苦哀求著攔了下來。

  那個大掌櫃,怕早就是安平侯府的人了吧。

  沈蕙如自嘲地笑了起來。

  為了銀子,姜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如果不是因為姜珩被東昌郡王相中,怕是那家母子打的主意便是要將她弄進侯府裡,再一步步將杜家的家財全收入囊中。只不過東昌郡王這棵大樹來得太快,更是比杜家要強百倍的捷徑,於是杜家,便成了姜珩成為世子之路上最大的障礙。

  姜珩將她安置在烏衣巷,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他斷斷不會放開東昌郡王這麼好的岳家,可又捨不得棄了杜家這麼大一塊肥肉。

  京裡杜家的商舖他可以悄悄地接手,但存在銀舖裡的大額支出賬目沒有杜家掌家人的印鑑,他根本拿不出來。杜家商號遍布江北,京城裡的鋪子離著江夏太遠,多是為著關注朝廷中對於商務的動態,或是留意京中流行的風潮,真正賺錢的行當,姜珩根本碰不到。

  不是朝廷把持的鹽、鐵、糧,而是在北方,人人無法離開的精煤。杜家的四座煤山,才是真正生錢的金礦。票號裡的錢拿不出來,煤的生意插不進手,姜珩如何肯甘心?

  大哥派人送來給杜若的,便是存兌京中銀鋪杜家名下銀票的印鑑。有了它,妹妹便有數不盡的錢財可以傍身。杜衡是不想妹妹吃苦,先一步將印鑑交到了杜若的手上。

  可姜珩不知道。

  姜珩的妻子知道了她的存在,自然不能容她活在這個世上,而姜珩,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以為可以在杜家長房人的屍體上搜出他所需要的寶庫的鑰匙。

  結果什麼也沒有,他一定又氣又悔。

  沈蕙如放聲大笑。算來算去,他都算不到杜衡會因為疼愛妹妹而將這麼重要的東西提前送來。

  想來是從下人口中審出來,大少爺已將印鑑送進了京城,所以才會放火燒屋,讓人裝神弄鬼,在這裡尋找吧。

  那時的你,一定痛悔自己這麼早就結束了杜若的性命,說不定因此也怨上了妻子。他能狠心殺了一個,便能狠心殺第二個。東昌郡王家的這位縣主,到底是因為生孩子死的,還是因為別的原因面死已經無從知曉真相,但蕙如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不是因為她的插手,姜珩不會人財兩失,以他的性情,不私下弄些手段絕不可能。

  這可真是讓人痛快。

  聽到小姐的笑聲,循聲找來的洛紅看見自己家的小姐跪在地上,笑得渾身發顫,臉上佈滿了淚痕,當時便嚇得魂飛魄散。莫不是這裡真的有鬼魂作祟,將小姐魘住了?

  蕙如笑了一陣,終於站起身來,對洛紅招了招手說:「洛紅你來得正好,過來幫幫我。」

  看她雖然臉上猶帶著淚痕,但行動言語已恢復了正常,洛紅這才小心翼翼地走近,心有餘悸地看了看她方才跪著的地方,小聲問:「姑,姑娘,要奴婢做什麼?」

  「別問那麼多,跟我走便是。」蕙如撣撣裙子上沾到的泥土,神情輕鬆地拉著洛紅就向院子後頭跑去。

  後院也四處長滿了荒草,原來院中種的梧桐和幾株桃梅早就被人連根刨了,只剩下院角一口孤零零的井。

  「這裡來。」蕙如拎了裙子跑得飛快,洛紅在後面都有些跟不上。

  她跑到井前,四下看了看。原來不遠處是柴房,但那裡已經被扒掉了,只在草叢裡還能見到幾塊長滿青苔的木片。她東挑西撿,好不容易找到一塊適手的楔形的木柴,然後來到了井邊。

  井底已經乾涸,裡面堆滿了枯枝敗葉還有磚塊。

  看來他們搜得還挺徹底,居然將井水也抽乾了派人到下面去挖過。

  蕙如不屑地揚起嘴角,將木柴伸到井壁上,用力地刮去上面滑膩的苔衣。

  洛紅站在她前面,看著瘋魔了一般的小姐,不知所措。

  「還怔著做什麼,也去找塊木頭來,幫我把這裡清乾淨了。」蕙如舉起木頭向那邊指了指。

  洛紅捲了袖子,與蕙如一起用力,將一塊井壁清理了出來。那裡有一處隱隱的縫隙,但看起來與旁的地方也沒什麼不同。木頭敲了好幾回,那裡紋絲不動。蕙如拔下頭上的銀簪子,一點一點去摳挖磚縫中的泥土。

  收到兄長送來的東西不久,姜珩的新妻便找上門來。她只是想著不能讓杜家的東西落在旁人手裡,便找了這裡將它藏起來。當時怕石頭會掉下去,她還特地拿江米糊混了土填塞過。過了幾年下來,那石頭粘得死緊,一時半會還真難弄出來。

  蕙如手上身上沾的全是污黑的泥,若此時宮裡來教規矩的孫季二位嬤嬤在,肯定要驚叫出聲。六小姐頭上身上臉上手上,到處弄得污亂狼籍,哪還有半點名門淑女的模樣!

  石塊終於被她弄松,在洛紅的幫助下,蕙如總算將那塊完成了守護重任的石頭抽開,從裡頭摸出一隻小小的,被油布層層裹起來的小包。

  蕙如長出了一口氣,對洛紅說:「你出去叫洛錦找些乾淨的布巾,再四下裡找找有沒有清水,咱們兩個把身上洗一洗再出去。」

  洛紅看了看自己一身的泥,點了點頭說:「這兒左右都沒什麼人,我讓洛錦去別家看看井裡有沒有水。只是,姑娘,您一個人在這兒能行?」

  蕙如笑了起來:「怕什麼,這裡又沒有人在。若真有事,我叫一嗓子外頭也能聽著。快些去,這天已經晚了,別讓祖母在家裡擔心。」

  洛紅看了她一眼,拍了拍手,快速地跑了出去。

  蕙如小心地打開油布,一層層一層層,心跳得厲害,手也在顫,直到油布包被完全打開,露出裡面小小的兩枚銅鑑,一個圓章陰刻著「杜」,一枚方印陽雕著「寶通」二字。

  東西還在,她終於拿回來了!

  **********

  作者有話要說:事情終於交待清楚了。撒花!

  從第一章起,蕙如就被很多讀者罵下賤,不要臉,死得活該。

  我心裡那委屈啊……

  哪個女孩子不愛惜羽毛?何況她又不是個笨蛋。雖然愛情會讓人頭暈腦漲,但她也不至於糊塗到上竿子去倒貼男人啊。

  說是說不清的,只有慢慢將文寫出來,跟著一路看過來的親們才會知道我開頭第一章為什麼會那麼寫……

  非常謝謝一直支持著我的你們,是你們的訂閱和留言讓我有勇氣將這個故事一直進行下去而沒有被打擊得放棄【其實渣作者是個特別玻璃心的傢伙,常常會因為一個負評而消沉一整天,真的。】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09:47 PM

第65章差點毀容

  好在車上還帶著幾件換身的衣裳,蕙如和洛紅收拾乾淨之後坐著馬車回了沈府。在烏衣巷折騰了一番,回來的時候府門上已經挑起了燈籠。洛紅包了二兩銀子給車夫,讓他嘴上把點門,別將六小姐到三柳胡同和烏衣巷的事說出去。二兩銀子已是車夫兩個月的工錢,自然千恩萬謝地收了,再三保證絕不會在外頭亂說。

  蘭溪迎出來,將蕙如接進屋裡,一個勁兒地問:「姑娘怎麼回來得這麼晚?老祖宗讓妙言姐姐過來問了幾回了。哎?怎麼還換了衫子?奴婢記得姑娘出門時穿的不是這身啊?」

  「你怎麼這麼碎嘴,」蕙如笑著將手中的冪離交給蘭溪收著,長長伸了個懶腰在床上坐下來,「今兒天氣晴好,不過貪看了些路上的風景便回來晚了些。我先喝口水,這就去向祖母請安去。」

  洛紅跟著進屋裡來伺候著,臉上的神情有些疲憊。蕙如看了看她,將蘭溪先支了出去,才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別瞞著我,我當你們是自己人,白天你也瞧見了,無論是誰,欺負了你我便會幫你討要回來。你是我這院子裡的大丫鬟,除了蘭溪和竹香是我打鄉下帶出來的情份不比尋常,在整個院子裡,我最倚重的還是你們姐妹。若有什麼心事,不妨對我說說,我也好幫你拿拿主意。」

  洛紅神思恍惚著,一會想著陸瑯那張英氣勃發的臉,一會又想著跪在泥地裡瘋了一樣挖著井壁的小姐,只覺得這一天過得如在夢裡一般,一半放在冰裡凍著,另一半放在火上烤。

  心裡對那個世子身邊的青年生出的朦朧好感自然不敢對小姐說,所以洛紅猶豫了半天,才小聲問蕙如:「奴婢只是想不明白,姑娘您明明從未去過那裡,怎麼會知道那井壁的石頭底下會藏著東西?」

  蕙如瞥了她一眼,眼底浮起一絲她看不明白的東西,雖然只是一閃而過,卻讓洛紅有一種連心臟都要被凍結起來的錯覺。

  「我也不知道。」她就見六小姐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微微搖了搖頭,「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就這麼隨便挖挖也能挖出東西來吧。」雖還帶著一絲稚氣,可那眉眼已經十分艷麗,帶著幾分純真的嬌媚,就算洛紅是個女人,見了這樣的笑容也會有怦然心動之感。六小姐將來的夫君,也一定要有能與之相配的容貌才好。

  洛紅不覺想起那個翩然而至,臉上帶著三分笑,眼中卻有五分寒的世子來。

  那樣的天潢貴冑,如九天之上的人物……她看著眼前的六小姐,莫名地將她與世子的形貌放在一起比較。

  真的十分般配。

  也只是這麼一想,洛紅可不敢將此時心中所想講給蕙如聽。

  「你來看!」正胡思亂想著,洛紅就見蕙如對她招招手,從懷裡將那個小小的油布包拿了出來,「你看,是個好東西不?」

  油布包裡,裝了兩顆寶石,滾圓滾圓如貓兒眼一般。色澤烏褐,看著像琥珀,中間卻又有一條明黃的豎線,拿在手裡,流光溢彩,光潤照人。

  「這是什麼啊?」洛紅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寶石,光看純淨柔潤的色澤就覺得是個稀罕物兒,更別提那條明黃如玉的豎線,隨著珠子滾動,竟然也像活著一般,不停地變幻著光芒。

  「這叫貓兒眼,是極為難得的寶石,」蕙如捻起一顆放在洛紅的手心中,「難得的是這兩隻大小一模一樣,一隻貓兒眼便價值千金了,兩隻相同的貓兒眼放在一處,怕能值五千金。」

  洛紅駭了一跳,險險握不住手中的珠子。

  這哪裡是一顆珠子,就是一座能壓死人的金山啊。洛紅忙將珠子放回去,拍著胸口說:「我的老天,怎麼會這麼值錢的!」

  蕙如伸出食指在唇前按了按:「所以不能說出去,就你和我知道這事,萬一被人知道,這珠子的主人來向我討要,你說我怎麼捨得還回去!」

  見六小姐促狹地對她擠眼睛,壓在心中的巨石總算能放下。洛紅管著六小姐的首飾衣服,這樣的寶石她從未見過,並不是小姐從沈府裡帶出來的。且大小與那紙包剛拿出來的時候差不多,洛紅也就信了。

  「姑娘放心,這事便爛在奴婢肚子裡,連洛錦我也不會讓她知道。」洛紅鄭重地發誓。

  這是她在與李晟討論錦繡坊歸屬問題時,她在李晟的箱子裡隨手拿的。貓兒瞳是很少,但也不至於像蕙如說的那麼貴重。這石頭好看,但打磨太費工夫,顏色又是烏黑的,很少人會用它裝點首飾。她是見這兩顆珠子磨得光潤可愛,心裡又正惱著李晟設套子讓她鑽,一時賭了氣,這才收在懷裡,沒想到這時候正派上用場。

  換了衣裳,重新梳了髮髻,蕙如帶著蘭溪和竹香,捧了榮王府的回禮去見老夫人。老夫人見她終於回來了,這才放下心來,免不得又念叨她幾句,直說得蕙如連連討饒,承諾下回再也不在街上看景,定要早早回府裡才作罷。

  再過兩個月,便是初選之日,蕭氏一腔子心血全系在芳如身上,找了無數養顏補血的方子,又是煮又是燉又是將她按在水裡泡著,不將女兒折騰出一個玉骨冰肌來便誓不罷休。難得大夫人會不搭理大老爺,他也樂得不往正屋去,這些天不是在外書房裡歇著,便在常姨娘房中流連。

  孫姨娘來找過幾回,都被大老爺給擋了回去。

  明明之前還寵愛得有聲有色,狂浪甜蜜,這一轉臉的工夫,大老爺對孫姨娘就沒了半點興趣。任她打扮得再嬌俏,大老爺也不肯進她的房。

  孫姨娘頗感無奈,又覺憤恨,覺得這必是常姨娘使了狐媚子功夫將大老爺硬留在了房裡。

  她自己想著要讓大老爺使力讓菀如能選上,便覺得常姨娘也是這個心思。

  卻並不知道大老爺在常姨娘房中時,常氏絕口不提選秀一事,與他談的最多的,也不過是青嵐又得了先生的誇讚,蕙如將來要找個品性端方肯用功上進的夫婿。

  大老爺在常氏這裡,得到的是全然的溫柔對待和體貼照顧,不會被提出任何令他為難的要求。看著常氏,大老爺就覺得心緒鬆快,人也年輕了許多。

  轉眼過了一個月,芳如的及笄禮到了。大夫人一力操辦,務求盡善盡美。也不知是不是因大夫人找來的方子起了效用,芳如在微瀾院裡蟄居了幾十天后,那皮膚竟變得如去了殼兒的雞蛋一般細嫩彈滑,瑩白之中透著粉暈,看起來人也美了許多。

  菀如看了極是眼饞,攛掇著孫姨娘也去弄這方兒來讓自己試。孫姨娘出了不少體已銀子,從芳如的貼身丫鬟那裡得了秘方,母女倆如獲至寶一般,按著方子弄起來。誰知這方兒用在芳如身上有效,用在菀如身上只三天,菀如就滿頭滿腦起了紅疹。那疹子高高凸起,又紅又硬,每個疹子頂上還起了膿點,菀如原本漂亮的一張小臉,生生變成了又紅又腫還全是麻子的豬頭。

  這下可了不得了,內宅裡頓時鬧翻了天。眼瞅著初選日就在近前,待選的小姐卻生了這麼難看的皰疹,別說初選無望,怕還會被人懷疑故意逃避選秀,對皇家心存怨懟。大老爺大怒,將菀如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全鎖了起來。孫姨娘披頭散發哭告到老夫人面前,說是大夫人故意給了假方子,要害菀如落選。

  這一查,又將孫姨娘買通丫鬟去偷芳如養顏方子的事扯了出來。大夫人大怒,孫姨娘能買通芳如的貼身丫鬟偷方子,怎知不會將來買通了人給芳如使毒下陰招?當時便開了匣子將孫姨娘的身契拿出來,喊著外院的婆子去領人牙子來,要將孫姨娘發賣了。

  孫姨娘哭得暈過去,菀如更是哭著要拿汗巾子吊死自己。於是後院一時間人仰馬翻,烏煙瘴氣。老夫人拿了桌上的茶蠱向地下一摔,怒喝一聲:「都給我閉嘴!」

  老太太年紀雖大,但保養得好,嗓音特別洪亮,這一嗓子來的突然,當下沒人再敢出聲。

  「去,到西園,請三老太爺過來!」

  老夫人一聲令下,大老爺親自去西園將三老太爺請了來。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10:26 PM

第66章 初選

  三老太爺拿了方子細細看了半天,又拿來菀如用剩的藥膏聞了聞說:「看方子並沒什麼問題,若是按著這方子製的膏也不會讓五丫頭的臉變成這樣。怕不是方子的問題。」

  大夫人一聽,冷笑道:「孫氏你可聽仔細了,並沒人要害菀丫頭。」

  孫姨娘哭得雙眼紅腫,只看著女兒,並不理睬她。

  三老太爺又給菀如診了脈,覺著脈相洪而數,倒不像是中了毒的樣子,便叫人將菀如近日的飲食全部細細列出來。這麼一細查下來,倒真叫三老太爺找出了原因。

  孫姨娘為了給菀如補身子,聽說鴨肉對女子好,特特去找人買了肥大的鴨子,以參花和九制黃芪姜母一起燉了,這本來是滋補的藥膳,卻跟方子裡的一味藥材起了衝,火旺而發,菀如補得過了火,便都發在了臉上。

  找到了病症的源頭,治起來自然也就有了把握。只是這火毒發出來了卻不能壓回去,卻要讓火氣發透散盡才能好。三老太爺擬了方子外敷內服,三五天裡,菀如臉上的症狀會更重,無法出來見人。這麼細算一算,到選秀那天,臉上的痘疹能消掉,但印痕卻一時半會好不透,只怕五小姐要頂著一張膚色不勻的臉去參加宮裡的初選了。

  大老爺原本就沒指望菀如能選上,不過是擔心女兒臉上起這樣嚇人的疹子會被人議論。如今聽得三老太爺說能治,已放了一大半的心。

  大夫人此時不依不饒起來,一定要治孫姨娘的罪,自己瞎折騰把五小姐臉上折騰出了疹子卻又要來誣陷主母和嫡小姐,這樣的刁奴她如何能忍得?

  再怎麼說孫姨娘也是替老爺生了孩子的,菀如又要進宮參加初選,雖說老夫人和大老爺都知道菀如選不上,但也無法看著她的生母被蕭氏這樣發賣出去。

  「夠了!孫氏也不過是想讓菀丫頭補補身子,心思急切了些,用的法子有些不妥當,也就至於要出賣了?」老夫人沉著臉看向蕭氏,「孫氏是跟著你進咱們沈家大門的,這十幾年來也沒犯過什麼過錯,如今孩子沒事已是萬幸,你又何必這樣不依不饒,傳出去莫非你就覺得面上好看?當家主母連幾個下人也約束不好,竟然就要說起賣家裡妾室起來。」

  蕭氏垂了頭不敢說話。

  「孫氏先送到外頭莊子上,讓她靜思已過,等過了一年半載,若是誠心悔過了,再接回來。」老夫人一甩袖子,定下了孫姨娘的去留。

  雖說在外頭莊子上不比在家裡錦衣玉食過得自在,但好歹是給留了條活路,且又說將來可以接回來。孫姨娘雖說是心有不甘,但也感念老夫人的恩德,連連磕了幾個頭,便被婆子們押回自己的院子裡收拾行裝。

  蕭氏也被老夫人罰了在自己的屋子裡禁足一個月,等沈家幾個姑娘進宮初選過後才許出院門。

  聽到了消息的芳如來找老夫人替母親求情。老夫人看了她半晌,方嘆了口氣說:「傻孩子,我知道你心疼你母親,必定覺得祖母處置不公。明明是孫氏買通了你的丫鬟偷了方子,吃出了事後又來誣告你母親害人,我雖罰了孫氏,卻也將你母親罰了,你覺得冤枉是不是?」

  芳如垂了頭說:「芳如不敢。」

  「我只問你,那個丫頭可一直是你房裡的?」

  芳如抬起頭,雙眉皺蹙:「是,母親新近撥給孫女兒使的。」

  「那方子是在你母親手上的,以你母親待你的心,配藥熬藥煎藥的事她必不會假手他人,就算不是自己親手去做也是她身邊最心腹的婆子丫鬟。她如果願意將方子給旁人使,早就拿出來示好。既然一直不拿出來,便是拿定主意不讓蕙丫頭和菀丫頭得到的。」老夫嘆了口氣道,「這也是她愛女心切,不想讓別人奪了你的風氣,她的心思我明白。只是這次做得太過了。」

  芳如略想了想,心中一震:「祖母,您是說……」

  「你對你母親還不了解?」老夫人眉頭一揚,冷笑道,「你身邊那丫頭是二等使喚丫頭,不過能幫你取藥端藥,她能上哪裡拿得到這個方子?還不是有人給的?什麼鴨肉補女兒家,只要細細打聽這制鴨子的法子是從哪裡傳出來的,你以為你母親便能逃得掉?」

  「母親何故要這麼做……」芳如心裡又慚愧又氣惱,她與蕭氏說過多少回,這種時候對庶女動手,非但壞的是她的名聲,更有可能將整個沈家給牽扯進去。母親一向精明,該忍時也能忍耐,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沉不住氣。她從來沒將菀如看成過是對手,這個妹妹空有一張臉孔,行事莽撞,驕橫淺薄。芳如是擔心母親會對妹妹下絆子,但她擔心的對像從來是蕙如,而不是菀如啊。

  「還不是因為……」老夫人咽了聲兒,蕭氏再怎麼說也是芳如的生母,且芳如又是未出閣的姑娘,有些事當真沒辦法明白。

  「去吧,好在沒出什麼大事兒,也算她做事有點分寸,只是讓菀如難受幾日,不然我真不能饒了她。」蕭氏雖然做得過份,但她也要顧慮沈家的臉面。如果芳如真能選中嫁入皇子府,她不能讓這種事兒拖累了芳如的前程。

  芳如拜別了老夫人,自去尋母親開解。

  而自始至終,蕙如都沒露過臉兒。

  她如今忙得團團轉,宅子裡那些事自然沒空去關心,也沒人與她說。

  錦繡坊開張了。開張頭一天,便接了個大活兒。武毅伯家嫡長女定了年底出嫁,人家直接找上門來,定了十八套壓箱錦帳和三十六套陪嫁丫頭的吉服繡活。玫如喜出望外,帶著黃覺將單子談妥後,便來找蕙如報喜。

  李晟托嘉陵縣主給她捎了信,蕙如知道這單子其實是李晟找人給拉的線,倒也就沒了那麼多驚喜。不過生意開張總是件好事。蕙如挑了幾張自己這些日子琢磨的首飾樣子併兩條新絡子讓玫如帶了回去。

  絡子是正紅色的同心結,中間綴了五個純金打成的子孫錢,喻義永結同心,福澤子孫,用來送給將有親事的人家是最好的。她與玫如商議過,這些日子凡來店裡詢問價錢式樣的客人都要送這樣的絡子和一方繡了錦繡坊名字的魚戲荷葉帕子。不在乎先花的這些本錢,重要的是將錦繡坊的名字傳出去。

  李晟陸續給店裡送了三箱貨,蕙如跟著玫如去鋪子看過,這次還好,總算沒有白犀角那麼嚇人的東西,不過都是些樣式新奇,頗有異域風情的脂粉盒,手鏡,汗巾子,香球這類女子適合的小東西。蕙如在裡頭挑了一些送到七和香裡配著香粉香膏去賣,手鏡,汗巾還有手織的羊毛氈子等物依舊放在錦繡坊裡,沒幾天,鋪子裡有這些新鮮玩意兒的消息便傳了出去。

  玫如親自帶著首飾樣子和趕出來的幾件繡品送去武毅伯府裡,伯爺夫人親自見了她,對那幾件首飾贊不絕口。玫如見她性子爽直手腳又大方,便拿了一本畫冊子出來,笑著說:「妾身沒見過像夫人這麼爽利的,您是咱們錦繡坊開張的第一位貴客,照理說,該減了這單的工錢。只是我想著,夫人也未必瞧得上那點子銀子,若是咱們這麼提出來,不是給夫人沒臉嗎?於是我帶了這個來。」玫如將冊子遞了過去。

  武毅伯夫人翻開一看,卻是極精緻的畫工,上頭是各色小巧的鏡子,香盒之類的。玫如從身上摸了一面巴掌大的小圓鏡來遞給她說:「我們店裡新近了一批新鮮東西,都是從外海來的,是別的國家裡貴人們用的東西。樣子太多也不好全都帶來,所以就拿了個冊子請夫人挑,如果裡頭有夫人喜歡的,我便做主送夫人一件。」

  「哎喲,這怎麼好意思。」武毅伯夫人拿著手鏡左看右看愛不釋手,「這是怎麼做出來的,照得人影子這麼清楚,連眉毛一根根都清楚著呢。」

  「聽說是人家特別的工藝,這一面小鏡子得花三個月的人工,非常難得。尋常人根本見都沒見過。像夫人您這樣身份高貴的,拿一面手鏡在夫人圈中這麼走一圈子,那可多有臉面。」

  武毅伯夫人拿著手鏡子就放不下來了。這小鏡子不過巴掌大,外面包了一層銀,不知是用了什麼工藝,銀面有些發灰,卻顯得古意盎然,上面用細碎的紅寶石和藍寶石拼出一朵扶郎花,雖不是多貴重,但用心精巧,看著非常漂亮。

  送東西是次要的,重要是伯夫人會帶著她們送的東西在貴婦圈裡四下炫耀,將錦繡坊的名聲給宣揚出去,這才是玫如此番前來的最重要的目的。

  黃覺與李晟派出來的管事打了幾回交道,李晟也漸漸注意到了他。沈蕙如年紀雖小,手底下用的人可都不簡單。

  過了沒多久,初選的日子終於到了。

  蕙如一大清早便被拉起來梳洗打扮,與兩位姐姐一起坐了宮裡的小轎出發。初選是第一步,由宮中年紀大的女官細細端詳秀女的容貌身體,看有無缺陷。五官端整,四肢健全,體無異味和疤痕的秀女才能順利進入下一場。

  京中適齡的三品以上官家少女,和勳貴家的女兒們站在一起,沒有八百也有六百,這隊伍從早排到晚,一直折騰到半夜,沈家的三位小姐才被送回來。

  芳如和蕙如過了。

  菀如因著臉上留著痘印,膚色黃白不勻,頭一輪便落選了。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11:29 PM

第67章 太后宣召

  「蕙丫頭怎麼會選上?」老夫人拍了拍椅把,神色焦慮,「不是說好了初選就要讓她落選的嗎?」

  「母親莫急莫急。」昌平郡主上下摩挲著老夫人的後背,「是,兒媳本來已經跟管著初選的女官說過,也不知是哪裡出了問題,過一會我就進宮裡去見太后,順便去打聽一下。」

  大老爺坐在一旁說:「是啊,這初選之後還有再選和終選,有太后娘娘看著,蕙如那時候落選也不是件壞事,畢竟能過初選便是容貌體態上佳的,將來說親時也更加體面。」

  老夫人看了看昌平郡主,她心裡中意的是莫家的長子莫黎,但此事她還一直沒有跟大老爺提過。如今蕙如過了初選,若是再過二選,名聲傳出去,上門來求親的怕就不會少,到時候大老爺便怕是看不上出身商賈的莫家了。

  昌平郡主自然知道婆婆的意思。只是初選的結果已經出來,此時也無法再做更改,只是這事因何會有變化這讓她心中頗為不安。

  郡主遞了牌子,又等了一天才收到宮裡的消息。一大早梳了妝,穿戴妥當便要出門,卻聽來宣旨的小黃門說:「郡主,太后娘娘有旨,要您帶著府上三小姐和六小姐一起覲見。」

  郡主怔了怔:「公公,我遞了牌子只說去給太后娘娘請安的,怎麼娘娘會想起來要見我家三丫頭和六丫頭了?」

  小黃公笑著說:「這咱家可不清楚,只是太后娘娘這麼吩咐的,還請兩位小姐一併入宮。」

  郡主忙叫人去喊芳如和蕙如來。剛過了初選,居然能去見太后,沈府就像炸開了鍋一般,與其說是驚喜,不如說是驚嚇。

  蕭氏被圈在院子裡,聽了這個消息,喜得哭出來,讓陳媽媽和阮媽媽一通翻騰,從壓箱底的嫁妝裡挑出一副鴿血紅寶石嵌碧璽的頭面來,讓陳媽媽給芳如送去,又千叮萬囑著讓芳如千萬不能慌張。

  老夫人聽了信,便讓人扶著去了蕙如的房裡,見蘭溪和洛紅正忙得團團轉的找衣裳首飾,蕙如指點著洛錦幫她挽髻。除了蕙如看起來還算鎮定,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惶急的表情。

  「你們都急什麼!」老夫人敲敲桌子,「跟沒頭的蠅子似的,拿出點深沉勁兒來。」

  丫鬟們都顫了顫,瑟瑟地放慢了行動,放輕了聲音。

  「衣裳不要太過艷麗,但也不能太素淨。太后喜歡持重大方,這套衣裳不錯。」老夫人看著擺了一床的衣服,拿手指了一套。

  蕙如回頭看了看,見是一套淺藍繡暗銀牡丹紋的裙子。這套新衣還是上回昌平郡主叫人為她做的,還沒上過身。蕙如將老夫人挑的衣裳穿起來。

  粉藍色的半臂上繡著嫩黃的迎春花,淡雅中透著活潑,八幅長裙用的是層染的料子,自上而上,藍色從似有若無到厚重的靛藍,更襯得人身材纖長,穩厚中不失輕盈。

  「蕙丫頭皮膚白,這藍色倒很襯人。」老夫人左看右看,十分滿意。

  「是祖母會挑衣服。」蕙如轉了轉身,笑著對老夫人說,「祖母不如幫我也挑挑首飾吧。」

  「有什麼好挑的,只記著別戴得滿頭滿臉珠光寶氣的,我家的蕙如是天生麗質,別讓那些俗物沾染了。」

  蕙如笑了笑,挑出一根串著珍珠的銀鍊,讓蘭溪給纏在髮髻上。銀絲在烏髮間隱約閃耀,白色的珍珠點綴其間,珠鍊兩頭是兩串銀絲編綴米粒大紅珊瑚珠的流蘇,垂在鬢邊,添了幾分嬌俏。

  「這卻不錯。」老夫人拿起妝匣中榮王老王妃所贈的天寶如意簪給她簪上,又對她說,「見了太后娘娘不用過於慌張,她與榮王太妃感情很好,看著她的面子,太后也不會難為你。」

  蕙如低低應了聲:「是。」

  一路上,郡主低低的聲音跟蕙如和芳如講了宮中覲見需要注意的禮儀,芳如和蕙如坐在一起,默默地聽著。

  「罷了,我也不多說,說多了沒得讓你們越發慌張。只記住了,宮裡頭不比別處,切莫亂走亂闖,只緊緊跟在嬸娘身後。」

  到了宮門外,小黃門交驗了腰牌,便有內廷的宮人請三人下來,換了宮裡的馬車。不知走了多久,又有宮女上前,請三人下了馬車換了肩輿。后宮很大,宮殿華美寬大,處處是亭台樓閣,但也不過就是個大氣,論起精美別緻,只怕還不如榮王府。蕙如四下看著,十分好奇。芳如卻是端坐在肩輿上,眼觀鼻,鼻觀口,一言不發,也什麼都不去看。

  不多時,便到了萬壽宮。

  太后所住的地方多以暗色為飾,很少見到鮮亮的色彩,雖已入夏,但殿中還是鋪著褐色的氈墊,幔帳也沒有換輕薄的紗帳。殿角擺放著幾隻半人高的花瓶,裡面插著幾枝含笑,幽香怡人,定神寧心。

  太后坐在殿上,旁邊坐著兩位宮裝美婦人,想來是后宮宮妃。跟著郡主行了跪拜禮,就聽得上首太后的聲音說:「快些起來吧,昌平帶著你的侄女們坐下來說話。」

  昌平郡主謝了坐,帶著芳如蕙如兩個坐在了下首。

  蕙如偷眼望去,見太后年紀在六十餘,眼角已生細紋,面如滿月,氣色紅潤。

  「這兩個丫頭,哪個是叫芳如,哪個是叫蕙如的?」

  聽到太后發問,芳如蕙如兩個連忙起身,走上前跪下。

  「穿紅衣裳的這個是三丫頭芳如,穿藍衣裳的這個是六丫頭蕙如。」昌平郡主指著她們說給太后聽。

  太后仔細看了看,見下首跪著兩個妙齡少女,一個穿著緋色天雲羅綉金色海棠的衫裙,梳著飛鳳髻,戴著一套艷紅寶石嵌碧璽石的金頭面,額上描著花鈿,唇上一點朱紅,眉目秀致,華麗端莊。一個穿著套淺藍繡暗銀牡丹的半臂長裙,梳了個彎月髻,髻上纏繞米白珠鍊,簪著一隻天寶簪子,蛾眉輕掃,膚色瑩白,清雅中帶著幾分俏麗。濃妝淡抹,各有各的風情漂亮。

  「沈家果然盡出好女子。」太后見了不覺點了點頭,「蕙質蘭芳,果然不俗。」

  芳如蕙如兩個,連忙磕頭謝太后誇讚。

  太后讓她們兩個起來,到近前說話。

  「怪不得你會說沈家的姑娘好,今日見了,果然讓眼前一亮,咱們這宮裡只怕也難找出這麼出挑的孩子來。」太后一手拉著芳如,一手拉著蕙如笑著說。

  坐在她右手的美豔女子笑著說:「可不是,連皇上都誇呢,說沈大人畢竟是沈國老的兒子,一脈相承,這門風清正,才養得出來兩個進士兒子,這女兒自然是更好。」

  「你們有福氣,這會子過來,正好見到皇后和淑妃,快點給她們見禮也好要些見面禮去。」太后笑著指了指左右。

  太后左首坐著的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右邊便是寵冠后宮的淑妃娘娘,芳如和蕙如連忙又跪下磕頭。

  「可見母后有多寵著你們,連我娘家的女孩子們進宮,太后都沒這麼擠著咱們給見面禮呢。」淑妃看起來是個言語多的,人也爽朗,皇后還一個字沒說,她已經劈啦啦說了一大串子。「也沒想到這麼快就見到你們,我也沒帶什麼好東西,這個就留給你們玩吧。」她說著,便從賽霜欺雪的兩條皓腕上各退了一隻羊脂白玉鐲子,給芳如和蕙如一人套了一隻。

  芳如和蕙如謝了賞,就聽皇后柔柔地開口說:「妹妹倒大方,這兩隻鐲子是西泊州進貢來的,宮裡也沒幾隻,偏你就捨得賞出去。」說著,從鬢邊拔下兩朵赤金絲纏蓮花樣中綴大珍珠的壓鬢來,一人給了一個。

  等謝過了賞,忽聽淑妃說:「聽說榮王太妃特別喜歡你們中的一個姑娘,還把天寶簪賞給她了,是哪個啊?」

  芳如忙低頭後退了半步,蕙如福了福說:「回娘娘,是臣女蕙如。」

  「快過來讓我細瞅瞅。」淑妃拉了蕙如的手左看右看,嘖嘖出聲:「怪道太妃喜歡,長得這麼水靈靈的,我看了也覺得高興呢。」

  太后瞇了眼睛,細細地看了蕙如一回,點點頭說:「嗯,這容貌氣度,也不怪她會歡喜的把天寶簪給了你。」

  「就這樣的品貌,也真配得上三皇子了。」淑妃這話一出,昌平郡主立時變了臉色。

  她知道東昌郡王妃是淑妃的表姐,可她也知道,東昌郡王妃是不想讓蕙如嫁去姜家的,姜家求娶蕙如被沈家拒絕,她應該高興才是……莫不是,想用這個斷了姜家的念頭?

  「臣妾倒覺得這個不錯。」皇后笑著對芳如招招手,讓她上前來,「母后您看看,這位沈小姐端莊淑雅,進退有度,年紀也稍長些,年貌正與怡兒相當。」

  皇后這話一出,芳如立刻紅了臉,深深垂下頭去。

  昌平郡主不由得氣悶起來,皇后與淑妃一直不合,兩人在宮中爭鬥了這麼多年,眼下又拿著芳如蕙如斗起來,還真是閒得慌。

  太后呵呵笑著,看了一眼臉色不豫的昌平郡主。

  「她們都還是小孩兒呢,你們兩個開口配得上,閉口年貌相當的,沒得臊壞了人家。」

  昌平私下裡已經求過她,想著要讓芳如嫁給三皇子,蕙如要留在家裡慢慢尋合適的女婿,既然她都應了,斷不會再出岔子。太后笑瞇瞇地看著淑妃和皇后,她們怎麼鬥自己不去管,但她定來的事,也絕對不允許這兩位來攪合。

  「娘娘,福寧大長公主求見。」正說著話,外頭突然有宮女來報。

  「快讓她進來!」太后笑了起來。

  福寧大長公主?怎麼這麼耳熟?蕙如扭過頭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11:30 PM

第68章 大長公主

  身後環佩叮噹響,兩名宮女在前引路,從殿外款款走入一個宮裝婦人。看起來年紀與沈老夫人相仿,但除了眼尾已生細紋,那皮膚看起來依舊滑嫩,儀態高貴,容顏美麗,歲月在她的身上留下的些微痕跡都變成了另一種成熟的風韻。

  除了太后還坐著,皇后與淑妃全站了起來,迎上前去。

  「姑姑怎麼有空過來了?」皇后上前親熱地挽了大長公主的手臂,「母后這幾日常念著您,前兒還說做夢也夢見了呢。」

  大長公主看著太后,鳳目微微彎起:「皇嫂,多日不見,鳳體可還康泰?」

  太后笑著對她伸出手來:「福寧快來,來哀家身旁坐下。」

  昌平郡主帶著芳如蕙如低著頭,靠在一旁,大長公主經過之時,三人一齊行禮。

  「這是……昌平丫頭?」大長公主停在昌平郡主身前,神色微微有些訝異。

  「是,昌平見過大長公主,大長公主福壽安泰。」

  大長公主面上露出一絲笑容,卻是輕輕嘆了一口氣,上前拉了郡主的手,讓她站起來,細細看了一會才說:「也好幾年未見了,你長大了許多。」

  「她如今都是四個孩子的娘了,再不是以前那個只會淘氣的丫頭。」太后瞇起了雙眼笑著說,「你以前就喜歡這孩子,這麼些年不見她,想是有許多話要說。」

  大長公主笑著搖了搖頭道:「是許久不見,只是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來要說的話兒。只記得昌平每回進宮都要跟皇嫂要好東西,不會這次又是看上了皇嫂的什麼寶貝?」

  一句話,大家都笑了起來。

  蕙如突然想起來,她那位紅顏薄命的四姑姑,當年許的正是福寧大長公主的嫡次子。差一點,沈家就與大長公主結為親家。

  福寧大長公主的目光落在蕙如的頭上,見了那支天寶如意簪時,輕輕「咦」了一聲:「這……不是淮璟姐姐的簪子嗎?怎麼到了這孩子頭上?」

  昌平郡主忙笑著說:「這孩子是我大伯家裡的六丫頭,榮王太妃上回子見了她很是喜歡,就將這簪子賜給她戴了。」

  「這簪子她一向當眼珠子一樣看,竟然會給了旁人,這丫頭倒是好命,你把頭抬起來讓我瞧瞧。」

  蕙如緩緩抬起頭,對著福寧大長公主微微一笑。

  福寧大長公主當時便怔住了,扶著身旁宮女的手,雙唇微張,怔愣了半天,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懷念和痛惜來。

  「怪道她要將這簪子給你……」大長公主伸出手,讓蕙如站起來,「容貌或許不是最像的,難得的是這雙眼睛,這副神韻,還有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寫意樣子。」說著,面上神情黯淡下來。

  「今日相見也算有緣,這個給你吧。」說著,大長公主從指上褪下一枚戒指,黃金為托,上面嵌著拇指蓋大小一塊翠玉,翠濃透亮,一絲雜色也沒有,那艷麗的碧色彷彿要滴下來一般。式樣古樸低調卻難掩奢華。

  大長公主只賞了蕙如,對芳如卻是連看也沒看一眼,這樣的差別對待讓蕙如心中不安,在大長公主走向太后之時,她輕輕拉了拉芳如的袖子,以目光錶示了歉意。芳如只是笑著微微搖了搖頭。

  四姑姑的事她小時候便聽人說過,祖母偏愛蕙如也是因她長相氣質與早逝的姑姑有幾分相像。只是沒想到,榮王太妃,大長公主,這些貴人們一個個都對酷肖四姑姑的蕙如表達出了極大的善意和喜愛,也不知當年那位四姑姑是怎樣的人物,逝去了十幾年,卻還讓這麼多人心裡念著,想著,疼愛著。

  「哀家許久未見大長公主,有些話兒想跟她說,昌平你帶著你這兩個侄女兒先去園子裡走走逛逛,晌午留下來陪哀家一起用膳吧。」太后揮了揮手,昌平郡主帶著芳如和蕙如躬身退出來。

  見她們已經退出殿門,太后才對著悵然若失的大長公主說:「你這些年一心向佛,總在庵堂裡住著也不出來走動。怎麼今兒有空來哀家這裡了?」

  大長公主笑了笑說:「這幾天心情有些煩躁,總定不下心來,聽說宮裡要為怡兒挑個媳婦,老太婆的心思就又活了過來,想著出來走走,看看我的那個書呆子侄孫兒到底能得個怎麼樣的好媳婦。若也找個書蟲兒,以後兩口子一塊兒淹在書海裡,倒也愜意快活。」

  「徹兒現今如何?還是不肯娶妻嗎?」太后一提到大長公主的這塊心病,大長公主便搖頭嘆息。

  「萬徹就是個死心眼兒,他在西北軍中十來年,連信也很少捎回來,一點也不知體諒父母的憂心。」

  大長公主是先皇的胞妹,皇上的親姑姑。當年未嫁之時,與太后姑嫂關係最好,皇帝也極敬重她。她與駙馬生了三個兒子兩個女兒,長子萬仞幼時得了病,一條腿無法伸直,如今得了個安樂侯在家裡賦閒。次子萬徹性情剛烈勇武,是最像萬駙馬的孩子,當年榮王太妃作媒,定了沈國老的嫡女為妻,卻因為陰差陽錯,生了種種誤會,以致未婚妻鬱鬱而終。事後他懊悔不已,自請去西北戍邊,一走便是十餘年,也不肯回來,更別說成親。大長公主每每一想到這個兒子就頭疼不已。

  大兒子在家享福,一個接一個地生兒子,二兒子卻在西北吃著風沙,連顆蛋也見不到,真是讓她愁白了頭髮。

  太后沒見過沈家的四姑娘,只是聽說過這麼一件事,如今大長公主自己提起來,她便來了精神:「那個叫蕙如的丫頭當真那麼像沈四姑娘?」

  「倒也不是太像。」大長公主搖了搖頭,「眉眼之間不過三四分相似,可是她的神情和氣質,卻跟那孩子像一個模子裡脫出來的一般。你沒見她的眼睛,清凌凌的能照到底兒,明明是個嬌嬌柔柔的女兒家,那眼睛裡卻帶著一股子倔強,什麼時候都看不到她退縮害怕,膽子比許多男子還大。」

  「這樣的姑娘你也喜歡。」

  「喜歡,」大長公主嘆了一聲,「只可惜,我沒那個好命,這孩子不能嫁進萬家來。」

  淑妃突然在一旁插話說:「既然那麼像,不如將這個蕙如娶到萬府,萬將軍看著她姑姑的情份,定會同意回來成親為萬家開枝散葉。」

  「這怎麼使得?原本與姑姑定的親,現在又要娶侄女兒,可不是亂了輩份?不妥當吧。」皇后立刻反對。

  「若你看著好,許給你的哪個孫兒也是一樣的。」太后將身向前探了探,對大長公主說,「不若哀家去與皇上說說,讓他下道恩旨,沈家必也高興的。」

  大長公主怔了半天,搖頭道:「罷了,終歸是我們對不起沈家,再向沈家要個媳婦,他家老太太非來跟我拼命不可。子女姻緣自有上天成全,強求不得。我家裡那幾個孫子只知道溜狗打架,沒一個成器的,別白糟蹋了人家的好閨女。」

  淑妃撇了撇嘴:「您怎麼能這麼說呢,您的孫兒可是帶著皇家血脈,以沈家的門楣,嫁入公主府也算高攀了。皇上賜婚,她們敢蔑視皇恩不成?若是敢拒婚,就治他們個大不敬之罪。」

  大長公主臉一沉,皺眉看向淑妃:「本宮與太后說話,誰讓你胡亂插嘴的?仗著皇上寵愛一二分,便這麼沒大沒小的,你娘家的教養便是如此?」

  淑妃本是想討好大長公主,沒想到拍馬屁會拍到馬蹄子上,嚇得連忙起身告罪。

  「好了,淑妃,你就少說點話。」太后倚在軟椅上,手裡端著茶盞,「你姑姑難得進宮一趟,你非要惹她生什麼氣?你與皇后先下去吧,讓哀家與大長公主好好說會體已話。」

  淑妃面色灰敗地退了出去。

  昌平郡主心裡裝著事兒,帶著芳如蕙如在園子裡轉了一小會,便要去找她相託的宮人。臨行前,千叮萬囑讓她們守在花亭裡哪兒也別去,這才帶著侍女怱怱離開。

  坐了沒一會,蕙如就看見從東邊花牆那裡,轉出來兩人。一樣的身材高大,一個穿著玄金色蟠龍紋世子冠服,一個穿著明黃色蟠龍紋皇子冠服。二人說說笑笑著一路走來,目標正是蕙如所在的花亭。

  蕙如忙喊了芳如退出亭外。

  李晟停下腳步,看著盛裝的蕙如和芳如,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你們是誰?」穿著皇子冠服的少年年約十六七歲,身材如成人般魁梧,面容卻還帶著幾分稚嫩。濃眉大眼,鼻直口方,雖然不如李晟那麼俊雅,但也十分端正。

  芳如只在榮王府隱約見過李晟一回,時間隔久了,且他現在穿著一身世子冠服,比那會子帶了許多威嚴之氣,芳如哪裡還認得。只知道這兩個青年人裡,一個是皇子一個約是親王家的少爺。

  蕙如便開口道:「沈氏芳如,蕙如,見過殿下。」

  「沈氏?」李怡看了看她們,帶著幾分疑惑看向李晟。李晟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他才露出恍然的神情來。

  「原來是沈大人家的小姐,失禮。」

  李怡雖然是皇子,但因喜好讀書,身上自帶著一股書卷氣,人也十分溫文有禮。他一雙眼睛看著芳如,臉上微微浮起兩片紅雲。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11:32 PM

第69章 三皇子的心意

  「都起來吧,你們不是這宮裡頭的,用不著那麼多規矩。」三皇子李怡說。

  這位三皇子生母並不受寵,不過他打小長得就白白胖胖的,人又墩實厚道,所以太后格外疼他一些。年紀略長,便扎在書堆子裡樂此不疲,不像大哥愛談經論道,也不像二哥愛引弓玩刀,就喜歡些野史雜記,孤本古籍,也算得上大齊朝皇子王孫中的一朵奇葩。

  旁人對禮法看得重,他心裡卻是不以為然。像芳如蕙如這樣宮外的少女,若換了旁人只怕點個頭便要離開,以免瓜田李下於禮不合,但李怡的腦子裡就沒這些東西。聽說這兩位少女是沈浩然的女兒,他立刻起了興致。

  「沈大人的學問是很好的,你們兩位哥哥也有文名在外。當年殿試的時候,孤躲在殿後悄悄聽過,你們大哥真是博學多才,文思開闊,孤非常欣賞。只可惜外放了,沒機會找他好好聊聊。聽說你們二哥今年也中了進士,當真是可喜可賀。」

  聽三皇子這麼說,芳如和蕙如連道不敢。就見李怡雙目放光地看著她們說:「沈家家學淵源,想來你們在家裡也讀過許多書吧。都讀過哪些?說來給孤聽聽。」

  芳如紅著臉不敢接口,蕙如無奈,只得先出聲道:「小女子資質魯鈍,沒讀過什麼書,只是會寫寫自己的名字,認得幾個字罷了。」

  李怡一聽,臉上已經是大大的失望之色,本以為沈家小姐們必是才貌雙全的,沒想到今天見到了,只有貌並無才。

  芳如咬了咬唇,接口道:「家中請了女先生來教過《女誡》和《女訓》,平素也偷偷兒看些閒書,只是不敢叫父親知道。」

  一聽「閒書」兩字,李怡來了精神,問道:「都是哪些書?你悄悄兒說給孤聽,孤一定不會告訴你父親。」

  芳如抬起頭,微覺訝異地看了他一眼,二人四目相對時,又都臉紅了一下。

  「是……就是什麼都有些,我最喜歡看的是陳公效正所注的一套《神州風物誌》和酈公元壽所寫的《八水集經註》……」

  「哎呀!」李怡一拍手,「可巧了,我也喜歡這兩本!沒想到女孩子也會喜歡看這種書。我那兒有新收得的一套《攬勝錄》,跟風物誌有些像,但更有趣些,你想不想看?」

  芳如臉上微紅,雖然有些窘,但還是抬起頭,看著三皇子的眼睛點了點頭。

  李怡笑了起來,一張臉神采飛揚,顧盼生輝,看得芳如有些發怔。

  李晟在一旁笑著拉了拉李怡的袖子:「不是還要去給太后請安嗎?」

  「可是……」李怡頗有些不捨地回頭看向芳如,「你叫什麼名字?是叫芳如還是叫蕙如的?」

  芳如抿著嘴一笑:「小女子沈氏芳如。」

  「嗯,孤記下了,回頭便叫人送書去你府上。」這麼說著,李怡頗有些戀戀不捨地跟著李晟走了。

  蕙如在一旁「噗哧」笑了一聲。

  芳如回頭瞪了她一眼:「有什麼好笑的?」

  「沒什麼。」蕙如挽了她的胳膊,小小聲兒說,「我瞧那個三皇子人不錯啊,好像很中意姐姐的樣子。」

  「胡唚什麼呢!」芳如作勢要去打她,「這種渾話也是可以亂說的?小心被別人聽了去!」

  「好了好了,」蕙如忙告饒,然後低低聲兒對她說,「這話我只悄悄對你一個人說,你莫跟旁人講啊。前兒我聽祖母的意思,姐姐多半是能選上的,原本還有些些擔心,不知道三皇子人怎麼樣。今兒一見,倒是個爽直淳厚的。姐姐這樣的才情,倒是配得!」

  芳如捶了她一記,嗔道:「越發沒個正經樣子了。選上選不上哪是咱們能左右的……」說著,目光微黯了黯,「論容貌,你勝我許多,說不定是你選上……」

  「那可不成!」蕙如連連搖手說,「姐姐您別嚇我,我就認得幾個字兒,什麼書也沒看過,跟三皇子在一起,連話兒都說不上來。皇家選媳是選賢選德選才,容貌那是最末兒的。我就等著落選了好快些回家,鋪子裡還有一大攤子事兒要做呢。」

  「你啊!」芳如笑著戳她的額頭,「我就不信你不想成鳳,偏就愛數那些銅子兒。」

  「數銅子兒好啊,那多實在。」蕙如笑著將頭靠在芳如肩上,「我打小兒窮怕了的,就喜歡聽銀子聲響。等以後我發了財,每日吃香喝辣,便當個天下第一女財主,日子可有多美!」

  「什麼女財主,你以後不用嫁人的嗎?」芳如又拍了她一巴掌。

  「嫁人我也要嫁天下第一富豪。」蕙如笑嘻嘻地直起身子,「聽說三皇子就喜歡藏書看書,要是你們將來沒錢換書了,我就給姐姐送花用。」

  芳如又羞又惱,拿拳頭就去砸。蕙如笑著跑開。

  姐妹倆正追得開心,昌平郡主急忙忙趕了回來。

  「這裡是皇宮大內!你們兩個也不怕被人看到笑話說咱們沈家短了家教!」郡主一左一右將兩人分開,「鬧得一頭汗出來,這成了什麼樣子!」

  李晟拿眼去看李怡微紅的面龐,突然笑了起來:「你也真沒出息,不過一個姑娘就能讓你堂堂的皇子手足無措。」

  李怡頗有些不服氣:「我哪裡手足無措了!」

  「自己摸摸臉,燙也不燙?」李晟還是笑,「怎麼樣,我說的沒錯吧,沈家的女孩子跟旁人家的姑娘不太一樣。」

  李怡點了點頭,臉上卻更紅了。

  「皇上也是疼你,現在那兩位正鬥得兇猛,你若是有了個權勢太大的岳家,便會招了人眼。沈家倒真是不錯。沈大人清正端直,門風又正,在朝中不偏不倚。將來你去了封地,也可以離朝中的風浪遠一些。」

  李怡默默聽著,突然拉住了李晟說:「哥,你說,真的就是她了嗎?」

  李晟微微一笑說:「怎麼,莫不是你還想去爭一爭?」

  「有什麼好爭的。」李怡抬腳踢飛路邊一塊碎石道,「不過是個大枷鎖,一輩子錮在那裡,連個安穩覺也睡不成。我只想著將來可以遊歷天下,閱遍群書,自在瀟灑地過這一輩子。真不明白,大哥二哥怎麼要爭得那麼頭破血流。」

  現在還沒到頭破血流的地步呢。李晟心裡冷笑一聲。

  「別的話不多說,你只說滿不滿意吧。」

  「……」李怡低著頭,神色有些忸怩。

  「若不滿意,那我跟陛下說說,再換家小姐來相看。」李晟果斷地說,「是你要娶媳婦,總要你相中了才行。」

  「不是!」李怡忙拉住他,撓撓頭小聲說,「哥你要說好的,那應該就是好的……我,孤不要再相看旁人了,很尷尬彆扭。」

  李晟笑了起來。

  「不過,你怎麼知道咱們會在花亭那裡遇到她們?」李怡想起來又問。

  「巧合而已。」李晟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聽說福寧大長公主來了,我想著太后應該要和大長公主說話,她們只能在外頭等著。不過就是碰碰運氣,碰上了便說明你們有緣,碰不上……那再找旁的機會。」

  昌平郡主安定了心神,太后身邊的女官告訴她,讓蕙如初選就過是太后的意思。她老人家對這個傳聞中得到榮王太妃青眼的姑娘頗為好奇,也想看看她長得究竟是什麼模樣。

  「太后娘娘說了,若是個好的,也可以幫著留意留意,或在宗室或在勳貴裡挑個好夫婿。連皇上都連連誇讚的沈家出來的女孩子必不會差。若是初選就被發落了,豈不是沒了面子?」

  「那是太后隆恩,昌平感念她老人家的恩情。」

  「郡主您這麼想便是最好。雖說二選是由皇后和淑妃主持,但最後名冊子是呈太后娘娘來定的,所以您家的姑娘必能得償心願,就別再擔心了!」

  昌平郡主重謝了女官,便帶著兩個侄女兒安心在園中看花說笑。

  現在離午膳時辰還有些早,等服侍過太后用膳,她便可以將兩個孩子帶回家,告訴老夫人這個好消息了。

  不一會兒,就見一行人分花拂柳走了過來。當先的一人身著鵝黃色宮裝,紗裙委地,明艷照人,年紀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昌平郡主進宮幾回,並未見過這名麗人,看著容貌舉止,倒不大像是皇上后宮的嬪妃……

  這是……

  一旁侍立的宮女立刻湊上前來提醒道:「郡主,這位是太子妃娘娘!」

  是東宮太子李愷的正妃雲氏!昌平郡主立刻帶著芳如和蕙如下拜見禮。

  太子妃手裡捧著一束花兒,見到昌平郡主幾人不覺怔了怔。

  「臣婦昌平見過太子妃。」

  昌平?身後的宮侍在她耳邊低語數聲,她才恍然,忙將手中的花束交給宮女,親手來扶:「原來是昌平郡主,論起來,本宮還該叫您一聲姑姑。」太子妃將昌平郡主拉起來,笑著看她說:「進宮的時候就聽說過有一位昌平郡主,是康郡王家的千金,父皇和太后都非常喜愛的。只可惜您一直在江南,未曾見過面。今天可真是有緣,竟讓本宮遇見了。怎麼,今日進宮是來見太后的嗎?」

  「正是奉了太后宣召,帶了兩個侄女兒來給她老人家瞧瞧。」

  太子妃眸光微閃,看向了昌平郡主身後的芳如和蕙如。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29 11:37 PM

第70章 告黑狀

  「果然都是蘭心蕙質的,本宮看著也喜歡。」太子妃抬手讓她們起來,眼光從芳如身上轉到蕙如身上。「這兩位可都是參加今次選秀的?」

  昌平郡主笑著說:「是,她們兩個都過了初選。」

  太子妃眉毛舒展開,笑著說:「那可真不錯。看這樣的容貌舉止,想來二選也是能過的。咱們東宮現在也有些冷清,如今按制還差著一位良媛,三位承徽,太子雖不是很在意,但本宮一直心焦著。原想著下回子選秀的時候幫太子殿下挑幾個好的,沒想到這回要藉了三弟的光。日後若是有緣,說不得兩位妹妹能來咱們東宮。」

  芳如和蕙如都是面上一變。郡主的臉色也有些發白。

  「本宮先行一步,郡主和兩位妹妹請便。」說著,太子妃接了宮婢手中的花枝,紗裙微搖,沒等受郡主和芳如蕙如的禮便離開了。

  走出一段,她身邊的心腹婢女忍不住小聲問:「娘娘可是說真的?」

  「什麼真的假的?」太子妃將花拿在鼻子下嗅了嗅。

  「奴婢怎麼瞧著裡頭穿藍裙子的小姐這麼像七小姐說的那人?而且昌平郡主夫家好像就是姓沈的。」

  「不是像,那就是。」太子妃冷笑一聲,「沈侍郎家的庶小姐,可是連姜侯世子都求不來的美人兒,又得榮王太妃的喜歡,也就老七那蠢材,才會在榮玉府對人家發難,被人家送回來禁了足,也是她咎由自取。」

  「那娘娘您還?」

  「安平侯世子夫人她不願意做,便來做我東宮的小小承徽好了,若是能將殿下服侍好,本宮自然也給她幾分臉面。」太子妃抬手從花枝上掐下一朵花來,「有本宮看著,倒瞧瞧她還怎麼鬧騰。榮王府那些人既然不拿雲家當回事,本宮就讓他們瞧瞧,這個六小姐最後還不得乖乖地跪在雲家女兒面前為奴稱婢。」說著,蔥蔥指尖擰了又擰,將那嬌豔的花兒捻成一團爛泥,隨意丟在了路旁。

  昌平郡主面色陰沉走在前頭,芳如蕙如兩個跟在後面都是心事重重。

  「嬸子,剛剛太子妃的話,是什麼意思?」蕙如跟郡主向來親近,此時便湊上前,挽住了郡主的胳膊。

  「她是想從你們當中選一個充盈東宮。」郡主眉尖緊蹙,「倒打的好主意。咱們沈家就是想離得他們遠遠的,他們還非要打咱們家的主意。太子妃雲氏頗受太子敬愛,東宮這兩年一直未添過人,怎麼這會就想起來還差著良媛承徽了?我得去和太后娘娘說說,需得防著她開口向太后要人。」

  雲氏?蕙如眼角跳了跳,不期然想到一個人來。

  「太子妃娘娘與盧國公府有什麼關係不?」

  昌平郡主看看她:「盧國公太夫人娘家姓雲,兄長雲鳳鳴是滇州刺史,手中握著西南軍權。雲妃是雲鳳鳴的嫡孫女兒。」也就是說,太子妃是盧國公太夫人的侄孫女,皇后的表侄女,李晟的表妹?不過雲七小姐的父親只是奉節行軍司馬,看她的氣度,倒不是很像刺史府出來的孫小姐啊。

  「上回我在榮王府見到過一位雲家七小姐,莫不是太子妃的妹妹?」若是那樣倒挺糟糕,李晟將她送回宮中禁足,以那位小姐的性子,必是要找娘家人哭訴的,究根結底,還是要恨上她。

  「雲七小姐?」昌平郡主想了半天,「盧國公太夫人身邊帶的姑娘挺多,不過好像是有這麼一位,但不是太子妃的親妹妹,好像只是一個遠房堂侄的女兒。」

  不管是遠是近,總歸都是姓雲,自己打了雲七小姐的臉,也就是打了雲家的臉,太子妃若是心懷好意那才有鬼。

  「莫擔心,咱們沈家是不能與那兩邊任何一方牽上瓜葛的。」約是看出了蕙如心中的不安,昌平郡主捏了捏她的手心,「太后的意思往往代表著皇上的意思,你明白嗎?」

  沒有哪個帝王願意看到朝堂上起黨爭之亂。如沈浩然三兄弟這樣堅定地站在皇帝身邊,而不攪入奪嫡之戰的官員並不是沒有,而是往往不能在風波中站穩腳跟,稍有不慎便因這樣或那樣的原因被拖到一邊去。

  皇上雖然不說什麼,但不表示他什麼也看不到。或許,高高在上的他,才是看得最清楚的那個。

  如果讓沈家的女兒進了東宮,那沈家就再也無法獨善其身,置身事外,想來上頭那位也清楚的很。

  雖然沈浩然隻身居三品,但他身後站著的不止沈家的兄弟,更有沈國老當年的門下,在宗室裡影響頗大的康郡王府,沈家長子又娶的是柳閣老的孫女。沈家牽著一張大網,牽一發而動全身。

  蕙如想通了這些,一顆心也放下了些。

  殿門外,芳如和蕙如看見了教她們禮儀規矩的季嬤嬤,在宮裡能遇到熟人,感覺便分外親切。二人忙上前給嬤嬤見禮。

  「太后和大長公主直誇兩位小姐呢。」季嬤嬤臉上露出與在沈府時不同的慈靄的笑容,對郡主福了福說,「郡主帶著兩位小姐快些進去吧,已經在擺膳了。」

  蕙如輕過季嬤嬤身邊時,嬤嬤握了握她的手,掌心堅硬,被塞了個東西。蕙如愕然抬頭,見季嬤嬤對她微笑著點了點頭,於是不動聲色地將手抽了回來。

  藉著抬手掩唇的功夫,蕙如快速瞄了一眼手中被塞的一張紙片,上頭用蠅頭小楷端端正正地寫著兩個字「告狀」。

  這是何意?蕙如微微微眉,將這紙片兒捻成細團咬在了口中。

  進得屋裡,見太后,大長公主和皇后都在,太子妃正不知與太后說什麼,逗得老太太笑得開心。

  「來,難得今兒這麼熱鬧,你和這兩個孩子也不用拘禮,就一起坐過來吧。」

  昌平郡主謝了一聲,帶著芳如蕙如二人坐在末位。

  太子娘美目流轉,看著蕙如笑了一聲說:「皇祖母,您這兒藏著這麼漂亮的妹妹也不跟臣妾說一聲兒,太子殿下自去年參政,每日都忙到更深露重的。您也知道,臣妾沒什麼學問,東宮那些妹妹們也都只淺認得些字兒,殿□邊少了這紅袖添香之人,總是覺得清冷。今兒臣妾斗膽,就請皇祖母做主,將這兩個仙子般的妹妹賞一個給東宮裡吧。」

  昌平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她知道太子妃將主意打在兩個孩子身上,但以為那也是要等到選秀已過,塵埃落定之時,萬沒想到她轉臉就向太后提出要求來,連個喘氣的工夫也沒給她。這麼突然發難,自己又沒去跟太后求告,萬一太后應了……冷汗瞬間流出來,浸濕了她的後背。

  太后也沒想到太子妃會當著昌平郡主的面提出這個要求來,神色微一怔,眼中漸有怒意出來。

  剛才太子妃在她面前隱約透出這意思時,她已經推到了皇上的身上,沒想到這個孫媳婦這麼不知好歹,當著郡主的面再次提出來。

  這是要她拿出個明確的意思來嗎?

  太后抿著唇,看向了坐在一側的皇后。

  皇后溫婉地笑著,對太子妃說:「你這孩子,知道你是喜歡沈家的妹妹,但東宮何其重要,也不是隨便就可以添人進去。總得讓你皇祖母好好看過,確認人品妥當才好點頭。」

  皇后這麼一說,那便是許了這事,如果太后不應,那便是沈家姐妹人品不妥當,沒有入東宮的資格。

  入東宮為妾的資格也沒有,又如何能被選去為三皇子妻室?

  沈家姐妹中,是必要有一人送去東宮才行了。皇后鳳目微微瞇起來,眼睛在芳如和蕙如臉上看來看去。

  芳如是嫡女,但太后話裡話外已露出口風屬意於她,是不大可能的。蕙如雖是庶女,但深得沈老夫人寵愛,又得榮王太妃青眼,若是能讓她嫁入東宮,不止沈氏一脈,便連榮王府,與太子的聯繫也會多出一層。

  皇后唇角微微翹起,怎麼算都是太子這方得利。

  太后臉色微沉,若是直接開口拒絕,那便是連皇后的面子也一併要駁了。她知道皇上的意思,不想讓沈家牽扯進兩宮之爭中,皇后這麼做,無非是想拉攏沈家……

  蕙如突然跪了下來,對著太后磕了個頭:「臣女求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恩典,許臣女出宮回家。」

  她這麼一來,讓大家都嚇了一跳。

  大長公主坐在一旁,未等皇后開口,搶先問了一聲:「蕙丫頭這是怎麼了?」

  蕙如低著頭說:「臣女惶恐,臣女有罪。」

  大長公主眉頭微蹙,抬眼看了看在坐的皇后與太子妃,和聲對蕙如說:「好好說話,你說你有罪,到底是什麼罪?」

  「臣女有蔑視皇家之罪。」

  這罪名卻是大了,昌平郡主嚇得連忙跪在她一旁:「這孩子什麼也不懂,嘴裡胡說,是昌平管帶不力。」

  「不關嬸嬸的事。」

  「閉嘴!」昌平郡主帶著怒氣小聲說,「這裡是什麼地方,怎麼可以胡亂說話!」

  太后擺擺手道:「昌平你起來,讓這丫頭說話。」

  蕙如對著太后磕了個頭,抬起頭來時面上卻沒有什麼驚惶失措的地方,聲音清楚,不高不低:「前些日子臣女在榮親王府為嘉陵縣主賀壽時,在花園中偶遇了一位雲家七小姐。」

  一提雲家,太子妃面上色變,連皇后也有些神動。太后看了她們一眼,對蕙如說:「你繼續說。」

  「是!臣女的婢女無意間衝撞到了雲七小姐,七小姐身邊的丫頭便教訓了她。這本也理所應當。只是那丫頭見我過去,便指著臣女的鼻子,叫臣女給七小姐下跪,並磕三個響頭認罪。」

  這話一說出來,在座的眾人都驚了。沈蕙如是沈侍郎家的小姐,跪天跪地跪長輩跪夫婿都可以,怎麼要受個丫頭的指派去跪另一家小姐?

  「臣女便問雲七小姐是何人,七小姐說,她父親乃是奉節道行軍司馬,姑祖母乃是盧國公太夫人。七小姐說,若臣女跪下磕頭認不敬之罪,她便可放過我。臣女於是又問,她可有品級可有封號可有誥命……」蕙如口齒清楚,聲音清越,這一番話說下來讓太子妃和皇后連插嘴的空兒都尋不到。

  「臣女想,七小姐在家有父母教導,又跟著盧國公太夫人一起進京,約是不知道京中境況,被身邊的丫頭攛掇鼓動才會在榮王府裡驕橫起來。於是臣女斗膽,教訓了七小姐的貼身侍婢。今日見了太子妃娘娘,才知道雲七小姐是娘娘的妹妹,蕙如衝撞皇親,實在惶恐。」

  說完,蕙如將頭深深埋下去,額頭觸地再不肯起來。

  郡主還是頭一次知道這事,已氣得渾身發抖。原來她只想著太子妃是想將沈家拉到太子那邊,沒想到這中間還有故事,這哪裡是拉攏,分明就是要將蕙如拖入東宮挾怨報復好細細折磨。

  郡主立刻拉著芳如又跪了下去,昂首道:「昌平未嘗聞京中貴女可以隨意讓官家女兒下跪磕頭的,想來這位雲家七小姐是仗著皇后和太子妃娘娘是她娘家人,便可恣意行事了。蕙如年紀小,不懂事,只知道女兒膝下亦有黃金,為了沈家聲名也不能任意受人折辱。若是雲七小姐不甘心,我昌平身為她的嬸母,自當代侄女兒受罰,親自去與七小姐賠罪如何?」

  太子妃汗也下來了,她怎麼也想不到,這位沈家六小姐居然有這麼大膽子,敢在太后面前將這事給揭出來。經她這麼一說,太后必定以為自己存了什麼骯髒念頭要對沈蕙如不利。偷眼一瞧,果然見皇后面帶怒氣,正在狠狠地瞪著她。

  嚇得太子妃立刻跪了下來連聲喊冤:「這事臣妾一點也不知道啊!七妹妹只不過是個遠房的堂親,這種事她怎麼會與臣妾來說?」

  太后深吸了一口氣:「蕙丫頭,你所說的都屬實嗎?身旁可有人看見?」

  蕙如磕了個頭說:「當時有榮王爺家小公子在,他親眼得見。因為義憤,連七小姐叫他表弟他也不肯應,七小姐為此啼哭不已。」

  「什麼表弟!她是榮王家裡哪門子表親!」太后一拍桌子,連皇后也趕緊跪了下來。

  「雲氏你回東宮好好約束管教你那些不著調的妹妹們,沒事就少出宮,出了宮也不許藉著宮裡的名頭胡來!跑去榮王家裡認親戚……哼。」太后冷笑了一聲道,「別把一些八桿子打不到一塊兒的人都當成親戚,免得壞了太子的聲譽。」

  太子妃汗出如漿,跪在地上連連告罪。

  「沈家的女兒你就不用再惦記了,哀家自會幫她們找個好人家嫁過去。」太后一句話,完全斷了皇后和太子妃的念想。

  緊繃的神經這時才能放鬆下來。

  皇后和太子妃剛剛站起身,就聽大長公主坐在一旁輕聲笑了起來。

  「你這孩子,膽子可真大,居然就這麼不管不顧地來告御狀了。」福寧大長公主瞇起眼睛,目光掃過太子妃和皇后的臉,悠然地說:「本宮倒很是喜歡。我膝下一直沒有個孫女兒,沈蕙如,你可願意再認個祖母?」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30 02:54 PM

第71章 惠和縣主

  揮手讓身邊的侍女全都退下,福寧大長公主邁步走向自己寧靜的小小院落。乾淨的院子裡遍植蘭草,以竹木搭成的花架上爬滿了藤蘿。正是紫藤花盛放的時節,從高高的架子上垂下無數藍紫色碩碩的花串,在風中輕輕搖擺著,散發出幽幽的清香。

  陽光被花架上紫藤蘿寬厚的葉片割成光的碎片,在地面上映出斑駁而靜謐的圖案。

  這是她多年來修身養性之所,也是這世上為數不多的幾人才可以踏入的淨土。

  福寧大長公主的眼睛微微彎起,眼角出現的細紋裡,歲月緩而無聲地流淌。

  花架之下,站著一個穿著玄金色外衣的青年。他微微仰起頭,斑駁的光點灑在他輕闔的雙目上,烏黑的髮絲隨風輕颺。就像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情形。安靜的讓人心疼,卻也讓人無法移開目光。

  「成器。」福寧大長公主對他伸出手。

  李晟睜開眼睛,在看到大長公主的剎那,眼中閃過一道溫暖的光芒。

  「姑祖母。」他快步走上前,扶住福寧大長公主的手,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一切,可都還好?」

  大長公主眉頭微挑,走到花架下的欄杆邊坐下,抬起頭看著眼前風華正茂的青年:「你說呢?」

  李晟抿著唇,想問卻又不問,面上那種為難中帶著渴求,甚至帶著一絲羞澀的表情取悅了大長公主,她笑著拍了拍李晟的手背:「既然是你來求姑祖母的事,姑祖母又如何不會為你辦到。」

  李晟鬆了一口氣,一雙眼睛越發明亮,那種由心底散發出來的喜悅也感染了大長公主。

  「多謝姑祖母成全。」李晟整整衣冠,恭恭敬敬地對大長公主行禮,「成器銘感五內。」

  「那孩子膽子夠大,人也機靈聰慧,卻也不委屈你。」大長公主眯起了眼睛,「她突然跪下來告狀時,連本宮也給嚇著了。不過能看到皇后和雲氏被太后申斥的狼狽樣子,也不枉本宮進宮一趟。痛快!」

  李晟笑了笑,坐在了大長公主的身旁。

  「乍一看著,她有些兒像沈家四姑娘,卻也不完全像,如果當年玥娘有她一半的勇氣,也不至於讓徹兒痛到今天。」大長公主不再說話,目光看著空中搖曳的紫藤花,眼角微微有了濕意。

  當年宣王妃病逝,盧國公太夫人親自上京將外孫接出來,因京中原來的盧國公府已經交還內府,她便帶著李晟暫居於大長公主府內。那時萬徹與沈玥剛剛定親,正是風華正茂,意氣風發的時候。盧國公太夫人一眼便瞧上了他,想將自己的一個表侄女嫁入公主府。

  大長公主瞧不上那個五品武官的女兒,萬徹也瞧不上。但那位雲家小姐手段高明,還是成功讓沈玥生了誤會。皇后亦來施壓,要萬徹對表妹負責,大長公主便提出,娶沈玥為正妻,雲家小姐為貴妾。

  三家吵鬧不休之時,沈玥一病不起,沒過半個月就沒了。

  沈家沒有來鬧,只是派人將萬徹的庚貼還回,皇后親來大長公主府,要萬徹娶雲氏為正妻。

  萬徹那時便拿了一把刀,當著皇后的面將一張酸枝梨木的桌子砍成碎片,當場被禁軍拿下關入了宗人府。

  那個時候,大長公主又是驚又是悲又是怒,就坐在這紫藤架下哭泣。是李晟悄悄地跑過來,爬在她膝頭幫她擦去眼淚,又悄悄告訴她自己發現的秘密。

  大長公主從雲家小姐房後的地裡,挖出深埋的藥瓶,綁了房裡的所有丫鬟,親自進宮找太后討要說法。

  最後雲氏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而萬徹自請去了西北從軍。盧國公太夫人幾乎是被大長公主拿了掃帚趕出的公主府,對皇后,對雲氏,對盧國公太夫人,大長公主有滿腹的怨氣無法渲泄。但她的記憶裡,始終有那麼一個小小的粉妝玉琢一樣漂亮的孩子,拿著軟軟的溫熱的小手一邊幫她擦著眼淚,一邊認真地說:「姑祖母,她們做的不對。我不能讓她們害了我娘又去害別人。萬徹叔叔是個男子漢,不像我父王。您不要哭,不要讓她們逞了心願。成器幫您,成器可以幫您。」

  一轉眼,那個小小的孩子已經長成為一個翩翩青年,但大長公主知道,那孩子的心,還跟當年一樣,堅韌溫暖不會改變。

  「這麼多年過去了,雲家還是那樣,沒有半點長進。」大長公主笑了起來,頗覺痛快,「只是那麼一來,皇后和太子妃必將沈家那孩子看成眼中釘,處處難為她。」

  李晟點點頭道:「我知道。所以我求姑祖母給她體面,讓她能有更強的依靠。成器會守著她,護著她,不叫她被人算計了去。」

  大長公主笑了起來:「我是真心想要個孫女兒,她的確令人心喜。」

  *****

  郡主回到沈府時,天已快黑了。老夫人看著她面色沉重急匆匆走進來的神情時,被嚇了一跳。

  「怎麼了?怎麼了這是?難道有什麼變化?」老夫人臉色一變,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郡主神色複雜,不知要如何跟婆婆說這個消息。

  芳如和蕙如隨後挑了簾子進來,同樣的一臉惘然,還有一絲驚恐。

  「這是……」老夫人見了兩個孩子的神色,撲通跌坐了回去,「難道說,太后改了主意也要蕙丫頭進宮不成?」

  芳如聽見了老夫人這話,這才明白過來,原來蕙如說自己選不上,是因家裡早去求了要讓她落選的。心裡五味雜陳,想著蕙如跟她說起,自己多半會被選上,那也必定是祖母和郡主嬸嬸去求來的恩典。一時想到在花亭遇見的三皇子李怡,不覺心神恍惚起來。

  「母親莫急,您聽我說。」昌平郡主遞了一杯茶給婆婆,深吸了一口氣說:「今日,福寧大長公主也入宮面見太后了。」

  福寧大長公主!

  沈老夫人握起了拳頭,那就是她心頭的一根尖刺,時時戳著她的心窩讓她呼吸不得。

  「大長公主……」郡主猶豫了一下,看了看還在發著愣,神遊於物外的兩個侄女兒。

  「她怎麼了?」老夫人拍桌子,「當年是她家對不起沈家,難道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想著要怎麼樣對付咱們?」

  「不是不是!」郡主忙拍著老夫人的後背,「您別急啊,大長公主一直對沈家多有扶助,怎麼會難為咱們。」

  「扶助?」老夫人冷笑了一聲,「那是她心中有愧!說吧,大長公主怎麼了?」

  「大長公主,大長公主認了蕙如為乾孫女。」

  老夫人怔住了,這消息不啻於晴天打了響雷,讓她一時半會無法理解。

  「你說什麼?」

  「是,大長公主當著太后的面,收了蕙如當乾孫女,而且當即就帶著蕙如去找了皇上,求皇上的恩典……」郡主頓了一下,她自己到現在也還沒能完全消化這個大變化,大齊開國百年來,這種事,還是頭一遭聽說,「讓皇上給了蕙如封號,明日,便會有禮官來咱們家賜封……」

  「封號?」老夫人張了張嘴,不知道要說什麼。

  「封了惠和縣主。咱們家,出了縣主了。」昌平郡主臉上的肌肉微顫,不知是該笑好,還是該哭好。

  「縣主……」老夫人將目光移向了蕙如,見她一臉小臉發白,目光也有些呆滯,顯然是還沒回過神來。

  蕙如是庶女,生父不過正三品的禮部侍郎,如今一躍成為禦封的縣主,大長公主的乾孫女兒,不知有多少雙眼睛會盯上來。

  「蕙丫頭,你過來。」老夫人對著蕙如招了招手。

  蕙如快步走上前,跪在了她的面前抱住祖母的一隻手,總覺得浮沉不定的心好像找到了依靠,漸漸地冷靜下來。

  「你來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回來的這一路,她都像在做夢一般,在泰和殿外的時候,她聽到了天子的笑聲,然後無數的宮女太監向她祝賀,她當時就懵了。怔怔的模樣讓出來的大長公主笑出了聲兒。明日天家來授封,後日她要去大長公主府拜見公主祖母和白來的安樂侯大伯。這樣突如其來的恩典讓她只覺得惶恐,覺得前路茫茫,不知伸向何方。

  這一切來得意外,卻又像有一隻手在黑暗處無聲地推動,推著她踏上那一條未知的道路。

  她有些害怕。

  斷斷續續地,她將進宮的情形,無分鉅細都說與祖母聽,連在花亭與三皇子的相遇,在太后宮中告了太子妃表妹的黑狀,一點一滴不敢有半點錯漏。

  老夫人過了很久,才點了點頭,神色疲憊地說:「我明白了。」

  當日的公案,公主府並沒給出個讓沈家滿意的交待,但老夫人知道,她的那位準女婿自女兒死後便去了軍中,並沒有娶妻。那一點怨恨在十幾年的歲月裡漸漸變成了無奈和思念。心中隱隱有種感覺,這事涉及到了後宮,但直至今日,她聽了孫女的話,才真正地明白過來。

  大長公主對雲家和皇后有著多深的怨恨。

  蕙如得罪了皇后,得罪了太子妃,但卻因此收穫了大長公主的青睞。她這是要將蕙如攏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甚至去向皇上討來封號,就為了蕙如幫她出的這口怨氣。大長公主想要守護沈家的女兒,她不可以再有怨言,甚至,她得心懷感激。

  「好孩子,祖母沒白疼你。」老夫人將蕙如緊緊摟在了懷裡。

  上天奪走了她最心愛的女兒,還給了她這樣一個福澤深厚的孫女兒。

  「去,派人請大老爺和大夫人過來,再將二房的老爺和夫人也一併叫來。」老夫人挺直了脊背,「明天,是沈家的大日子,須得好好地準備!」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30 02:55 PM

第72章 想娶你為妻

  福寧大長公主收了沈家六小姐為乾孫女並為其求得縣主封號一事,在京城裡傳得沸反盈天。盧國公太夫人這時才知道雲七小姐在榮王府犯的差錯。

  皇后派了女官到東宮申斥了太子妃一頓,要其好好約束眾多姐妹,並在外尋了一座宅子,限期讓盧國公太夫人帶著那些女孩子們搬出宮去。

  太夫人知道這其實是太后的意思,出了這樣的事,她也沒臉再帶著侄孫女們賴在宮中。本想著讓孩子們住在宮裡,將來出嫁也可算是宮裡出來的,身份自然要高貴許多,沒想到這打算生生壞在自家不長進的姑娘身上。

  太子妃在太夫人面前哭泣,這是她嫁入東宮以來,頭一回被太后如此責駡,也是頭一回被皇后姑母這麼嚴厲地斥責。

  「有什麼好哭的,」盧國公太夫人按著隱隱作疼的太陽穴,「這本就是你的不是。小七既然哭告到你面前,為何你不來與我說?卻只想著要去尋沈家女兒的麻煩。你是太子妃,將來是一國之母,怎麼可以眼皮子如此短淺,行事如此莽撞?何況這事本就是小七有錯,你身為長姐,又是太子妃,更該好好教訓她,讓她去與沈家賠不是……你……」

  太子妃並不知道當年雲家與沈家的故事,被太夫人這麼說心裡只覺得冤屈。

  「沈蕙如不過是小小三品侍郎的女兒,還是姨娘所出的,她這麼瞧不起咱們雲家,便是瞧不上盧國公府。七妹妹雖然做得不妥當,但好歹也是雲家人,我若不護著她,還有誰能護著?」太子妃噘起了小嘴,看著一向寵愛她的姑祖母,「讓她進東宮,原也是想給沈家恩典,讓沈家可以站在咱們這邊,為太子和母后出力。」

  「沈家人心高氣傲,你以為是恩典,人家可不稀罕。」盧國公太夫人覺得頭更疼了,「如今她已封了縣主,太后和皇上也高看了她兩分,你且安生些,再別去打沈家的主意。」她頓了頓又說,「你年紀小,有些事情並不知道。當年我們曾有愧於沈家和大長公主,這些年,我每每想到就覺得不能安眠。你便看在姑祖母的面子上,也別再為難人家。過兩日,我便帶著孩子們出宮,省得皇后難為。」

  「姑祖母!」太子妃抱著盧國公太夫人的手臂,撒嬌似地將頭靠在她的肩上,「您出去也好,那些妹妹們在我這裡我也不能時時照應著。她們都是嬌客,萬一有點閃失只怕會帶累殿下。」

  盧國公太夫人笑了起來:「你心裡便只有你的殿下。」

  「他可是本宮一輩子的依靠,不裝著他可怎麼行。」太子妃甜甜笑了起來,「知道您老疼惜我,只是殿下說了,政事繁忙,宮裡伺候的人夠多了,不想再添人。您老人家的心意咱們領著,妹妹們都跟著您出去,總能找到好的歸宿。」

  盧國公太夫人臉色微變:「太子身邊日後總還要添人,與其那時讓別人家裡的姑娘抬進東宮,怎及得上自己家裡的姐妹可以同心同德?」

  太子妃笑得更甜:「那總也是再過兩年的事。現在要是留人下來,父皇那裡便會以為殿下貪戀女色,不在政事上用心,這可不是冤枉?朝中的宗室勳貴裡,未娶妻的年少才俊有的是,姑祖母不若多挑幾家,讓妹妹們嫁過去便能當正室娘子,將來掌家管業,不是更好?」

  盧國公太夫人皺起眉頭:「別忘了,你這個太子妃的位子是靠著族裡的幫襯才得來的。不管將來族裡有多少孩子進入內廷,她們只會幫著你,讓你這個位子更加穩固。姜、雲、鄭、周,咱們幾家的興盛都繫在一處,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就連你姑母那裡,不也有你幾位姨母姑母為妃為嬪的嗎?別以為我願意往你那裡塞人分寵,你只想著,一個女人的青春年少能有多久,殿下的心在你身上又能有多久,真到了恩寵轉淡的時候,你該如何自處?與其和別家的女人爭鬥得你死我活,不如多找幾個姐妹,就算不能再拿住男人的心,也能安穩住你的正妻之位。你再好好想想,姑祖母說的對是不對。」

  太子妃出門之後,臉上終於不再撐著笑模樣。蛾眉緊蹙,杏眼含怒,只將手裡捏著的一方黃綾絹帕子扯得直響。

  「呸,不過是些末落戶裡沒見過世面的丫頭,憑什麼要提拔她們。分寵?就她們那幾瓣蒜也配?」太子妃甩了袖子,氣沖沖帶著人自去回寢宮,前腳剛走,便有小丫頭悄悄進屋裡向盧國公太夫人回稟。

  太夫人揮手讓她退出去,悶了半晌方嘆了一口氣說:「這些孩子太年輕了,不知曉輕重。男人能有幾個長情的?靠著那點子恩情怎比得上整個家族的得力。」

  ******

  天剛濛濛亮,大長公主府的馬車就停在沈宅外面,等著接惠和縣主過府。昨日接旨受賜,沈府上下熱鬧了整整一天,現在街巷頭尾都安安靜靜的,曦光微露中,只能聽見馬兒噴著響鼻的聲音。

  蕙如這一夜輾轉反側無法入睡。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接旨的時候,大老爺喜極而泣,大夫人則是一臉惶然,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極難用言語盡述。蕙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接的旨,只記得一整天裡,耳邊都是嗡嗡的聲音,讓她頭皮發麻,腦子快要裂開。

  「天亮了。」她坐起身,蘭溪捧了水進來。

  鏡中的臉並未因一夜未眠而變得憔悴,除了眼底有些發青,鏡中的人依舊清秀嬌豔。整套的縣主服飾十分繁複,頭上戴著五鳳銜東珠的金絲纏紗冠,沉重的頭冠壓得她幾乎喘不上氣來。

  不過一面之緣的大長公主,自今日起,便將成為她的另一位祖母。

  大長公主府門口懸起了紅色的綢帶,府門大開,從裡面傳出陣陣歡聲笑語。幾乎所有宗室營裡的長輩都來觀禮了。太后派了季嬤嬤過來幫襯,教導蕙如應守的儀禮。一個頭一個頭地磕過去,蕙如只覺得自己頭暈眼花,脖子都快要斷掉一樣疼痛。

  臉上得體的微笑已經變得僵硬,四肢也不像是自己的。

  外頭開了酒席,安樂侯萬仞對母親認回來的這個漂亮的侄女兒相當滿意,拄著拐杖,一桌桌將酒敬過去。

  大長公主帶著蕙如,見過安樂侯夫人和幾位義兄義弟之後,便帶著她走向屬於自己的後園。

  蕙如扶著大長公主,安靜的花園裡鮮少見到侍女和下人的蹤影,前頭傳來的喧鬧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這裡只剩下一老一少兩個女人,寧靜得讓人覺得不真實。

  推開月門,蕙如見到了站在紫藤花架下的李晟。

  穿著一身寶藍色的長衫,頭髮只是用一隻金環束著,青年站在那裡,臉上帶著閒適的神情,手裡拿著一卷書,眼睛卻不知看向哪裡。

  「他有話要對你說。」大長公主輕輕拍了拍一臉驚愕之色的蕙如,然後走上前,站在了一旁,「本宮就在這裡,你們有什麼話當面便說開,即便有人見了,也不能說你們是私會。」

  李晟向大長公主施了一禮。

  白玉一樣俊秀的臉上頭一回染上了一抹紅暈。

  蕙如之前見過的世子,可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表情。悠然的,淡漠的,甚至使壞的樣子她都見過,唯獨沒有見過他害羞的樣子。

  這樣的宣王世子,讓她也忍不住怦然心動。

  「我……」他只開口說了一個字,一雙烏黑的眼睛看著她,瞬也不瞬。眸光清澈明亮,帶著她所不熟悉的感情。雖然李晟只說了一個字,蕙如卻仿佛聽到了他的心聲一般,紅暈爬上了她的面頰,將她的耳根也染得通紅。

  「戴著這東西一天,你累不累?」預期中的話沒聽到,聽到的卻是這句。

  蕙如訝然抬起頭,只看見李晟有些不太自在的微微移開目光。

  「是挺沉的。」不知怎麼的,那種澀滯的沉重感從空氣中散開,蕙如看著他,臉上浮起了一絲微笑。

  「那,拿下來吧。姑祖母應該不會怪你失禮。」

  站在一旁的大長公主忍不住掩著唇笑出聲來。她還從來沒有見過李晟這麼無措的樣子,不過是一句話,繞來繞去卻不敢挑明。

  「時間不多,成器你若不說,不如讓本宮來說。」大長公主笑著對蕙如說,「你這個縣主,便是他讓我去向皇上求來的。」

  雖然心中隱隱有猜測,但一旦從大長公主口中聽說,蕙如還是覺得心中劇震。

  「本宮自然也喜歡你,幫他這個忙,本宮自認非但不虧,還賺到了。」大長公主語氣中帶著揶揄,她只覺得今日胸中的沉悶之氣輕快了許多,也很久沒有這麼高興過了。「至於他為何要這麼做,你還不趁著機會快些讓他招認?」

  李晟笑著搖了搖頭,然後看向了蕙如。

  「沈蕙如,我心悅你,想娶你為妻,不知你可願意?」

  整個世界裡,只有這一句話,不停地回蕩在他們的耳邊。李晟看著蕙如微張著小嘴,一臉震驚的模樣忍不住心中狂跳起來。他想笑,嘴角的肌肉卻怎麼也不聽使喚。這個他認定的少女,眼中閃過的情緒裡有驚愕、茫然、困惑、疑慮,卻沒有他想像中的喜悅和羞澀。

  一顆心漸漸下沉,李晟看著面色變幻不停的沈蕙如,屏住呼吸,等著她的回答。

  明明不過一會的工夫,他卻覺得如過了一生般那麼漫長。

  **********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這章想放到明天來寫,卻控制不住自己從床上爬起來披上衣服一個字一個字敲出來。

  世子李晟沒有談過戀愛,身為從小缺愛的問題青年,他不知道要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情,對他來說,或許最直接的方法才是最有效用的。

  我在想,如果蕙如回答他的是「不願意」,他該怎麼辦?以他的個性應該不會放棄,但他也不會去傷害自己心儀的物件。

  他為她求來封號,也並不是單純想著兩人的身份對等,婚姻不會受到太多阻礙,而是真正想為她做點什麼,為她將來有所依靠,有所憑仗吧。

  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世子了,加油!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30 02:55 PM

第73章 蕙如的回答

  蕙如並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他。如李晟這樣的男子,這世上怕也沒幾人能勝過他。他的身世,容貌無一不是閨中少女們夢中所求的良人。只是她沒想到,李晟會當著自己的面,這麼直白地相問——不知你可願意?

  這一瞬間她險些要落下淚來。

  眼前的這人,是真心地尊重自己。他請來大長公主這個長輩在旁為證,慎重地詢問自己的心意,並沒有一絲想要為難或是逼迫的意思,只是單純的,直接的,帶著一絲忐忑地徵詢。這與她所知曉的勳貴子弟,紈絝少年們的行止皆為不同。

  她看著李晟,看著因自己良久沒有回答而臉上露出失落和傷感的青年,微微福□去。

  「蒙世子錯愛,蕙如不勝惶恐。」

  李晟目中的光華黯淡下來,他微微一笑,輕輕揮了揮手:「是我莽撞,希望六妹妹不要介懷。若你心中不願,便當我剛剛什麼也沒說過。」

  大長公主在一旁發了急:「你這孩子,成器到底有哪裡不好?」

  「姑祖母。」李晟對大長公主行了一禮,對她微微搖了搖頭。

  蕙如低著頭,並不去看大長公主和李晟的臉,只是清晰地說:「從來兒女的婚事皆是由父母作主,三媒六聘缺一不可。蕙如上有父母,祖母,親事並不能由自己作主。如若世子有意,還請您稟明長輩,按著規矩來。」

  李晟微微一怔,他轉頭看向蕙如,卻只見到頭上金絲紗冠上被陽光照得熠熠生輝微微顫動著的鳳翅。

  「成與不成,全在長輩。」

  然後,那名少女抬起頭來,目光盈盈,之前的那些驚愕困惑全然不見,只餘了一雙清可見底的明眸,眸光穿透了他的心海,讓他泛起層層漣漪。

  大長公主也是怔了一怔,隨後寬慰地笑了起來。

  「祖母與世子想來是有些話兒要說,蕙如先告退。」蕙如對著大長公主行了一禮,唇角微微含笑,「這頭冠著實重了些,孫女脖子又酸又疼,這會兒就想找個地方將這重東西摘下來好好歇一歇呢。」

  大長公主連連點頭:「去吧,去吧。」

  皇帝踏入皇后的寢宮時,皇后正在燈下做著針線。

  「陛下!」見皇帝進來,皇后忙放下繡繃起身行禮。

  「在做什麼?」皇帝隨手拿起皇后放在桌上的繡花棚子,上面繡著紫色的雲紋,雲紋裡若隱若現繡著一條五爪金龍。

  「天氣熱了,想著給陛下做件貼身的小衣。」皇后親自幫皇帝寬了外袍,從宮女手中接過一杯熱茶遞了過去,「這是新進的蒙頂石花,您最愛喝的。」

  皇帝接過茶盞,隨手放在桌上。

  「這些活都有尚衣監的宮人做,你又何苦在燈下費眼睛。」

  「是陛下貼身穿的衣服,臣妾又怎麼能假手於人去做。」皇后甜甜地笑了起來,如水一樣溫柔的目光看向面容依舊清俊的帝王,一如二十多年前,她看著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讓他們都下去吧。」

  宮裡侍立的宮女太監們全都躬身輕輕地退了出去。

  寢宮裡,罩著淺金色紗罩的宮燈散放出柔和溫暖的光輝,將皇后的容顏清晰地映照出來。年華似水,二十多年如一夢,轉瞬即逝。皇帝看著她,緊蹙的眉尖緩緩鬆開。

  不得不說,她們姐妹兩個長得實在是相似,那分相似,總是讓他不經意間便會恍惚起來。

  當年他一心求娶的是妹妹,沒想到天意弄人,最後成為自己妻子的會是姐姐,而自己年少時青澀的愛戀對象最終成為了自己的弟媳。

  他有過不甘,有過憤懣,但最後還是默默地接受。

  初登太子之位時,有太多不確定的動盪。身邊強敵環伺,他舉步維艱,那個時候,哪怕走偏一步,也有可能萬劫不復。他不敢冒險,不能冒險,在江山和美人之中,他義無反顧,選擇了帝王之路。只是那一點遺憾,一直藏在心中,隨著歲月的流逝,浸入了每一寸骨血。

  妻子的身上,少了姜盈的直率和寧折不彎的強硬。她比自己的妹妹更加婉約柔順,這樣的女人明明才是最合適的妻子人選,但他不知為何,總是無法將心交給她。他不知道夫妻間因何會走到這一步,只知道那條裂痕在姜盈去世時便已存在,之後越來越大,大到無法彌合。

  於是才會生了愧疚,因愧疚而冷淡,因冷淡而生縱容。

  「如果不是太后提起,朕都不知道盧國公太夫人帶著你的侄女們在東宮住了這麼久。」皇帝看著燈下顯得年輕了許多的皇后,一想起那個總是不苟言笑的岳母,心中便生出一絲厭惡,「住在哪裡不好,為什麼非要她們住在宮裡?還是住在東宮?」

  皇帝的眉目凝起,身上便有凌厲的氣勢散出來,那是長年居於上位者不知不覺帶出來的威壓,皇帝此刻看著皇后的目光裡,是毫無掩飾的失望。

  「朕以為你掌管後宮多年,行事一向有分寸,卻不料你會糊塗到這種地步。」

  皇后跪了下來,緊抿著雙唇並不答話。

  「這裡是後宮大內,不是盧國公府。」皇帝深吸了一口氣道,「別以為朕不曉得你母親打的什麼主意。朕的太子年少氣盛,你們便讓些少艾在他面前晃蕩,非要做出什麼事來,逼著朕再給太子房裡弄幾個女人?」

  皇后一凜,伏□連聲說:「臣妾不敢,臣妾斷斷沒有那個想法。」

  「他是你生的,若是你有那個意思,想讓他多幾個女人,你自然會來跟朕說,準或不準,朕當時便有說法。這是我們夫妻間的事,朕絕不可能怪你。可是你母親又是怎麼回事?連孫子的房裡人她也想插手嗎?就像當年她插手朕與宣王府裡一樣?」皇帝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盅跳起來又落回去,發出一聲脆響。

  「朕可以忍她一次,二次,絕不會有第三次。」皇帝的目光凌厲,定定地看著跪伏於地的皇后,「她是你的母親,也是宣王的岳母,朕和宣王都敬著她,讓著她,所以宮裡才會有你那些表妹堂妹,宣王府裡才會有側妃和妾氏。別以為用了幾個女人,就可以在後宮裡一家獨大。」

  皇后的額上滲出了冷汗,她就聽見皇帝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聲音響起:「否則,你以為朕因何會偏寵起淑妃?」

  他以為憑著皇后的聰慧,自己這些年已經表示得相當明顯,可惜……皇帝搖了搖頭。

  「朕這幾日不想再見盧國公太夫人和她帶來的任何一位女眷。你讓她儘快搬出去,對她說,朕的後宮已滿,朕的皇兒們身邊也夠人使用,別再費心想著要塞人進去。我李家的子孫不缺女人,朕會為他們挑選,若是太夫人不介意自己的孫女們為婢為妾,且她能找到願意納妾的人家,那是她的事,朕也不會阻攔。」

  「陛下!」皇后抬起頭來。

  嫁給他二十幾年,她還是頭一回從丈夫的口中聽到如此刻薄的話語。她曾以為歲月可以慢慢地讓他將過往那些事淡忘,卻不料那就是根化不了的尖刺,一直刺在他的心頭,紮入了心底。

  「成器的親事讓她死了心吧。」皇帝站了起來,冷硬的聲音裡終於出現了一絲柔軟,「太后和朕已經議定了人選,不日便會下旨賜婚。你這個做姨母的,便幫著他,挑些像樣的禮物備著吧。」

  皇后向前跪爬了幾步,一把揪住皇帝的袍角:「陛下,不知是哪家的閨秀?可是這次選秀中的姑娘?」

  皇帝停下了腳步,默默地看著她。

  皇后咬著下唇,深吸了一口氣:「陛下,成器是盈兒唯一的骨血,臣妾只想他後宅安寧,可以早日開枝散葉。」

  李晟就像他的母親一樣,心裡一旦拿定了主意,便是不會輕易更改的人。這些年來,他行事一向低調,從來不依仗帝王的愛寵而提出任何非份的要求。人人都當他只是一個沒落皇族,是個無所事事的書生。但皇后知道,李晟只是一把藏於鞘中的利刃,一旦他解開心中的桎梏,出了鞘的利刃就便發出讓人無法直視的光芒。

  太子需要宣王這支的力量,只有得到了宣王完全的支持,他才能在與李惟的對抗中立於不敗之地。

  所以她想讓自己人成為對李晟影響最大的人。

  李晟是她的親外甥,如果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想與之為敵。

  「你放心,是他自己喜歡的人。」

  皇后臉上現出一絲驚異:「喜歡的?為何從未聽他說起?」

  皇帝臉上浮起嘲諷的笑意:「因為你未必會喜歡。」

  皇后跪正了身體,抬頭看著他:「他沒了母親,臣妾就如他的親母,難道還要等陛下賜婚之後,臣妾才能得知自己親外甥要娶的是誰嗎?」

  皇帝低下頭,看著她,突然一笑:「你放心,雖然他不會娶你們雲家或是姜家的女子,但也不會去娶淑妃那一脈的女兒。」

  說完振了振衣袖,皇帝邁著輕鬆的步子走了出去。

  不會是她的親屬,也不是淑妃一派家的女兒。

  能配得上宣王世子,且在朝中不靠向任何一方的勳貴,如今還剩下幾家?

  「娘娘,娘娘?」候著皇帝遠去方敢回到殿內的宮女見皇后還跪坐在地上,連忙上前要將她扶起來。

  「不用你們扶,本宮自會起來!」皇后咬著牙,扶著身邊的椅子慢慢站起來,「一會去問問,皇上今兒翻了誰的牌子?」

  「是。」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30 02:56 PM

第74章 商議

  蕙如覺得自己似乎是做了一個夢,睜開眼睛時,卻什麼也記不清了。只依稀記得在夢裡,她的身體和心情都十分的輕鬆,身邊是柔軟輕暖的白色棉絮,如雲朵般將她重重包圍。

  「縣主,您的頭冠。」蘭溪見她睜開眼睛,忙向前爬了半步,將沉重的鳳冠捧在手裡。

  蕙如怔怔半晌好不容易回過神,才發覺自己正躺在馬車的軟墊上。

  「什麼時辰了?」她揉了揉眼睛。

  「差不多酉時初刻,咱們也快到家了。」蘭溪拿了梳子,幫她將頭髮挽起來,拿簪子別住。

  快到家了嗎?從蘭溪嘴裡聽到這話,蕙如不覺有些怔忪。來了這麼久,她已經將沈家當成了自己真正的家了。想到小院裡亮起的燭光,想到老祖母滿是慈愛的注視著自己的目光,就有一股暖流從心底淌出來,讓她覺得每一處毛孔都張開,身心都覺得舒適安宜。

  但那裡畢竟不是可以永遠待下去的地方,遲早有一天,她會從這個家出去,到另一個宅子裡開始新的生活。曾對祖母說過,女子若能自足,何必嫁人?但那終究也不過是句癡話。從她回到沈府的那一刻起,自己的命運便不能全然握於掌中。前方有許多條路,誰也不知道路的盡頭會有什麼東西在等待著自己,看上去的康莊大道,也有可能埋伏著無數的風險。

  蕙如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拳頭。

  沈家大老爺和大夫人陪著老夫人坐於正堂,等待蕙如歸來。

  蕭氏心裡是矛盾的。沈蕙如是常姨娘生的庶女,接回來不過才一年的光景,已經在貴女圈子裡出盡了風頭。她最擔心的,是這個已經被記到自己名下的庶女搶走親生女兒的風頭和姻緣。只是她千算萬算,怎麼也算不到,這個曾經養在鄉下,傻癡得連一句完整話都說不出來的丫頭,居然會一躍成為大長公主的乾孫女,成為禦封的惠和縣主。沈家現在,除了昌平郡主,只有老夫人是有誥封的。她見了這個女兒要怎麼做?難道還要去給她見禮?

  可話說回來,蕙如就算是縣主,也是她名下的女兒,她如今是縣主的母親,身份自然也要高貴許多。自昨日起,沈家便有無數親友前來祝賀,看著那些夫人們眼中羨慕嫉妒的光采,蕭氏也覺得自己身板硬了許多。

  蕙如已是縣主了,說不定過陣子,朝廷也會給她個誥封?

  正在胡思亂想著,蕙如一身盛裝走了進來。

  「蕙如給祖母請安,給父親母親請安。」並沒有她想像中的驕貴,這個庶女兒一進門,便恭恭敬敬,規規矩矩地給她見禮。蕭氏連忙起身,伸手將她扶了起來。

  「蕙丫頭今日辛苦了,大長公主那裡沒有失禮吧。」

  蕙如抬眸一笑:「勞母親記掛,一切安好。大長公主溫和慈靄,侯爺寬和爽直,待女兒十分親切。」

  「如此甚好。」蕭氏點了點頭,卻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說什麼了。

  老夫人這時才發了話:「累了一天了,讓蕙丫頭換了常服也好鬆快鬆快,過一會便將晚膳擺在慈安堂,一家子一起吃個飯吧。」

  蕭氏鬆了口氣,忙催著她進屋去梳洗換裝。

  晚上,一家子圍坐在一起,二少爺沈青崧也入了席。原本姨娘是沒有資格上桌子的,因為蕙如到底是常姨娘親生的,老夫人便叫她也一同入席。常姨娘再三推辭,只在一旁擺了張小桌,到底沒有坐到主位上去。

  菀如面上的痘痕還沒消盡,又聽到一向瞧不起的六妹妹被封了縣主,又驚又疑又氣又妒之下口裡生了火瘡,只躲在房裡不肯出來。老夫人知道她這是有心病,也不去管她,一家人熱熱鬧鬧地用了一餐。

  等到人都散盡,蕙如端了盞冰糖燕窩輕手輕腳到了老夫人的房裡。老夫人正打著盹兒,妙音拿著美人錘幫她捶著腿,一邊小聲兒跟她說著閒話。見蕙如進來,忙站起來見禮。

  「縣主來了!」

  蕙如將燕窩遞到她手上,笑了笑說:「快別這麼叫我,怪讓人難為情的。妙音姐姐還是叫我六姑娘吧,聽著才叫親切。」

  老夫人睜開眼,笑著對妙音說:「你們以前怎麼叫她便還是怎麼叫,別說她聽你們叫縣主叫得彆扭,我聽著也覺得生分。」

  妙音笑著應了,服侍著老夫人用了燕窩,這才收拾清爽了退出去。

  蕙如坐在妙音剛才坐著的矮幾上,拿起了美人錘幫老夫人捶腿。

  一室清靜,老夫人閉著眼過了好半天,才出聲問她:「是在大長公主府碰到了什麼事嗎?為什麼到現在也沒話說?」

  蕙如放下美人錘,看著老夫人,過了半晌才輕聲說:「是有事,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對祖母說。」

  老夫人睜開眼睛,坐了起來。

  「大長公主……她帶我去見了一人。」蕙如斟酌著將李晟的事說與老夫人聽,「並非私下相會,大長公主一直站在我們中間。世子說,他想娶我為妻。」

  老夫人越聽越驚,臉上的困倦之意早已煙消雲煙:「宣王世子如何會認得你?」

  「頭回子去榮王府時,曾有過一面之緣。」蕙如連忙解釋,「那時候和許多家的姑娘們聚在一起,他和嘉陵縣主正巧經過,遠遠地瞧見了一眼。」

  只是遠遠地看一眼,怎麼會相中蕙如?

  知道老夫人心中的疑慮,蕙如跪了下來:「有一事一直瞞著您,是孫女的不對,不過因為世子再三叮囑不可以讓人知曉,所以孫女一直瞞到現在。」說著,便將李晟入夥錦繡坊的事也詳細說與老夫人聽,「世人皆道宣王府家無隔宿米糧,是只餘空架子的沒落戶,是以世子不希望有人知曉這事。」

  「所以你與他私底下見過?」老夫人沉下臉來。

  「是。」蕙如心中羞慚,低下了頭去,「雖然是嘉陵縣主牽線,但畢竟於禮不合,這事也是我太過莽撞。不過好在世子是謙謙君子,從未近過孫女身前三步,且我們交談是在縣主的院子裡,並非共處一室。事後嘉陵縣主也再三跟孫女致歉,說了再不會犯這樣的錯。」

  老夫人點點頭。

  「他是宗室……」老夫人蹙著雙眉,微不可查地嘆了一口氣,「是將來的宣王。」

  「是。」

  老夫人默然良久道:「我沒想到,這些事你會一一都跟我說。」

  蕙如抱住老夫人的膝蓋,將頭枕在上面:「在蕙如心裡,祖母是我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祖母一切都是為了我,蕙如能有今天,是祖母所賜,本來就不應瞞著您。我也……我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老夫人摸著她的頭髮輕聲說:「你有這份孝心就夠了……」

  原本想等選秀之後便要找人去與莫家說親,沒想到蕙如會被封縣主。別說莫黎此時身上還沒有功名,便是考上了,只怕也不能配婚縣主。

  宣王世子是皇室宗親,身份何其高貴,更難得的是,雖說皇后是他的親姨母,但宣王府既非太子一派,亦非二皇子一黨,在朝中是個散人,皇上也格外優待。若照蕙如所說的,宣王府並不似外界所傳那麼艱難,蕙如若能成為世子妃,那可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好姻緣了。

  「只是按著朝廷的規制,世子有正妃一名,側妃二名,姨娘不超六名。」老夫人嘆了一口氣,「世子妃好雖是好,但娶妻之時,側妃也是要一同抬進去的……側妃是要上玉牒的,也都是從朝中重臣或勳貴家裡挑人。沈家在朝中權勢不盛,你小小年紀,一過去就要煩著這些後宅的糟心事,我實在是捨不得。」

  蕙如默然。

  她竟然沒有想到這件事……不覺有些頭疼起來。

  可是若現在去與李晟說不願,他還能理會她嗎?

  「我讓人叫昌平來,她是宗室裡出來的,對那裡的門道要清楚些。」

  昌平郡主進門時,便見老夫人靠在引枕上正閉目養神,而蕙如坐在一旁則是滿面愁容一臉懊喪之色。

  「這是怎麼了?」昌平郡主被唬了一跳,「怎麼了這是?蕙丫頭你怎麼苦著一張臉?」

  「嬸娘。」蕙如去與昌平郡主見了禮,噘著小嘴說,「我只是在煩惱……」說著小臉一紅,扭過身子不說話了。

  老夫人睜開眼睛,讓丫鬟出去將門帶好,這才嘆了一口氣,對昌平郡主說:「我如今跟你說件事,你聽了莫太驚訝。」

  什麼事能讓我聽了也會驚訝?昌平郡主看了看滿面通紅的蕙如,挑起了眉頭。

  老夫人剛提起宣王世子,昌平郡主騰地就站了起來,連連搖手說:「不行啊母親,蕙如可不能嫁過去!」

  蕙如轉過頭,眨了眨眼睛看著三嬸娘。

  「別說是京裡,就算是咱們遠在金陵的時候,宣王修道差點把宣王府整個給掏空的事情都傳到我耳朵裡了。」郡主跺著腳說,「皇上是厚待著這個親兄弟不假,但誰也經不住這麼造的不是?每年宣王要往那丹爐裡投多少銀子?那數兒說出來得嚇死個人。宣王的封邑少說也有二千畝,現在還剩了多少?怕是早就造沒了。您看著宣王世子身世清貴,可除了個家世他還剩了什麼?總不能讓蕙如嫁過去跟著吃糠咽菜吧。您不心疼,媳婦我可會心疼。」

  老夫人聽著聽著笑了起來。

  「你這話說的好像蕙丫頭是你親閨女似的。」

  「可不就像親閨女了!」昌平郡主將胸一挺,攬了蕙如進懷裡,揚著下巴說,「我家的小蕙如,斷斷不能到那裡吃苦去。」

  老夫人按著眉心,突然來了一句:「若到時候由皇上下旨賜了婚,可怎麼辦?你還能說不應?」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30 02:56 PM

第75章 喜事連連

  昌平郡主傻眼了。

  她這時才想起來,親王世子的婚姻大事,便是王爺也是做不得主的。世子皆由皇上指婚,那是多少年來的規矩。若是宣王世子真的中意了蕙如,進宮去求一道恩旨將蕙如娶回去,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若蕙如未得縣主之位,依舊是個姨娘生的庶女,這樣的擔心自然不可能會有,但現在她身份尊貴,又認了個大長公主當乾親,身份的差距已經不成為障礙……

  「那、那便沒有法子了。」昌平郡主肩膀塌了下來,坐在一旁,也如蕙如一般愁眉深鎖,長籲短嘆起來。

  「他怎麼就會相中了咱們家的蕙如了呢?」昌平郡主連聲嘆氣,「莫不是因為蕙丫頭得了聖寵,剛被封了縣主的緣故?」

  「怕是因為他相中了蕙如,才會去求大長公主幫她得了個縣主的封號吧。」老夫人一語中的,蕙如羞紅了臉,拿帕子將臉遮了起來。

  「啊?這又是何故?」昌平郡主這兩日被大消息一個接一個地震著,如今聽到什麼也不會一驚一乍的了。

  「可不就是因為宣王府沒銀子撐著,所以相中了咱們蕙丫頭這賺錢的本事了?」老夫人半是調笑地說。宣王世子有財路的事,雖說蕙如對她說了,但她也知道這事是少一人知道為妙,到底昌平郡主是宗室營裡嫁出來的,老夫人雖然疼她,卻也有著顧忌,不想將這秘密說與她知道。

  錦繡坊這些日子在南市做得風生水起,貴人圈子裡都知道有家能賣稀罕物件的喜鋪子,都以能買到一兩件小東西可以在圈子裡炫耀為榮。昌平郡主雖然不喜歡那些華麗的小玩意兒,可也聽到了不少關於錦繡坊的消息。自然知道蕙如也賺了不少錢。

  「這不是要貪蕙丫頭的銀子,讓她賺錢貼補夫家?」昌平郡主立時憤憤不平起來。

  「話也不能這麼說。宣王雖一心向道不理朝政,但畢竟是皇上的親兄弟,人脈廣,資源也足,到哪裡都要賣著他幾分面子。蕙如有了宣王府當靠山,這鋪子自然也能越開越紅火。」老夫人說。

  昌平郡主嘆了一口氣,若李晟真的討來了一紙恩旨,蕙如便是不想嫁也得嫁,否則便是沈家的抗旨之罪了。

  「蕙丫頭,你說說,你到底是什麼意思?若你不想嫁,我明天就遞牌子進宮,去求了太后……」

  蕙如搖了搖頭說:「嬸子您別為我操心了,何苦為了我去驚擾太后娘娘?何況……宣王世子門第清貴,說起來,也是咱們沈家高攀。」

  「什麼高攀,你如今也是縣主,得配親王世子也算相當。」昌平郡主哂道。

  「不過你這麼一說,莫非你也是願意的?」看著蕙如羞紅的面頰,郡主這時才省悟過來,「那你方才愁眉苦臉的作啥?我還當你不情願嫁過去呢。」

  「是我說的,按例世子娶妻時,會一同抬側妃進府,她這不是在犯愁嗎。」老夫人拍拍兒媳婦的胳膊,「小妮子這是在發愁要怎麼當好主母,要如何應對側妃妾室呢。」

  蕙如一頭紮在老夫人懷裡,死也不肯抬頭了。

  「這有什麼好擔心的。」郡主翻了個白眼,「你是正室,她們就算上了玉牒也是個妾,不過是出身比一般人家要強些罷了。宗室裡有宗室的規矩,怎麼著也不可能出現寵妾滅妻之事。你只管照著規矩來,她們有本事就去拴著世子的心,沒本事就得安安份份在自己院子裡待著。我父王府裡頭也有兩名側妃,三個姨娘,這麼多年,不也都老實安份得很,宅子裡都是我母親說了算。」

  蕙如只覺得自己心跳得厲害。沒說出來之前,她還覺得很鎮定,可是說出來之後,這心就好像不是自己的,撲騰撲騰像揣了只小鹿,直踹得自己心口疼。

  「只可惜宣王府太窮了點兒。」昌平郡主嘆息的聲音簡直能將房頂兒給掀開,「嬸娘也就只能給你多陪送些嫁妝,讓你過去能少吃點罪……你可記著,一定要將嫁妝牢牢握在手裡,別傻乎乎地全交出來貼補人家。」

  蕙如哪有這心情聽她說這些。

  「大嫂聽到這消息,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表情。」昌平郡主咯咯笑了起來,「真想去瞧瞧她眼珠子瞪掉下來的樣子。」

  「你這個促狹鬼!」老夫人輪起身邊的枕子砸她,「你可得把嘴給我閉嚴實了,人家還沒上門求親,也沒見到賜婚的旨意,若是讓我從旁人嘴裡聽到一絲響動,我就唯你是問!」

  結果沒出三天,宮裡就又傳了旨出來。

  皇上將沈府新近出爐的惠和縣主指給了宣王世子李晟,吉日便選在十月初八。

  蕙如是九月十九的生辰,那時候正好過了及笄禮。李晟當真是等不及要將她娶進門了。

  一時間,整個京城都沸騰了起來。

  既然指了婚,蕙如自然不用再去參選,只在家裡籌備嫁妝。日子定得太急,沈家又毫無準備,這一下子就如炸了鍋一樣,人仰馬翻。

  都在說著沈家這位小姐命實在是好,一個庶出的女兒,居然能得大長公主的青眼,被封了縣主,還能嫁入宣王府,成為世子妃。儘管宣王府窮困,但以一個三品京官的庶女,能成為世子妃,那簡直就是祖上燒了高香,不知是哪輩子修來的福份。

  不過沈家也並不富裕,只怕這位世子妃嫁過去,這日子便要捉襟見肘,緊巴巴地過了。但隨後又傳來消息,宮裡議定了宣王世子兩位側妃的人選,一位是太倉鄭氏,一位是安陽方氏。鄭氏是太倉府丞之女,父親官位雖不是太高,但家裡是江南富商,嫁奩豐足,又是皇后的姨表侄女兒,想來今後在王府裡必能過得風生水起。安陽方氏父親是新任的潞州巡撫,官居從二品,比沈侍郎的官位要高,又是淑妃娘娘拐彎抹角的親戚,想來在王府裡也可以橫著走。

  有這麼兩位背景實力雄厚的側妃在旁,這位縣主,怕是嫁過去也不會那麼輕鬆。

  轉眼兩個月過去,選秀的結果終於出來了。

  沈家三小姐,沈氏芳如,雀屏中選,被太后欽點,年後嫁與三皇子李怡為皇子妃。

  滿京城都炸開了鍋。

  沈家這是怎麼了?一連兩個女兒都成為皇族宗室的媳婦,莫不是沈家要成為朝中新貴,這是沈浩然要被皇上重用的前兆?

  沈大老爺如今正是春風得意,連睡著了都要帶著三分笑。

  他如今才知道,那個被他忽視了十年之久的女兒,才是他命裡真正的福星。

  自從將蕙如接到京裡,沈家就如鐵樹開花,喜事連連。先是青崧中了進士,再是蕙如受封縣主,指婚宣王世子。現在自己的嫡女也順利選上,成為了準皇妃,長子青崴也因政績卓著,近日要進京述職,前程就在眼前。這怎不讓他心裡樂開了花?

  這短短一年的時間裡,京中沒有哪位大人能如他這般揚眉吐氣,事事順遂。

  大夫人也樂得合不攏嘴。芳如嫁入皇家,比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姻緣還要強上百倍。姜家算什麼?我呸!當初那麼瞧不上咱們,現在就算安平侯夫人跪在她面前求她,也不可能再讓她像以前那樣用熱臉子去貼冷屁股了。

  恒國公家的三夫人帶著茵如上門來,言辭恭敬,態度和軟,哪還有半點當年的趾高氣昂?看著茵如挺出來的肚子,聽到三夫人說將家裡的妾室通房都打發到了莊子上好讓茵如安心養胎,大夫人就覺得這麼多年的悶氣終於可以吐出來,人也精神了三分。

  整個沈宅都是喜氣洋洋的,只有一人與這氣氛格格不入。

  菀如病了兩三個月了,一直不見好。她臉上的痘印早已消褪,但人消瘦了許多。孫姨娘被打發去了莊子上,也不知道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再見到。往常並不覺得如何,但當姨娘真正離開她,她這時才覺得身邊空落落的,連個依靠也沒有。

  以前看不上姨娘,覺得自己便是因為她的身份才處處受人壓制。但此時所能想到的,都是姨娘對她的好。她是她的生母,一心一意全都是為了她。這宅子裡上上下下數百人,只有孫姨娘一個人是全心全意地為她的前程努力。

  見不到了,才會格外的思念。

  她看不上的六妹妹,如今貴為縣主,指婚給了親王世子。

  她瞧不起的三姐姐,如今也定下來,將成為皇家媳婦,成為三皇子的正妃。

  姐姐妹妹都有了那麼高貴體面的親事,而她,還縮在院子的角落裡,等著零落成泥。

  一家子都歡歡喜喜地備嫁,又有誰來關心過她?

  菀如看著院裡那一方小小的青天,覺得前途茫茫,一片絕望。

  如果不是大夫人使了壞,讓自己臉上生出這麼多難看的痘疹,自己也不至於頭一輪初選便落選。

  若不落選,那當日昌平郡主帶進宮裡的姐妹中,必定會有她沈菀如。

  那大長公主說不定看中的便是她而不是那個出身鄉間,小裡小氣的沈蕙如,說不定皇上所封的縣主會是她,賜婚的恩旨也是她的。

  若不落選,那之後的二選三選,必定也是她高中。

  既便她不能如芳如那樣選上正妃,品貌樣樣不落於芳如之後的她,說不定也能被指為三皇子的側妃,同樣被登上玉牒。

  如果不是大夫人,她不會一個人孤苦伶仃看著這小小的天地,她的生母也不會被攆到荒冷的莊子裡辛苦熬日子。

  菀如的眼角落下淚來。

**********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身體不太好,所以上網的時間也少,很多朋友們的留言不能第一時間回復,真是萬分抱歉。

  文寫到現在,終於要慢慢進入高朝了,等蕙如嫁進宣王府,咱們也該換地圖了。

  我會儘量將文寫得更緊湊好看一些。

  忍受著慢熱一直跟我走到現在的親們,真是無法用言語表達對你們的感謝!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30 02:57 PM

第76章 世子的心意

  皇上賜婚的旨意下來之後,宮裡上至太后,皇后,下至幾位與宣王世子帶著點親戚關係的妃嬪都派人送了禮來,雖不是什麼特別貴重的,但到底意義不同。蕭氏開了庫房,將賜下來的錦緞擺設珍玩之類的東西收好,這些將來都是蕙如的陪嫁,要放在前三抬嫁妝上抬過去的。芳如雖是定下了要嫁三皇子,但婚期定在年後,比蕙如要晚了三個月,且三皇子的生母不過是個昭容,位份低,人又不是很得寵,所以相較下來,反而不如蕙如現今的風光。

  儘管蕭氏心裡不大舒坦,但一想到外頭傳言宣王府的困頓,又覺得自己的女兒嫁得要實惠多了。

  成親之後,三皇子便要帶著王妃出京就藩。範陽離京城八百里,談不上多富庶,卻也絕不是荒僻之地。在範陽,裡裡外外都是皇子女婿說的算,就跟個土皇帝似的,那芳如不也就是個掌著實權的小地方的皇后了?

  這麼一想,心裡那些不順暢全都煙消雲煙。看著蕙如,也覺得順眼了許多。

  若非蕙如得了大長公主青眼被封了縣主,她的芳如即便選上了,也不一定能有把握當上正妃。雖然都是妃,但一個正字一個側字,便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茵如這幾日回了娘家來住,如今她懷著四個多月的身孕,正是過了害喜期身子又並不是特別沉重的時候。家裡攆走了幾個礙眼的姬妾,又如願以償的懷上了孩子,沈茵如志得意滿,春風得意。

  馬上就要給蕙如行及笄禮,接著便是蕙如出嫁,再過三個月又是胞妹成親。茵如便對婆婆說要來娘家幫幫母親,就勢便住回沈宅。

  「我身子不過才好些,那老虔婆便要我每日去她房裡立規矩,又不知從哪裡找的廚娘,做的飯菜連一絲味兒也沒,壞了我的胃口是小,餓壞我肚子裡的孩子可怎麼辦?」茵如坐在母親的屋裡,一邊吃著酸甜的杏仁酪,一邊跟母親數落婆婆的不是。

  「前些日子夫君受命到鳳翔公幹,她更是將女兒拴在身邊,一刻也不讓女兒喘氣,可真是夠了!」

  蕭氏一拍桌子:「她竟然這麼苛待你,我必不與她干休。」

  「所以女兒回來住些日子,等夫君回京了我再回去。」茵如放了碗,抱了蕭氏的胳膊撒嬌,「從前不覺得,現在嫁出去了才發現,還是自己的親娘對自己好。現在我的妹妹一個為皇子妃,一個為世子妃,等她們嫁出去,瞧那家子人還敢對我使臉色。」

  「正是!」蕭氏摸著女兒豐潤的手背,舒心地笑了起來:「等你這胎生個兒子,咱們便有了底氣,你婆婆斷不敢再給你氣受的。」

  雖是皇上賜婚,但該走的禮一點也不能省。納采、問名、納吉,雖不過是個形式,卻也一樣一樣都照著規矩來。

  李晟親自上門拜見未來的岳父岳母。雖然宣王沉迷修道的敗家名聲在外,但宣王世子溫文俊秀,氣度優容讓沈大老爺極為欣賞。從前只在朝議時見過幾次這位宣王世子,那時候他總是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站在人群外面,幾乎沒有說過話。

  沈大老爺便以為,世子家世清貴,只領個閒散的職位,並不十分熟悉政事,只是行事低調,待人又有禮貌,不似別家的紈絝令人生厭罷了。沒想到這次李晟上門拜見,三兩句話便說到沈大老爺心窩裡。這個女婿,不止人長得出眾,更是學識淵博,很多事都是一針見血,犀利獨到。翁婿兩個在書房裡待了一個下午,沈大老爺已將這位準女婿引為平生知己。

  「這樣的品貌,竟能成為我沈家的女婿,實在是得天之幸。」言談之間,頗有些覺得自己女兒配不上宣王世子的意思。

  蕭氏在一旁聽了心中吃味,她是想像過皇家子弟的風采氣度,但初見李晟時還是被嚇了一跳。論起容貌,宣王世子可以算得是她見過的第一人。舉走投足間又極為優雅貴氣,天生的風儀,只是一個眼神,便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將頭低下去。

  蕙如那丫頭,怎生如此的好命!蕭氏不覺又羨又妒。心裡因此更加熱切地想看一眼三皇子李怡。

  只是皇子又豈是那麼容易見的?蕭氏左等右等也等不來機會去見一見未來的女婿,就如百爪撓心一般,期待又忐忑,寢食不安了幾日,人眼瞧著就消瘦下來。

  蕙如的及笄禮是老夫人親自操辦的,眼下她的身份不同,又已訂下了宣王府的親事,老夫人便想著要大大操辦一回。蕙如卻是不肯。

  「哪有妹妹的及笄禮要將姐姐的壓過去的道理?」蕙如拿著祖母寫的禮賓單子找過去,「咱們只請一些親朋至交,行了禮做個席也就是了,用不著如此鋪張。」

  「這是你最後一次在家裡過生辰……」老夫人略有些傷感,「也是我頭一回給你過生辰,總不能委屈了你。」

  「祖母疼孫女,還有什麼委屈的?」蕙如偎進她的懷裡,「日子過得好與不好,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犯不著風光著給別人看。」

  「那日大長公主也是要來的,難道讓她說我老太婆捨不得一點銀子給孫女兒風光?」老夫人笑著拉她起來,「萬事都由我和你嬸娘母親看著,又不用勞動你。」

  「我也不是那意思。」蕙如有些發急,「如今沈家風光太過了,多少雙眼睛盯著咱們,能簡省便簡省些。若祖母真是疼我,不如將這辦禮的銀子省了下來,給我添妝得了。」

  一席話說的老夫人哈哈大笑,用指戳著她額頭直笑著說:「敢情是想著銀子吶,你放心,祖母體已銀子多的是,斷斷不會少了你的壓箱銀子的。」

  李晟正在書房讓宮裡尚衣局的宮人量著身量。大概是知道宣王府裡短銀子,皇上大筆一揮,將他大婚的衣服飾物甚至香燭酒席錢也全由宮裡包了,李晟也樂得省心。與老宮人方說了沒兩句,就聽外頭朱明來報:「世子爺,錦繡坊的沈老闆遞了貼子求見,人在西角門外頭候著呢,見是不見?」

  錦繡坊的沈老闆,不是蕙如的堂姐嗎?她怎麼來了?

  自己入股了錦繡坊的事,身邊的親信是知道的,所以朱明才會在這時候進來通報。錦繡坊的入貨對賬都有他手底下的管事先生過問,一般情況下他還真沒特別關心。

  「請她在聞濤閣小坐,我一會就過去。」

  聞濤閣在王府東邊,是世子所住的燕然居外院。李晟打發走宮裡的來人,帶著青玄走進聞濤閣的時候,正看見一個年輕的婦人背著雙手抬頭看牆上掛著的水墨山水。

  那婦人一頭烏鴉鴉的發挽成婦人圓髻,只簪了兩隻長長的扁銀簪子,銀紅色的半臂,靛藍色的長裙,纖頸長腰,身段婀娜,聽見身後有響動,她轉過頭來,正看見李晟。

  「您就是世子爺吧。」五官秀美,眉目中帶著幾分英氣的女子在看見李晟的面容時,面上閃過一絲驚豔,但很快便收斂心神,對他行了一禮,「民婦沈玫如,見過世子。」

  「沈家堂姐請起。」李晟抬手虛扶,指著一邊的烏檀木深背椅子說,「請坐下說話。」

  沈玫如雖是商家女出身,但這些日子在京城中的高門深戶裡行走,眼界胸懷與一般的女子不同,加上她本身性情爽利直率,身上沒一點女兒家嬌羞忸怩之態,便大大方方地坐下來,倒是讓李晟心裡生了些贊許之意。

  眼見著沈玫如身後站著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子,目光沉凝,舉止從容,看他行事像是沈玫如的下人,但氣質態度又完全不似,不覺多看了他幾眼。

  「這位是……」

  「回世子,小人名叫黃覺。」

  黃覺……李晟點了點頭:「原來你就是黃覺,莊老總在我面前誇你,說你是個行商理財的好手。」

  黃覺臉上微微一紅:「小人不敢,原是靠著東家和世子提拔,賞小人一口飯吃。」

  沈玫如會帶著黃覺一起來找他,李晟示意青玄帶著房裡的下人都離開,然後才問:「堂姐來找我,可是有什麼難為之事?」

  玫如沒想到宣王世子待她如此客氣,蕙如還未嫁過來,世子已經一口一個堂姐,叫得自然又親切。看著李晟出眾的人品相貌,玫如打心底為蕙如感到高興。見他問起,便推了黃覺到前頭說:「是有一事相求。原本是想著等蕙妹妹嫁過來了,再來求世子幫忙,但這人心裡著急,總是心心念念著家裡的事,沒法子,我便忝了這張臉,帶他來求援來了。」

  「哦?」李晟放下茶盞,抬眼看了看眼前的青年。

  「是這樣,他本是江夏人,四年前隨著伯父兄長一家進京,半道上被一夥強人劫殺了全家,只有他一個人護著有孕的嫂子逃了出來。」玫如心熱嘴快,怕黃覺害怕李晟的身份不敢說話,索性就幫他說出來,「因為嫂子有病,侄兒又小,他攢不出回鄉的銀錢,連使人回去打聽消息也做不到。之前蕙妹妹瞧他是個人才,便將他弄來錦繡坊幫我的忙,還應了要派人回江夏去打聽他家人的消息,但接著便是進宮選秀和賜婚的事兒,妹妹在家裡出不來,也沒辦法找人去江夏問問。我在京裡也沒過幾個月,人生地不熟的,瞧著他們叔嫂著實可憐,便想著找世子爺問問,能不能尋個妥當的人回江夏打聽消息……」

  江夏,四年前……李晟眉頭動了動,又盯著黃覺看了兩眼。

  「這事倒也不難。」

  黃覺臉上立時現出驚喜之色來。

  「你家中還有何人?居於何處?你都一一寫下來,江夏本就靠著海,那邊時常會有商隊來往,我使人過去打聽一下便是了。」

  見黃覺久未說話,沈玫如忍不住催他:「世子都說能幫忙了,你怎麼還不說話?你家裡到底有些什麼人啊?說出來人家才好幫你打聽。」

  黃覺過了良久,才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請世子去江夏打聽一下杜家,不知道杜家現下境況如何……」

  杜家!李晟突然站起身來,黃覺嚇得向後大退了一步。

  「杜家?江夏杜家?」連玫如也嚇了一大跳,「你是杜家的人?」

  江夏杜家,在北方可是赫赫有名的富商大戶,近年來雖說經歷變故,有些凋敗之態,但畢竟是百足之蟲,雖死猶僵,在北方誰人不識。

  「怪不得你會做一手好賬……」玫如喃喃地說,「原來是杜家的人。」

  黃覺不說話,只跪下來給李晟磕頭。

  李晟上前一步,將他攙起來,看他已經淚流滿面,不覺唏噓:「聽聞四年前杜家長房於來京途上被強人所害,官府也曾派人四處揖拿,可惜一直無獲,成為一樁懸案,我當時在京中,也聽得一些風聲。沒想到還會有人活下來,倒是不易。只是這幾年你為何不去找官府申訴,也好早日捉拿到強人為你家人復仇?」

  黃覺哽咽不能成語,搖了搖頭說:「小人只盼著嫂嫂和侄兒能安然回鄉,其他的便管不了了。」

  李晟眉頭微揚,聽他這話的意思,分明是知道仇家是誰,但不願說出來,或是不能說。當下便點了點頭說:「既然是你是錦繡坊的人,我自然是要幫的。晚些時候,我會親自派人去江夏走一趟。」

  黃覺又跪下來,給李晟磕了三個響頭。

  李晟讓他起來,轉臉看了看一臉愕然之態的沈玫如,道:「這人,是六小姐推舉來的?」

  玫如點頭。

  「也是她讓你帶過來尋我幫忙的?」

  玫如又點了點頭。

  李晟沉吟了片刻,笑了起來:「她對我倒是放心。」

  婚期就在眼前,若是對他不夠放心,那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玫如在心裡說,一時忍不住,便問了一聲:「我聽說宮裡把側妃的名單也定了下來,蕙妹妹嫁過來的時候,要跟那兩個側妃一同拜天地嗎?」

  李晟目光微凝,臉上的笑容淡去:「不用,我不會跟她們拜天地的。」

  是「我不會」,而不是「不用」。

  玫如笑了起來。

  「這樣我便放心了。」說完,她告辭要走,人剛走到門口,卻突然被李晟叫住。

  「世子有事要吩咐?」玫如回過身,看見李晟微紅的面頰,覺得有些詫異。

  「我……側妃是宮裡下旨定的,並非我的意願。」李晟目光清亮看向沈玫如,「六小姐是不是很在意?」

  玫如怔了片刻,方笑著回答說:「她是不是在意我如何知道?不論在意還是不在意,一個月後她都會嫁入宣王府裡。不過我想,這世上不會有哪個女子會不在意夫君納妾這種事了吧。我這輩子已經不可能再嫁人了,所以說這話也不怕人議論。女人若不在意自己的丈夫納妾,那便是心裡頭沒那男人。」說完了對他福了一福,轉身離開。

  等出了宣王府,一直悶聲不言的黃覺才問了一聲:「東家不想再嫁了嗎?」

  玫如臉上一紅,抬手理了理鬢邊的頭髮,嗔道:「你管得著嗎?」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30 02:58 PM

第77章 胡鬧

  「他真的這麼說?」坐在窗下繡著嫁衣的蕙如將針插在一旁,轉過身來看著玫如。

  玫如拿著扇子輕輕搖著,笑盈盈地看著她:「是啊,就是這麼說的。」

  蕙如臉上微紅,眼中光華流動,一室幽香,窗外傳來數聲清脆的鳥鳴。

  「我還是頭一回見到世子爺呢,」玫如見她害羞,將手中的團扇向榻上一丟,拎著裙子便坐到她身邊去,擠眉弄眼:「沒想到世上有這麼俊的男人,妹妹你有福了。」

  蕙如推了她一把,轉身又去拿針。

  「哎哎,急什麼,繡不完還有丫鬟們幫著繡呢,快跟姐姐我說會子話兒。」玫如將針包奪了扔在一旁,擒了蕙如的手就要跟她說話。

  「哪有那許多話要說的。」蕙如掙了半天卻是沒掙脫,只能無奈地看著玫如,「姐姐,鋪子裡現在就你一人打理,你不忙嗎?還成日往我房裡鑽。」

  「有黃覺瞧著呢,沒事兒。」玫如一揮手,「現在又不是剛開張那會,我還要一家家去跑去送禮。如今咱們錦繡坊也算是小有名氣,多少家夫人小姐都托人尋上門來。左右不過偷懶這幾天,絕耽誤不了咱的生意。」

  蕙如無奈地笑了笑,坐直了身體,拿一雙盈盈美目看著她:「好,那我就跟你說會話,你說吧,要說什麼?」

  被蕙如這麼正經八百地一問,玫如倒沒了話頭。

  從晉陽回來也過了近半年的時光,蕙如的模樣比剛見那會長開了許多,臉上雖帶著些稚氣,眉目間卻更見風韻。特別是那一對眼睛,清而有靈,潤則藏鋒,就像磁石一般讓人移不開目光。

  玫如看了她一會,長嘆了一聲:「蕙妹妹你真是越長越水靈了。」

  蕙如等了半天卻等到了這句話,不覺噗地笑出來:「姐姐你是希望我越長越醜嗎?」

  「我之前就在想,不知哪家有福氣的能娶到妹妹這麼漂亮又能幹的,萬沒想到你會嫁到宗室裡去。」玫如握著蕙如的小手看了半天,「小小的年紀,要在那種深宅子裡過,我都為你愁得慌。」

  「京裡頭漂亮的姑娘多得是,不說旁的,玫姐姐你就是個千里挑一的美人。至於能幹……」蕙如笑著指著自己繡了不到一半的嫁衣說,「就我這針腳,若不是有蘭溪洛紅她們幫忙,只怕這嫁衣上身不知要被多少人笑話。偏就你覺著我好。」

  「女子能幹又不是體現在女紅上。」玫如擺手說,「若只瞧著女紅好不好,還要針線房的丫頭婆子們做啥?我是說你這裡。」說著,她指了指蕙如的腦袋,「也不知道你這裡頭裝的都是些啥。」

  蕙如吐了吐舌頭。

  「世子雖然好,瞧著待你的心也誠,只是那兩個側妃實在是個麻煩。」玫如想想又嘆起氣來,「又不是尋常人家的妾室,任你搓圓捏扁,人家後頭一個站著皇后,一個站著淑妃,都是惹不起的人物。若她們處處跟你犯著擰,你在後宅裡的日子可要怎麼過?」

  蕙如垂下雙目,過了一會輕輕嘆了一聲:「還能怎麼過?宮裡指了人下來,總不能死扛著不受。他是世子,更是皇上的臣子。就算他不想要,也不能不要。」

  「你真的能體諒?」玫如問。

  蕙如沉默了半天,還是搖了搖頭:「他待我多少心,我便還他多少。這世上的事,雖不能萬事求個公平,但也要自己能夠心安。皇上指了婚,我自然要高高興興地嫁過去,為他掌家,為他管事。他若敬我,我自敬他,他若心裡只有我一個,我便全心全意地對他,但他若心裡有旁人,我的心裡便裝不下他。」

  「這又何苦。」雖然心裡贊同蕙如,但玫如還是忍不住要勸,「女人這輩子無非就是這樣,能始終如一的男人這世上又能有幾個?便是夫妻再恩愛,有了身孕之時,當妻子的還要給夫君安排通房服侍。就算他不是世子,只是一般的官家子弟或是商賈,也做不到後宅之中只有一個女人……他能事事尊重你,讓你正妻的位子安穩,你便睜隻眼閉隻眼了罷。」

  蕙如看著她,突然笑了起來。

  「姐姐你不知道,我眼裡揉不得沙子,半點也揉不得。」

  「可是……」

  「我會過得很好,你莫為我擔心。」蕙如柔聲說,「最壞的,不過是將心藏起來,誰也不交出去,大家和和氣氣,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便將宣王府當成錦繡坊,他做東家,我來當帳房。鋪子做得好,便一生做下去,各得其所,也是美事。」

  玫如噎了半天,差點轉不過這口氣來,過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世子他,對你好像是真心實意的。」

  蕙如點了點頭笑著說:「所以現在我對他也是實心實意啊。」

  ****

  鄭側妃帶著兩個清秀的少女站在李晟的書案前,李晟坐在桌後,手裡拿著一本書,半眯著眼睛似看非看。

  「這是明玉,明珠姐妹兩個,是盧國公府的家生子,身家清白,模樣也出挑。」鄭側妃帶著一絲討好的笑看著李晟,「成器,這是你外祖母特地挑了來的,今日便開了臉放進你房裡吧。」

  李晟抬眼看了看她,將手裡的書向桌上一拋:「側妃真不容易,照顧著父王不說還要看顧著盧國公府裡的事。」

  鄭側妃臉上依舊笑盈盈地,對那兩個少女說:「還不給世子見禮?」

  明玉明珠看著李晟的俊秀模樣,早已歡喜不禁,聽見側妃發話,連忙跪下去磕頭。

  李晟就當沒看見一樣,自己從筆架上摘了只紫鋒狼毫,沾飽了墨,在書上寫起字來。

  「一會我讓人給她們收拾出兩間屋,或者,直接讓她們去外屋住著,伺候起來也方便。」

  「側妃慢走不送。」李晟眼也沒抬,依舊低頭寫著字。

  鄭側妃臉上笑容一僵,嘴角扯了扯,轉身要走。忽聽李晟對外面叫了一聲:「青玄進來!」

  在門外候著的青玄連忙走進來躬身行禮:「世子您吩咐。」

  李晟放了筆,總算抬眼看了看依舊在地上跪著的兩個女孩子:「把她們帶出去,交給管針線房的羅大有家的,讓她派些活兒給她們做,就在那兒掃間房出來讓她們住。」

  明玉明珠當即傻了眼,扭頭去看鄭側妃。

  鄭側妃回身,臉色也變了:「成器,這是你外祖母給你送來的通房丫頭,你怎麼能讓她們去針線房做活?」

  李晟笑了笑:「家裡用度緊巴,側妃又不是不知道。現下外祖母送兩張嘴過來,吃什麼喝什麼當然要她們自己去掙,咱們宣王府可不養白吃白喝的主子。」

  鄭側妃臉都發青了:「再緊巴還能短了兩個丫頭的吃穿?人是你外祖母送來的,也是老人家體念你要成親,特特指了自己放心的孩子幫你通人事,你怎麼可……」

  「既然是外祖母用慣了的,出於孝心,我也不能奪人所愛。青玄,將她們送回去,就說我這兒服侍的人也夠了,有生人來我會睡不著覺,多謝外祖母的心意,若真想送人,就送幾個手腳俐落,針線活出挑的來,也好幫家裡人多做幾身新衣裳穿。」

  「你!」鄭側妃手一伸,「長者所賜怎敢辭?」

  「不能辭嗎?」李晟蹙起雙眉,一臉的為難,「若側妃覺著不妥,那也只好收下了。」

  鄭側妃還沒鬆出口氣來,就聽李晟說:「父王最近在抄西華上清尊師的《妙言無上清心聆道真經》,就讓她們去父王那邊,幫忙磨墨鋪紙……你們會寫字嗎?」

  正在發怔的明玉明珠突然聽李晟問她們話,連忙點頭說:「會的,會的。」

  「那正好。」李晟一拍手,笑著說,「父王說要抄百本經書還願的,讓她們也去幫著抄書好了。」

  鄭側妃心裡著急,向前一步說:「成器你別再胡鬧,哪家宗室在成親之前沒有通房丫鬟的?你外祖母這也是為了你好!」

  李晟面色突然一冷:「父王成親之前便沒有!」

  鄭側妃被他看得頭皮陣陣發麻。這位世子平日裡看著溫文謙遜,但偶爾發起火來還真是讓人渾身發冷。心裡不覺想起三年前,自己給他安排通房丫鬟的事來。那次他倒是沒說什麼,只是不讓人近身服侍。後來那丫鬟膽子太大,半夜摸到李晟的房裡,脫了衣裳要去抱他,被李晟一記窩心腳踹得咳血。

  之後李晟一狀告到宣王那裡,宣王也不過是讓他自己處置。李晟到底是把她的心腹丫鬟給拖出府賣了,宣王也有一個多月沒跟她說上半個字。

  心裡不禁暗罵盧國公太夫人給她惹事。

  若是李晟又去找宣王說話,東扯西扯地將宣王心事扯出來,還不知要出什麼麼蛾子。

  「罷了,你若實在不中意這兩個丫頭,我便將她們帶回去,再幫你挑好的來。」鄭側妃軟了口氣。

  「我房裡的事,不勞側妃掛心。」李晟嘴角一扯,臉上現出微帶嘲諷的笑來,「對了,再過一個月,側妃的侄女兒也會進府裡,我便讓她住在側妃旁邊吧,也好時時聽你教誨,跟她說說如何做好側妃的本份。」

  鄭側妃的住處是在王府西邊的落梅軒,離著燕然居十分遠……將小鄭氏送到她身邊住,這不是明擺著不肯近身的意思?

  鄭側妃這下可是真的急了:「那可是你表妹。」

  李晟雙眉一抬:「什麼表妹?她只是個側室。」

  鄭側妃一口血險些就要噴出來。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30 02:58 PM

第78章 怨氣

  得了信兒的盧國公太夫人第二日怒氣衝衝來到宣王府,卻被告知一大清早世子爺便被皇上召了去,還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

  她便要見宣王,誰知道宣王身邊的掌事太監來回,說是宣王正在閉關聆聽道音功法,不能受人干撓,那意思竟是要將岳母拒之門外,就是不見。

  盧國公太夫人自然不能在宣王府裡頭端出泰岳的架子來,女婿不肯相見,外孫又沒回來,她在房中枯坐了兩個時辰,終於忍不下去,便將鄭側妃叫來好一頓訓斥。

  鄭側妃原是她庶妹的女兒,是她外甥女,性子柔和恭順,所以當年她相中了,硬逼著妹妹把她心尖兒上的長女給抬進王府當了側妃。鄭家雖然官位不顯,但對這個女兒愛如掌珠,也是希望她能嫁個好的。當側妃雖然榮光,但畢竟是個側室,俯仰由人,能比得上當家主母來得風光?

  更何況當年宣王妃是宣王苦求得來,那癡情的名聲兒傳遍京城,姜氏又是那麼個容貌才學都數第一的女子。女兒嫁過去是為妾的不說,怕連宣王一丁點兒憐惜也分不到。心疼孩子的鄭家如何甘心願意。

  盧國公太夫人又是哄又是逼,甚至直接找了當時的皇后,現在的太后下旨,硬生生將這個外甥女兒送進了宣王府。

  自此之後,便連帶著太夫人的妹妹也不肯再見這位厲害強勢的嫡姐姐了,就算姐姐家裡再風光,她也要老死不相往來。

  只是鄭側妃卻安心在王府裡住了下來,直到王妃病逝,宣王迷上修道,王府日漸凋落,她都穩穩當當地在裡頭住著,操持著府裡內外的事宜,絲毫沒生過要回娘家的念頭。

  她待盧國公太夫人也一向恭敬有禮。

  就像現下,被太夫人數落了這麼久,她依舊端坐著,眉目低垂,臉上沒有露出分毫的不耐。

  「姨母說的是,只是您也知道,成器那孩子的性情與姐姐像了七分,固執起來又與王爺似了三分。」等太夫人發洩完了,她才輕輕嘆了口氣,將臉抬起來,「縱然我待他有十分真心,他心裡只裝著過世的王妃,我的話,他半點不會聽進去的。」

  聽她提到過世的女兒,太夫人面色黯淡了下來。

  「說出來不怕您笑話,成器一直對姐姐的過世耿耿於懷,覺著是因王爺分寵給了咱們這些側妃姨娘們才會讓姐姐鬱鬱而終的。」鄭側妃苦笑了一聲,「這些年府裡不管怎麼亂糟,他都冷眼看著,從不肯伸手管一管,否則也不會任由幾個姨娘自己回了娘家去,讓宣王府落得被滿京城裡笑話。我瞧那通房之事,還是算了吧。當年我也幫他張羅過,沒得被他打了臉子,又落得王爺埋怨。他心裡扎著刺兒,對女色上向來沒心思。」

  盧國公太夫人臉色陰沉著,半晌才說:「他若是嫌棄那兩個丫頭姿色粗鄙,我便再另挑兩個鮮豔的送過來。」

  鄭側妃只覺著頭疼:「姨母可能是沒聽清楚我的話,成器對女色上不動心思,與姿色好壞並無關係。」

  太夫人吃了一驚:「不愛女色?難不得他有什麼隱疾……或是走歪了路?」

  鄭側妃搖了搖頭:「怕是骨子裡頭不喜歡什麼妾室通房這樣的。昨兒還跟我說,說……」一時間,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幽幽地又嘆了口氣。

  「他說了什麼?」

  「他說以後讓玉芝住到我那裡去。」鄭側妃是真的頭疼了,「怕是玉芝進了府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反了他了!」太夫人拍案而起,「玉芝是上了玉牒的側妃,是皇后娘娘親自幫他挑的,他敢太過冷落?」

  鄭側妃神色複雜地看著她:「玉芝雖不是我看著長大的,但好歹也是鄭家的嫡女,姨母您真的忍心讓她進來受苦?二哥家裡金山銀海,想去哪家做當家主母不行?為什麼非要送來當側室?難不成我鄭家的女兒各個都是當妾室的命嗎?」

  知道自己的妹妹一直心懷怨氣,但看著鄭側妃在宣王府裡一向安謹過日子,對自己也恭敬有禮,甚至比對她自己親娘還親著幾分,盧國公太夫人怎麼也想不到,這個柔順聽話的外甥女其實也對她一直有怨言。

  「你這是什麼話?我這還不是為了你們的前程考慮?」盧國公太夫人覺得氣憤,更多的是失望,「宣王品貌無雙,你姐姐又會念著骨肉親情對你格外照顧。你以為以你鄭家的門第,還能到哪裡尋這樣好的親事?」

  鄭側妃站起身來,面色悲戚地看著她:「姨母覺著這樣是對我好嗎?就算我母親百般不願,也要強逼著我嫁過來。您心裡想的是什麼,我母親或不是特別清楚,但甥女兒明白。我也按著您的意思去做了……這麼多年,您以為我過的是什麼樣的好日子?」

  說著,她笑了起來:「我已經這樣了,今生無望,湊和著就這麼過了吧。姐姐待我好,王爺對我也有禮,宣王府雖有些困頓,但也不至於吃不飽穿不暖,我也沒什麼好抱怨的。但玉芝還小,我只是不忍心她將來如我一樣過這種活死人的日子。我自己家的事自己知道,二房的伯父伯母富貴有了,就一門心思想要攀上皇親。如今玉芝要進王府,不止是有姨母和皇后娘娘的打算在裡頭,只怕也是他們自己個兒上竿子求來的。」

  鄭側妃對著太夫人福了一禮說:「念在鄭家一脈,我自然會盡力護著她在府裡的周全,只是,將來她必有後悔的時候。姨母寬坐,我去王爺門外頭守著去。」說完也不理會太夫人的臉色,轉身施施然離開。

  ****

  李晟騎著馬,馬身落在皇帝禦騎之後半身。

  林中楓葉漸紅,秋風掃過,頭上便簌簌瑟瑟落下半枯的葉片來。皇帝甩著手上的馬韁繩,由著愛駒信步向前。

  「你怎麼不說話了?一大早便攛掇著朕來圍場散心,自己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皇帝於馬上半側過身,帶著笑意看著自己這個最疼愛的侄兒,「再過一個月便要成親的人,臉上卻連點笑模樣也沒有,可是對親事不滿意,在心裡埋怨朕了?」

  「成器不敢。」李晟眉頭微鎖,臉上牽起一絲笑,「自然是滿意得緊,還要多謝陛下成全。」

  「那是為何……」皇帝招招手,讓他再上前一些好說話。

  「只是一想起將來後宅裡的紛爭,便覺得頭疼欲裂。」

  聽他這麼一說,皇帝哈哈大笑起來:「有什麼好頭疼的?鄭氏女有錢財,方氏女有才學,聽太后說,惠和縣主也是個難得的小美人。家裡有三位美人兒,多少人都羨慕不來。」

  李晟笑了一聲:「您倒是鬆快了,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都不會再來煩您,可侄兒要怎麼辦?一頭是皇后,一頭是淑妃,兩下裡哪頭都不能得罪,哪頭都不能偏重。日後處在一個府裡,彼此看不對眼,日日對陣廝殺,您讓我躲到哪裡去?」

  皇帝聽了他的抱怨,只是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朝中的事已經夠煩了,回到家裡也不得安寧。」李晟以皇帝剛好能聽見的聲音小聲地抱怨,被皇帝反頭敲了一記額頭。

  「再煩難也是後宅裡的事,你是堂堂男兒,還能被兩個婦人難住不成?」

  李晟被皇帝打了一巴掌,臉上反而露出笑容來:「陛下您說的是,任誰手長,還能伸到人家後宅裡不成?」大有通徹覺悟之意。

  皇帝一勒馬韁,向後擺了擺手,跟在他身後的侍衛齊齊向後退了五步。

  「你心裡在打什麼鬼主意?」皇帝半眯起眼睛來。

  李晟只望著他笑,卻不說話。

  「快點說來聽聽,說錯了朕不怪你就是。」

  李晟眯起了眼睛:「陛下將後宮裡的麻煩事推到微臣身上,微臣思來想去,覺得力有不逮。正犯難著,聽了陛下的話,突然豁然開朗。兩位側妃是宮裡指定的,臣不敢不受,但既然娶進了王府,那就是臣的家事,想來臣每日要不想睡那個女人,娘娘們總不能下道懿旨逼著臣去睡吧。」

  皇帝看著他,像看怪物似的,半晌方說:「你是什麼意思?」

  李晟淡淡地一甩頭:「沒什麼意思。不過是多養兩個女人而已,宣王府也不是養不起。」

  言下之意,只是養著,卻是別想得他半點恩寵了。

  皇帝頗有些目瞪口呆。

  李晟如今已經二十一歲,在宗室裡算是成親極晚的。且從小到大,就沒聽到他有半點綺聞傳出來,比起他父親,李晟倒更像是個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曾經還擔心過,該不會是這孩子不喜歡女子,要學人家玩什麼南風,心裡還頗為焦慮憂心。但看了幾年,也不見他有任何這樣的苗頭出來……

  皇帝覺得有些頭大了。他心裡清楚宮裡兩黨的明爭暗鬥。所以淑妃求了半天才讓他點頭同意點了方氏,不過為了平衡,又讓皇后挑了鄭氏出來。只想著兩邊都有人,就算枕頭風將李晟吹歪了點,也不至於歪得太過離譜。

  沒想到這位侄子更乾脆,這便是擺明瞭告訴他,雖然會娶兩位側妃回來,但是別想讓他碰其中任何一個人……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另選兩個指過去。

  這麼一想著,心底不覺起了歉疚。世子按例是有一正妃,兩側妃。如今側妃成了擺設,世子便終日只能對著一個世子妃了。

  「若那兩個女子不過份,你也用不著這樣委屈自己。」

  李晟搖了搖頭:「陛下您明白的。」

  皇帝沉默了半晌,終於嘆了一口氣:「不會白讓你委屈,過陣子,朕幫你再挑幾個好的。」

  李晟又搖頭:「陛下,您是嫌微臣家裡還不夠亂嗎?」

  皇帝見他繃著一張臉一本正經地說這話,不覺笑了起來。

  「說起來,你也閒散了這麼多年,再怎麼玩也玩夠了吧。大丈夫成家立業,你這家是要成了,業打算何時而立?」皇帝挑著眉毛臉上帶著幾分笑意。

  「全憑陛下驅策。」

  李晟收起了笑容,於馬背上抱拳躬身:「君命所指,臣必躹躬盡瘁。」

  皇帝長笑一聲,雙腳一挾馬腹,身下馬兒竄了出去:「走,隨朕去打幾隻大的獵物來!」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30 02:59 PM

第79章 大家都來送送禮

  第二日下午,宣王世子風塵僕僕地去了沈大人的府邸,送上兩隻活蹦亂跳的大雁。

  又不是下定,世子提了活的大雁來做什麼?

  沈大人還在一頭霧水著,就聽世子清潤醇美的聲音已經正在吩咐書房外頭伺候的丫鬟:「這兩隻雁拴好了,幫我送去六小姐那裡。」

  因是在沈大人書房裡說的話,那丫鬟自然以為這也是沈大人的意思,殷勤地和同伴一起,一人提著一隻亂撲騰的大雁向後宅裡走過去。

  沈浩然也是從年輕那會子過來的,想當年也曾是風流倜儻的翩翩少年,眼珠子只轉了一轉,便明白了女婿的心意。

  借了大雁,來表示自己對婚姻的忠貞之心嗎?

  沈大老爺輕撫鬍鬚,老懷甚慰。對於準女婿當著他的面就吩咐他家的家人去給女兒送禮一事便當做沒看見了。

  大雁提進後宅,引了無數的下人圍觀。送進慈安堂的時候,連老夫人也給驚動了。

  見那灰色的脖子上用紅綢綁成的花球,老夫人哈哈大笑著讓人去喚蕙如來看。剛好玫如也在,姐妹兩個手拉著手出來,就看見慈安堂院子裡兩隻大鳥抻著脖子在那兒使勁地叫喚。

  「這是什麼?」蕙如是沒見過大雁的,見了這兩隻鳥覺得甚是好奇。宅院裡的夫人小姐們雖也有養鳥的,但大多是些鸚鵡鷯哥,或是雲雀畫眉之類小巧漂亮的鳥兒,卻沒見過這麼大,又像鴨子又像鵝的東西。

  「這是大雁。」玫如是見過的,便指著那鳥兒對蕙如說,「一般人家下定的時候,能送上一對活大雁便是極有面子的事。尋常人家打不到活鳥,便拿著家禽湊數兒……這是誰送來的?精神這麼足,個頭兒又大!」

  就聽一個粗使的丫鬟笑嘻嘻地回答:「是前頭桃子姐姐拎來的,說是老爺客人送來,要給六小姐呢。」

  「給我?」蕙如驚訝地指著自己的鼻尖,但很快便反應了過來,忙將手指放下去。

  會送大雁來的人,除了那位還能有誰?蕙如臉上燒起兩朵紅雲,嘴角卻泛起一抹笑意來。

  他是想讓自己能安心,能放心,所以用了這麼個法子。

  雖然跟他並沒有見過多少次面,蕙如卻覺得自己仿佛能看見那個男人的內心。堅韌難破,卻唯獨對她露出一條細縫,將那裡柔軟的部分呈現給了她。

  老夫人笑著問她:「那是世子跟著皇上圍獵獵到的,就這兩隻活物,你瞧著要怎麼處置?」

  雖說這兩隻雁是指明了要送她的,但有祖母在,哪裡輪得到她去處置?祖母這是要笑她呢。蕙如紅著臉,轉頭對站在門邊上,正好奇地看著那兩隻大鳥的竹香說:「你去叫外頭管禽鳥寵物的劉家嫂子,讓她收拾個乾淨的窩,將這兩隻鳥兒好好地養起來吧。」

  「是得養起來,」老夫人笑著點頭,「等你出閣的時候,一起帶到宣王府去。」

  聽到消息趕過來的蕭氏盯著那兩隻鳥兒盯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宣王世子已經第二回上門了,可自己的皇子女婿她還一根頭髮沒見著。這是要她等到何時啊!看著外頭進來的媳婦攆著那兩隻大雁跑,大夫人眼紅心熱,真想將這兩隻鳥兒給搶了來。

  突然就聽外頭有人來報信兒,說是宮裡來人送東西了。

  老夫人立刻讓圍觀的下人們都散了,媳婦子提了抓到的鳥兒也快速退了出去。剛打理乾淨,就見外頭進來個年紀十五六歲的小黃門,身後跟著兩個穿著禁衛軍服侍的青年,一人拎著一隻大樟木箱子,「吭哧吭哧」走進來。

  「請問哪位是沈家三小姐?」小黃門年紀還小,聲音清脆尖細卻也悅耳。

  大夫人連忙上前一步,拉著陪在身邊的芳如出來:「這位小公公,不知您是打哪裡來?」

  小黃門臉上堆著笑給她行了個禮,見著這位夫人身邊站著一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姐,眉目如畫,氣質嫻雅,尋思著這位應該就是三皇子妃了,連忙又給她行禮。

  「小的是近身伺候三殿下的,今兒得了殿下的令,來給三小姐送些書。」說著揮手讓禁軍上前,將箱子放下,又親自去揭開蓋子,對芳如殷勤笑道,「都是殿下親自在藏書閣裡挑出來的,裡頭有許多孤本古籍。殿下說,若三小姐喜歡,他再給您繼續拾掇。若您有什麼特別喜歡的,列了單子來讓小的帶回宮裡去,殿下也能幫您尋尋。」

  芳如早臊了個大紅臉,宮裡的太監哪知道什麼宅子裡女眷們的規矩,心裡只聽了主子的話。主子要送書,他便帶人過來送書,主子要傳話,他當然也是一字兒不差地將話傳到。卻哪裡管這裡還站著未來皇子妃的親母,祖母,姐妹以及服侍的丫鬟婆子。

  雖然是已經定下來親事的,但這樣明目張膽直接給未婚妻子送禮的,三皇子可算是京中貴介裡的獨一份兒。

  但也可以知道,三皇子對這門親事有多滿意了。

  大夫人樂開了花。誰不知道三皇子是個愛書如命的?他能送兩大箱子珍貴的書籍來,可見在他心目中女兒的份量。

  規矩是什麼?只要女兒得了好,那它就是個屁!

  大夫人可大方了,直接就讓人拿了十兩銀子的封兒賞了小太監,又給那兩個抬書的禁軍一人三兩銀子買酒吃。

  老夫人瞧著也歡喜。

  蕙如和玫如對視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

  從沈府出來,李晟剛走到朝陽大街,迎面便碰上來報信兒的近侍仲秋。

  「怎麼了?」李晟見了仲秋的臉色,招手喚他近前來說。

  「爺,您暫時先別回去。」仲秋笑嘻嘻地低聲說,「太夫人這不又來了,王爺不耐煩搭理她,躲在丹房裡說要練功,昨兒她來訓了鄭側妃一頓,今兒側妃娘娘也不想理她,讓人說她在丹房裡幫王爺抄經呢。」

  李晟聽了眉頭挑了挑:「倒是難得。不過,這次不會是她自己一個人過來的吧。否則側妃怎麼會避而不見?」

  「是啊。」仲秋嘿嘿笑了兩聲,「帶了幾個親戚來,說是側妃娘家的哥哥和嫂子,特特從太倉送女兒過來的。」

  李晟眉頭一皺:「他們來幹嘛?」

  「不知道啊,就在前堂裡坐著不走,說是定要等著您回府呢?小的先來給您報個訊,瞧著他們那架勢不太對啊,不如您在外頭轉轉,等那一家子走了咱再回府吧。」

  一旁朱明啐了他一口:「你這是什麼話,弄得好像咱們世子爺怕了他們一樣。」

  說完一扭頭,對著李晟笑著說:「爺,您不是說許久未見陸爺了嗎?不如咱們去他府上喝酒唄。」

  李晟抬手給了他一巴掌:「陸琅老娘前幾日已經到了,讓我去見他老娘,還不如回府去見那一家子呢。」

  朱明嘴裡嘰咕:「陸夫人又不是吃人的大蟲,陸爺怕他老娘也就算了,怎麼世子爺您也會怕!」

  「不是怕,是不想見。」李晟又給他一巴掌。

  「走吧。」

  「咱哪兒去啊?」

  「回府裡去。」李晟笑了起來,「外祖母到了,當外孫子的怎麼好避而不見?」

  一進房門,李晟就見到堆成了小山一樣的紅漆木箱子,有些箱子蓋兒半開著,露出裡頭流光溢彩的錦緞和器物來。李晟嘴角微微一翹,邁進了門檻。

  「外祖母,您今兒怎麼有空來王府裡了?」雖然一身風塵,但一身玄金色蟒紋世子袍服穿在李晟的身上,還是讓他顯得光華灼灼。

  他這一進來,除了正坐上的盧國公太夫人坐著沒動,坐於一旁的幾個人俱都起身,給李晟見禮。

  「見過宣王世子!」

  李晟連瞧也沒瞧他們一眼,直接越過眾人坐在了太夫人的身旁,盈盈笑道:「也有好些天沒瞧見您,您氣色倒還不錯。昨兒陪著皇上去圍獵,打著了只黃羊,回頭讓人烤了來吃。皇上還把他打著的一頭鹿給了我,秋膘正肥,拿了那上好的鹿脯子肉燉得爛爛的,我記得外祖母您最愛吃這個了。」

  見著了心愛的外孫,盧國公太夫人心裡存著的那點怒氣早給她拋到了九霄雲外,只想將人摟在懷裡肝兒肉兒的叫上一遍。

  「好好,知道你是最孝順的,還記得外祖母愛吃的東西。」太夫人瞧著這個與二女兒長得極為相似的外孫兒,越看越是喜愛。拉著他又是問昨兒在哪裡睡的,又是問有沒有吃好喝好,下人伺候得盡不盡心。過了半晌,才想起來等著見禮的那一家子人來。

  「對了,快來見見,這是你鄭家的叔叔和嬸嬸。」太夫人拉著李晟的手,向他介紹下麵站著的幾個人,「你叔叔現在任太倉府丞,這次他帶著你表妹玉芝和表弟玉齡進京,一來是為了送嫁,二來也是想給玉齡在京裡找個好先生指導文章。」

  李晟目光淡淡地掃了一眼。

  那對中年夫婦正熱切地看著這個未來女婿,眼神中說出不來的滿意。在他們身側站著一個年約十八九歲的女子,身材高桃,彎眉鳳目,下頜尖尖,倒是頗有幾分姿色。另一邊,是個看起來十三四歲的少年,跟他姐姐長得有幾分相似,不過目光有些遊移不定,不知在看著哪裡。

  李晟點了點頭。

  「怎麼不叫人?」太夫人輕輕拉了拉他的手,小聲催促。

  「一個府丞而已,算我哪門子表親。」李晟壓低了聲音在太夫人耳邊說,語氣中滿是不屑。

  「下官略備薄禮,略備薄禮。」鄭府丞並不知道這位世子大人沒打算認他這個表親,因為知道宣王府裡差銀子,他可是特地送了重禮來,想著搏了世子一笑,將來女兒在王府裡地位更穩,於是急急地去掀了箱蓋。

  銀光燦燦,箱子裡鋪的滿滿,俱是白花花的銀錠子。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30 03:00 PM

第80章 咱家可窮了

  他一臉期待地看著坐在上方面目俊雅的年輕世子,果真在他臉上看見一抹極淡的笑意,懸著的心頓時放了下來。

  「鄭府丞倒是會送禮,知道咱們王府裡短少銀錢。」世子笑著對太夫人說,太夫人的臉上卻是閃過一絲壓抑的怒氣。

  「區區薄禮,不成敬意。」鄭府丞搓著手,臉上堆起笑。銀子並不是大問題,只要女兒在王府裡能站得穩,掌得了權,拴得住世子的心。等好修道的宣王爺死了,世子變成了宣王,那無底洞就能變成聚寶盆。

  宣王府短的就是銀子,他鄭家能供銀子,就算女兒不是正室,那底氣也能比正室足。

  想到這裡,他看了看自己的夫人,二人相視一笑。

  像世子這般芝蘭玉樹的人物,才真不委屈了女兒。

  正在心裡斟酌著語句,要如何婉轉提出請世子善待女兒且不讓世子覺得他是拿著銀錢為脅因而生厭。

  卻見外面進來一個長相齊整,乾淨俐落的少年小廝,對著世子行了一禮說:「世子爺,外頭三清觀的方道長送上回王爺要的符紙來了。還有,下月初王爺要在三清觀打醮的銀子還沒賜下。如今王爺在閉關,所以小的來回世子,您瞧這銀子……」

  李晟抬眼看了看他,臉上露出為難之色來。

  「不是下月初才去嗎?怎麼這會子就來要銀子了?」

  主家這是在討論銀子的事,身為外客,鄭家的人都默默地退到一邊,就連太夫人也閉上了嘴巴。

  這裡雖然是她女婿家裡,但涉及用銀錢的事,她也不好張嘴。在道觀打醮佈施,至多不過一二百兩銀子的事,想來應該不會犯難。她端了茶來喝。

  「因著上回子送來府裡的上好朱砂和蟾酥銀黃到現在還沒支銀子,想來方道長那邊是有些急了。」那小廝恭恭敬敬地回答。

  「怕咱們欠著銀子不給?」李晟笑了起來,目光一掃堂前的箱子,「瞧著,銀子這兒多的是,他想要拿多少,只管報了數兒來。」

  那小廝精神一振,應了一聲。

  「這個月要給三清觀一千五百兩銀子,清虛道長那裡設壇作法還要六百兩,加上丹房裡黃老神仙還要一千三百兩銀子的薪火錢,一共是三千四百兩。」

  這數兒一報出來,太夫人手抖了抖,茶盞險些落到地上去。而鄭家人全都嚇得傻了。

  三千四百兩!

  一戶五口的普通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也要不了二十兩!宣王府光是支給道觀一個月的銀子,就能養活近二百戶人家!這哪裡是無底洞,簡直是萬丈深淵,落進去就屍骨無存!

  「胡鬧!」太夫人放開茶盞,悶聲罵道,「怎麼能用得了這許多銀子!定是那些道士虛報帳目來訛王府。」

  「回太夫人,並不是訛的。」堂下站著的小廝應聲道,「每個月用度都是有數兒的,這幾年月月相差並不大,確是差不多要這些。」

  太夫人臉色發黑,沒等發火,李晟就揮了揮手道:「這兒沒你的事,去叫人將這幾箱銀子搬出去,點點差多少,先打發了三清觀再說。餘下的等明兒側妃從丹房裡出來,你去與她說,讓她想法子去。」

  門外頭早等著的朱明青玄和仲秋三人聽著裡頭傳來的聲音,俱是低頭悶笑了一聲,然後進去幫著搬箱子。

  一箱銀子有足足八百兩,整整齊齊碼著。四個少年一人扛了一箱子就這麼出去了。

  鄭府丞覺得整個身子都似浸到了冰水裡,連點兒熱乎氣兒都沒了。鄭夫人更是青白了一張臉,俱是驚駭難信之色。她覺得鄭家家底豐厚,雖然宣王府窮名聲在外,有鄭家支撐著,女兒一樣可以過得滋潤豐足。

  卻萬萬沒想到宣王府竟然是這麼大的手筆。

  一個月光修道的銀錢就要花去三四千兩,一府幾百口子的吃穿用度,園子的修整維護,京裡親友的往來應酬……

  鄭夫人只覺得眼前發黑,只差一忽忽就要暈過去了。

  怪道宣王府堂堂親王府邸會在外頭被傳成那樣,真是一點點也沒有誇張。這次上京,她備下了三千兩銀子的見面禮送來王府,本以為夠體面的。沒想到連個聲響兒都沒聽見,三千兩銀子已經化為飛灰。

  鄭夫人揪著胸口的衣襟,覺得喘不上來氣兒。鄭家也是一大家子人,一年所有花銷也不過才二千多兩……她看了看女兒,卻見女兒垂著頭,臉上的神情看不太清。玉芝從小跟著她打理家務,知道銀子花用的額度。宣王府這哪裡是花錢如流水,簡直就是花錢如飛瀑。

  鄭家總不能傾家蕩產去支援女婿家裡啊。

  就聽上頭宣王世子笑著說:「天氣也不早了,如果外祖母不嫌棄,就在這裡用飯吧。」

  「也好,你也未見過你鄭家的表妹和表弟,正好趁著這空多親近一些。」太夫人聲音有些乾澀,臉上的笑意也有些牽強。

  李晟的目光在鄭玉芝身上停了停,之後移開。

  「既不是兄弟姐妹的,也不好同席。我陪著外祖母用飯,鄭府丞一家就在花廳用飯吧,我讓廚子加兩個菜也就是了。」

  別說連聲表叔不肯叫,竟然連同席也不肯!太夫人的臉更顯陰沉。

  鄭府丞卻覺得這是皇族世家的規矩,以為理當如此,忙起身連道不敢。

  「外祖母寬坐片刻,我親自去廚房吩咐著,底下人不知道要怎麼燉那鹿脯,別白糟蹋了東西。」李晟笑盈盈地對太夫人說,袖子底下微一使力,已掙脫了太夫人死死掐著他的手。

  長衫寬袖,瀟瀟灑灑地走了出去。

  「爺,怎麼樣?」剛一出門,朱明他們幾個就圍了上來。先前進屋裡報帳的小子也在,笑嘻嘻地上來討賞。

  「爺,小的剛剛做的像是不像?」

  李晟笑了笑,在他臉上拍了拍,帶著人揚長而去。

  鄭府丞坐在廳上,覺得這椅子上頭就像裝了釘子,戳得屁股疼。

  「表姑媽,這宣王府花銀子怎麼這麼厲害的?」想想那幾箱銀子,鄭府丞不覺有些肉疼,「若按這麼個花法,咱們就算給玉芝陪送兩萬兩銀子也不夠他們花一年的啊!」

  「你閉嘴。」太夫人沉著臉,悶了半天才說,「宣王實在不像個樣子!」

  這話也只能當著自己人的面前說說。再怎麼胡來,宣王也是皇上的親兄弟,宗室裡最尊貴的親王,她在他面前只能委婉勸諫,卻不能當面指責。

  鄭夫人眼圈兒一紅,頗有些怨言地看著丈夫。當初說得天花兒亂墜,指望著女兒嫁入王府裡,一家子都能雞犬升天,誰知道這宣王府外頭那麼華貴大氣,裡頭卻是一團稻草。女兒嫁進來之後,豈非要節衣縮食地去過那艱苦日子。

  「你們也別擔心,宣王是皇上的親兄弟,還有太后看顧著,怎麼也不能讓他這麼敗落。」見鄭家人如喪考妣的頹喪樣子,太夫人嘆了口氣安慰道,「再說,皇后娘娘也說了,別瞧著成器現在只領個閒職,但在皇上心裡,還是最疼愛他這個侄兒的,將來必有好前程。若不是宣王府如今艱難些,玉芝也不能進來就當側妃。這可是要上宗室玉牒的,身份貴重,豈是一般人家的夫人可比。」

  鄭府丞連連點頭道:「表姑媽您說得對。咱們得向前看,不過是點銀子,總不能難倒了咱們。」

  太夫人長出了一口氣。

  鄭玉芝抬起頭,輕聲細語地問:「只是不知道將來王府裡是由誰管著銀子花銷?聽說現在是姑姑在管,但世子大婚之後,這管家的事兒還用得著姑姑做嗎?」

  鄭夫人忙拉她袖子:「大人說話,你小孩子插個什麼嘴。」

  「無妨,再過一個月,玉芝就是這府裡頭半個主人,自然能問得的。」鄭府丞一擺手,轉臉看太夫人。

  太夫人眉頭微蹙了蹙道:「若是成器要接手,這府裡當家的自然是世子妃,也就是惠和縣主沈氏。若他不肯接手,沈氏便只管著燕然居的一應用度。」

  鄭玉芝眉頭一揚,笑了起來:「正是呢,若世子不用管這府裡的用度,咱們的銀子就只用花在咱們的園子裡就成……」說著她臉上微微一紅,「王爺修道的銀子總不好拿媳婦們的嫁妝去補。有皇上和太后當靠山,還怕沒銀子使嗎。」

  鄭府丞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來:「芝兒說的正是這個理呢!是咱們剛剛被嚇傻了,怎麼就沒想到這層。只是……咱們的銀子要讓世子妃去花用,這這這總不大好吧……表姑媽,先前這府裡就是側妃當家,等玉芝嫁過來,難道就不能讓她這個側妃來管賬嗎?」

  太夫人只覺得嘴裡發苦。

  她本來是想今兒帶著鄭玉芝來讓李晟瞧瞧,看著那麼豐厚的嫁妝銀子,再看著如花似玉般的少女,李晟必然會軟了心腸,將來嫁進王府裡,不說能得了獨寵,也不至於被扔到一旁冷落。

  但今兒看李晟的言行,儘管對自己這個外祖母還是那麼孝順恭敬,但對這個姓鄭的,卻實在說不上有什麼好臉色。

  玉芝這麼好的容貌,他連看也不屑看一眼。

  也不知到底什麼樣的女子才能入了他的眼。

  過了許久,也不見李晟的身影,倒是有幾個穿著青衫的丫鬟抬了食盒進來擺開了桌子。

  一碟素火腿,一碟鹽漬青豆,一盆豆腐茭白燉五花肉片兒,白花花的一大盆豆腐塊兒上只鋪著三片薄如蟬翼的肉片。再有就是一盤子雞絲炒菠菱菜,一碟槽小黃魚兒。然後各人面前一碗白米飯。

  鄭玉齡在桌上掃了一眼,嘴向下撇著對鄭夫人說:「這就是王府的飯食?咱家的粗使下人吃的都比這好,這些玩意兒只能當豬食吧!」

  正在放筷子的丫鬟抬眼瞅了瞅他,然後面無表情地繼續擺筷子。

  鄭夫人嚇得在兒子頭上狠扇了一掌:「你胡說八道什麼呢,家裡教你的規矩全給忘了?」

  鄭玉齡嘟著嘴坐在桌旁,看著桌上粗糙的飯食哪裡還有半點食欲。家裡想著姐姐嫁進王府,讓他也跟著住進來,好借著王府的名頭找個有名聲的大儒當老師。可他怎麼也想不到,堂堂的王府連口像樣的飯食也供不上。一腔子熱情早凍成了冰,鄭玉齡現在是半點也不想在王府裡待著了,他只想著要怎麼著跟了父母回太倉去過逍遙日子。

  鹿脯燉得雪白香甜,可是太夫人一點胃口也沒有。她蹙著眉尖看著自己桌子上的飯菜,問身邊服侍的丫頭:「世子人呢?」

  那丫頭長得普通,不過看著手腳俐落,連說話也透著一股子麻利勁兒:「方才宮裡頭來人傳話,說是皇上要世子趕緊過去有什麼事商量。咱們世子爺連衣裳都沒來得及換就跟著宮裡來的公公走了。臨走前兒讓奴婢回太夫人一聲,怕是趕不及回來陪您吃飯了。讓您安心吃著,回頭找人護送您回去。廚房裡頭還剩了大半頭鹿,過會子一同送回您府上去。」

  宮裡能有什麼事要跟李晟商量?不過一個閒散的世子,朝議也都靠著邊兒站的。

  太夫人「啪」地一聲,將筷子拍在了桌上。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30 03:01 PM

第81章 世子要升官了

  李晟進宮的時候,皇帝正在崇德殿議事。奔波了兩天,他也有些累了,對外頭服侍的宮人說了一聲,便找了個暖榻和衣歪了歪。這一覺睡得酣甜,再睜眼時已是華燈初上。

  揉著眼睛起來,便看見皇帝的背影,正伏在案上不知看什麼。

  初初見到這位皇伯父時,李晟還在幼年。他兒時與母親住在一起,極少進宮。進宮時也因年紀太小而記不清什麼。直到母親病重,大半夜裡,皇伯父帶了幾乎所有禦醫院有名的大夫沖進了王府。在燈光下,他看見父親雙目帶著紅絲與他爭吵,二人劍拔弩張地對峙著,儘管燈火通明,他還是感覺到仿佛天都墜下來一般,四周是沉滯得讓人無法喘息的空氣。

  之後,他被乳娘抱回房裡,不許他出來。

  再之後,他在母親的房裡看見了皇伯父。

  遠遠地坐著,定定地看著床上氣若遊絲的女人,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靠前半步。

  父王半跪在床前,哭得像個孩子。

  母親笑著招手喚他過去,指著他對著皇帝說:「這是我唯一的孩子,也是我留在這世上最後的牽掛。看在我的面子上,以後對他好一點兒,讓他過得自在安然。」

  皇帝紅著眼睛點頭。

  然後,母親看著父王,喃喃地說了一句。

  那時年幼,並不明白母親說的是什麼,現在想來,好似是一句話:如有來生,願你我不識、不見。

  那夜之後,他再也沒見過母親。而原本疼愛他的父王看著他的目光裡總有沉重得讓他無法呼吸的悲慟。

  李晟明白,那一刻起,他既失去了母親,也失去了父親。

  父親變得神經質起來,家裡上上下下過得膽戰心驚。長相酷肖其母的李晟首當其衝,在第三次被父親掩著臉趕出房門之後,他叫來了王府長史。

  「你能跟皇伯父說上話嗎?你告訴他,我在家裡過不下去了,讓他幫我找個地方住吧。」

  剛進京的外祖母和舅舅們第一時間趕到了王府,還沒等到靈前哭上幾聲,就被宣王用棍棒趕了出去。

  披頭散髮的父王瘋了一樣指著母親的家人罵,躲在幔帳後的李晟從父王的罵聲裡得知了母親病逝的真相。

  府裡一個不受寵的姨娘,心懷怨憤地毒害主母,讓她纏綿病榻六年之久。

  而那個姨娘,當年正是外祖母家送進去的。

  外祖母有錯,但錯更大的是父王。如果心裡只有母親,為什麼還要娶那麼多側妃姨娘?如果沒有那些人,母親一定會過得快樂舒心一些。也不會這麼早離開自己。

  父王自此迷上了修道,在煙霧繚繞的虛幻裡尋求慰藉,而他,跟著外祖母遠遠離開了京城,離開了充滿幼時回憶的地方。

  那時候,皇伯父還年輕著,面容俊逸,身板挺直。

  如今,他也有些老了。

  李晟輕輕嘆了口氣。

  皇帝聞聲轉過身來,對著他一笑:「你醒了,睡得可好?」

  李晟從榻上起來,跪下行禮:「微臣失態了。」

  「人都有疲憊的時候,累了就歇歇。」皇帝對他招了招手,「來陪朕坐著,喝兩口茶醒醒神吧。」

  李晟坐在了皇帝的對面,守在外面的太監送了茶進來,並擺了三樣精緻的茶點。

  「你外祖母又去了宣王府?」

  「什麼事都瞞不過陛下。」李晟笑了笑,為他斟了一杯茶,「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不停往人家家裡塞人,這麼些年了,也不會覺得累。」

  皇帝哼了一聲:「不過是怕家族勢微,總想著可以用女人拴住富貴榮華。」

  「舅舅家裡卻是乾淨,除了幾個通家之好的庶女娶來為良妾,家裡連一個通房也不容得。」李晟托了腮,出神地看著桌上的燭火,「如果她的手不要伸得那樣長,我一定會好好孝順她。」

  皇帝撫著杯沿,過了很久才嘆了口氣:「朕還以為你會怨她。」

  「人心難測,當日她送人進府裡時,也沒想過反而會害了母親的性命。那些年她常常於睡夢之中哭醒,人也一下子老了許多。這麼多年的煎熬,她過得並不舒坦。何況,事情的源頭還在我父王身上。若不是他自己心性不定,何至於冷落了我母親,又招了旁人的怨恨?空擔個癡情的名聲,卻又做不到鍾情始終。」

  李晟放了杯子,搖頭笑了笑說:「這些事都過了那麼久了,提起來又讓人傷心。」

  皇帝皺了皺雙眉:「鄭氏是怎麼回事?不是一個月後便要行禮的嗎?怎麼現在就帶進王府裡去了,鄭家怎麼這麼不懂規矩。」

  李晟嘴角一翹:「可能是怕我將來只顧著世子妃而冷了她罷,鄭家還送來了不少銀子,臣已讓人送去內庫了。」

  「送去內庫做什麼,你自己留著用吧。」皇帝看了看他。

  李晟笑了起來:「皇上您也怕微臣兜裡沒銀子嗎?」

  皇帝也笑了:「你這個小鬼頭。這兩年海禁,只有你有船能出海,賺得能少的了?」

  「是,多謝皇伯父給微臣賞口飯吃。」李晟站起身來,對著皇帝長長一揖,「不過微臣這麼辛苦,所得不過三分利,陛下您看,如今我也要娶媳婦兒了,養家糊口不容易啊,是不是能再賞一點兒?」

  皇帝哈哈大笑起來。

  守在外間的樂印也不覺面露微笑。只要有宣王世子在,皇上的心情就會好。之前還憂心忡忡的,只這麼一會兒,便又聽見笑聲了。

  「等大婚之後,你便進政事堂吧。」

  看著皇帝略顯疲態的臉,李晟心裡「咯噔」一聲:「陛下,可是有什麼煩憂之事?」

  「西北傳來消息,狄戎已向羅剎國稱臣。」皇帝的聲音沉了下來。

  「什麼?」李晟聞言大驚。

  羅剎國地域寬廣,多是不毛冰原之地。羅剎人好勇鬥狠,下馬為牧民,上馬為流寇,都是以一當十的猛漢。他們生性暴虐,鄰裡諸國沒有一人不怕不恨他們的。雖然羅剎國對富足的中原之地早有覬覦之心,但奈何相距甚遠,中間又隔著狄戎、靺鞨、黨項、西涼諸國,所以這麼多年來,也相安無事。

  狄戎前年被齊軍大敗,上了臣表,今年卻又轉投羅剎,想想也不會有什麼好事。

  「西涼也降了羅剎。」皇帝放在桌上的拳頭握緊,「我大齊年年給這些小國布帛糧食,災荒之年收容他們的流民,助他們墾田開荒,沒想到他們就是以此回報。」說著他用力在桌上一捶。

  「既然他想戰,那朕便與之戰。我泱泱大國,還能懼他們這些蠻人不成?」

  李晟緩緩坐了回去。

  「如今正是秋收之際,需防敵人越境搶糧。不過今年天寒得早,短期之內應該不會有大規模的戰事。北方天寒地凍,他們召集兵士困難。若要開戰,也是在明天開春。那時候正是糧食青黃不接之時……」李晟和皇帝對視了一眼,二人都不作聲。

  大齊安穩了百餘年的時間,如今終於又有一場硬仗要打。

  「糧草、兵器、軍馬,這些都要備起來了。」皇帝對他點了點頭,「這段日子你住到宮裡來,你得快些接上手去。旁的一應不管,成親之後便正式進政事堂議政。」

  李晟撩衣跪倒:「臣遵旨。」

  盧國公太夫人帶著鄭家人正準備離開王府,卻見府門外來了一隊人馬,為首一人身著光明甲,頭罩吞獸面盔,在王府門前下馬。

  「來者何人?」守著門的侍衛連忙上前阻攔。

  「雲麾將軍陸琅奉旨求見宣王殿下。」

  「原來是陸將軍。」驗看過陸琅手中銘牌,侍衛讓他進門來,然後飛速去報與宣王得知。

  太夫人見這陣仗一時停下了腳步。

  看他們的服飾,應該都是皇城內的禁軍,雲麾將軍是三品武官,陸姓的將軍並不常見……太夫人皺著眉頭,覺得這名字有些兒耳熟。

  不一會,就見躲了她兩日的宣王穿著一身道服,頭戴三清冠,出現在了門口。

  好些年不見了,宣王李雲啟依舊眉目如畫,風采翩然,歲月在他身上似乎沒留下什麼痕跡,倒是這一身道家打扮讓他身上多了些許仙氣。鄭玉芝在父親身後看見他,眼睛都直了。

  「雲麾將軍,禁軍虎翼營、鳳宸營行軍統領陸琅拜見宣王殿下。」陸琅單膝下跪,抱拳行禮。

  「原來是陸將軍,起來說話。」宣王遙遙抬了抬手。

  陸琅起身,身上的甲片相撞,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宮裡傳話,著世子李晟即日起暫居景陽宮,參與政事堂議政。陸某奉命前來告知殿下,並來接取世子衣物和隨身侍從。」

  「議政?」宣王面露驚訝之色,「成器要進政事堂了嗎?」

  政事堂是大齊中樞部門,舉凡兵事、吏治、農商,涉及國本之事都由政事堂五位閣老審閱參議,最終呈皇上決斷。可以說,進了政事堂,便成了皇帝心腹中的心腹,朝堂上舉足輕重之人。

  宣王世子只有二十一歲,且一直遊離於政事之外。皇帝突然令他參與政事堂議政,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太夫人已是目瞪口呆。她知道皇帝對李晟極為疼愛,但政事與家事不同,即便再疼愛,也不會因私廢公。讓他進政事堂,說明李晟的確有這個本事,有這個眼界。她激動得渾身發抖。李晟要被重用了,她最心愛的外孫兒,將成為這個國家裡最上層的人物之一。

  鄭府丞雙手發顫。清貴自在的宗室雖然好,但絕對比不上有個手握大權的姻親。他的女婿要進政事堂了!他在府丞的位置上還會待太久嗎?知府、巡撫、刺史……鄭府丞幾乎可以看見擺在他面前的陽光大道。

  宣王卻只是在開始的震驚之後迅速冷靜下來。

  最大的榮光之後,往往藏著巨大的風險。朝中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否則皇帝不會這麼著急將李晟推出來。

  「鄭將軍稍待片刻,本王這就讓人給成器收拾東西。你再……給本王帶封信給他」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30 03:02 PM

第82章 驚風驟雨

  十月初一那天,蕙如終於趕制完了嫁衣。儘管身邊針線好的丫鬟有蘭溪和洛紅洛錦姐妹,還有大夫人派來的紫雲,老夫人身邊的妙音幫襯,但她還是想盡力自己來繡。這是她出嫁時要穿的衣裳,從此後,她便要離開父母長輩,到另一個陌生的地方,和那個男人共度一生。

  是一輩子只有一次的大事。

  窗外秋深,桐樹的葉子落了一地,婆子拿了竹子扎的大掃帚,將地面上那些枯黃的落葉歸攏在一處。沙沙的掃地聲和著廊上的鳥鳴聲混在一處,令人心靜。

  蕙如將窗推開,清晨冷冽的風吹進來,讓人精神一振。

  「姑娘您怎麼開窗子了!」蘭溪放下手裡的銅盆,急忙忙上前將窗戶關了,「早上還涼著,您身上穿得又單薄,馬上就是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受了風寒!」

  蕙如笑著對她點點頭。

  「不妨事的,房裡覺得有些悶,透透氣也好。」

  「就算想透氣,也要先披件衣裳。」蘭溪拿了件外袍給她披上,嗔怪道,「您馬上都要嫁人了,還這麼不會照顧自己,以後還怎麼照顧姑爺。」

  蕙如笑著靠在她身上:「蘭溪,你比我大三歲,如今也十八了,想找個什麼樣的人,心裡可有主意了?」

  蘭溪怔了一下,腦子裡不由自主浮出一個青年的身影。身長玉立,眉目端正,只是常常鎖著眉頭,仿佛心裡藏著什麼沉重的事。

  蕙如聽不見蘭溪的回應,坐起來看著她發怔的臉,不由笑出聲來:「喂,你不會是已經有了中意的人了吧。」

  蘭溪驚了一跳,臉羞得通紅,忙搖頭說:「沒有的事兒,姑娘您別再拿奴婢開玩笑了。奴婢……奴婢這輩子不嫁人,就守著姑娘。」

  「別說傻話了。」蕙如推了推她,「就算嫁了,也可以在我身邊的。若是你有喜歡的,不妨偷偷告訴我,如果合適,我就把他也帶去王府。」

  姑娘言下之意,便是以為蘭溪是看中了沈府裡的下人。蘭溪目光一黯,再怎麼樣,她也是個奴婢,那個人,她不敢想。

  「真沒有!」蘭溪紅著臉搖了搖頭,但蕙如還是在她眼中看到了一抹失落。

  心裡不覺一跳。

  二哥青崧進了翰林院任編修博士,是個清閒的職務,三不五時便會趁著閒空跟些才子們去吟詩喝酒。他在沈府裡也曾擺過兩次酒宴,還特地來她這兒借丫鬟過去幫忙。想起沈青崧不時落在蘭溪身上的目光,蕙如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蘭溪,我跟你說。我當你是親姐妹一般,只想著你好,如果有什麼事,可千萬要對我說。」蕙如著急了。沈青崧是才子,但是個風流才子,如果跟了他,蘭溪最好的結局不過是個姨娘,且永遠別想得到男人的真心對待。蘭溪要找個人來疼,而不是當男人的玩物。

  「我想讓你嫁個實在本份的,能全心全意地對你。我知道你,你並不是個只在乎錦衣玉食的人,對不對?」蕙如掐著蘭溪的手,掐得她生疼。

  「姑娘,奴婢明白的,奴婢並沒有非份的想法。」看著蕙如緊張的樣子,蘭溪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好氣又好笑,卻又十分感動。姑娘這是真正為著她想。「奴婢真的沒有……沒有……左右奴婢是不嫁的,就守著姑娘您過一輩子了,姑娘可不能拋下奴婢。」

  蕙如暗暗鬆了口氣。

  突然外面竹香火燒火燎闖了進來,大叫著:「姑娘,不好了,不好了!」

  「什麼事?」蘭溪趁機出了屋,拉住了還在往裡頭跑的竹香,「你小點聲兒,這像什麼樣子!」

  「不是,我有急事要跟姑娘說啊!」大冷的天裡,竹香滿頭滿腦的汗。

  「怎麼了?」蕙如挑了簾子走出來,竹香看到她的一瞬,突然變成了啞巴。

  看著她發灰的臉色和忐忑惶急的眼神,蕙如心裡不由得浮起一絲不詳的預感。

  「說話啊!」蘭溪也覺得不妙,忙去推她。

  「剛……剛剛奴婢打從外書房過……看見宮裡頭來了人,找老爺說話……」竹香有些怯怯地抬眼看著蕙如,咽了口唾沫說,「姑娘您可別急,可千萬別急!」

  蕙如心念電轉,宮裡來人找沈大老爺,竹香如此驚惶失措,還讓自己別急……

  「是李晟……宣王世子出事了?」

  「是。」竹香深吸了一口氣,將她打聽得來的消息清晰地說與蕙如聽,「聽說是昨兒與閣老們議事的時候突然暈了過去。太醫院的院正說,說世子是中了什麼毒,但因為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毒,所以找不到合適的法子,世子如今還昏迷不醒著……」

  腦子「嗡」地一聲炸開,蕙如身子晃了兩晃,倒在蘭溪身上,過了許久才鎮定下來。

  「怎麼會中毒?」

  「不知道……」竹香見她這樣,已經受不了哭了出來,「宮裡的人說,院正大人用銀針幫世子驅毒,只能一點點將毒質趕出去,但不知道會不會傷了脈絡和腦子,也不知道世子什麼時候能醒過來……就怕,就怕會會會一直這麼昏睡著醒不了了。」

  竹香後頭的話,蕙如已聽不清楚,她頭暈目眩,腦子被生生抽了個空。那個在山洞裡大膽捂著她嘴的,在嘉陵縣主院子裡對她狡黠笑著的,在大長公主府的紫藤架下,注視著她的眼睛,認真說出「我心悅你」的男人,如今正生死未蔔,沉沉睡在皇宮裡,或許再也不能睜開眼睛看她一眼。

  蕙如捂住了嘴,用力睜大眼睛,卻無法止住湧出來的眼淚。

  「姑娘,姑娘,您出個聲兒,別嚇奴婢!」蘭溪緊緊抱住她,哭著去掰她捂著嘴的手,「求求您了,別這樣,奴婢們害怕,害怕!」

  「蕙丫頭!」老夫人邁進屋,甩開攙著她的丫鬟,幾步上前,將蕙如攬在了懷裡,「別急,別急,你嬸子已經進宮去探問消息,宮裡有國手們在,世子他必不會有事。」

  蕙如只是身子不住地發抖,還是發出不來半點聲音。

  「遇事不能慌,」老夫人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世子福大,他還沒跟你成親,他一定能扛得過去。」

  蕙如閉著雙眼,李晟的臉,不管是淡漠的,狡黠的,誠摯的表情一一在她眼前閃過。她實在無法相信,之前還特特送了活雁來的人,怎麼會突然就倒下去了呢?

  「打起精神來,你是宣王世子妃,世子倒了下去,你不能倒。」老夫人的話如重錘,一個字一個字地砸在她的心坎裡。

  顫慄漸漸消退下去,蕙如慢慢地直起身子來。

  李晟還沒有給她一個交待,他不能死,自己也不能倒下去。

  宮裡來的公公從沈浩然的書房出來,便直接去了內宅。

  「咱家給惠和縣主請安。」來人四十歲左右,面色沉重,是皇帝身邊最信任的太監總管樂印。

  「想來世子的事,縣主已經知曉。」樂印看著眼前有些清瘦的少女,輕輕嘆了口氣。惠和縣主眼睛紅腫,面色蒼白,但目光極為清亮,仿佛那小小的身軀裡藏著許多的力氣。「世子還在救治著,雖然生命無虞,但誰也不知道他何時會醒。您是大長公主的孫女兒,皇上也說,不想誤了您的終身。如果縣主有什麼要求,不妨直說,皇上必會斟酌。」

  蕙如搖了搖頭:「多謝陛下好意,蕙如已許李家為婦,不論世子如何,沈家斷不出無信無義之女。」

  「說的好!」沈大老爺撫著鬍鬚重重點頭,「請樂公公回去與皇上說,婚期無需再改,就讓小女如期嫁過去,讓這喜事衝衝,說不定能讓世子快些好起來。」

  樂印點了點頭:「咱家必會將縣主和沈大人的話帶到。」正要離開,他卻又轉回身對著蕙如說,「世子爺沒看錯沈家,當初他親自去向陛下求恩旨時便說,沈家門風清正,家教嚴謹,能得沈氏女為妻,是宣王府的福氣。」

  沈浩然並不知道這婚事是李晟求來的,聞言大為感動,忍不住又落下淚來。

  「好孩子,以後要委屈你了。」看著面色蒼白的女兒,沈浩然抬手要摸摸她的頭髮,卻又無力地垂落下一雙手,「世子是良配,只可惜天意弄人。」

  「父親放心。」蕙如紅著眼,唇角牽起一抹勉強的笑意,「女兒必與他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宮裡內外一片愁雲慘霧,皇帝震怒,下旨徹查宣王世子中毒一事,這毒發得來勢洶洶,如果不是太醫院離政事堂不遠,院正大人當時又正好在場,及時以銀針封穴,李晟就算不死,也要落個殘疾。

  在大內之中,政事堂重地,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居然出此大事,讓人如何能忍得了?

  只是這事涉及內幃,不能傳揚開,所以京城中人只知道是宣王世子在大婚前突生疾病,臥床不起。

  李晟並非皇子,也從不參與黨爭,誰也不會想到,居然有人會向他下手。

  李晟若死了,誰會獲利?誰會遭殃?到底是誰想要他的命?皇帝在景陽宮裡來回踱步,怒火幾欲掀了屋頂。

  宣王坐在床邊,一夜未眠,眼底發青,看著自己沉沉昏睡中的兒子出神。

  這樣安靜地躺著,李晟與去世的姜盈更加相似。妻子就是這樣,一直昏昏沉沉地睡著,便是醒來的時候,目光也一直不在他的身上。

  「庸醫,都是一群庸醫!」皇帝在咆哮,宣王只是為兒子又掖了掖被子。

  「你現在罵他們有什麼用?」宣王轉過身,冷冷地看著帝王,「如果不是你讓他進政事堂,他也不會出事。」

  皇帝胸口急劇起伏,他想說些什麼,可是那些話偏就堵在胸口吐都吐不出來。

  「你該好好想想,今天成器能在政事堂中毒倒下,明日那些閣老或許會突然暴斃,亦或許後日就會有人向你的飲食中下毒。」不是所有的毒素都是當時要人性命的,即便有試毒的太監,也有可能因毒發緩慢而讓人中招。

  「你這皇宮大內之中並不乾淨。」宣王淡淡地說,「與其在這裡抱怨太醫,不如快些想法子找人救命,還有,將你的後宮打掃乾淨!」

  「至於成器……」他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兒子消瘦的面頰,目光裡盛滿了多年難見的深厚感情,「這孩子命硬福緣深厚,他一定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

**********

  作者有話要說:我知道你們看了這章肯定要罵我,求別罵別拍磚啊~~~

  他快死了,蕙如才知道自己對他的感情到底有多少,才會堅定信心,好好地跟他過日子。

  【以上都是作者的藉口】

  他們會幸福滴,這點你們不用懷疑哈。我寫的是小甜文,一點都不帶虐的。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30 03:07 PM

第83章 大婚

  十月初七,沈青崴終於帶著家眷趕回了京城。面目酷似沈浩然的沈家大少爺不復當年面如冠玉的少年模樣,而是微有些黑瘦,身材高大,風塵僕僕。他進得門來,帶著妻子林氏,一一拜見過祖母和父親母親,未及與大夫人說上一兩句話,便直接去見了待嫁的六妹妹沈蕙如。

  「世子的事我聽說了。」沈青崴目光沉凝肅然,他看著眼前這個第一次見面便要出嫁的庶妹,對她點了點頭說,「你做得很對。沈家必以你為榮。」

  蕙如向他行了一禮。

  「家中諸事勿憂,凡事都有老祖宗做主。」沈青崴頓了頓聲又說,「便是老祖宗不在,有父親還有為兄在,任何時候,沈家都是你的依靠。」

  這位兄長與二哥不同,一直板著一張臉,語氣也很嚴厲,但是,卻讓人打從心底裡升起暖意。

  「你嫂子出生世家,你若有什麼需要詢問或是幫忙的,只管開口,她必會全力幫你。」

  說完這些,沈青崴便轉身出了房門。

  出嫁前一日,沈府裡十分忙碌。如今世子臥病不起,聽說隨時都會死掉,京中人的目光便都凝聚在了沈家。宣王世子突然病重,沈家卻堅持按期行禮,這確也讓人敬重。

  要知道,宣王府就是個無底洞,空有一身清名,唯一讓人喜歡的,便是世子年輕俊雅,近日又得了皇上的器重。可是世子朝不保夕,嫁過去便隨時會當寡婦,還要負擔起一家子的開銷。聽說皇上已經讓人分別去問了鄭家和方家,兩位側妃的娘家都婉轉提出了推遲婚期的意思。

  世子妃是下了明旨的,就算皇上開恩,沈家也必定不肯悔婚。

  而側妃並不在明旨上,也就是說,若皇上格外容情,鄭氏和方氏便有不用去當寡婦的機會。

  世子在,這個側妃自然要搶。如今世子要沒了,這側妃當的還有什麼意思?

  鄭家拼著讓盧國公太夫人一頓臭駡,也不想讓愛女去守寡。

  方家更是如此。

  只是誰也不敢明著跟皇帝這麼說,只能說世子如今需要調養身體,有世子妃近身服侍也就夠了,兩家女兒先在家中為世子祈福,待世子身體康健了,再進府伺候雲雲。

  皇帝聽了只是冷笑,命人將先前所賜的側妃儀仗和定禮全都收了回來。

  十月初八,是宣王世子大婚的正日子。

  一大清早,街上被灑掃得乾乾淨淨。沈府門前掛紅結彩,所有的下人都換上了新衣,只是人人臉上都表情沉重,看不出什麼喜氣來。

  蕙如一大清早天不亮就起來梳妝。面上敷著厚厚的白粉,唇上點了鮮紅的口脂,沈家請的全福夫人拿著梳子在她頭上梳了一下。

  「一梳梳到尾,平安順遂;二梳梳上頭,舉案齊眉;三梳梳到根,百子千孫。」全福夫人梳一下,念一聲。蕙如端正地坐著,目中已是水光盈盈。

  挽髻,點鬢,穿上一層又一層厚厚的嫁衣。

  皇帝所賜的七尾金鳳冠就放在玉盤上,冠下壓著世子妃的霞帔。點翠的金鳳口銜小拇指大小的圓潤東珠顫巍巍地晃動著,光華耀目。

  「時辰到了,請新娘戴冠。」喜婆子捧起七鳳冠,和蘭溪一起,幫她戴上。

  冠身沉重地壓在她的頭上,就像她此刻沉重的心情。

  李晟一直昏睡不醒,連婚禮也不能親自出席。皇上特意指了三皇子李怡代為迎親。

  什麼攔門,什麼對句,什麼射轎……連催妝的步驟也都省了。沒有新郎,這些本是用來討喜的行為也都派不上用場。

  門前鞭炮齊放,鑼鼓喧天,那聲響越過高大的院牆傳了進來,傳進蕙如的耳朵裡。窗外驚起數隻飛鳥,撲騰騰消失在青天深處。

  她拿起桌上大紅色喜帕,輕輕蓋在了自己的頭上。

  手裡被塞了只又大又紅的蘋果,蕙如就聽見昌平郡主略帶哽咽的聲音:「平平安安,大吉大利。」

  蕙如笑了起來,將蘋果握得緊緊的。

  太后派了季嬤嬤來當行禮的引導,扶著季嬤嬤的手,蕙如頂著沉重的冠服走入正堂,跪了下去。

  「此去之後,當執禮以恭,安睦世家。」上頭傳來父親的叮嚀。

  「嫁為人婦,當孝敬公婆,善待姑嫂叔侄。」蕭氏盛裝坐在沈大老爺身邊,看著這個出嫁的庶女,心中也不覺有諸多感慨。

  宣王世子突然重病,這個女兒嫁過去也不知道會不會守寡。明明一直不待見她,此刻卻也生不出一絲快意來,反而覺得有種淡淡的憂傷。

  一個穿著青衫的寬厚背影出現在蕙如的喜帕下。

  那是送妹出嫁的長兄沈青崴。

  「蕙丫頭福厚,以後好好兒地與世子過日子,別忘了要時時回來看望祖母。」聽到祖母的聲音,蕙如再也忍不住,眼淚落了下來。

  出嫁時不能落淚,不能。她拼命忍著,不讓眼淚弄花她的妝容,卻還是忍不住讓滾燙的淚水滴落在長兄的背上。

  沈青崴穩穩地背著她,一直將她送上門口的花轎。

  炮竹聲將一切叮嚀、囑咐、祝福的話都淹沒在喧囂之中。她手裡緊緊握著蘋果,坐在轎子上,走上了那條未明的道路。

  宣王府也是張燈結綵,裝點一新,很少出來的宣王難得脫掉了道袍,換上了一身親王吉服,坐在正堂等候新婦的到來。不過數日,他的額間已現出幾道淺淺的豎紋。雙唇緊抿著的宣王,臉上並無歡欣的表情。新婦即將上門,兒子卻還靜靜地躺在新房裡,任人為他擦身,換衣,沒有半點回應。

  從來未覺得時間過得是如此緩慢。靜悄悄的喜堂裡,只能聽下細微的呼吸聲。

  如果姜盈還在……宣王輕輕閉上了雙眼,身心俱疲。

  耳邊聽到清脆的聲響,那是什麼瓷器被撞倒在地上摔得粉碎的聲音。接著,伴隨著粗重的喘息和雜亂的步伐聲,從堂外跌跌撞撞沖進來一人。

  「王爺!王爺!」他喊叫的聲音因為極度的亢奮而扭曲,帶著狂喜,沖進來時被門檻絆了一下而姿勢狼狽地滾進了堂內。

  宣王睜開雙眼,看見世子身邊貼身服侍的近侍朱明,滿臉都是淚痕地跪在他的面前。

  「世子,世子,世子他……」

  「他怎麼了?」宣王騰地站起身,面色一下變得蒼白。

  「他醒了!醒了!」朱明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叫了出來,一邊哭一邊笑,「世子醒了,他醒了!」

  整個王府都沸騰起來。

  正在此時,沈家的花轎到了門前。

  「好!好!」宣王又驚又喜,想要去見兒子,卻又忍住,回頭吩咐道,「快,先去宮裡跟皇上和太后報喜,就說李晟已經醒了!請院正大人,對,將院正,院判和掌院幾位大人都請來,立刻,馬上!」

  蕙如的轎子停下時,她聽見外頭連炮竹聲也壓抑不住的歡呼。那聲音遠遠地傳來,像浪潮一樣,一波接著一波,一波比一波高亢。她不知外面發生了何事,只能端坐在那裡,等著人將轎簾掀開。

  等了不知多久,她聽見蘭溪顫抖著的聲音從轎外傳過來。

  「姑娘,世子,世子他他他他醒了!」

  一顆心瞬間拎到了嗓子眼,身體仿佛也不是自己的,蕙如張著嘴,蘭溪的每一個字她都聽得清楚,可是為什麼連在一起她就聽不明白了?

  「吉時到,新娘下轎!」外頭喜官高聲地唱著。

  季嬤嬤將手伸入轎中,攙著蕙如下來。

  「姑娘大喜啊!」雖然看不見,但蕙如知道,此刻季嬤嬤必定是眉開眼笑的,那聲兒微顫著,帶著驚喜還有一絲感動,「世子爺知道今兒是你們的大喜日子,瞧,就在這當兒醒了來,可見上天也是要成全你們。」

  李晟!李晟!

  她的身體發抖,腳下像踩了棉花。

  她想見他一面,看他安好才能放心。

  「姑娘千萬別哭啊,這是喜事,要笑,笑出來。」季嬤嬤從袖子底下塞給她一隻小粉盒,那是用來補妝的。新郎挑起蓋頭時,她總不能用一張哭花了的臉去嚇著人家。

  蕙如流著淚,開心地笑了起來。

  一步,一步,又是一步,她細細地數著自己的步子,試圖讓翻騰不止的心平靜下來。可是並不見效。

  她聽著禮官的聲音,大紅的綢結拿在手裡,另一頭,另一頭當是他拿著。

  那一刻,蕙如真想將蓋頭掀開,去看看跟自己拜天地的男人,看他到底是不是那個快要死了的,一直無法睜開眼睛的男人。

  「一拜天地!」

  她被季嬤嬤攙扶著,隨著唱禮官的聲音拜下去,起來。

  再拜,再起來。

  「夫妻對拜!」

  手裡的蘋果還一直牢牢地攥著,仿佛那就是她今生的所繫。只要拿著,就不會丟,不會碎,會紅紅火火,平平安安,跟隨她,一直到老。

  「禮——成——」

**********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嫁了!!!!

  笨蛋櫻桃對古代的婚禮實在是沒什麼概念,查來查去還是覺得好複雜好混亂……我寫的婚儀可能不是很對,撓頭,如果有什麼地方不太妥的就……請忽略吧。

  重點是世子醒了,他來拜天地了!好完美~~~~

  對了,既然成親了,那接下來就該洞房了吧……新人櫻桃不知道這個度要怎麼把握。上肉絲?肉沫?清燉?紅燒?哎喲好糾結,總不能當拉燈黨吧……

  算了,去睡覺了,明天再來想這個問題……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30 03:10 PM

第84章 合衾酒

  被人拉著,深一腳淺一腳,蕙如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過那條漫長的路,最後踏進新房的。

  一路之上,耳中聽到的都是各種歡悅的笑聲,間雜著幾聲因喜悅而發出的啜泣。

  李晟在京中的人緣不是不怎麼樣嗎?卻為何今天他清醒過來會讓這麼多人喜不自勝?

  蕙如並不知道因李晟的意外而在宮裡掀起的軒然大波和腥風血雨。李晟能醒過來,對很多人來說,都無異於脫離苦海的天音。

  「你小子!」

  腳步一頓,前面領著她的人停了下來,然後蕙如就聽見拳頭砸在肉上的沉悶聲音。接著就是一聲痛呼。

  「陸懷風,我可是大病初愈,你居然下這麼重的手!」

  李晟的聲音透過那些嘈雜的聲響清晰地傳進蕙如的耳中。半是無奈半是歡喜,雖然聲音低微,卻好像就在她耳邊說的一樣,將那些雜亂的聲音全都趕到了一邊。

  是他,真的是他。剛剛與她拜了天地,拜了父母,相對而拜的人,的的確確就是他。

  原本空落落的心一下子被填塞得滿滿的,喜悅中混雜著難言的傷懷,撐破了心房湧出來,瞬間便流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哥,你總算醒過來了!」另一個年輕而爽朗的聲音響起來,這聲音似曾相識,蕙如一時間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

  「人生頭一樁大事,怎麼可以讓你搶了去。」李晟笑著抱了抱他,「多謝殿下今日幫著迎親,不過拜堂這種事可不能假手他人。好在我及時醒了,不然日後非要去找你麻煩不可。」

  原來是三皇子李怡。

  「你們都讓開,讓開!成器這才剛剛醒了沒多久,你們讓他快些去歇著去,誰也不許胡鬧,聽著沒有?」這是大長公主含笑的聲音。

  「對,洞房,洞房!」人們嘻嘻哈哈地哄笑起來。

  「請世子爺挑蓋頭,和和美美,稱心如意!」喜婆遞給李晟包著金箔的稱杆。

  「對對對,快點挑起蓋頭來,讓我們看看新娘子!」

  閃著金光的稱杆伸進蓋頭裡,將蕙如的世界從一片喜氣的紅色中釋放出來。映入眼中的,是巨大的龍鳳喜燭和擠得滿滿當當的衣香鬢影,但她的目光只落在一個人的身上。

  正紅色鑲著玄金寬邊的雲海蟒紋喜袍,束著十三塊青玉的鑲金雙龍玉帶,頭戴著紫金蟠龍喜冠。那個人正目光灼灼地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

  多日未見,他的臉頰消瘦了一圈,臉色也極蒼白,只是那雙眼睛,像燃著火,幽深黑亮,仿佛能直刺入人的心底。

  看著他,這世上仿若只剩了下他一個人。她想對他笑一笑,可是臉上的肌肉不聽使喚,連牽動一下嘴角也不能。

  兩個人相隔咫尺,就這麼癡癡地對視著,四周的一切都無法侵入他們的世界。

  大長公主揮了揮手,讓一時間都噤了聲的來鬧洞房的男賓和女眷悄悄地退出去。她走在最後,臨出門時又回頭看了一眼。

  喜燭下,那一雙璧人旁若無人地對視著,誰也沒有發出聲音。

  燭火發出「嗶剝」的聲響,映紅了兩人年輕美麗的面龐。這是他們此生最重要的一個日子……大長公主鼻子一酸,眼眶發熱。

  這一定是她這輩子見過的,最般配最美麗的新人。

  出了院門,她看見盧國公太夫人一身赭紅色的團繡壽喜福錦緞長褂,頭上戴了一品誥命的寶鈿花釵翠翟冠,正敲著壽星捧桃黃楊木拐杖喝問攔在院門前的兩個小廝。

  「你們兩個是什麼東西,世子是本夫人的外孫,我要進去看看他是否安康有何不可?你們這兩個狗奴才再攔著,我讓人把你們打死了!」

  「大喜的日子,說什麼死啊死啊的,呸,百無禁忌!」大長公主悠然出聲,踏出院門。

  「是你?」太夫人正在發著火,卻不料從裡頭走出來的是福寧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對她一直有怨恨之心,她心裡明白著。當年是想著能與大長公主結為親家,沒想到最後親家不成,成了冤家。大長公主最最心愛的次子已經三十多歲了,到現在還守在苦寒之地不肯回京,萬徹一日不娶妻生子,大長公主便恨她一日。所以當她聽說皇上要將大長公主新認的乾孫女嫁給李晟時,心裡還頗為驚詫。她以為這麼些年過去,大長公主的怨恨之心已經淡去,但今日相見,大長公主依舊是當年那個潑辣利害,絲毫不讓的女人。

  「成器是強撐著拜堂的,現在應該已經躺下了。裡頭有世子妃照看著,便連本宮也不能進去打擾。」大長公主盛妝華服,凜凜然天家儀態,端端正正地擋在了院門前,「世子需要靜養,任何人都不得入內打擾。這是本宮吩咐的。方才混進去鬧洞房的那些年輕人還是本宮一個個給趕出去的呢。」說著,大長公主看了看垂手站在一邊的那兩個小子:「你們兩個做得不錯,賞!」

  身後的宮女立刻拿了兩個荷包發給守著院門的仲商與仲秋。原本這兩個還在抱怨世子讓朱明和青玄守著內門,讓他們在院外守著,沒想到守著院門也能得大長公主的賞,兩個小子頓時興高采烈地謝了賞,規規矩矩地站到一旁,偷偷看兩位大齊朝頂尖的貴婦在世子院門外對峙。

  新房內,喜婆拿了兩隻酙滿酒的金樽遞到了還在默默對視著的新人面前。

  「世子爺,該喝合衾酒了。」

  金樽底下用金絲銀線編成的同心絡子繫著,中間垂著一隻五蝠繞石榴的墜子,喻意五福臨門,多子多孫。李晟微微一笑,將杯子接過來,拿眼睛看著蕙如。

  蕙如也接過酒杯,二人將杯輕輕碰了碰,同時一飲而盡。

  「祝世子與世子妃白頭偕老,美滿和合,早生貴子。」喜婆和留在房中服侍的丫鬟們一起跪下,大聲賀喜。

  蕙如臉上心裡都像發了燒一樣,拿了帕子輕輕按了按唇角。

  「服侍世子妃更衣吧。」喜婆笑眯眯地將石蜜蓮子羹捧出來,「更衣之後,兩位一同喝了這石蜜蓮子羹,日子甜甜蜜蜜,同心同德。」

  李晟笑了起來:「這話我愛聽。」

  說著便有丫鬟們上前來,兩人幫著蕙如將頭冠卸下來,兩人去服侍李晟換衣。

  沉重的頭冠一除,蕙如頓覺輕鬆了不少。原本固定在發冠裡的頭髮失了約束,如瀑布一樣滑散開。烏油油的頭髮鋪在大紅色的喜服上,勾得人心裡亂跳。

  蕙如並不知道李晟的目光須臾未離她的身上,只急著要將那一臉的白粉洗去。這厚厚一層粉糊在臉上已經整整一天,讓人難受得要命。也不知是誰定的規矩,新娘子出嫁非要如此裝扮。不管是多美多醜的女子,臉上刷著這一層厚粉,連本來的模樣也看不清楚,哪裡還能稱得上美麗?

  李晟方才卻盯著這樣子的她看得情深款款。

  蕙如臉孔羞得通紅,在丫鬟的服侍下將臉洗淨了,再抹上一層薄薄的香膏,總算長出了一口氣。

  燭光下,洗盡鉛華的新娘肌膚白潔細膩,吹彈得破的臉上微現紅暈,美得不可方物。除去了厚重的喜服,換上了輕薄的常服,蕙如披散著頭髮坐回了床上。

  李晟抿著唇也輕笑一聲,與她並肩坐在一處。

  喜婆捧上玉碗盛著的雪白羹湯,兩隻甜白瓷勺並頭放著。

  二人各拿了一隻勺子,舀了一口湯。

  「甜不甜啊?」喜婆笑著問。

  「甜。」李晟大大方方地回答。

  「甜。」蕙如的聲音細如蚊嚶。

  「生不生呢?」喜婆又笑著問了一聲。

  二人皆默然,臉上浮起了紅雲。

  「生不生呢?」喜婆知道他們是害羞,於是又大聲問了一回。

  「生不生呢?」圍成一圈的丫鬟們知道這是喜事,多問只會討喜,於是也都笑著一起問。

  蕙如頭都要埋到懷裡去了,露在衣領外的脖頸紅了一片。

  「生!生!」李晟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出聲來,「好了,你們都下去吧,明兒早上來領賞錢!」

  「是!」丫鬟們笑著將桌上的杯碗收拾乾淨,喜婆子對他們行了禮,退了出去。

  桌上龍鳳喜燭燭光正旺,火光躍動著跳出並蒂雙花。李晟伸出手,將蕙如的小手握住,指腹在她的手背上輕輕地摩挲。

  「蕙如。」

  聽他用這麼甜膩卻帶著微微沙啞的聲音喊自己的名字,蕙如緩緩地抬起頭來。

  他的目光熾熱,亮得讓人害怕。蕙如抬手,拿手中的帕子一點一點抹去李晟用來遮掩唇色而塗的淡淡口脂。

  紅潤的唇色被她抹去,露出藏在下頭蒼白而乾裂的唇。

  蕙如眼中酸澀,眼淚忍不住落了出來。

  「大喜的日子,你怎麼能哭?」李晟卻還是一副輕鬆的笑臉,抬手輕輕抹去她臉上的淚痕,「我可是終於將你娶到手了,正想大笑三聲呢。」

  蕙如眼中含著淚噗地一聲笑出來。

  「你這麼強撐著,身子就不礙事嗎?」

  「再礙事也不能擋著我娶親的大事。」李晟握著她的手,將其放在自己的胸前,「你看,我現在心跳得正厲害,它也在為我高興著。」

  掌心傳來對方身體的熱度,透過胸口的肌膚,那裡撲咚撲咚跳得急促而有力。

  「你真的沒事了?」蕙如歪著頭,仔細地看著他的臉色,「別騙我。」

  李晟苦笑了一聲,將她輕輕抱入懷裡,在她耳邊低聲說:「是沒好。不過剛醒來,我讓院正大人幫我扎了針,一時將精神提起來。」

  「你怎麼可以這樣!」蕙如推開他,一臉震驚之色。強行提神於身體有傷,更何況他身上中了毒,怕現在都還沒有清乾淨。

  「這是你我一生的大事,怎麼可以缺了一人在場。」李晟笑了笑,「若是不能親自與你拜堂,我可是會後悔一輩子的。」

  他又將蕙如抱入懷裡,輕聲說:「嫁了我,會不會後悔?」

  蕙如臉上火燒一樣,想推開他,卻又有些不捨。

  「為什麼要後悔?」

  等了許久不聞李晟回答,只覺得壓在自己身上的人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蕙如猛地打了個激靈,掙脫他的懷抱,李晟的身體重重地倒在了喜床上。

  他臉色蒼白,雙目緊閉,嘴角卻帶著滿足的笑容。

  蕙如顫著手,按在他的胸口。撲咚、撲咚,比剛剛慢了許多,卻還算有力。

  「來人!來人,去叫大夫來!」

  從新房裡,傳出世子妃的聲音

  **********

  作者有話要說:嗯,世子其實很想上船,可惜身體狀況不允許。

  之後會補上的,世子請繼續加勒個油哈!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30 03:11 PM

第85章 兩大貴婦的對陣

  太醫院的院正大人是個面目慈祥的老者,看年紀與三老太爺差不多,不過鶴髮童顏,雖然頭髮雪白,但面色紅潤,聲音洪亮,看著十分有氣度。

  蕙如站在床邊上,靜靜地等著診脈的結果。

  診了左手又診右手,過了半晌,院正大人才鬆開手指,撚著鬍鬚笑著說:「不妨事、不妨事,世子只是多日沉睡,這乍一起來,有些體力不支。如今是累得睡著了。」

  房裡諸人都鬆了口氣。

  宣王對院正說:「多謝老大人精心調養,成器才能這麼快醒過來。之後還要勞煩院正大人費心,再看看要如何增減方子。」

  院正說:「世子體內餘毒未盡,如若不能儘早查出毒源,只怕也難以驅得乾淨。不過他這麼一醒,說明經脈還好,腦子也未受損傷,這已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到底也是世子福厚。」說著他笑出聲來,「他逼著老夫幫他下針,只為了能親自去拜堂,世子對世子妃的一腔真情,連老夫也感動得很吶。」

  蕙如在一旁聽著,臉上微紅,臉上卻是露出略帶羞澀的微笑。

  院正看了這位年輕的世子妃一眼。世子突然暈倒,若換了一般的女子,早已要哭叫不止。她卻能從容地派人去請大夫,並清晰地訴說世子之前的狀況,舉止鎮定,安排周詳,確有大家世族千金的涵養。且她看著世子的眼神裡,滿滿俱是情意。如此看來,近日的傳言倒不假,皇上果然看重這位宣王世子,還為他娶了這麼一位佳婦。

  宣王親自陪著院正出外開方子,蕙如轉身對著坐在一旁的大長公主和盧國公太夫人行禮道,「驚擾了祖母和外祖母,實在是蕙如的不是。」

  大長公主長出了一口氣,慈愛地看著她:「知道及時去請院正和王爺過來,沒有驚惶失措亂了方寸,你做得不錯。好在成器沒有大礙,如此本宮也能略放心了。」

  太夫人也點頭說:「成器媳婦是好的,如今他這身體還虛,你要多多照應,平日多體貼著些。他既成了親,身邊有你看著,咱們也能多放心些。」

  蕙如福了一福道:「外祖母說的是,妾身定當盡力服侍世子,以期世子能早日康復,好在祖母和外祖母膝下盡孝。」

  這個外孫媳婦禮數周到,人也齊整。先前還因著雲氏的事對她心懷介介的,如今看來……太夫人微不可察地輕嘆了一聲。各人自有各人的緣法,如今沈氏已經嫁入宣王府,是成器的正室妻子,也是她的親外孫媳婦,何況先前的確是雲氏的不是。

  太夫人看著蕙如的表情更顯慈詳。

  「若是你這兒人手不足,我倒可以送些人過來幫忙。」

  她也沒有別的意思,本是想著給沈氏多派幾個人手,讓人服侍得更盡心一些。可沒等到沈氏有什麼表示,大長公主卻冷笑起來。

  「怎麼,你們盧國公府裡頭還有嫁不出去的丫頭,想來宣王府試試運氣?」

  這話說的如根尖刺,直扎到太夫人的心底,讓她幾欲吐血。

  「大長公主,您這是何意?」

  「何意?本宮的意思太夫人會不明白?」大長公主垂目看著自己手上蓄得尖尖的指甲,「蕙如這丫頭認了本宮當祖母,本宮自當看顧著她。如今成器還躺著不能起身你就想往她房裡塞人,這是想打宣王的臉面,還是想打本宮的?」

  「我絕無此意!」太夫人氣得站起身來,「連親外祖母送幾個服侍的丫頭也不成嗎?」

  「既然都是‘外’祖母了,就別總想著打人家的主意,將手伸得太長。」大長公主也站起來,毫不相讓,「你已經害了本宮孩子一回,本宮還能再讓你去害了孫女不成?本宮今兒話就撂在這裡,如今宣王世子已經成了親,你若是再敢將手伸到他房裡讓我孫女兒不自在,本宮就有法子讓你們全家都不自在!」

  太夫人氣得倒仰,原本不過是好心想著送幾個人讓世子妃使喚,結果到了大長公主嘴裡,便完全變了味兒,成了她是想讓人去爬成器的床。

  「你你你……」太夫人顫著手指著大長公主,一時說不出話來。她活了這般大的歲數,自從老國公戰死,誰見了她不禮讓有三。就連皇上也從沒給當著面給她臉子看。何況還是當著新娶的外孫媳婦的面前!

  看著兩位貴婦站在面前爭吵,蕙如驚得目瞪口呆。

  盧國公太夫人和福寧大長公主之間的恩怨她完全不曉得,更沒想到二人會在她的新房裡就這樣劍拔弩張地吵起來。

  一位是世子的外祖母,一位是她世子妃的祖母。

  一位是一品誥命,國夫人,一位是大長公主,天家貴女。

  她哪邊也幫不得,哪邊也不能不幫。

  真是頭疼!

  偏李晟昏睡著,半點也指望不上,於是蕙如只能硬著頭皮自己上了。

  她先上前拉著大長公主的胳膊,撒嬌似地說:「祖母您先坐下,這天乾物燥的別起了火氣,蕙如讓人給您換杯茶喝。」

  然後又走到太夫人身前,扶著她回了自己的位子:「外祖母是好意,妾身知道。您這是疼愛世子呢,不過這房裡的人瞧著也夠了。原本服侍的丫鬟們都在,妾身又帶來四個陪嫁的丫頭,再進人來,這院子怕就轉磨不開。而且方才院正大人也說了,世子需得靜養,人多聲雜的,怕也不妥當。不如這樣,外祖母您先挑著人備著。若這兒人手不足,妾身就厚著臉皮來跟外祖母要人,您看這樣可好?」

  看世子妃目光盈盈,半含著哀求地看著她,盧國公太夫人壓下了怒氣點了點頭。

  大長公主身份尊貴,是就連皇上也敬重的親姑姑。當年自己雖是無心,但的確有愧於她,就算現在她說話難聽些,還能真地去與大長公主較真不成?

  世子妃給了她臺階,她若不趕緊下來,怕就下不來了。

  大長公主看著蕙如,嘴角撇了撇:「若你這兒人手不夠,只管來公主府要人。本宮必然幫你挑那本本份份,不會妖媚惹禍又能幹的丫頭來使喚。」

  太夫人忍著不去接話。

  蕙如鬆了口氣。其實吧,這兩軍對陣,只要有一方氣怯了,這場仗也就差不多要結束了。她能看得出來,太夫人當著大長公主的面很是底氣不足。倒不是因為大長公主的身份,而是的確有什麼事讓她就是低人一頭,不得不收斂起來。

  心裡雖然好奇得要命,但她也不便去問。

  只能等李晟醒過來,好好地問一問他。

  以後要在王府裡頭過日子,總得知道親戚們之間的關係,哪個能交,哪個不能交,誰要親近,誰要疏離,又及誰和誰不能碰頭,誰或誰不可相見之類的。

  這裡頭學問可太多了。

  蕙如轉頭看著床上靜靜躺著的李晟。

  面色蒼白,眼下浮著一層淡淡的青色,眉頭卻是舒展開的,嘴角也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看著讓人那麼心疼。

  你快些好起來吧,沒有你在,讓我如何撐起這片天來?

  蕙如伸手過去,輕輕握住李晟藏在被下的手。

  突然覺得掌心被捏了幾下。!!!!

  蕙如差點跳起來,卻因為手指頭被拉了一下而醒過神。

  大長公主覺得蕙如面色古怪,忙問了一聲:「蕙丫頭,你這是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啊,沒有。」蕙如看了眼依舊靜靜躺著的李晟,咽了口唾沫,臉上重新浮起笑容來,「今兒起得早,又沒吃什麼東西,方才胃裡有些難受。」

  大長公主這才想起來,新婦是天不亮就起來梳妝的,頂著那麼沉重的一身行頭,又累又餓地撐到現在,這可怎麼行!

  忙起身叫了房外伺候的丫鬟:「你們是怎麼做的,這麼晚了還不給世子妃上飯食?」

  丫鬟們心裡也覺得有些委屈。本來這時辰應該是世子和世子妃洞房的時候,誰能想著半夜三更去給世子妃送飯來啊。

  倒是一位媽媽笑著回:「世子妃累了這麼會子,油膩的飯食也難克化,好在小廚房裡有在爐上溫著的雞絲魚片粥,清爽又養胃,奴婢們這就去端了來。公主和老夫人不若也用些暖暖胃子,夜裡寒涼,您二位也不能一直這麼守著。」

  大長公主點點頭,那媽媽自去安排。

  看著兩位老祖宗終於讓人攙出去了,蕙如這心裡才鬆了一口氣。

  就見李晟睜開雙眼,笑著看她:「那位是范媽媽,從前跟著母親的,最是能體察人心,人也持重忠心。日後這宅子裡的事,你可以多倚仗著她。」

  「你是何時醒的?為何醒了也不作個聲兒?嚇壞了妾身。」蕙如拍著心口,看著他睜開眼睛,便覺得心裡安定,房中更添了幾分暖意。「你突然暈過去,可要嚇煞人了。」

  李晟握著她的手,目光清潤:「對不住。」

  「什麼?」

  「瞧這樣子,怕也是不能洞房了。」李晟笑著看著她,「心有餘而力不足,只好留待日後。」

  蕙如聽他這話,羞得滿面通紅,拿指甲在他手背上輕掐了一記:「你你你好好躺著!誰要與你……」

  「與我怎樣?」李晟憔悴蒼白的臉上滿是調笑之色,輕輕的聲兒催促著她,「倒是說說看,你要與我怎樣?」

  「我讓人給你也弄點粥來吃!」欺他躺在床上不能動彈,蕙如輕輕甩開他的手,逃也似地奔出門外。

  暖暖的燭光映得新房裡春色盈然。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30 03:11 PM

第86章 夫妻夜話

  這一夜總算是有驚無險地過去。蕙如和李晟吃了粥,各自躺下。

  外頭紅燭是要燃到天明的,燭光透過厚厚的幔帳,只余些許微光映在無聲的二人身上。

  明明累了一天,卻誰也捨不得睡去。

  大紅緞面的鴛鴦被下,李晟握著蕙如的手,一刻也沒有放開。掌心乾燥火熱,讓她心頭陣陣發暖。

  身邊躺著的是她今生的良人,雖然這個洞房花燭夜虛度了,蕙如卻覺得心裡從未如此踏實過。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他真切地放在心裡疼愛的女人,是將來要為她遮風擋雨共度一生的伴侶。

  蕙如將身湊過去,輕輕靠在他的肩頭。

  「你為什麼會喜歡上我呢?」這問題在她心裡縈繞已久,一直找不到答案。如今他們已成夫妻,她卻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想知道李晟的心意。

  「我也不知道。」半明半暗之中,李晟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溫和的低沉的音色,與黑夜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讓她感覺到舒心安寧,「好像等明白過來的時候,已經無法將視線移開。年少時,我想像過很多未來伴侶的模樣,卻一直不知道究竟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樣的。直至看見了你,才明白過來,原來我想要的女人就是你這樣的。」

  他這話,是說明白了,也是完全沒有說明白。

  或許李晟對於擇偶的標準有過這樣或那樣的計量,但真正遇到的時候,那些計量只是成為讓他說服別人的理由,而對他自己來說,喜歡上便是喜歡上,哪有那麼多的道理和考量。

  李晟於暗處轉過身來,目光清亮亮的直視著蕙如:「我會好好待你。此生不離不棄,絕不相負。」

  這是他頭一次在自己面前說出如此清晰的誓言,蕙如雖不知道未來如何,但她此刻在男人的眼中看到的是真誠和決心。

  能得夫如此,夫複何求。

  「妾心如君心。」她彎起了眼睛,滿含著笑意。「若將來你心裡有了別的女人,千萬不要瞞著我。」說這話的時候,她的心像被針猛扎了一下,疼得厲害,可是她知道,這話如果此刻不說出來,怕是將來再沒勇氣去說,「妾身的心眼很小,只能放得下一個人。」

  黑夜之中,少女清柔的聲音傳來,身旁是她溫暖柔軟的身體,鼻翼間飄散著淡淡的花香。

  「您給妾身多少,妾身便回報多少。您的心可以分出去,妾身卻沒有法子跟您一樣分心。」

  李晟聽到此處笑了起來:「沈蕙如,你這是在跟我談生意嗎?還要談議多少回報……」

  蕙如卻沒有笑:「妾身只是覺得,如今咱們已是夫妻,夫妻之間貴乎坦誠,有些話還是早早兒說明白為好。」

  李晟一側轉,將上半身撐起來,看著她說:「那好,你說,如果將來我分了心給旁人,你要如何?」

  蕙如有些發怯。李晟的聲音一如方才溫和低沉,但她卻聽到了裡頭的一絲不悅。沒有哪個男人會喜歡在新婚之夜聽到妻子如此膽大的要求的……

  只是,蕙如覺得李晟或許不同。

  並沒有什麼理由,她就是這麼覺得。

  甚至他此刻生氣的緣由也並不在於她提出要求不許他再有別的女人……

  更像是……像是因為蕙如置疑他的真心。

  「李晟,」她頭一次叫他的全名,叫出來之前,心裡還有些忐忑害羞,可是這兩個字兒從嘴裡蹦出去時,她卻感覺到了無比的輕鬆,那些壓在她心頭的猶疑和重擔仿佛隨著那兩個字兒一起蹦離了身體。

  「我並不會怎樣,只是,若你喜歡上了旁人,就請將我安置到遠遠的清靜的地方。只需給我足夠的尊敬,而我也會好好幫你打理這後宅,讓你諸事無憂。」

  「哦?那然後呢?」李晟的目光明暗不清,黑暗中蕙如無法看清他此時的神情。

  「各過各的。」想了半天,蕙如才找到了最為合適的,形容那種生活狀態的詞句。

  本以為李晟會發火,誰知卻沒有。他只是躺下去,翻了個身,拿背脊對著她一聲不吭。

  見他這樣,蕙如心裡卻有些發虛了。將身支起來,拿手輕輕去推他:「世子,爺?李晟?」

  李晟突然一轉身,將她壓在身下,咬牙切齒地說:「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女人。新婚之夜,居然跟夫婿說什麼各過各的!」

  聽到他的聲音,蕙如反而放了心。抬手圈住他的脖子,笑著說:「我知道你現在心裡頭裝著我,現在咱們當然是要一起過的。剛剛那話,只是未雨綢繆著,等到哪天你心裡有了旁人了,妾身也好及時抽身,免得醋勁上來,傷了彼此。」

  餘下的話再沒機會說出來,黑暗之中,她的呼吸被突然奪了去。

  溫暖柔軟,不可思議的觸感,就這樣撞了上來,壓住了她的雙唇。牙關被撞得很疼,蕙如卻沒辦法理會,她的腦子瞬間變成了漿糊,黏稠地攪在一處。

  熾熱的呼吸噴吐在她的面頰上,讓她的身體也隨著被呼吸拂動的髮絲一起顫抖起來。

  李晟的動作十分生澀,卻又相當溫柔。幾乎是在順應著自己的本能,於黑夜裡就這樣貼了上去。

  只是雙唇這麼貼著並沒有別的動作,就像引燃了的火種,將兩人的身體都燒得滾燙。

  等李晟將唇移開,兩個人就像溺水的人一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剛剛那舉動太過突然,沒有心理準備的這兩位一時間都忘記了呼吸……

  李晟已經二十一歲了,在他這個年紀,很多男子都有了不止一個孩子,而他,卻青澀得有如一個新手。

  「唔……」李晟翻身仰面躺下來,蒼白的臉上浮起不正常的紅暈。剛剛那一下對他的刺激太大,虛弱的身體有些承受不住,心臟跳得太疾,讓他的心口陣陣發疼。

  聽見李晟口中偶爾溢出的呻吟,還沒喘勻氣息的蕙如忙坐起來:「你還好嗎?」

  李晟抬起手,做了個無事的示意。

  蕙如咬著下唇,滿懷擔憂地看著他:「為什麼會有人向你下毒呢?到底誰跟您有如此深仇大恨非要人性命不可?現在可查出了一點眉目?」

  「我這才剛醒,哪裡知道什麼眉目。」呼吸漸漸歸於平整,李晟輕笑了一聲,「不過我想了又想,下毒的人可能並非針對的是我,而我只怕是受了池魚之殃。」

  蕙如沒想到李晟會將這事詳細與她說,知道這是他想讓自己安心下來,於是便說:「只要你沒事就好,皇上必定會拿住那個兇手的。」

  「未必。」李晟搖了搖頭,「政事堂雖是閣老們議事之所,但往來文書官吏眾多,出入的宮人和小廝也多,並不容易查。如果皇上要徹查此事,那政事堂的動盪必將傳遍朝野令民心不安。皇上不會大張旗鼓去查的。」

  「可是,若查不到源頭,不知道這毒是從哪兒來的,是什麼樣子的毒,院正大人便無法幫你將毒驅盡,可如何是好?」蕙如心裡著急,將手指放在嘴裡咬,皺著眉頭,心亂如麻,卻想不到什麼可以幫得上忙的法子。

  「外頭的事交給男人們去做,你只要安心做你的世子妃就好。」李晟將她的手指拉出來,「你放心,我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

  話雖這樣說,但蕙如翻來覆去心裡想的都是李晟所中的毒,一宿也沒睡著。

  天濛濛亮的時候,她打了個盹,覺著眼皮子闔上也沒一刻的工夫,帳子外頭就傳來了動靜。

  「世子妃,您該起了。」

  蕙如猛的一個激靈,人一下子坐了起來。

  「李晟!李晟呢?」她伸手亂摸著,身邊的被褥還是熱乎的,人卻不在。

  「世子妃?」

  將幔帳掀起用金勾掛到一旁的是蘭溪,她見到只穿著雪白中衣披散著一頭黑髮的蕙如嚇了一跳。因為一夜未睡,蕙如的眼底生生熬出兩個黑眼圈來,襯著小小的一張瓜子臉,更顯得眼睛大而無神。

  「您怎麼了這是!」蘭溪扶她下了床,伺候她淨面,又將洛紅洛錦叫進來幫忙梳妝。

  「眼圈兒怎麼都黑成這樣了。」洛錦也是嚇了一跳,趕緊將粉匣子拿出來,「這得用多少粉才能遮得住啊!」

  「先別管我,世子人呢?怎麼不在屋裡?」蕙如急急地拉住了洛錦的手問。

  「剛剛院正大人來了,紫微姐姐喚了世子起來,已經穿戴好了,正在外頭讓院正大人診脈。」

  蕙如大鬆了一口氣。

  就聽洛錦笑著說:「世子妃與世子真是恩愛。剛剛世子還吩咐說讓咱們不要去喊您起來,好讓您多睡會子。您剛剛起來又這樣滿世界地尋世子爺……」

  洛紅伸手打了洛錦一巴掌:「你這嘴就沒個把門的,快點閉上吧。」

  蘭溪在妝匣裡挑了一支白玉蝴蝶簪子插在蕙如的髮髻上:「今兒可是要給公婆敬茶的日子,世子妃您可不能睡過頭了讓王府的人笑話了去。」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30 03:13 PM

第87章 幕後黑手是哪個?

  這邊剛剛梳洗完畢,李晟的貼身丫鬟紫微和秋桐兩個便帶了婆子將早膳擺上了。

  鏤雕八仙過海雲邊桌上整整齊齊放了八樣小點,有點紅梅醬的杏仁酪子,香脆金黃的鵝油酥卷兒,五色堆糖霜的炸小果兒,金乳酥,小蔥香卷子,紅油叉燒小包子,江米雞絲嵌金棗兒,還有熱騰騰的梅花糕。另外有四碟子醬菜,酸脆瓜條,醬小蘿蔔,脆皮瓜衣,八寶甜辣醬肉丁兒。紫微又端了一碗熬得香糯綿軟的白粥,上頭散著炒得酥脆的花生碎和碧綠的香蕪末,一放到桌上,那熱騰騰的香味就撲鼻而來,引得人食指大動。

  看著這桌上滿滿登登的早點,蕙如有些發怔。

  就算是在慈安堂跟老夫人住的時候,早上也沒有這麼多花樣。

  「都是我一個人的?」瞧著她們只擺了一副碗筷,蕙如指著這一桌子早點問。

  「小廚房裡不知道世子妃您的口味,只撿了幾樣家常的清淡些的口味做了來。」紫微笑著說,「若是您有什麼忌口的,或是什麼特別喜歡的,不妨跟奴婢說,奴婢好去跟廚娘嬸子們交待,以後照著您的口味來。世子爺那裡暫時還不能吃這些,咱們已經另外熬了清粥送過去了。」

  「可是這麼多,哪裡能吃得完。」這麼多東西,足夠她吃兩天的了!不是說宣王府都窮得揭不開鍋了嗎?李晟這裡吃個早飯都這麼奢侈,傳出去當真不要緊?

  「那您就多吃點兒,並不算什麼。」紫微完全不能體諒世子妃的心情,笑著將甜白瓷的描金小勺子放進粥碗裡,「世子妃您快趁熱吃吧。」

  看來這裡是鋪張慣了的。想來能進燕然居貼身伺候的也都是李晟的心腹,蕙如抬眼看了看這兩個眼生的丫鬟。

  模樣只能說周正,並不怎麼打眼,連她帶來的竹香也比她們倆要漂亮幾分。但是做起事來看著都穩重得很,一舉一動都有章法,顯然是經過調教的得用丫鬟。

  「你是叫紫微的?」蕙如並不急著動勺子,她想快些瞭解燕然居裡的人和事。

  「是,奴婢叫紫微,她是秋桐,是世子爺來京裡之後買來的丫鬟。」紫微乾脆俐落地回答,「進府八年了。」

  也就是說,這兩個丫鬟都不是家生子,而是由李晟一手帶出來的身邊人。

  蕙如點了點頭,開始用膳。

  在沈家的時候,都是被要求食不言,寢不語的。一旦動了筷子,她也不好再問話。這兩個丫頭手腳很俐落也很有眼色,她不過是抬眼看了哪個碟子,秋桐手裡的筷子便會夾起來放到她手邊的空碟子裡。顯然是伺候慣了的。

  晚上沒怎麼睡好,蕙如精神有些不濟,也沒什麼食欲,只吃了兩個小卷子就了幾根瓜條就吃不下了。那粥熬得很到火候,倒讓她吃了大半碗下去。

  蘭溪遞了熱帕子過來讓她擦了擦,蕙如指著桌上幾乎沒動過筷的幾碟點心對她們說:「我也吃不下了,這些碟子你們拿去分了吃吧。」

  站在一邊的竹香早饞得流口水,聽蕙如這麼一說,立刻眉開眼笑地上來收拾。

  「謝謝姑娘啊!」

  蘭溪拍了她一巴掌:「沒記性的丫頭,快些改了口。」

  「哦對對,世子妃。」竹香笑嘻嘻地福了福身。

  紫微和秋桐對視了一眼。聽說這位世子妃原先是鄉下長大的,又一朝飛上青天被大長公主收了當孫女,還得了個縣主的封號,她們本來以為世子妃必是個厲害驕縱的,沒想到人卻十分和氣。單看她身邊的丫鬟敢跟主子玩笑,便知道世子妃平素待她們必是寬厚的。心裡不覺鬆了口氣。

  燕然居對她們而言,就是家,是堡壘,是世子唯一可以放縱真性情的地方。

  從知道世子要娶妻開始,整個燕然居就處於一種不太穩定的狀態下。自在多年的小天地裡,就要多出一位新主子來。有什麼樣的脾氣稟性,會哪種手段風格,沒人可以告訴她們。只是看世子私下裡那開懷的樣子,便知道這位世子妃在世子心中有什麼樣的地位。

  蕙如笑著招手讓她們上前來,一人賞了一隻約三兩重的赤金絞絲金蓮花扁鐲子。

  紫微和秋桐連忙推辭。

  「你們都是服侍世子的老人,我帶來的這些丫鬟婆子都不清楚府裡的日常規矩,特別是這燕然居裡的規矩。以後還要勞煩你們多教著她們,多管著她們。如今既然已是一家人,這見面禮該給還是要給的,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紫微和秋桐福身謝了賞。

  世子妃知道燕然居與王府別處是不同的,今日能說出這番話來,就知道是個心思玲瓏的主兒。

  正此事,李晟打從外面回來,朱明攙著他進了屋,將他交到紫微手裡便躬身退了出去。李晟的面色還很蒼白,走路也要靠人攙著,蕙如連忙起身迎上去,將他半個身子倚到自己身上來,扶著他到榻上歪著。

  「何必要自己移動過去?你現今這樣,便是請院正大人進屋裡來診看也是一樣的。」蕙如有些心疼他,「可吃過了沒有?」

  李晟點點頭,靠在引枕上動了動脖子:「吃過了。這裡到底是內室,你還歇著,怎麼好叫外人進來?何況這身子躺了太久,骨頭跟鏽了一樣,再不動動,以後都不知道要怎麼動了。」

  蕙如在他身旁坐下,目光急切地問:「院正大人怎麼說?」

  李晟搖了搖頭,輕嘆了一聲:「不知道是什麼毒,到底是沒辦法根治的。皇上派了內監過來,我將當日種種一一回憶說出來,只希望能找到一點線索。」

  蕙如臉色黯淡下來:「這麼說,還是沒找到下毒的人。」

  李晟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道:「哪有那麼容易。宮裡如今已是風聲鶴唳,為了這案子不知抓了多少人,審了多少人,殺了多少人。卻還是千頭萬緒一團亂麻。皇上也焦心得很。」

  是得焦心,畢竟是在大內出的事,若有人將手伸入宮裡,掀起軒然大波卻又讓人查不出蛛絲馬跡,可見這背後的人有多大的本事能量。

  臥榻之上豈容他人酣睡,何況這個他人還心懷不軌。

  想來皇上這些天連個安穩覺也睡不成了。

  李晟想與蕙如多說說話兒,揮手讓房裡的人都退了出去,夫妻兩個面對面坐著。

  「你昨兒跟我說,你是受了池魚之殃,可是有緣故的?」蕙如單刀直入。

  「有。」李晟看了眼蕙如,並不打算瞞著她,「當日在政事堂,下人送上的飲食我並沒有用。只是對紀大人說有些口渴,他那時候正在算計各州府報上來的秋糧收成,便順手將他手邊新沏的茶推給了我。」

  「紀大人?」

  「戶部尚書紀春笙。」李晟接著說,「當時我正跟他說著話,喝了他的茶,便將之後給我上的茶推還給了紀大人。半個時辰之後,我毒發倒下了。由始至終,我在政事堂所飲的就那麼一杯茶而已。所以想一想,說不定那人想毒殺的,是紀大人,而這麼不湊巧,毒茶被我給換了。」

  「紀大人沒事?」

  「據說是沒事。」李晟玩著蕙如的手指說,「我出了事之後,皇上派人將幾位大人都保護了起來,護得滴水不漏,他想有事也難。」

  「既然知道問題是在那杯茶上,怎麼還會抓不到人?」

  「因為沒人想到是那杯茶出的問題,等紀大人想起來,已過了一日,毒茶杯子早不知道丟到了哪裡,所有在政事堂伺候的小子都被拿了來,讓紀大人一一看過,沒有一個是當日送茶的那個人。」

  「今日之前,他們都認為那個下毒的兇手針對的是我,他們一心想找與宣王府有仇怨的人,這要上哪兒找去?」李晟笑了起來,「這些蠢物,還一個個自稱聰明絕世,卻只會在一條道上悶頭亂沖。戶部管的是什麼?錢、糧!是我大齊朝的命脈。為什麼要挑這個時候對紀大人下手?必是因紀大人身上繫了要命的關係。」李晟歪著頭笑盈盈地看著蕙如,「你說,會是什麼關係?」

  戶部掌管天下稅銀和庫糧,李晟又說當時紀春笙在核算各州府上報的錢糧收支,蕙如心念電轉之下,一個念頭浮了上來:「有人貪了稅銀?怕紀大人查出來?」

  李晟點了點頭:「往年是要在十一月底才要各地交歲入帳簿上來,且要先經戶部有關司衙先行核算一遍,再交尚書省最後核計。但今年突然提前了兩個月,且直接由紀大人親自帶人核算,如果有人在裡頭動了手腳,根本來不及遮掩填補,這些日子便會被查出來。」

  雖然有些地方秋糧還沒收割入庫,但地方上已經可以估算出大致的產量,朝廷突然提前核算錢糧,必是出了什麼大問題。

  蕙如的眉毛都快擰成一團了,說來說去,她還是幫不上什麼忙。

  李晟抬手將她的眉心撫平,笑著說:「之前是沒有頭緒,如今有了頭緒,便都好辦。我是怕你擔心,所以挑了與我相關的事情說給你聽,出了這個房門你就都忘了吧。」

  蕙如點點頭,突然又問:「你是不是還有很多事瞞著我?」

  李晟笑了起來,柔聲說:「那些事勿需世子妃來操心,你只要管好咱們這個小家便行。」

  蕙如吐了一口氣,對他點了點頭。

  有些事,不是說出來就可以解決的,她只想讓李晟知道,不管遇到什麼問題,她都會與他站在一起,共同進退。

  這也就足夠了。

  門外,聽見范媽媽的聲音傳進來:「世子,鄭側妃那裡的嬤嬤要進來。」

  李晟聞言皺起眉頭:「你先進來。」

  范媽媽快步走了進來,給李晟和蕙如見了禮,然後壓低了聲音回道:「非要進來,說是要按規矩來收世子妃的元帕。」

  新娘落紅的元帕。

  可李晟與蕙如還沒有行周公之禮,房都沒圓,哪來的有落紅的元帕?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30 03:16 PM

第88章 註定會失敗的試探

  看李晟面上露出不豫的神色,蕙如按下他要坐起來的身子,笑著說:「這種事兒哪要你去操心,不過是個嬤嬤,妾身去打發了就是。」

  李晟對范媽媽使了個眼色,又對蕙如叮嚀:「父王的側妃雖然是在玉牒上的,但論起品級來,別說世子妃,就連你原先的縣主封號也越不過去。你去了也不用心怯什麼,更不用看著下人的臉色,只打發走了就是。」

  聽李晟的意思,便知道他對這位鄭側妃並不親近,怕是還有些厭煩。宣王妃早逝,聽說宣王也沒再續弦,這府裡管事的人多半是這位鄭側妃了,否則也不會派人來收元帕——這可是只有當家主母才有資格管的事兒。

  蕙如點頭應下,想了想又問:「只是今兒早上還該要去給父王敬茶,還要見府裡的諸位側妃,行事總要留著些分寸吧。」

  李晟笑了笑:「你怕什麼,如今你進了門,這府裡頭所有的女眷都沒你位份高。沒有王妃,世子妃就是這府裡頭正正經經的女主人。不過你剛進門來,的確也不需要現在就拿人立威。只要讓她明白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打發掉也就是了。」

  蕙如聽了這話,心裡便有了底,便喚了門外的紫微進來伺候著,她帶了范媽媽走到了院子裡。

  院子裡站著一位年近四旬的嬤嬤,身後跟著兩個身穿著石青色比甲,束著綠色束腰的丫鬟,其中一個手裡捧著一隻象牙色的黃楊木雕玉蘭匣子,看著應該是用來裝元帕的。

  那嬤嬤穿了身暗紅色繡萬年青紋樣的衫子,下頭繫了條暗青色素緞裙子,腰上扎著褐色的硬帶束腰,上頭繡著暗金色的福字紋,腰邊墜著兩隻小荷包兒。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都抿在腦後,圓髻盤在腦後下部,用根長簪子別住,鬢邊拿了四朵老銀打的四葉花壓著鬢,看這穿著打扮應是個有體面的嬤嬤。

  這是世子大喜之日的第二日清晨,來收帕子的嬤嬤按理都是要先大聲喝喜,臉上堆起笑來連聲說著吉祥話兒,這樣才會有主家的喜錢好拿。可這位嬤嬤卻是腰板挺得筆筆直,一張臉板得一汪死水一樣,別說什麼笑模樣,在她臉上,什麼模樣都看不出來。

  擺了這張臉子來,這不是來觸世子妃黴頭的嗎?范媽媽心裡很是不悅。

  世子妃初來乍到的不假,但人家是正經的主子,又是世子心尖尖兒上的人,只想著臨出門時世子的眼神,范媽媽就知道無論如何今日都是要護著世子妃的體面的。當下便要上前,卻被蕙如輕輕扯住了。

  蕙如臉上帶著淺淺的笑上前兩步,笑容溫和卻又高高在上的並不顯著多親近。

  見世子妃出來,那嬤嬤忙上前一步,躬身施禮:「奴婢見過世子妃,世子妃安康。」

  「這位嬤嬤不知怎麼稱呼?」蕙如上下打量著她,那嬤嬤到是不卑不亢地回道,「奴婢是鄭側妃娘娘房裡的管事嬤嬤,夫家姓秦。」

  「哦。」蕙如點了點頭,卻沒再就勢問下去,而是轉頭對范媽媽說:「早上還是有些清冷的,你將人帶到前頭抱廈裡坐著,我去服侍世子爺梳洗,得空了便過去。」

  世子早就起了,連早飯都用過了,哪還用得著世子妃去服侍梳洗?這是要先晾著這秦婆子的意思。范媽媽心領神會,讓人去送秦嬤嬤離開。

  那秦嬤嬤卻急著嚷起來:「奴婢來並不要耽擱世子妃的時間,只是領了側妃娘娘的令來世子房裡將元帕收了好回報宗室……」

  不等秦嬤嬤嚷完,蕙如已沉下臉來:「世子病體未愈還在裡頭躺著,嬤嬤這麼吵吵嚷嚷的,驚擾了世子可怎麼能行?范媽媽,我本以為這王府裡都是懂規矩知進退的,怎麼一個嬤嬤也敢這樣與主子大小聲?不過讓她去前頭候一候偏就這麼多話出來,難不成府裡主子的話都是不管用的?下人但凡說句要做什麼,主子還得巴巴兒地去做了不成?」

  這話卻是厲害。

  一來說這秦嬤嬤是驚擾世子,二來便是說這嬤嬤不分尊卑,三來,便是指著她,就差說奴大欺主了。

  秦嬤嬤立刻跪下來磕頭:「奴婢不敢,奴婢絕絕沒有那個意思。」

  蕙如也不理她,直接扭身進了房。

  馮媽媽過去將人扶起來,嘴裡埋怨:「我說秦姐姐你也真是的,就算再急,還能差了那一刻兩刻鐘點不成?非要去頂撞世子妃。世子身體有恙,世子妃昨兒剛嫁過來便徹夜不休地照看著,便連咱們這些當下人的心裡頭都感動,偏你就上趕著去惹人厭煩。」

  秦嬤嬤眉頭皺得緊緊地,早聽人說世子妃是個鄉下丫頭,進京不過兩年的時間,以為是個粗鄙的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沒想到這一見面,竟然全身上下都是宗室貴女的派頭,哪有半點鄉野丫頭的氣息?

  也難怪連大長公主都會喜歡她。世子妃年紀看著不大,卻眉目如畫,顧盼有神,眉宇間流動著凜凜然的貴氣,便說她像個皇家的公主只怕也會有人信。

  先前看著側妃心裡煩憂,她還勸慰著,說這不過是個鄉下丫頭,高門宅院裡的門道路數摸都摸不清,還能真將這家給管起來不成?

  府裡這些年每況日下,她也是一年年跟著看過來的。側妃事事要操心,手裡的銀錢又轉圜不開,若是那丫頭能接手,她還巴不得讓側妃娘娘能落個清閒。

  當然,這也只是她私下裡這麼想想。

  側妃管了這麼多年下來,便是府裡再艱難,總有銀子和人使喚,真的全都放了手,以那位爺的脾性,怕是側妃今後的日子也不會太好過。

  所以她討了這個差事來,幫側妃探探深淺,也好有個應對。

  想著側妃的吩咐,她可不能這麼見一次面就露了怯,於是對馮媽媽說:「主子是大,可也不能大過規矩,新婚第二日,新婦要將落紅的元帕交給主母,不止宗室裡,便連民間百姓也都是照著這個做的。不過是拿條帕子出來,又不費什麼工夫,不敢勞世子妃親自來問,不如范家妹子幫我取了來,我也好去給側妃娘娘回話交差。」

  側妃娘娘算什麼主母?

  范媽媽心裡不屑,臉上卻滿是笑意:「不怕姐姐您知道,昨兒世子回來就暈過去了,大長公主和盧國公老夫人可都是親眼見著的,世子妃在床前伺候了一夜,哪來的時辰圓房?既沒圓房,還收什麼元帕?聽我一聲勸,你啊,就回去跟側妃實說了,日後世子身子大安了,跟世子妃圓了房,這元帕自然就會封在元箱裡送到宗室營存起來,何必巴巴兒來討這個沒趣?」

  秦嬤嬤卻是不為所動,梗著脖子說:「咱們只知道照著規矩來辦,沒圓房就沒圓房,元帕收了,將來宗室裡的長輩問起,便與他們解釋清楚了就是,並不耽誤什麼。」

  范媽媽心裡暗罵這老虔婆不知好歹,知道她是鄭側妃的奶嬤嬤,對鄭側妃一向忠心耿耿的,只要側妃不發話,她這頭強驢必是要完成主子的吩咐。於是冷笑了一聲,讓院子裡的丫頭領了秦嬤嬤去抱廈裡頭等。

  回了屋,見蕙如正與李晟說著話,不知說了什麼,那眉眼彎彎著,笑得如一泓清泉上映著的陽光,亮堂堂得叫人那麼舒坦。

  「她可回去了?」蕙如問。

  「不肯回呢,去了抱廈裡等。」范媽媽回道。

  李晟本來還笑著,聽著這話臉上冷了下來,淡淡說了聲:「如今這府裡頭的下人倒是越來越有本事了。」

  蕙如拿了盅清水遞過去,笑著說:「一個下人能有多大心思?不過是為著主子辦差罷了。讓她在那兒等著便是,咱們還要去給父王敬茶,可不能誤了時辰。」

  李晟聞言點了點頭,指著她說:「一會兒你挑件綠色的衣裳吧,我覺得你穿碧色的衣裳好看。」

  蕙如怔了怔,這才想起來,與李晟相見的數次中,她多半都穿著綠色的衫裙,難為他有心。

  心裡甜蜜,她笑著搖了搖頭,「哪有新婦不穿紅的?給父王敬茶是要緊的大事,須得穿正裝才行。」

  時辰也不早了,蕙如喊了蘭溪進來幫著穿戴起來。大婚時宮裡賜的正紅色真絲織金鸞鳳雲紋廣袖翟衣配了朱紅色淨面四喜如意紋的綾緞綜裙,腰間繫了金如意四喜香熏球配著魚躍龍門雙邊壓裙,頭上挽起如意雲髻,戴上赤金點琉璃的全副五鳳朝陽嵌紅珊瑚珠流蘇頭面,鬢上用巴掌大的牡丹攢花金壓鬢壓緊。又薄薄施了層粉,點了口脂,襯得人如嬌花,光華璀璨。

  李晟剛讓人給換了大紅底暗金紋五幅飛雲團花的直綴長衫,頭上戴了紫金雙龍玉葉冠,白如冠玉,眉黑目深,加上因在病中消瘦了許多,倒給他的俊逸中添了讓人心疼的些許柔弱感,單是站在那裡,就有種讓人不禁讚嘆出聲的俊逸瀟灑來。

  李晟看著盛妝的蕙如不覺讚嘆:「我的娘子果真仙人也。」

  蕙如看他搖頭晃腦的酸樣,不覺「噗哧」一聲笑出來。

  上前對他一福身道:「還請夫君指點著,一會去敬茶時,您可別讓您的仙妻失了禮數,白白丟了世子爺的臉。」

  李晟哈哈大笑,門外已經抬了兩頂軟轎來,夫妻二人分別上轎,向著宣王府的正堂走去。

  至於那位來收元帕的秦嬤嬤,哪裡還有半個人想得起她來,更別提去搭理。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30 03:17 PM

第89章 公公居然是個美男

  本來是應該辰時初刻就去敬茶的,李晟那兒本就耽擱了時辰,加上秦嬤嬤這麼來攪和了一下,夫妻兩個從燕然居出來時,已是辰正時分。

  太陽斜掛著,清冷的光輝映著一地黃綠摻半的落葉和疏落掛著幾片綠葉的枝梢,倒顯得別有一番秋日的風情。蕙如將轎簾挑了條小縫兒看著沿途的景致。

  燕然居在王府的西側,穿過垂拱門,便是王府的內花園,不過花園裡花草並不多,倒是種了各種樹木。園中用小塊的青條石鋪成一條寬闊石徑,石縫間的泥土裡鑽出許多雜草,因是入了秋的,那草枯了大半,看上去便是一片片黃中雜著一點點綠,卻一點不會令人覺得蕭瑟。

  每隔一段路,便用了黑白兩色的鵝卵石拼鑲出各種圖案來,大多是道家的陰陽魚,八卦,龜鶴之類的,漂亮又別致。

  道路兩側種的是銀杏,不過長得並不十分高大,只是那扇形的葉片都已變得金黃,風一起便會卷起無數葉片,簌簌地落了一地,人踩在落葉上會發出沙沙的聲響,卻也十分的風雅。

  蕙如心裡暗贊。

  這樣的佈置,也不需要派多少人手來打理,落葉,枯草,放著不管便能成為景致。也不知道是誰管的,倒真是會省錢!

  過了花園,面前是一處池塘,半塘的荷花已經凋落,殘荷鋪在池水上,只零落地伸出幾支蓮蓬和半萎的荷葉。獨腳鬼頭戴逍遙巾,卻也有別樣的可愛。

  池邊建了九曲回廊,徑直伸到池塘的中央,那兒建了個小亭子,不過現在已經入了秋,也沒人會到那裡吹風,陽光照在亭子頂端的琉璃瓦上,晶瑩閃耀。若是在夏天,這滿池荷花盡放,魚戲蓮葉,人在亭上觀魚嬉魚,當別有一番風情。

  蕙如想著,那時候讓人在亭邊用雲煙羅做了簾子輕輕罩上一圈,再在亭角上墜了銅響鈴兒,到時有那微風一吹,將如煙如霧的紗帳撩起,聽著悅耳的風鈴聲,坐在亭中品著茶,肯定遍體生涼,愜意得很。

  繞過池塘,走上一條長長的回廊,再穿過一座庭院,這才來到宣王的正院。

  說是院子,不如說是一處單獨的宅子。高大的院牆圍起一間前後五進的院落,左右前後共有三十來間房。進院就是座花園,但跟燕然居外頭的大花園一樣,也是沒種幾株花草,連花木果樹都看不見,盡是些白楊,梧桐和槐樹這種高大的喬木。正對著大門的前廳修得高大氣派,房頂上鋪滿琉璃瓦,屋脊上蹲伏著六隻避火獸,都是以青銅鑄成的。屋角飛簷重樓,繪彩雕花,懸垂下來的赤銅避邪鎮宅鈴鐺一個個有人頭般大小。

  轎子一直抬到門前才停下來,院子裡等候著的婢女們上前來,將蕙如和李晟扶下了軟轎。

  這裡是宣王的內宅,院子裡服侍的只有侍女和太監,不像燕然居裡,還有小廝僕役。看著太監們穿著青色的服飾,不論老少都頜下無須,聲音尖細,蕙如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非男非女,只能在宅子的深處慢慢老去。這樣的存在蕙如以前在榮親王府裡也曾見過,大多是皇上從宮裡調出來,賜給王府的。不過宣王原本就是皇子,自小在宮裡長大,奉旨承嗣宣王一脈後,便將原來宮裡伺候他的宮人都帶來了宣王府。所以這兒的太監比榮王府裡的要多出許多來。

  這裡的侍女都很有規矩,將二人攙出來之後,便垂手退到一旁去,等著世子和世子妃帶來的人上前服侍。

  李晟讓朱明和青玄兩人撐著,就見門裡頭小跑著出來一個太監,看年紀也有四五十歲了,頭髮花白,但因生得富態,臉上也沒太多皺紋。遠遠地便給李晟行禮:「世子爺大喜!」

  李晟笑著一抬手:「高全盛,好些日子沒見你,倒是又胖了些。」

  那太監笑嘻嘻地起來,將朱明從李晟身邊擠開,親自來扶:「打知道世子爺您醒過來,老奴就樂得一個勁兒吃,高興啊!這不,才吃了一天,肚子就溜圓兒了。」

  哪有吃一天就能將人吃胖的事,不過是高公公要討李晟歡心。

  「您這一醒啊,王爺也吃得下飯了,昨兒高興著,還喝了幾杯。今兒天不亮就起來,等著喝世子妃和您的茶呢。」

  李晟臉上全是笑,讓朱明打賞。

  高公公將荷包捏了捏,臉上笑容更盛。這院子裡都多久沒得這麼豐厚的賞錢了?

  「哎,門檻兒,您腳抬高著些。」

  高全盛和青玄兩個半抬半抱地將李晟弄進門裡,蕙如也緊跟著他的步伐走了進去。

  正廳裡粉飾一新,幔帳都換了金色和紅色,牆角的插瓶裡也插上紫珠草和秋菊、滿堂紅,一團的喜氣。正面廳牆上掛著一幅真絲金線繡《全貞道德真經》大掛幅,香案上供著三清聖祖,宣王端坐在那裡,目光投向一對新人。

  這是蕙如第一次見到宣王,這位公公,跟她想像中的差別很大。

  早聽說這位宣王是個癡情種子,因為宣王妃過世而傷心欲絕差點瘋顛,從此沉迷修道,不問世事。所以在蕙如心裡,這位宣王應該是早生華髮,容顏憔悴,目光虛空……

  可是,眼前的宣王,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俊眉秀目,目光清澈,風采翩翩……

  甚至比李晟還有神采!

  蕙如不禁轉臉去看李晟,心裡疑惑起來,世子難道不是宣王親生的?看起來這年紀也相差得不大……

  而且長相也不大像,雖然長得都很俊……

  李晟咳了兩聲,將妻子從迷惑中喚醒。

  居然看公公的臉能看得發呆,蕙如羞愧難當,一張小臉漲得通紅。

  李晟伸手將她的手握住了,輕輕捏了一把,然後湊到她耳邊小聲說:「我父王當年可是京中一大禍害,多少女人見了他連魂都丟了,你只丟了一半,還好還好!」

  蕙如氣得拿手狠狠捏了他一下。這個人,居然拿自己和父親開玩笑,真是膽大到了極點,也可恨到了極點!

  不過被他這麼一鬧,剛進門時的忐忑不安倒消退了一大半。

  「蕙如,這是父王。」李晟收回手,露出一本正經的表情來,對座上的宣王說:「父王,兒子帶著媳婦來給您請安。」

  宣王清亮的雙眸在蕙如臉上身上掃了掃,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好,吾兒如今成了家,本王也可以放下大半的心了。」

  高全盛對著侍女招了招手,便有人端了一隻朱漆描金牡丹滿園的盤兒上來,裡頭放著兩隻玉骨薄胎蓮花捧蕊紋樣的蓋碗。李晟剛要去端,就聽宣王說:「你身體還不好,這杯茶不用親手端上來了。」

  李晟也不堅持,將手中的茶碗放在了蕙如的手上。

  蕙如捧著茶,上前走了三步,這三步走的,身上的玉佩,頭上的步搖,連晃都沒晃兩下,半點聲響兒也沒發出來。宣王點頭,這是經過宮裡嬤嬤教過的,行動儀態都不差。

  「兒媳沈氏,請父王喝茶。」蕙如跪在宣王身前,將茶舉過頭頂。

  宣王接過來,掀起杯蓋淺啜了一口,將茶碗放在身旁,取了一隻紅色的錦囊來遞給她:「日後當與成器同心同德,舉案齊眉。」

  蕙如謝了賞,起身退到一邊。

  「如果你母親還活著,她今日一定會很高興。」宣王幽幽嘆了一聲。

  李晟沒有說話。

  宣王身側,一個年約三旬的美貌婦人走上前來。她梳著高高的宮髻,身穿紫綃紗羅的宮裙,上身著一件銀桃粉色的羽紗遍地灑金海棠紗衫,頭戴著一支紫金飛鳳掛珠大釵,鬢邊壓了兩朵白玉海棠。容顏清秀,目光柔和。

  「這是本王的側妃鄭氏,也是成器生母的姨家表妹,王府中事務多由她打理。日後若有什麼事,你可直接找鄭側妃。」宣王指著側妃對蕙如說。

  蕙如點了點頭。

  按理說,鄭氏雖是側室,但也是她的長輩,畢竟是公公的側夫人,又是夫君的表姨媽。

  但她身上有縣主的封號,如今又是世子妃,按例是一品夫人。親王側妃是三品,品級比她要低,她要向鄭氏行禮顯然很不妥當。

  如果不論品級,單論親戚關係,她是外甥媳婦,向姨媽見禮又是理所應當。

  可是李晟話裡話外對這位表姨媽都很是不喜歡的樣子,這位姨媽又一大早讓人跑去燕然居給他們夫妻添堵。蕙如要是此時還畢恭畢敬去與側妃見禮,那她才是腦子壞了。

  蕙如眨了眨眼睛,對鄭氏笑了笑:「原來是側妃。」

  便沒了下文。

  鄭氏本等著世子妃與她見禮,等了半天,世子妃只是笑著對她說了五個字,便穩穩當當站在那裡,也不看她,也不說話……

  這……她轉頭去看宣王,宣王卻是一副神游於物外的表情,顯然是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裡,目光也不知投向何處。

  再看看李晟,世子面色雖蒼白,但臉上帶著笑,顯然是很高興開懷的樣子,正低頭與高全盛嘰嘰咕咕也不知道說什麼。

  廳裡靜悄悄一片的,先前還喜慶熱鬧,她這麼一走過來,頓時變尷尬了。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30 03:18 PM

第90章 第一回合完勝

  鄭氏的臉上卻沒有半點異樣,只是在一陣頗有些難堪的沉默之後,「噗」地一聲笑了起來。

  「瞧瞧,我這是看世子妃看呆了不成?居然連禮數也忘了。」說完了,大大方方地對蕙如福了福,「還未及恭喜世子、世子妃大婚之喜,如今世子身體眼見著要好起來,王爺和妾身也就心安多了。」

  說著,她對身後的侍女招了招手,轉頭對李晟說:「世子知道的,我手頭上也沒有什麼能拿出來的好禮,不過是前兩年自己繡了一幅新被面兒,又幫你做了兩雙新鞋,想著你成婚之後,有媳婦兒幫著做了,怕是也瞧不上表姨的針腳。這回頭一統就塞給你,免得以後送不出去。」

  這一番連消帶打的,既放底了身段兒,又輕輕點出自己是世子親姨母的身份,笑意盈然,倒也並不做作。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還是在宣王面前,這位側妃怪不得能在王妃過世的十幾年裡,穩穩地掌著王府。

  蕙如笑了起來:「側妃您太客氣了,我可笨得很,那針線工夫根本拿不出手來,您幫著世子做了這麼些年的鞋子,定是能讓他穿得適意舒坦,這以後還是得勞煩您,幫著世子做鞋子穿。」

  鄭側妃哪裡有空給李晟做鞋子?她管著這麼大的家,整日裡忙得焦頭爛額的,別說做鞋子,就算裁個鞋面兒怕也不得空。這兩雙鞋不過是針線房的媳婦做得差不多了拿來,她就手給縫了兩針罷了。

  世子妃如今這麼輕輕一推手,就將世子這一年四季鞋子靴子的差事給了她。

  她又不是針線房的奴婢,任什麼人都能使動她的針線!

  鄭側妃心裡有點堵,可世子妃臉上笑容宛然,面帶真切,就像是個並不懂家事的小姑娘,因著喜歡親近而把自己的事推讓給她做。

  她嘴角微微一翹,讓侍女將被面和鞋子端到了蕙如的面前,讓她收下。

  蕙如抬眼看了看來到面前的侍女,不過十五六歲的光景,容色鮮豔,眉目含情,梳著單月髻,耳垂著明月鐺。喲,這位側妃不只自己貌美如花,連身邊的丫頭也都是這麼絕色的。

  那侍女將手向前伸著,一幅被面兒加兩雙厚底的烏雲靴,抱著還行,這麼直伸著遞出去可就有點兒沉了。

  可是蕙如手都不抬,只盯著她看。

  看得她面紅耳赤,兩隻胳膊又酸又痛地直發抖,眼見著快拿不住了,蕙如這才開口說:「蘭溪,收著吧。」

  一直跟在世子妃身後的大丫鬟上前半步,將那伸在世子妃面前的盤子給接了下去。

  本是想讓世子妃親自接的,沒想到會是個丫鬟來接盤子。那侍女有些不知所措,回頭看鄭側妃。

  禮物是側妃備下的,本該親手送上才是。不過此時鄭氏卻在心裡暗暗慶倖自己沒上,也不知道李晟跟這位世子妃說過什麼,這麼大的氣派。

  看樣子,若是她親自遞過去,世子妃怕也是讓下人去接,若真的那樣,她才是在人前真正地丟了臉面。

  她又不是常人家裡頭的妾室,不是那些下人奴婢,再怎麼說,親王側妃也是三品命婦,又是世子的姨母,是長輩!世子妃會這樣做實在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初次見面就這樣給人沒臉,必是哪裡出了問題。

  「這是我身邊日常伺候的丫鬟嬋兒,極是懂事伶俐,世子妃初入王府,我就讓她到燕然居去伺候著,或有什麼可以幫得上忙的。」鄭側妃指著那漂亮丫頭說。

  原來這麼漂亮的丫鬟不是為宣王準備的,而是想著要送給李晟。

  蕙如笑著轉頭對世子爺說:「側妃娘娘是真疼我,一來就要賞人給我使喚呢。」

  李晟眉頭一挑,目光中含著幾分笑意:「她這是怕我委屈了你。」

  當著宣王的面兒,小夫妻倆倒沒禁忌,居然這麼眉來眼去的。

  不過人家是新婚,正是濃情蜜意的時候,會這樣膩歪也在情理……鄭氏突然想起來,這問題出在哪兒了!

  前日秦嬤嬤是向她提過,要親自去燕然居收元帕,藉以敲打敲打新來的世子妃,讓她明白這府裡到底是誰在掌事。不過那時候李晟還昏睡著,闔府都悲戚難過的時候,世子妃那樣子嫁過來,必定也是心哀神傷著,而且因為都知道世子未醒,秦嬤嬤去收元帕也不會讓人太難堪……

  想著這事不太打緊,她也同意了。

  但昨兒世子醒了!他親自與世子妃拜的堂!只是聽說夜裡又暈了一回,還驚動了院正過府探看……

  就這樣的身子,便是醒過來也沒法子圓房的。

  秦嬤嬤這時候去收元帕,可不是去打世子的臉,給世子妃難堪?!

  如此重要的事,她居然給疏忽了!

  怪不得世子妃會這樣看低她!可不正是自己給自己找的沒臉?不止世子妃,連李晟也定是恨她入骨。新婚夜無法圓房,是男人都會引為奇恥大辱,她還特地派了貼身嬤嬤這麼去刺他的心窩子。

  鄭側妃心裡悔得要命,但又不能立刻去讓人叫秦嬤嬤回來。人家當著面什麼都沒說,總不能自己去賠這個禮吧。

  只能裝作不知道,日後再去彌補。

  鄭側妃嘴裡陣陣發苦,後背都汗濕了,一想到這件事,什麼心情也都沒了,只想著怎麼樣派人去找秦嬤嬤,問問她到底有沒有去燕然居點火。

  嬋兒一臉的嬌羞,正偷眼看著世子。

  從她十二歲起,便在側妃身邊服侍著,偶爾遠遠地得見世子一面,就覺得那人如九天的星辰,璀璨耀目不可方物。隱隱知道側妃有栽培她,將來要將她放到世子身邊去的意思,嬋兒做事便更加用心體貼。

  在她心裡,世子就像雲彩裡的神仙,就算不能時時親近,只要能在他身邊伺候著,哪怕偶爾得個溫和的笑臉,她也便能知足。

  前幾年她還小,聽說過蕊珠姐姐的事兒,知道那位是行為不檢被世子打了一頓發賣掉的。她只想著,自己必不能和蕊珠一樣不知好歹。只要本本份份,勤勤謹謹地做事,總有一天世子能看見她的好……

  正在胡思亂想著,就聽那年紀看著跟自己差不多大的世子妃笑著對側妃說:「昨天外祖母和公主祖母才都跟我說了,要送幾個人進燕然居來。您也知道,咱們燕然居地方也不是很大,我又帶了陪嫁丫頭來,人手也是盡夠用了的。國公太夫人和大長公主雖也是疼愛後輩的一番好心,不過我想著不用這麼麻煩,所以就辭了。如今側妃也要賞丫頭過來,我這要是收了,讓兩位老人家知道,必會以為我跟她們疏遠,沒得落下不痛快。咱們當晚輩的,總要好好孝順長輩,不能讓長輩傷心了不是?嬋兒這丫頭我看著也好,模樣周正,人看著也本份。只是實在因為要顧慮兩位老人家,只得忍痛不收了。等日後我那兒人手實在周轉不開,我就來向側妃討人過去,那時候側妃可別捨不得了。」

  嬋兒傻了。

  世子妃不肯收她!

  還抬出了盧國公太夫人和福寧大長公主這兩尊大佛出來。若是收了她,便成了對兩位貴人的不孝!

  嬋兒向後退了半步,抬眼去看鄭側妃。

  鄭側妃也是一臉的驚訝。

  世子妃這話是做不得假的,既然這麼說,必是太夫人和大長公主都要指人過去。

  那燕然居獨立於王府之外,一應吃用都不走王府的帳目,裡頭更是鐵桶一般,全是李晟自己得用的人,一點消息也打探不出來。

  原本李晟對王府的事不聞不問,兩廂裡各過各的,井水不犯河水,她也就睜隻眼閉隻眼的得過且過。

  現在世子妃嫁進來,她要不要插手王府的事?這誰都不知道。

  若是各人自掃門前雪,她倒也不去煩那精神,但若世子妃想接手王府的事務,那也是名正言順的。自己身為側妃,只能將手頭的權力全都移交出去。

  所以她想派個貼心的人過去,能聽聽消息讓她心裡有個數兒也好。

  世子妃卻一張口,將這條路堵得死死的,半點餘地也沒留出來。

  這麼看著,這位世子妃與世子倒真的是天生一對,世間絕配!

  這事不能勉強,鄭氏心念電轉之間已做了決斷,便招手將嬋兒招回身邊。

  「既然燕然居人都滿了,那你還是在我身邊伺候吧,離了你,我也不自在。」

  嬋兒低低的聲音應了聲「是」,面帶失望,眼含熱淚,默默站在了側妃的身後。

  第一回合,世子妃完勝!

  這明裡暗裡笑談之間的往來,宣王看著,連眉毛也沒動一根,等都沒動靜了,才又一指著角落說:「鄭氏,你讓馮氏帶著孩子過來,躲在那裡人又看不見,也不說上來見禮,成什麼體統?」

  蕙如順著宣王的手指向前看,便見那牆角花瓶處,果然站著一個灰撲撲的人影,身邊站著個小丫頭。因為縮在牆角陰影之下,人又一動不動著像個盆景兒一樣,若不是宣王指出來,她還真的沒在意過那裡有人。

  被宣王點了名字罵出來,那人影兒才動了動,慢騰騰地挪了出來。

  「妹妹快來,來見見世子妃。」鄭側妃並不覺得意外,對著那人招了招手。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30 04:26 PM

第91章 低調的馮姨娘

  這女子身材瘦削,穿著一身銀灰色的素面壓暗銀紋小葉菊的褙子和長裙,只在腰上繫了個半新的荷包,頭上挽著最常見的單髻,簪著素銀簪子,點綴了兩朵不大的銀編梅花。臉上只薄薄塗了一層粉,但也能看出暗黃的膚色。看眉眼也算得上清秀,但跟鄭側妃站在一塊兒,就像一朵鮮花旁襯著一塊土坷垃,灰撲撲的一點不惹眼。

  她身邊站著個小姑娘,穿戴的比她精貴多了,但也只是跟她相比。向陽花的粉紫對襟小衫,下頭是灑金魚戲荷底的小裙子,頭上梳雙抓髻,額前一抹黑亮亮的小劉海兒。頭上沒戴什麼金銀首飾,只兩邊各綴著四五朵嫩黃的紗堆花兒,看著倒是精神活潑。

  看著不過十歲的樣子,臉上還帶著些許嬰兒肥,面目跟她身旁的女子像了七八分,只是普通的清秀,但一雙眼睛又圓又大,生得倒是很漂亮。這小姑娘頭髮有點發黃,還亂支楞著,大概是抹了頭油的緣故,頭發亮鋥鋥的,可是發尾卻翹得到處都是。

  小姑娘緊緊拉著這女子的衣服,須臾不肯離身。她一雙眼睛好奇地盯著蕙如看,只是目中流露出疏離和戒備的神情。就像是只明明對周圍很好奇,卻保持著警惕,隨時打算逃開的小貓。

  「這是府裡的馮姨娘,」鄭側妃指著這女子對蕙如說,「這位是小小姐,王爺的幼女清河。」

  「婢妾馮氏,見過世子,世子妃。」馮姨娘小小的聲音,怯怯的一直低垂著頭不敢看人。

  蕙如震驚了!

  宣王是那麼個如明月般的人物啊!過世的王妃,眼前的側妃哪個不是傾城之姿的美人兒,他居然會收了這麼個要長相沒長相,要風姿沒風姿,要膽色沒膽色的女人當姨娘,還生了個這麼大的女兒?!

  馮氏已經在扯著女兒,小聲地催促:「小姐去給你世子哥哥,世子妃嫂子見禮啊。」

  李清河仰著小臉,看著蕙如半天,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你是是……嫂嫂子嗎?」

  這麼可愛的小姑娘,卻是個結巴……看她這身看起來簇新卻並不名貴的衣裳料子就知道,這位小小姐在府裡過得怕是不怎麼樣。

  一時間想起自己在鄉下時的樣子,人人當她是個傻子,沒人瞧得起她,就連鄉下淌著泥水的鄰家小子也能隨意地欺負。

  京裡大官的女兒又怎麼樣了?身體有缺陷,家裡人不疼愛,是個人就能欺負了去。

  心裡一軟,伸手拉起了小姑娘的手。

  「我姓沈,是你大嫂。你叫什麼名字?」

  蕙如衣飾華貴,頭上的五鳳釵金光流溢,大顆的紅珊瑚珠串在她粉腮旁輕輕晃動著,更顯得她肌膚細白勝雪。這位嫂子目光很溫和,看著自己的神情也很溫柔。李清河大了膽子,慢慢地將自己名字說出來。

  「青色的青,荷花的荷嗎?」

  「不是。」她拉了蕙如的手,在她掌心裡寫下自己的名字,「清水的清,河水的河。」

  「原來你讀過書。」蕙如笑了起來,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字兒寫得真好。」說著,從頭上將那巴掌大一隻足有二兩重的赤金牡丹壓鬢拔了一朵,插在了李清河的頭髮上。

  「嫂子沒帶什麼好禮物,這朵花兒送給你戴。清河長得喜氣,牡丹花兒很相襯呢。」

  沒有哪個小姑娘對金燦燦的漂亮首飾有抵抗力。從小沒戴過如此華貴首飾的李清河興奮得小臉通紅,只覺得這位新嫂子是天上地下最和氣的人。

  馮氏倒是驚得忙著去拔女兒頭上的金釵:「這太貴重了,怎麼使得的?」

  鄭側妃眉頭一皺,對馮氏說:「你做什麼呢?這是世子妃給小姐的見面禮,你也好隨意去拔?小姐雖是讓你自己養著,但也不能這麼主僕不分尊卑不明,讓人瞧見還以為王府沒有規矩。」

  馮氏手顫了顫,忙低手退到一邊,不敢做聲。

  李清河瞪了鄭側妃一眼,抬手把金牡丹拿下來,還給蕙如:「算了,這東西太貴重,我戴不起。」

  李晟將那牡丹壓鬢拿在手裡,親自給妹妹戴上說:「這是你嫂子給的,她說能戴便能戴得。你那邊的書都翻爛了吧,回頭大哥再送你幾本新的。」

  李清河的雙目頓時明亮起來,那一臉的喜色比看到蕙如給的金牡丹還強烈。

  「若是嘉陵有你一半的上進心,王叔也就不會那麼頭疼了。」李晟笑了起來。

  同樣的是庶出的親王女兒,嘉陵縣主得了整個王府的疼愛,父兄待她如掌上明珠,從小到大,沒人敢給她半分氣受。而這位清河小姐,卻跟著生母穿得灰撲撲的不知躲在哪個角落,只靠著不怎麼親近的兄長偶爾給的幾本書過日子。

  想到嘉陵縣主,再看看這位小姑子,蕙如不覺唏噓。同樣的身世,這兩個女孩子之間相差得有如雲泥。

  清河極少能見到這位年紀相差很多的大哥,印象中,這位大哥從沒像今天對她這麼和善可親過,心中歡喜著,看著兄長的目光充滿了依賴。

  鄭側妃笑著對蕙如又說:「原本這府裡還有兩位側妃,不過她們身子不大好,早兩年間一位去了家廟裡修行,還有一位回了娘家靜養,如今都不在府裡。」

  王府這麼大的地方,哪兒不能靜養?不過是嫌王府裡日子清貧,又得不到美人夫君的一點憐愛,心灰意冷之下斷了與夫家的往來罷了。

  不過守著這麼天人之姿的宣王殿下,日日相見不得相親,蕙如倒頗有些理解那兩位側妃的心情。

  「還有一位少爺如今在軍中歷練,隔太遠了回不來。另一位小少爺送去了宣城書院讀書,要等到過了夏才得回來。」鄭側妃又說。

  蕙如:「……」

  宣王妃只有李晟這麼一個兒子,宣王除了李晟,到現在蕙如聽到的見到的,已經是兩個兒子一個閨女。

  宣王癡情這名聲也不知道是怎麼傳出來的。

  心裡頗有些不屑,偷偷拿眼去看李晟,卻見他坐在軟椅上,已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好了,今兒茶也敬了,成器看著也有些乏了,你們夫妻回去燕然居,好好幫他調養著,有事派人來傳,沒要緊事就別出來添累。」宣王揮了揮手,對鄭側妃說,「抄經用的丹砂墨剩得不多了,你讓人再給添幾錠來。」

  鄭側妃忙應了聲是,待要上前去扶宣王起來,卻他用手揮開:「這些日子正是丹成的緊要關頭。那經書還差了二十多本,你去找個寫字工整漂亮的,淨身齋戒後幫本王細細地抄出來。這幾天本王就去丹房裡歇著,不是特別要緊的事,不許進來打擾。」

  走了兩步,突然又一回身,定定地看著側妃的臉,一字一句地說:「特別是不許放人進府裡來!本王誰也不想見!」

  這麼多年的夫妻,她哪裡能不明白宣王的意思。

  因著姜盈的情份,他不能對盧國公太夫人惡臉相迎,但他心裡無時無刻不恨著那位岳母。

  以前盧國公太夫人遠遠地住在別處,用不著相見,大家也能相安無事著。現在她已搬回京裡,又記掛著李晟而時常要過來。宣王要避著這位夫人已是闔府皆知的事情。

  剛剛兒媳婦又提到說,太夫人想送人進燕然居服侍。

  這不是揭了他心頭的瘡疤嗎?

  他要進丹房去,又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見上一面了。

  鄭側妃心裡嘆息著,臉上卻露出一抹微笑來:「妾身知道了,請王爺安心。」

  回到燕然居,紫微忙著打水來給夫妻二人淨面,蘭溪幫忙將沉重的頭面卸了,又幫蕙如挑了身嫩黃染翠的薄緞子常服換了,蕙如這才得空坐到李晟的身邊去,輕輕推了他一下說:「那個馮姨娘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折騰了這麼一回,李晟就覺得頭重腳輕,身子酸軟疲累。連外袍也不想穿,就著了件中衣倒在床上。

  蕙如拿了薄被幫他蓋上,嘴裡說:「鄭側妃還是您姨母呢,妾身瞧著您對她都不如對馮姨娘和氣。」

  何止不和氣,簡直就是不喜歡,討厭,憎惡了!

  這話蕙如可不會拿出來說,藏在心裡,大家心知肚明也就行了。

  「你真想知道?」

  「這府裡總要跟她們打交道,這兒人生地不熟的,您要是沒指點一二,妾身萬一哪裡出了錯可怎麼辦?」蕙如說得理直氣壯。「就拿今天來說,若是早上沒那秦嬤嬤來鬧一下,妾身又怎麼知道跟側妃見面時是要按著品級來還是按著親戚輩份來敘?沒得到時候又讓你生一肚子氣。」

  「啊,對了,那個秦嬤嬤,現在還在抱廈裡頭候著呢。」蕙如此刻才想起來還有這麼一個人,忍著笑要去叫人看看抱廈裡頭可有人在。

  李晟將她扯回來說:「看什麼呢,鄭氏那麼精明的人,見著你先前在廳裡的張狂勁兒,就該叫人喊了那婆子回去了。」

  「我可什麼也沒說。」蕙如嘟囔了一句,果然又坐了回去。「哎,那馮姨娘呢?看著怪本份可憐的,怎麼會讓父王瞧上了?」

  本以為李晟會敷衍過去,沒想到他閉著眼睛居然向她解釋起來。

  「她是原先母親的貼身丫鬟,是從盧國公府陪嫁過來的。早先跟家裡的表哥訂了親,就等著年滿二十了好出府嫁人。」

  蕙如眉頭一挑,哎喲,這裡頭還有故事!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30 04:27 PM

第92章 公爹是個渣

  馮姨娘本是宣王妃的貼身丫鬟,打小兒便服侍著她,後來當了陪嫁丫鬟進的宣王府。

  原來是說等她滿了十八歲就要放出府回鄉與她的表哥成親。結果宣王妃生李晟的時候遇到難產,身子受了損傷,一天裡有大半天都要在床上躺著,身邊少不了貼心的人伺候。

  馮姨娘在這時候自然不能將心情糟糕,孩子又小的宣王妃拋下。

  儘管王妃許了她出去嫁人後依舊還回來王府當差,並答應要將她表哥也接到府裡,夫妻二人都在她跟前使喚,馮姨娘還是決定等過兩年,世子大一些更好帶了再走。

  於是說定了,到她二十歲時便出府嫁人。

  就在她年滿二十歲那年,李晟已經三歲的時候,出了事。

  宣王那日與宣王妃鬧了不快,二人爭吵起來,宣王氣得砸了屋裡宣王妃的陪嫁大妝鏡。人都說破鏡難圓,這可是個惡兆頭。宣王妃又氣又傷心,當時就暈了過去。

  宣王嚇得連夜進宮親自去將太醫院的院正、院判兩位老大人請來救治王妃。

  他這一鬧騰,宮裡上下都知道了。於是宣王被皇帝叫進宮裡,皇兄罵完太后訓,太后訓完又被皇后指著哭。

  王妃是醒了,按著太醫的吩咐躺在房裡靜養。宣王卻是心裡憋氣鬱悶又懊悔,想要去給妻子賠禮道歉,又有些怕看見妻子那張沒有生氣的臉。於是在書房裡喝了個大醉。也不知是怎麼搞的,就把當時在書房當值的馮姨娘給睡了。

  破了身的馮姨娘也沒哭也沒鬧,就回房裡靜靜地解了根腰帶要上吊,幸虧跟她住在同間房的姐妹回來得早,將人給從房梁上救了下來。

  宣王事後很是後悔,但更怕王妃知道了更要生氣再傷了身子,於是給了馮姨娘三百兩銀子當補償,要她立刻出府去與表哥成親。

  只是馮姨娘已經破了身子,不想嫁過去讓表哥難堪,竟然一個人悄悄地在王府外頭租了間小屋住下。

  「啊?她既走了,怎麼會進府當了姨娘,難不成是東窗事發,讓你娘親知道了?」蕙如托著下巴認真地聽李晟說。

  李晟搖搖頭說:「是有一回,范媽媽出府辦事,在道上瞧見了馮姨娘,那時候她已身懷六甲,快要生產了。」

  蕙如聽了嘴張了半天合不上,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不對不對,清河看起來還不到十歲,她若是那時候要生產,生下來的孩子現在也該十六七了吧!」

  「清河是她第二個孩子,」李晟抬手摸了摸蕙如的頭髮,溫言道,「當時范媽媽瞧著不對勁,先穩住了她,回來與我母親說了,母親將父王叫來,父王也認了這事,於是派人將馮姨娘接了回來。第二個月,便有了我的大弟弟李暉,如今在西北馬將軍手下當了折衝校尉,也有些出息。」

  蕙如「哦」了一聲,點頭嘆道:「這位馮姨娘在府裡的日子肯定不會好過。」

  李晟點點頭:「我母親倒是可憐她身不由已,但既然已是這樣,她也不可能再像以往那般信任愛護她,只能是讓人多照顧著,讓她吃穿不愁罷了。但那幾個側妃都說她是故意要爬父王的床的下賤人,一心想貪圖富貴不惜背主,所以平時也沒少難為她。父王因了她被母親責怪,加上那一晚不過是酒醉上頭胡亂了事,根本也沒瞧得上她,也就將她扔在一邊,從來不碰,連看一眼也不樂意。」

  蕙如說:「她倒也不容易……等等!你說既然父王都不碰她,那清河又是從哪兒來的?」

  「那時候我還沒回來又如何知道得詳細,不過聽說是母親祭日裡,父王又喝醉了酒,不知怎麼的,又睡了馮氏……」

  蕙如已經覺得今後沒辦法去面對宣王了。

  睡一次就能讓馮氏懷上個孩子,再睡一次又懷上一個——這是何等的厲害!

  李晟看著她面上的表情瞬息萬變著,覺得很是好笑,掐了掐她的臉頰說:「你在想什麼呢?說出來聽聽。」

  蕙如搖頭:「沒想什麼。」

  李晟眉頭一挑:「你心裡想什麼都放在這張臉上,還想瞞我不成?」

  蕙如乾笑了兩聲,她心裡是在想著這位公爹為人實在不怎麼樣,但這話也只能放在肚子裡爛著,總不能當著夫婿的面直接就說你爹爹如何如何吧。

  「他總說心裡頭只有我母親一人,卻又管不住自己。他覺得那些女人不過是使使的器具,並不放了真心進去,我母親就不會傷心了?」李晟冷笑了一聲,「都說宣王癡情天下少有,我卻覺得他只是個濫情之輩!」

  蕙如睜圓了眼睛,她是心裡對宣王有點微辭,但沒想到李晟會這麼不給自己父親留臉面,當著媳婦兒的面背後說起親爹的壞話來……

  這話題還是打住為妙。

  蕙如咳了一聲,對李晟說:「嗯,這馮姨娘也是個可憐人,以後咱們能幫就幫著一點,對她好一些吧。」

  「你覺得她可憐?」李晟笑了起來。

  「不可憐嗎?」蕙如嘴角一抿,「本來都要嫁人了,卻因為主子酒醉莫名其妙地懷了孩子。在人家家裡當妾,上頭又不止一位主母,處處受人欺淩,這還不可憐?」

  「可是有人說,馮氏一個奴婢,能為宣王生兩個孩子,不知道是多少輩子修來的福份呢!」李晟看著蕙如的臉說。

  「呸,這算是哪門子福份?」蕙如氣急了,「又不是為自己喜歡的男人生的孩子,生下來爹也不會有多疼愛,你說她得有多憋屈多絕望啊!」

  李晟看著眉目清靈的小妻子。

  聰明,知道分寸,懂得算計,卻偏偏有一顆良善的心,並不因為身份的差別而帶著惡意看人。

  他笑著將蕙如的頭拉低了,讓她靠在自己的胸口。

  「我可是你喜歡的男人?」

  蕙如漲紅了臉,卻並沒推開他,而是在他懷裡默默點了點頭。

  「你將來為我生了孩子,我定然疼他愛他,給他世上最好的一切。」李晟的聲音從胸膛裡隔著衣服傳到她耳中,那聲音有些沉悶,與平常聽到的清悅聲音不大相同。

  這是直接從胸膛裡發出的聲音,是他此時最真切的想法。

  蕙如輕咬著下唇,唇邊露出一抹笑意。

  「若是將來你我遇到了這種事,你會怎麼辦?」

  還沉浸在甜蜜的氣氛裡,李晟就說了個這麼煞風情的假設,蕙如氣結。

  「你就不能說點好的?」

  「我只是這麼說說。」李晟扶著她半坐起來,與妻子正面相對,表情十分凝重,「我們要一起生活一輩子。我許你一生不離不棄,但有時候世事無常,任何事都有可能會發生,就算不是出自你我的本心,我們也必須要直視這種可能。」

  聽李晟這麼一說,蕙如心裡一凜。

  李晟說的是。後宅裡最多的是女人,是各種各樣心懷算計的女人。有些事,並不是防著就能防一輩子的。

  何況李晟還是親王世子,按著律例,她這個世子妃下頭還要有兩位側妃和若干姨娘。等他將來承爵當上了宣王,側妃和姨娘數目還得向上加一加。

  如果不是因為李晟中毒昏迷,她此刻就得直接面對背後站著皇后和淑妃,或是說,站著太子和二皇子兩個勢力的鄭氏和方氏。

  她真的能放得開,看著李晟去睡那兩個女人而心中毫無怨言嗎?

  她只覺得渾身發冷,後背滲出來的冷汗將輕衫浸濕,又冷又粘地貼在身上,是那麼的不舒坦。

  李晟昏迷不知朝夕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可以陪他共赴生死,天荒地老而此情不渝。可是當他醒過來,很快就要面對男人的三妻四妾時,她又覺得心裡空落落的找不到方向。

  若沒有險死還生的這場變故,她大概並不知道自己對李晟會如此在意。那麼她還有信心,將來丈夫有了別的女人時自己還會笑著將他送出門,然後各自生活,兩不相擾。

  她對玫如姐姐說過:她眼睛容不得沙子,一粒也不容。

  那個時候,容不得沙子,便將沙子沖出眼睛外面就可以了。

  而現在,這沙子已經深深地嵌在眼睛裡,摳也摳不出來。她要怎麼辦?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30 04:27 PM

第93章 世子很牛逼

  蕙如一直沉默著,李晟輕輕嘆了口氣。

  「好吧,咱們先不說這事,你相信我便成。」

  現在不說,是因為還沒有遇到,但以李晟的身份,這個問題早晚都會擺出來,或許需要面對的日子就在不久的將來。

  靠在李晟的懷裡,蕙如就覺得心裡陣陣發涼,腦子裡胡思亂想著,李晟會不會成為第二個宣王?如果他像他爹那樣,她可不想當第二個悲催的宣王妃!

  夫妻二人相依著,誰也不再說話。

  「世子爺,該喝藥了。」紫微端了藥進來,見世子正摟著世子妃,面上一紅,也不知道要不要退出去。

  蕙如將李晟推開,伸手從紫微那兒將藥碗接過來。

  「我來吧。」

  「哎。」紫微蹲身行了個禮,悄悄退了出去。

  蕙如拿手背貼著碗沿試了試溫度,這才扶著李晟將藥喝了下去,又拿了蜜漬的烏梅讓他含了去去苦味。

  李晟看著她忙碌的背影,皺著的雙眉漸漸舒展開。散發著蜜糖香甜氣息的梅子帶著點清爽的甘酸,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他會對她好,全心全意地好,不會讓她像母親那樣,傷心失望地早早拋下他獨自離去。

  「我對皇上說了,」李晟突然開了口,「關於那兩位側妃的事。」

  蕙如豁然轉身。

  「人是皇上賜的,身為臣子不能不受。但進了宣王府,以後就是王府內宅裡的人,內宅裡的事不涉朝堂。不過兩個女人而已,咱們王府也不是養不起。」說到這裡,李晟笑了起來,那笑容帶著幾分狡黠之意。

  「您直接對皇上這麼說?」蕙如驚呆了,這位世子爺如此直白地對皇上表示,您塞給我女人可以,我養著,只養著……

  「是啊。」李晟點點頭,笑得像只狐狸。

  「可她們是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的親戚,是娘家人。」世子爺冷落她們,也就是不給娘娘們長臉吶,要是娘娘們去跟皇上哭訴抱怨,這不是要給世子尋煩惱?

  「所以我跟皇上說,人是收了,但臣每日要睡哪個女人,娘娘們總不能下了旨意逼著我去睡吧。」

  蕙如的臉都僵了,世子爺何止直白,簡直膽大包天!這種話,就算換了是太子爺,怕也不敢明著說。他還就說了,還說得如此理直氣壯。

  「皇上不會生你的氣?」這是一點沒將皇家威嚴放在心上,半點不給皇上面子的話了。

  「生什麼氣?這是他說的,後宅裡的事,不過就是女人的事,男子漢大丈夫還能被這點小事拘住了不成?」李晟坐了這半日也有些乏,索性又鑽回被窩裡,「我不過是順著他的話,說說我自己的想法。朝堂上像我這樣有一說一,有二說二,能跟他說點掏心窩子話的臣子能有幾人?皇上非但不會怪我,反而要賞我呢。」

  這樣居然也行!

  既然都跟皇上過了明路,那剛剛還說那樣的話讓她揪心幹什麼?

  蕙如氣鼓鼓地沖到床前,想要拖他起來討要說法,卻發現李晟已經睡著了。

  面色蒼白,嘴唇乾裂,眼窩處有淺淺的青影。

  昨天勉強起來,只為了親自與她拜天地。一早又陪著她去給公爹敬茶。也不知道他哪來的這麼大的精力,明明如此疲憊了,方才還強撐著與她說了那麼些子話。

  心一下子變得柔軟起來,暖暖的,又有些抽疼。

  今生何其有幸,得遇如此良人。

  只要夫妻可以同心,就算有任何困難,她也不會再害怕畏縮,因為她知道,身後有這麼一個人,可以讓她安心地依靠,可以給她強大的勇氣。

  君當作磐石,妾當如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我信你。」她俯下身,在那雙有些乾裂的唇上落下輕輕的一吻。

  李晟睡的並不踏實,只是當她的氣息靠近時,還輕輕蹙著的眉尖鬆落開,唇角也露出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

  ****

  燕然居原本是由紫微和范媽媽一同管著的,一個管錢物,一個管用人。

  蕙如成為燕然居的女主人之後,原本這些事都要交出來讓她打理,但現在世子病重臥床,世子妃要在他身旁照看,一時半會也沒有工夫去接手這些雜務。蕙如讓范媽媽和紫微進來,當著她們的面兒,直接便說:「你們都是跟著世子的老人,一應事務都打理得井井有條,我心裡是有數兒的。世子不信任的人也不會委了重任,先前你們管著什麼,現在還是由你們管著,一切照舊便是。只不過每日辰末,你們還需要過來半個時辰,撿那要緊的事跟我回,免得我對這燕然居內外的事務不能通曉。遇到有難決的事,你們也可以先跟我說說你們的主意,大家一塊兒想法子解決。」

  范媽媽和紫微都是鬆了一口氣。

  世子妃進入燕然居,一應的關係規矩都不用變更,也省了她們許多的麻煩。

  范媽媽笑著說:「請世子妃放心,奴婢們一定勤謹著辦事。」

  蕙如點了點頭,想想又說:「你們將這幾年燕然居進出的帳簿拿來我瞧瞧,明細帳不用,就這些年的流水和總帳拿來我看便是。」

  紫微應了,轉身去小庫房裡,理了近三年的帳本子,用只木箱子裝著,使人抬進房裡。

  蕙如隨手拿了一本翻了翻,心中不覺暗暗吃驚。

  她知道李晟私下裡做著海商的買賣,也知道他手上應該頗有些私產。卻沒想到一個燕然居的進出開銷居然會有這麼多。

  這可一點也不像是低調的宣王世子所做的事。

  拿起了帳簿,她便停不下來。叫蘭溪拿來算籌和紙筆,自己核對數字又寫寫劃劃,這一忙就是整個一個下午,連晚飯也沒得空吃。李晟醒了兩回,都沒見著媳婦的身影,心裡便有些不滿。

  這才新婚第二天,媳婦就扔下他去與帳本子親熱,這叫人情何以堪?

  「你怎麼將那麼多帳簿拿出來給她?隨便拿兩本讓她瞧一眼不就行了?」只能喝粥的世子爺心懷怨憤地一邊用勺子攪著已經不是很熱的粥碗,一邊抱怨。

  紫微覺得自己頗有些委屈。是世子爺您說的,要將世子妃當您一樣敬重,什麼事都要聽她的安排。

  世子妃要經年的帳目來看,她敢只隨便拿兩本去敷衍?

  這是開什麼玩笑呢!

  到了掌燈時分,范媽媽好說歹說將蕙如勸了出來。只是世子妃不知有什麼心事,拿著筷子在飯桌上一個勁兒出神,一桌子菜都沒動幾口,便草草讓人收拾了下去。

  范媽媽心疼了,當然不是心疼那些飯菜,而是心疼這位年紀比自己女兒還小的世子妃。

  「您早上就沒吃什麼,中午又是隨便吃些點心胡墊墊,這一天下來,哪還有點子精神?」范媽媽端了盅人參黃芪燉烏雞湯來,勸著她喝,「您身子養得強健了,才有力氣照顧世子爺。別等世子爺好起來,您又累趴下去。阿彌陀佛,世子妃您就快些饒了奴婢們吧。」

  蕙如也知道她是好意,只是也不知怎的,這胃裡堵得難受,只能勉強喝了兩口。

  李晟白天睡足了,晚上來了精神,見蕙如神情萎糜著,便問:「你這是怎麼了?」

  還能怎麼了,不過就是被帳本上的數字給嚇到了!

  蕙如揉了揉臉,坐到床邊,歪著頭看他。

  「又在看什麼?」李晟笑著去擰她的面頰,蕙如躲開了,捧著臉幽幽地嘆息。

  「我都不知道自己嫁了個這麼有錢的夫君。」

  李晟笑了起來:「現在知道也不晚,怎麼樣,是不是特別高興?你夫君我就算不拿世子的那點點俸祿也養得起媳婦兒子。」

  哪來的兒子?蕙如斜了他一眼。

  「我只是奇怪了,府裡既然這麼有錢,幹嘛還要在外頭做出一副清貧的樣子?讓滿京城的勳貴提到宣王府就搖頭,我說你圖得是個什麼啊?」

  李晟眉頭一揚:「當然是圖個清閒!」

  宣王府就窮成了這樣,還擋不住想送女人進來的人,要是像別家那樣富貴招人眼,王府的大門還不得給擠破了?

  這當然只是李晟的說法,蕙如哪裡能相信。

  宣王修道花了無數的銀子,不止是京裡,怕是全天下人都曉得。按著王府應有的收益,這些銀子供著宣王就算吃力的了,偏世子藏了那麼多銀子,一點不讓老子花用,也不管府裡開銷,想想就覺得不簡單。

  「朝廷開海禁不過是近兩年的事吧,但我瞧著,您這銀子這麼大手筆地流進流出少說也有三年的光景。」蕙如挑眉看著李晟,「世子爺,您總不會在海禁的時候就撥船出海跑生意了吧。這可以犯法的事兒。」

  李晟嘿嘿一笑:「怎麼可能?」

  買來的船隻不是裝不了太多的貨,便是不適於長時間的航海,他這幾條船當然是找了船塢特別定制的。如果沒有皇命,哪家船塢敢接這麼大筆買賣,又要塞著口嚴守秘密不得傳出去?

  林閣老致仕前,就一直在努力想讓朝廷開了海禁,但朝中保守派居多,拿了祖宗法度和大國立場一直反對著。是他說動了皇上,秘密地建起船隊,開始試探著海上之路。讓皇上見到了唾手可得的巨大利益,海禁才能在這兩年慢慢開放起來。

  跑海的商船漸漸多起來,雖然讓他換來的商品不再像以前那麼萬金難求,但沿海的船舶司可沒少收了國稅,他得的利益也分了大頭進了皇上的腰包。

  皆大歡喜的事兒!

  不過這是他與皇上之間的小秘密,自然不能對外人說。

  蕙如是他新婚的妻子,也是他生意上的幫手和夥伴,算不得外人。李晟撿那不要緊的跟她說了,當然,要將皇上分走了他七成利的事瞞住了不談。

  這裡頭既然有皇上的身影,蕙如也就鬆了口氣。不管外間傳言如何,李晟這錢來得乾淨是最為重要的。

  商人雖重利,但銀錢這東西還是要取之有道,否則傷天害理,最後報應總歸是要落在自己頭上。

  這是父親以前常常對她和大哥說的話。

  想到了無端喪命的父兄,蕙如情緒低落下來,心裡堵著,只想落淚。

  李晟見她突然露出一臉哀慟的神情,嚇了一跳。

  「你這是怎麼了?莫不是還在擔心?」

  蕙如強打精神搖了搖頭說:「只是剛剛突然想起來,黃先生托世子打聽的消息,不知如何了?」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30 04:28 PM

第94章 姜家圖的是什麼?

  「我已讓人去打聽,現在還沒有詳細的消息……也或許是有了,不過我前些日子還在昏睡著,他們便沒拿來與我看。」李晟說,「這事卻也不急,左右他已經等了四年,也不應在意再多等幾天。」李晟抬眼看了看蕙如,「你對這黃先生的事倒很是關心。」

  「是啊。」蕙如並不回避,而是直視著李晟,大大方方地說,「黃先生雖然年輕,卻是個對商家極重要的理賬好手。有他在錦繡坊坐陣,我與玫姐姐都會放心。這些日子他在咱們錦繡坊做得也十分盡心盡力。他一個人在異鄉照顧生病的嫂子和年幼的侄兒,生計艱難,若是能打聽到家裡的消息,助他們安然回鄉,這也是一件積福積德之事。」

  李晟輕笑了一聲:「你還說有他在你們能放心,現在又要助他早日回鄉,你可想過沒有,他若一走,你的錦繡坊要怎麼辦?」

  蕙如眨了眨眼睛,笑著說:「這錦繡坊又不是妾身一個人的,世子爺您手下強將如林,還能找不到一兩個能代替黃先生的能人?」

  李晟哈哈大笑:「你倒是個大方人。」

  「就算黃先生送了嫂子和侄兒回了江夏去,他也未必不會回來咱們錦繡坊。」蕙如說,「世子您可是他的大恩人,您覺得若要報恩,他該如何來報?」

  李晟摸了摸下巴,點頭說:「黃覺倒是個人才,若能留下來當然最好。不過他既然是杜家人,應該還是會回杜家去的吧。」

  蕙如輕輕搖了搖頭,對李晟說:「也用不著現在就去考慮這些事,總得先打聽到杜家的消息再說。杜家自遭了變故,原來京裡的那些鋪子怕也都易手他人。江夏那邊是杜家祖宅,二房三房現今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情況。黃覺在京中數載都不去自家的商鋪裡尋人説明或是通報消息,世子您不會覺得奇怪?依妾身看,這害了杜家的人,八成與現在杜家在京裡商鋪的主人脫不得什麼關係,所以黃先生才會躲躲藏藏到現在方求得世子出手幫忙。」

  李晟嘆了口氣:「杜家家主杜唯顯是個義商,天安元年時,南方遭了澇災,災民湧上揚州、亳州、翼州一帶,鬧得人心惶惶。那時他帶著北方商戶義捐了二十萬石米糧親自送過淮河,解了燃眉之急,便連皇上也曾經贊過,杜氏雖為商賈卻存俠義之風。只可惜全家為人所害,連脈骨血也未存下……」說著,他眉頭一動,突然抬眼看著蕙如,「黃覺那位侄兒……」

  蕙如聽他說這些話,心中傷懷,但並不敢流露出來讓李晟生疑,於是只點了點頭道:「當日我聽玫姐姐說起時,也有些疑心。不過黃先生不肯說自己的真實名姓,那個孩子到底是不是長房嫡孫也無人知曉。他應是這些年躲藏怕了,並不能十分信任咱們。這也在情理之中。」

  「當年要出海時,本是想著找杜家人幫忙,他們祖上曾有人跑過海路……」李晟靠在引枕上閉目想了一會,突然睜開眼睛說,「杜家商鋪遍及北方,經營近百年也算是根深葉茂。長房雖滅了,但根枝仍在。若能得杜家的勢力相助,於錦繡坊倒不失為難得之機。」

  蕙如點了點頭:「正是。可以借著杜家的商路,互為補益,正合適。」

  李晟笑著伸手去刮她鼻子:「又是這麼一臉算計的模樣,哪還有半點名門淑女的清傲了?」

  蕙如躲開,鼻子一皺說:「妾身就是個打鄉下來的丫頭,書也沒讀過幾本,字也沒認識幾籮筐,哪來的清傲?若是世子嫌妾身粗俗市儈,現在後悔可也完了!商家講的就是個貨既售出,概不退換!」

  李晟笑意漸漸淡了下去,皺著眉想了想,喃喃出聲道:「莫非害杜家的人真的是京中的什麼權貴?杜家雖只是個商戶,但勢力根深,又得過皇上嘉賞……誰有那麼大膽子敢去滅了杜家?還將他在京中的產業接手過去?」

  蕙如默默地看著李晟,眼中浮出一絲悲傷。

  「不止接手了京裡的產業,還能壓制住江夏的杜氏本家,讓他們查不到……不能查……或者,壓根就不敢查?」李晟微微眯起眼睛,冷笑了一聲,「我倒還不知道,京裡哪家會動這樣大的心思。吞了那樣大一筆家財,所圖為何?」

  「不是為了圖謀杜家的家財嗎?」蕙如輕聲問道。

  「你以為能做出那樣事的人,還會在意杜家在京中的這點點產業?」李晟搖頭,「除非是整個杜家……杜家最大的產業是什麼?」

  蕙如雙目一亮:「精煤?」

  「對,是精煤!」李晟拿拳頭在掌上砸了一記,騰地直起身來,雙目灼灼有神地看著蕙如,「精煤有什麼用?」

  「北方用來取暖,燒火,又沒有多少煙氣……」

  「不!」李晟看著她,眼中多了一分凝重,「那只是民間的用法。精煤可以用來冶鐵。想得精鐵,一般的木柴和劣制的粗煤達不到那樣高的溫度!他們想要的是杜家那四座可以出精煤的煤山!」說著,他掀了被子就要下地。

  蕙如忙攔住他:「好好地說著話,你這是做什麼?快些回去,免得受了寒。」

  「我要進宮去。」李晟叫起來,「外頭是誰在伺候?給爺拿進宮的袍服來。」

  「天色已晚,有什麼事不能明天說?」蕙如對進來的紫微打了個眼色,讓她先出去,然後對李晟說,「怎麼這麼著急了,這麼晚進宮,必會驚擾陛下還有後宮,說不定會惹起多少議論來。若有個什麼,不是反而讓人疑猜?」

  李晟閉了閉眼睛,躺了回去:「你說的是,我太莽撞了。」

  「你到底是想到了什麼?」蕙如將被子給他掖了掖,見李晟臉色很差,小聲地問道。

  「民間冶鐵是用作炊具,農具,而精鐵是朝廷嚴令禁止私冶的。因為精鐵可以拿來鍛制兵器鎧甲。」李晟深吸了一口氣,看著蕙如,「你知道我為何會如此緊張了吧……」

  鍛制兵器鎧甲!

  蕙如渾身一震,姜家處心積慮地謀算,原來想要的是那四座煤山……

  可是平安侯府並不掌兵權,他們要精煤冶鐵,私制兵甲做什麼?

  「謀逆!」當這兩個字湧到蕙如腦子裡時,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姜家私制兵甲,若是被查出來,便是謀逆大罪,要禍延九族!

  「那更不能打草驚蛇。」初初的震驚恐懼之後,蕙如讓自己鎮靜下來,這一切只是李晟的推論,並沒有真憑實據,「有此實力的,這世上也沒幾個人,咱們總能找得出來。」

  李晟面色陰沉,皇上放任兩派相爭,大概也不會想到會有人有如此大的膽子,早早便開始謀劃了吧。

  「明日是三朝回門。」蕙如想了想說,「世子您身子不好,在家裡好好歇著,妾身自己回去走這一趟。再隔一日,是咱們進宮謝恩的日子,那時候妾身陪著您進宮裡去,有什麼話,那時再對皇上說,也不至會落了人注目。」

  李晟想想便應了。

  「你將青玄叫進來,我有事要交待他去做。」

  蕙如應了聲,讓門外候著的紫微去傳了青玄進來。

  這天晚上,李晟輾轉反側,睡得極不安穩。

  蕙如知道他心裡裝著事睡不著,便起了身,讓人拿了凝神香進來點上。

  直過了子時,二人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早,蕙如穿戴妥當,帶著滿滿三車的回禮,坐著馬車回到了沈府。

  老夫人一大早便讓人開了正門,披紅掛彩等著嫁出去的孫女兒回門。

  沈浩然也起了個絕早,帶著大夫人在門上候著。

  世子在成親當日清醒過來,親自與世子妃拜堂成親一事,在京中早已傳遍街頭巷尾,茶肆酒樓裡也到處有人說。多半是講,當年宣王癡情於王妃,如今這位世子又對世子妃情深,病得都快死了也能醒轉回來親自去拜堂,實在是感天動地云云。

  皇帝也因此大喜,覺得沈家女兒是個有福氣的,正是因這喜事讓李晟能醒轉過來,沈家功不可沒。一邊讓人去宣王府賜了許多東西,一邊又派人將沈浩然叫去,當著面狠狠誇讚了一番。

  沈大老爺為官二十載,從來沒得過如此殊榮,當真是飄飄然如墜雲端,連走路都打著晃兒。

  見了身穿光華燦燦的五鳳翟衣,戴著世子妃的五鳳銜珠冠,薄施脂粉的女兒從馬車上下來時,沈浩然不覺揉了揉眼睛,差點認不出來了。

  「蕙如見過父親、母親!」回到家裡,蕙如還是很高興的,上前蹲身行禮。還沒等人禮拜下去,沈大老爺已經早一步將她扶了起來。

  「自家人,哪來這麼多禮。」沈大老爺捋著長須,滿面喜氣,向她身後張望,「世子人呢?沒跟你一塊兒回來?」

  「世子身子還弱,本來是想要親自來給父親母親見禮的,是女兒自作主張,沒讓他來。」蕙如笑著扶著父親向門裡走,「等他身子大好了,再來給爹娘請安。」

  「身子要緊,身子要緊!」沈大老爺連忙說,「世子能醒過來,這便是得天之幸,你祖母還說,要去寺裡上香還願,感謝佛祖顯靈,讓世子能好起來呢。」

  蕙如笑著點了點頭。

  「對啊,」一旁大夫人也笑著說,「盼著世子快些好起來,再過些日子便是你姐姐芳如出閣,若是沒有妹妹和妹夫來吃喜酒,不說是你姐姐,便是你姐夫,三皇子殿下心裡也會難過的。」

  蕙如轉臉對大夫人笑了笑說:「母親您說的是。殿下與世子有兄弟之誼,世子一直念著的。」

  大夫人心滿意足了。

  不過瞧著蕙如的身形步態,怎麼不太像婦人?大夫人招手讓她到自己身旁,低低聲兒問了句:「你們可曾圓房了沒有?」

  蕙如面上一紅,微微搖了搖頭,小聲說:「世子病體未愈呢。」

  大夫人想了想,說:「那府裡頭沒人難為你吧……聽說現在宣王府是一位側妃當家。」

  蕙如笑起來:「母親放心,王府裡頭的人都極好,並沒人難為女兒。」

  大夫人眉峰微微蹙起:「如今你是正經的世子妃,這剛一過去,定要立起威來,別讓人小瞧了。回頭將掌家的權接過來,如果有什麼事不懂的,派人回來問,若實在不行,我這邊派兩個得力的管事媽媽過去幫你幾個月也成。」

  蕙如忙搖頭說:「多謝母親好意。不過現在世子病著,不能少了人照看。世子讓女兒暫時先別管王府裡的事,女兒也想著等世子身子好了,再慢慢兒地來,這事卻也不用著急著。」

  大夫人點頭道:「這倒也是,那麼個爛攤子,一府子人的吃喝穿用,你接了手過來也煩心得很,不如就讓那個側妃頂著吧。」

  二人說話間,已進了正堂裡。老夫人穿戴一新,身邊由昌平郡主和二夫人許氏陪著,正伸頭向外張望著。

  「祖母!」蕙如抬眼正見到祖母,心中喜悅,就要邁步進屋裡。

  「不好了!不好了!」突然一聲聲淒厲尖叫從遠處傳來。

  眾人一回頭,見一個婢女一臉的悽惶害怕,跌跌撞撞地一路叫著一路向這邊奔來。

  「夫人,夫人!不好了!」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30 04:29 PM

第95章 我的心肝兒啊

  那婢女剛沖上前來,大夫人身邊的陳媽媽就上前一步,「啪」地打了她一記耳光罵道:「呸呸,哪裡來的賤皮子,六姑奶奶回門這麼大喜的日子,你號什麼號?」

  那婢女不過才十三四歲,本來就已經嚇得六神無主,驚惶失措的,又被陳媽媽這麼打了一耳光,腦子立時就懵了,傻傻地站在那兒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大夫人揮手讓陳媽媽退下,方蹙著眉尖問她:「你方才說什麼我不好了?到底是哪裡不好了?」

  那婢女省了神,撲通一聲跪在大夫人跟前哭著說:「夫人您快些叫大夫,二小姐和三小姐方才在園子裡摔倒了,二小姐嚷著肚子疼,裙子底下見紅了,三小姐讓奴婢跑過來傳信兒,夫人快點去救命啊!」

  大夫人一聽這話,「嚶」地一聲倒了下去。

  陳媽媽和阮媽媽忙架住了她,又是掐人中又是順胸口。

  老夫人在內間裡聽得真真切切的,急地一拍桌子:「都傻站著做什麼?還不快點去請大夫!」說著便要起身,卻覺得氣急頭暈,剛起來一點又跌坐了回去。

  茵如已經懷了五個月的身孕,若因跌倒小產,孩子固然保不住,大人也會十分危險。

  回過氣來的大夫人已經「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大嫂先別哭,快叫人過去幫忙。」昌平郡主扶了老夫人起來,回頭對自己的貼身侍女說,「快,拿著我的貼子,讓人去太醫院請精通婦人科的何太醫來,趕了我的馬車,直接去接!」

  蕙如上前幾步,攙住了老夫人的另一邊胳膊:「祖母您先別急,二姐姐福大命大,定然不會有事的。何況還有三姐姐在,她辦事細心穩妥……」

  「再穩妥也是個未出閣的女兒,哪裡知道這婦人懷胎時的危難艱險!」老夫人眼圈一紅,吩咐著說,「家裡出了事,只能慢怠了你,祖母得先去看看茵丫頭。」

  「那是當然的,蕙如也要過去看二姐姐,孫女來扶著您走。」

  先前的喜慶氣氛如今已蕩然無存,大夫人只盼脅下生了雙翅能瞬間飛到女兒身邊去,怎耐骨軟筋酥竟然使不出半分氣力,還要人架著走。

  早有那見機的婆子擔了肩輿過來,將大夫人架上去了,四個粗使婆子腳下生風,便向出事的花園跑去。

  一眾人趕到花園,那出事的地方正是打從花園通向正堂的必經之路。想來是芳如扶著茵如趕著要來前堂見回門的妹妹時,不小心在路上摔了。

  青石砌得石徑路面平整,因為怕滑了行人,還特地在上面打磨了水波紋出來。

  「姐姐是有身子的人了行事當分外小心,身邊又有三姐姐跟著,怎麼還會滑跤了?」蕙如問那在前面帶路,一邊走一邊哭的婢女。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就是在這園子裡侍弄花草的丫頭,方才見兩個小姐過來,還有說有笑的,不知怎的就突然倒了。」那婢女抽抽噎噎地說,指著不遠的兩株桃樹,「就是在那兒,奴婢瞧見三小姐撲過去,墊在了二小姐的身子下面,但二小姐叫得很疼,跟著小姐的姐姐們都手忙腳亂地去扶,三小姐不讓動,叫奴婢來前頭報信兒。奴婢這才跑了去的。」

  這孩子不夠伶俐,慌裡慌張的才被會陳媽媽掌摑,現在臉上還留著巴掌印子。

  約是沒遇到過這種事,一時嚇著了也是有的。

  蕙如點點頭對她說:「你做得好,現在郡主已經派了馬車去請最好的大夫來,二姐姐不會有事的,你別怕。」

  那婢女的哭聲漸弱,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桃花樹底下,青石板上留著一些污漬,看著那麼一大片發黑的痕跡,大夫人眼淚嘩嘩流個不停,哭著說:「我的兒,流了這麼多的血,可真是要了命了!」

  「大嫂別慌,我瞧著不大像血跡啊。」二夫人許氏上前看了兩眼,「怎麼這裡不見二姑娘和三姑娘?服侍著她們的丫頭都去了哪兒了?」

  「回二夫人,三小姐讓人將二小姐抬到前頭煙波閣了。」一個留守在原地的小丫鬟忙說,「三小姐說,先將人抬到暖閣裡歇著,叫幾個姐姐去找宅子裡接生過孩子的媳婦過來幫忙。這兒只留了奴婢一個,好跟老夫人,夫人,二夫人並各位小姐們回話。」

  於是眾人又急著往煙波閣裡趕。

  剛進了院門,就聽見裡頭的哭聲,大夫人心裡一痛,哭喊著「我的兒啊!」便一馬當先,甩開眾人沖到了裡面。

  哭的卻不是茵如,也不是芳如,而是跟著芳如的大丫鬟翡翠。

  「夫人!」翡翠正哭著,見大夫人臉帶淚痕地沖進來,反而給嚇得收了聲,連忙站起來給大夫人行禮。

  「可是茵如不好了?」大夫人腦子裡轉來轉去都是這麼個念頭。當初大老爺收了房的一個通房丫鬟便是小產了沒救回來,一屍兩命這麼去了的。如今又落到女兒頭上,大夫人五內俱焚,狠不得剛剛跌倒的是她而不是女兒。

  「玫小姐在裡頭照看著,她說看著雖兇險,但傷得不重,請了好大夫精心調養著,當是無事。」翡翠看著大夫人一臉馬上就要暈厥的樣子,抹了眼淚趕緊說,「夫人寬心,剛剛二小姐就是被嚇著了,驚動了胎氣。是咱們姑娘給墊著的,摔傷是也是咱們姑娘。」說著,眼圈又紅了幾分。

  「你說什麼?」剛剛才放了一半心的大夫人聽到此話,心又拎了起來,「芳如摔傷了?傷了哪裡?可有如何?」

  翡翠哽咽了兩聲說:「姑娘腳動彈不了,腫得老高,也不知道有沒有傷到筋骨。手肘也破了皮,流了不少血出來。」

  聽了她的話,大夫人又哭了聲「兒」,急忙忙挑了簾子進去裡屋。

  蕙如扶著老夫人進到屋裡,見暖閣裡倒也安靜。靠著東面的牆邊一左一右放著兩張臥榻,一邊躺著茵如,一邊躺著芳如。

  玫如坐在茵如的身邊,握著她的手正輕聲安慰著,茵如抽抽噎噎的,一臉的憂懼,一隻手擱在肚子上,不時上下摸一摸。

  「茵如!」大夫人撲到茵如身邊,一雙眼睛就盯著她的肚子看,這可是茵如嫁過去一年多裡才得的寶貝,是她女兒將來在恒國公府裡站穩腳跟的倚仗,可不能有半點的差池。

  「母親。」沈茵如見到親娘,才止住的眼淚就又噴薄而出,「娘啊!」

  玫如忙拉了她:「二妹妹不能哭啊!一定要平靜下來。伯娘,二妹妹現在還好,只是動了胎氣,您要是再讓她激動起來,可就不好了。」

  大夫人聽她這麼一說,嚇得忙止了聲,問她道:「她肚裡的孩子怎麼樣?可有危險?」

  玫如搖搖頭說:「我不過是以前小產過,那時候的月份也跟二妹妹差不多。」說著,眼神黯了黯,「家裡請的大夫跟我說了很多注意的事項,不過現在拿出來使使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到底還是要等大夫來細細看過才是。不過瞧著二妹妹身體康健,且三妹妹幫著擋了,並不曾真正跌到碰到哪裡,還算萬幸,想來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事故。」

  「對對,芳如可是大功臣!」大夫人此時又想起小女兒來,忙轉身奔到芳如的榻前。

  芳如的鞋襪脫了,露出一隻白生生的小腳,只是腳踝腫得老高,青紫了一圈,顯見傷得是不輕。身上的小衫讓丫鬟拿剪子絞開了一截,剪下來的衫子上又是血又是泥的髒汙不堪,丫鬟正拿著鹽水沖洗她的傷口。

  鹽水澆上去哪是一般的疼痛?芳如臉色煞白,嘴裡咬著一方帕子,鬢髮已經全濕了。

  那與她擦洗傷口的丫鬟都哭了出來,她卻緊咬著牙關沒吭聲出來,只是眼裡蓄滿了淚,偏忍著不讓落下來。

  大夫人心疼得喘不上氣兒來,將那丫鬟趕到一旁,親自拿了藥來。

  「怎麼就摔成了這樣……」一句話沒說完,已經是淚流滿面哽咽不已。

  芳如手肘上被碎石子劃開了一條口子,也不知有多深,一旁放了好幾塊弄髒的白巾。大夫人正要將藥粉撒下,卻被蕙如搶了過去。

  「母親,姐姐這傷口必要洗乾淨才能包上,不然會出事的。」

  大夫人氣道:「沒瞧見你姐姐疼成了什麼樣子?」

  芳如鬆開口,對大夫人說:「母親,妹妹說的是,不能為了圖一時鬆快反害了自己。這點疼女兒受得住,不過一個口子,怎比得上母親生我們時的痛楚。」

  聽她這句話,大夫人更是哭得喘不上氣兒來,只得又讓丫鬟去一點點將她傷口裡的泥沖出來。

  她這才知道,為什麼女兒最貼心的丫鬟翡翠不在裡頭幫忙,卻躲到了外間哭。

  若有可能,她也想躲到外頭去,眼睛一閉,也就不用看兩個女兒受苦。

  郡主的馬車快,沒過半個時辰,沈大老爺便陪著何太醫匆匆趕了過來。

  女眷們躺在旁邊的堂屋裡等著消息。

  過了許久,何太醫才出來開方子,又叫了兩位小姐身邊近身的丫鬟細細叮囑了一番,沈大老爺奉上厚厚的謝儀,親自將人送出沈府。

  茵如命大福大,滑倒時有妹妹挺身幫著做了肉墊,雖是受了驚嚇,卻是無礙。原本以為她身下落了紅,卻沒想到那只是芳如跌破了手臂流出來的血,下人們慌亂之中嚷叫起來,就都以為是茵如要小產。

  開了兩幅定心保胎的方子,過個一兩日就沒事了。

  反而是芳如傷得有些重。腿上雖沒傷到骨頭,但到底損傷了筋脈,怕是一個月下不來地。手臂上的傷口也深。太醫將原先綁的布巾拆了,洗了藥粉,重新拿了宮裡用的傷藥給敷上,又叮囑著不能碰水,不能食辛辣上火之物,再開了幾副清火去毒的溫和方子,這才算罷。

  知道兩個女兒都沒有大礙,大夫人懸在空中的心這才放下來一些。

  茵如喝了藥,沉沉睡了過去,芳如因著臂上腳上疼痛,半分睡意也無。老夫人讓人抬兩乘軟轎來,要將她們分別送回住處去。轎子還沒到,就聽門上來報,說是二姑爺,恒國公府三房的嫡次子,盛晗來訪了!

  一直聽說盛姑爺因著公務離京,怎麼會挑這麼個時候上門來了?

  大夫人沒等喘上兩口氣,又得打疊起精神來,要去迎姑爺。

  「母親您先將姐夫穩住了,等姐姐醒過來,我囑咐她兩句,外頭的下人們您也一定要看著,別讓他們將這事漏給姐夫知道。」芳如叫住大夫人小聲叮囑。「只說我不小心摔了一跤,不能將姐姐也跌倒的事說出去。」

  那時候老夫人和二房太太並姑娘們都還在,聽了芳如的話,老夫人當先反應過來,一個個嚴厲看過去:「都聽清楚了嗎?只說芳丫頭摔了,誰也不許說茵如跌了的事!若是哪個漏了風聲,我定不饒她!」

  芳如是沈家的小姐,在家裡摔了一跤並不怎樣。但茵如是恒國公家的媳婦兒,身上又懷著恒國公家的血脈,若是讓人知道她在娘家險些落了胎兒,日後在婆家少不得要受掛落。誰叫她自己不肯住在夫家,非要擠在娘家住呢?

  芳如和茵如又是在一起的,難保不會被人傳出什麼難聽的,讓沈家和三皇子都要落了面子。

  說起來,蕙如還沒瞧見過這位姐夫,他東不挑西不撿地選了她三日回門的日子來接妻子回家,也不知是巧合還是刻意。

  老夫人看了看她,說:「蕙丫頭,你扶我過去吧。」

  沒叫她世子妃,也不叫縣主,而是一如從前,叫一聲蕙丫頭,蕙如心頭一暖,上前扶住了老夫人的手。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30 04:30 PM

第96章 一對風流人

  盛二公子青衫玉帶,風采翩翩,這麼一副濁世佳公子的派頭,也難怪當初茵如鐵了心要非他不嫁。

  纖塵不染的二姐夫看起來可不大像是從千里之外風塵僕僕趕回京裡來接妻子的模樣,倒像是剛剛與一幫才子佳人閒遊楊柳岸,吟過風月,淺酌長歌之後,揮揮衣袖而走的逍遙公子。

  她可到現在還記得上回子這位二姐夫來住了兩晚後,便收了個小妾回去的事。雖說是丫鬟爬床,但在老丈人家也能安心跟個丫鬟通起款曲的姐夫,倒也真不浪費他這麼個風流的模樣。

  碧珠也不知道被盛家如何打發了,還有那位不知名的悄悄懷了身孕的姨娘,也不知會是個什麼樣的下場。

  卻見盛姑爺上前兩步,對著老夫人便一個長揖,口中說道:「孫女婿給老祖宗請安!老祖宗來了這麼些日子,小子都沒能來給您見禮,實在是該打。」說著笑嘻嘻地讓人捧了長長的禮單上來。

  長得漂亮,嘴巴又甜,還帶著幾分稚氣似的撒嬌,這位盛公子極會討老人家的喜歡。怪不得恒國公夫人會拿他當眼珠子似的那麼疼愛。

  「你才調回京裡來,身上事務繁忙,又不是特意要避而不見的,有什麼打緊。」老夫人笑著招呼他坐下。

  盛晗卻將眼睛一轉,拿眼看向了蕙如。

  銀青色的裡褂,外穿著五彩鳳羽翟衣,頭上戴著五鳳銜珠冠,衣飾華貴,卻又長著一張略帶著些稚氣的年輕的面孔。清秀雅致,如蘭如芝。盛晗眼睛一亮,又作了揖道:「這位夫人想必就是宣王世子妃,惠和縣主了吧。」

  蕙如還了一禮道:「都是自家人,姐夫隨著二姐姐叫我妹妹就好。」

  「如此我就大膽,叫一聲妹妹了。」盛晗笑得開懷,讓人又捧了只匣子來,「世子大婚,妹妹大喜的日子,姐夫公務在身,沒能趕回來觀禮,實在是慚愧得很。這裡是我們恒國公府的一點心意,謹賀妹妹和世子百年好合,子孫昌茂。」

  蕙如讓人收了,笑著稱謝。態度不冷不熱,拿捏得恰到好處。

  果然,就聽盛晗接著說:「這次與我一同外出公幹的還有一位好友,也未及趕得上世子大婚,心中甚為遺憾。聽說我要來沈府接茵如回去,便也一起跟了來,想與世子和世子妃見個禮。人現在正在垂花門外等著,不知道世子妃肯不肯賞個臉見他一見?」

  蕙如心中便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恒國公府打發了那些侍妾,女兒又有了身孕,且說現在這位女婿待她也好,所以大夫人見著盛晗也是很歡喜的,見他這麼說了,人家又極有禮貌地在外頭候著,便道:「既是姑爺的同僚,必也是官家子弟,怎麼好叫人在外頭候著?不是讓人以為咱們沈家慢怠了客人?快些請他進來吧。」

  既然直說是要來拜見世子和世子妃的,蕙如也就不好再回避。

  只是當那人在門口出現時,蕙如和大夫人的臉色都變了。

  居然是他?!

  能讓蕙如和大夫人都色變的還能有誰?

  自然是那俊逸風流,灑脫自如,眉宇間略帶鬱氣的貴公子,安平侯府的世子姜珩姜季廷!

  那個前世裡,親手刺瞎了她雙眼,害死了她一家老小的仇人。

  那個在侯府裡險些壞了芳如名聲,卻又來求娶庶女的混蛋!

  兩個女人臉上雖都帶著笑,卻都暗暗在心裡咬牙。

  盛晗定是故意的。說的那般低聲下氣,還候在垂花門求見世子和世子妃?說的好像來人只是個極普通的官家子弟似的,誰會想到竟然會是侯府世子!

  若他一開始便說求見的是安平侯世子,她一定會藉故躲開。

  姜珩只聽過母親形容過沈家六小姐,卻沒有親眼見過。

  剛過及笄的年紀,容顏不錯卻非他所見過的最美,臉上甚至還帶著三兩分的稚氣未脫。

  只是看著她那一對幽黑幽黑的眸子,他卻能打從心底感受出一絲寒意來。

  仿佛帶著刻骨的恨意。

  不過這讓人生寒的情緒只是一閃而過,隨後便平靜無波。安靜地,面容沉凝地站在那裡,像一株半開的牡丹,尊貴中帶著一抹嬌豔。

  姜珩的心裡一動,好像有什麼人在他心口處輕輕這麼一撥,生出了淺淺的漣漪。

  這個女人,險些便是自己的。

  如果當初決定下得更早些,手段更決絕一些,這個小姑娘是不是就不會被人稱為世子妃,而是——世子夫人了呢?

  只是時間並不可以重來,而他對沈蕙如也並無那麼特別的執著。

  他想要的,不過是沈家的清流名聲,是沈家背後那股對姜家而言十分重要的中立的勢力,是皇帝對安平侯府的安心和放心。

  至於是能娶到沈浩然的哪個女兒,他並不是很在意。

  沈浩然有四個女兒,長女嫁給了盛晗,次女被選為了皇子妃,最小的女兒如今是宣王世子妃,唯一剩下來的那個,便只有另一個庶出的女兒,沈五小姐菀如了。

  沈浩然不樂意將女兒嫁給他,無非是看著安平侯府背後有東昌郡王的影子。上門提親是不會有效果的,至於別的法子……

  姜珩笑了笑,這世上,有的是讓人折服的法子,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

  姜家送上的禮單很是豐厚,不過蕙如並沒去細看。像姜珩這樣的男人,只會對能幫上自己的人獻媚。宣王只管修道不理朝政,一直被京中子弟輕視的宣王世子如今突然被皇帝重用起來,按姜珩的性子,怎麼可能放過機會,想必是要結交一番的。

  姜家的禮沒必要拒絕。到底外間傳言,宣王府入不敷出,送什麼都不如直接送銀子來的實在。

  「只可惜世子身體微恙,這次卻是無緣得見了。」姜珩坐在盛晗的上首,搖頭輕嘆,「我一直仰慕世子才學,只是以前能相見的機會少,不能時時向世子討教。」

  李晟有什麼才學?滿京城的世家子弟都說宣王世子遊手好閒,不學無術,這才過了幾日,李晟便成了滿腹才學的人了?蕙如只覺得好笑。

  李晟有沒有才學她並不知道,她只知道,成親前,李晟只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便讓自負才學的沈大老爺將其引為平生知己,直說李晟娶了她這個胸無點墨的妻子是暴殄天物……

  只是想到李晟那張時時帶著摸不透的笑意的臉,蕙如就覺得心裡暖暖的十分甘甜,充滿了勇氣。就算面前坐著的是她恨不得食爾肉的姜珩,她也能平心靜氣,沉著應對。

  「不知什麼時候方便,能讓在下去宣王府拜見世子?」姜珩面上十分謙遜,那英俊的外貌,優雅的談吐,得體的態度,已經勾得在堂中服侍的婢女們不時拿眼去偷偷瞧他了。

  蕙如笑了一聲:「世子身體不適,太醫們都說需要靜養。這些日子便不敢勞動安平侯世子大駕。」

  竟是直接推了。

  姜珩倒也並不意外。母親上回子來沈家提親便被撅了,回去之後氣得三天沒吃得下飯去,直罵沈老夫人和昌平郡主好歹不識,連個庶女也要當眼珠子一樣護著,難不成一個庶女當世子繼室還嫌辱沒了不成!如此種種。老夫人是那樣一個脾性,老奸巨滑地不肯讓沈家卷到安平侯府這邊……養在老夫人身邊的沈蕙如又如何能是個易與的主兒。

  姜珩只是搖頭嘆息了兩聲,又說了些仰慕安慰的話兒。

  蕙如垂著眼,面上帶著淺淺的笑意,只是淡淡地應著,任他說什麼都不將話題接過。

  不尷不尬坐了一會,老夫人便端了茶來喝。

  明眼人便知這是要送客的意思了。姜珩起身要告辭,卻被盛晗拉住了說:「季廷兄,你我多日未見,怎不多坐會子?一起吃個飯喝杯酒也好。」

  這裡是侍郎府,又不是國公府,你一個姑爺怎麼可以越俎代庖替主家留客吃飯?

  此時就算是偏疼了女婿的大夫人,也覺得心中十分不快。

  蕙如挑了眉看了看那位姐夫,見他拉著姜珩,目光中倒是十分懇切,並不見有做作虛應的樣子。

  也不知姜珩與盛晗是什麼關係,居然如此親近。這是不是代表著,恒國公府如今也站到了二皇子的那邊?如此一來,父親定是要覺得頭疼了。

  大夫人心中不快,卻也不能駁了女婿的面子,便笑著說:「正是呢,前些日子莊子上送了兩簍蟹來,只只肥大豐腴,姑爺和世子不如就在寒舍吃餐便飯再走吧。」

  姜珩也不再推辭,笑盈盈地又坐了回去。

  老夫人雙眉微皺,對他們說:「哎,人老了,不行了,就坐這麼會子就覺得身上倦得慌。蕙丫頭扶著我,到後面去歪一歪吧。」

  蕙如站起身來,對盛晗和姜珩笑了笑說:「世子與姐夫寬坐著。」說完便去扶了老夫人起來。

  昌平郡主不放心將大夫人一人留下來對付這兩個奸滑的小子,於是笑著說:「大嫂,我可是最愛吃蟹子的,一會不如讓我也蹭著一起吃吧。」

  大夫人正在發愁著,見郡主挺身而出,願意留下來幫忙,心中一喜,忙不迭地應了。

  那邊有郡主盯著,想來不會出什麼事。

  老夫人暗暗拍了拍蕙如的手背,二人一路回了慈安堂。

  「蕙丫頭,你怎麼看?」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30 04:31 PM

第97章 聰明人說聰明話

  「父親與恒國公府的幾位老爺關係一向親近,想來政見是相似的。」蕙如想了想說,「先前也並未聽說姐夫與安平侯世子交好,許是近日的事吧。」

  老夫人冷笑了一聲道,「安平侯府行事一向低調。自從安平侯爺將兩個嫡子趕出家門,立了這個繼室所出的三兒子為世子,這些年倒是沒少聽見侯府的動靜。」

  蕙如眉尖微蹙道,「上回祖母和嬸子拒絕了侯夫人,世子卻又與姐夫結交,這麼巴巴兒上門來,我總覺得心中不大安穩。」

  老夫人嘆了一口氣。

  「若說他是想借重世子爺,然世子爺參政也沒幾日,又臥病在王府裡,還不知道何時能好。若是有心,應該直接遞貼子來王府探望,為什麼偏偏要挑孫女回門的時候來?」蕙如一邊說,一邊慢慢將思緒理清楚,「何況京中人都知道世子身子有恙,這三日回門,他也未必就能見到世子。只見世子妃,於他又有什麼幫助?」

  蕙如抬起頭來,面色發沉:「我覺得,安平侯世子意不在宣王世子身上,而是在打沈家的主意。」

  老夫人點了點頭:「原來你也是這麼以為。」

  「祖母,此人並不簡單。」蕙如輕輕咬了咬下唇,「咱們得小心著些。」

  老夫人並未與姜珩打過交道,安平侯世子看起來舉止文雅,俊秀溫和,並不像蕙如說的心機深沉的模樣。只是她對安平侯夫人實在沒有好感,又想著那對母子能梳攏得老侯爺對她言聽計從,甚至將前頭的侯夫人所生的兩個嫡子逼得離家,的確不是心機單純的人能做到的。

  「我會與你父親說說,如今你剛嫁出去,再過三個月,芳丫頭也要嫁入皇家,咱們沈家正在風口浪尖的時候,行事還需百般注意才是。」

  「還要請祖母與母親說說,宅子裡千萬要看住,不能讓人有可趁之機。」

  祖孫二人說了會體已話,時間也不早了,讓人就直接擺了飯在慈安堂裡吃。

  大老爺送了太醫回來,聽聞女婿和安平侯世子上門,心中略覺不快。先來慈安堂裡見過母親,聽了老夫人說了這二人的言行,心裡也犯了計量。恒國公府一向低調,並不與太子或是二皇子任一派過於親近。老恒國公更是個人精,裝聾作啞只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圓滑世故,跟只老狐狸一般。

  盛晗又怎麼會跟安平侯世子攪在了一處?

  心裡覺得煩悶,但也不能避而不見。老夫人耳提面命一番,讓他要將茵如摔了一跤的事瞞住,大老爺知道輕重,連聲應了之後,便去前堂陪那兩位公子喝酒。

  二少爺沈青崧也想跟過去,卻被大哥沈青崴拉住了,只在慈安堂陪著祖母和妹妹說話,不許他到前頭去。

  三少爺沈青嵐想跟姐姐說說體已話兒,卻怎奈身邊兩位長兄看著,只能乖乖地陪著他們在外頭堂裡坐著吃飯,不過豎著耳朵一直聽著里間的動靜。

  二夫人許氏,帶著二房的幾個姑娘陪著蕙如坐了,常姨娘親自執箸伺候著。

  因著女兒回門,常姨娘特地妝扮一新,穿了件緋色的紗綾小衫,繫了喜氣的金粉色羅裙,頭上簪了喜鵲登梅的如意雙鬢花,一臉喜氣,人顯得年輕了好幾歲,只看著蕙如樂呵。

  老夫人指著她說:「常氏你也坐下,怎麼說蕙丫頭也是你肚子裡生出來的,早不服侍晚不服侍,偏到等著蕙丫頭回門來了站在老婆子身邊伺候,哪家有女兒坐著吃飯,生母在一旁布菜的道理?常氏你這是專門給她添堵來了。」

  一桌子人都笑了起來。蕙如也笑著站起身,要讓常氏坐。

  常姨娘連連搖手,笑著說:「婢妾怎麼能跟各位主子坐在一處?六小姐能有今日,都是老夫人,夫人賞的恩典,婢妾能在旁裡服侍一回,心裡已經不知有多開懷了。」

  老夫人也不再勉強。大夫人一會是要過來的,若是見著常姨娘同席心中怕也不能自在。

  再怎麼說,蕙如也是養在蕭氏名下的女兒,見了生母,也不過叫聲姨娘,若真的讓姨娘與各位夫人小姐坐在一起用飯,確也不成規矩。

  但也不能再讓她布菜服侍。到底她肚皮爭氣,生出來的女兒不但受封了縣主,還成了宗室裡的媳婦,是個身份尊貴有封號的貴人。

  老夫人讓人移了一張小桌,就靠著邊兒擺上,又挑了幾樣精緻可口的菜分些過去。

  雖不能同席,卻也在一處兒,抬眼就見著,說話也方便。

  常姨娘笑著謝了,坐在桌子後頭,恰與女兒靠得近,可以近距離細細地看著女兒的形色。

  光華耀目,笑語晏然,蕙如身上哪有半點妾生子的畏怯樣子?常姨娘心中寬慰,妾生的女兒能得了縣主的封號,又嫁入親王府做世子妃,往前再數百年,她的蕙如也是頭一份的。

  心裡又是驕傲又是感慨。

  這個女兒生下來,她沒養兩年,便懷上了青嵐,後來跟著老爺進了府裡,就將她一個人遠遠地拋在了鄉下。

  那些日子她的心思都在老爺和兒子身上,對這個孩子,她自覺虧欠了許多。

  接回府裡,又戰戰兢兢地保持著距離,連貼心話兒也沒說過多少。

  這麼快就嫁了,她還沒有機會能教她些女兒家出嫁時應該注意的事……

  常姨娘眼中酸澀,忙低下頭夾了一筷子雞樅磨放在口中掩飾。

  她這一輩子,經歷了錦衣玉食、家破人亡,流離顛沛,享過福,吃過苦,雖落得為人妾室的下場,不過好在她生了兩個爭氣的孩子。

  也算是老天爺憐惜。

  到底因著蕙如如今的身份不同,那幾個姐妹看著她的目光便與之前不大一樣,說話也小心翼翼起來。蕙如掃了眼桌面子上,便問老夫人:「祖母,怎麼不見五姐姐來?」

  從她進門開始,菀如就一直沒露過臉。

  雖然在家時姐妹感情不算和睦,但一家子吃個團圓飯,少了哪個都不大圓滿。

  「她身上不自在,你莫管她。」老夫人沉下了臉。

  提到這個孫女,老夫人就一肚子氣。這孩子跟蕙如不一樣,生下來便送在大夫人房裡養著,吃穿用度一應照著芳如的來,請女先生開蒙授課也從未有過區別。也不知道蕭氏到底是怎麼教的,芳如就大度穩重,菀如就輕高狂傲。若不是因為大夫人同樣養出來個差不多的嫡出二小姐茵如,老夫人幾乎要以為這是蕭氏故意將菀如這個庶女兒往歪了裡去養。

  以往沒個比較,也就沒太在意。

  如今有個蕙丫頭在跟前兒,這菀丫頭小性子愛彆扭的模樣就格外讓老夫人生了厭煩。

  蕙如是世子妃,一品夫人,今日回門,二房三房的姑娘們都高高興興地出來迎著,偏她要推三推四不肯出來見面。

  親姐妹還不如堂姐妹親密。

  不過是眼紅姐姐妹妹都嫁的好,心裡有怨懟,不樂意見人罷了。

  菀如的這點小心思,蕙如又怎會不明白?再怎麼說,也在同個園子裡頭住了一年多。這位姐姐心高氣傲,凡事不肯讓人,處處瞧不上她這個鄉野裡出來的丫頭。偏又眼瞧著她得了祖母的喜歡,封了縣主又賜婚宣王世子,心裡不窩憋著才怪!

  只是她也太沉不住氣了。

  姐妹們嫁得好,對她只有好處,哪來的壞處?

  只要聽說她的姐姐是皇子妃,妹妹是親王世子妃,還怕說不到好親事?

  嫁過去,有娘家人撐著腰,婆家也要瞧著皇家和宗室的面子善待著她。

  卻為了這麼點小氣性子與姐妹們鬧生分,將來有事還怎麼指望著娘家幫襯?也難怪祖母會不高興。

  蕙如忙說:「也不知道二姐姐、三姐姐還有玫姐姐她們吃過了沒有。」

  「叫人送了去,餓不到她們的。」許氏笑著接過話來,「世子妃,這道八寶漳茶鴨子是挑的三個月大的櫻桃鴨做的,皮酥肉嫩,是我們那院的廚子新近學來的菜式,味道還不錯。我今兒特地帶了人過來在廚房裡現做得的,你來嘗嘗。」

  蕙如忙接了,笑著說:「二嬸子還是叫我蕙如或是蕙丫頭。一家子人都在這兒,別生生將蕙如叫得生份了。」

  許氏聽她這話笑了起來,指著身邊的幾個女兒說:「瞧瞧,蕙丫頭就是戀著娘家的。如此嬸娘也不跟你多客氣。你以後幫著嬸娘用些心思,幫你這幾個姐妹都找個好人家,這才是真正幫襯著親戚呢。」

  幾個姑娘都羞紅了臉,垂下頭不敢作聲。

  「就你這沒羞沒臊的,也好意思當著孩子們的面說這個!」老夫人笑著罵了一聲,心情卻是好了許多。

  一家子和和樂樂地用了飯,蕙如單獨又見了常姨娘和弟弟青嵐。明明未見時想著見面的情形,覺得有說不完的話要講。但真單獨見了,卻又一時想不出什麼話兒來說。

  無非是關心了下青嵐的學業,又關照著常姨娘要顧著身體。

  「世子妃不用擔心,父親現在對姨娘很好,對弟弟也十分愛護。」青嵐笑著說,「還打算著等過了年,要讓我去參加鄉試。」

  青嵐年紀還小,沈大老爺便要讓他去應考,這便是認可了青嵐的學問,蕙如很是高興。

  「我瞧著你姐夫那有間大書房,裡頭塞著不少書。他也對我說過,若是你有想看的,不妨讓人遞了條子進來,他幫你找找。趁著年少,還是要好好跟前輩師長做學問,修身養性,不指望你學問上能有多少成就,卻要是磨練心性,知禮懂禮守禮,像父親那樣做個忠直的端方君子。」

  青嵐認真地聽了。

  才坐了一小會,外頭有丫鬟來傳話,說是三小姐要請世子妃過去敘敘話。

  常姨娘還頗有些捨不得,但也不能攔著,於是匆匆捧了自己給女兒準備的一套四季衣服並兩雙繡鞋送來。

  「都是跟針線房要的尺寸,略做大了些。您還在長著身子,做小了日後怕穿不上。」

  那一針針一線線都細密精心,四套衣衫裙子也不是這半個月裡能做得的,不知道熬了幾個晚上。蕙如看著常姨娘殷殷的目光,只覺得心裡頭有些酸楚。這女人雖然將她扔下了這麼些年,但心裡到底還是有女兒的。就算是為了兒子將來的前程而刻意向她討好,那心意裡也還存著七八分的真。

  到了芳如的微瀾院裡,翡翠招呼著她帶來的蘭溪和洛錦出去吃茶,留了蕙如一人坐在芳如的床邊。

  芳如見著了她,微微笑了笑,不過因著身上的傷痛,那笑容裡有幾分勉強。

  「三姐姐安心躺著,前頭有父親看著,不會出事。」知道她關心的是什麼,蕙如先開了口。

  芳如鬆了一口氣。

  「還沒恭喜妹妹大婚,卻又出了這檔子事,平白讓妹妹心裡添堵了。」

  「你我姐妹,還說這些見外的話做什麼?」蕙如按著她,不讓她坐起來,「都傷成這樣了,看著就讓人心疼,快些躺好了別碰到了傷口。」

  「我請你過來……」芳如看著蕙如,猶豫了片刻方說,「我想,你應該知道是為了何事。」

  蕙如心念轉了轉,沉聲道:「莫不是姐姐知道了這是誰做的?」

  芳如笑了起來:「妹妹果然是個聰明人,我還一個字兒沒說,你便知道此事並非偶然,而是有人刻意為之。」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30 04:32 PM

第98章 會是誰?

  「會是誰,」蕙如低頭細思片刻,悚然而驚,「難不成你說是……」

  芳如挑了眉頭看著她,「你也會覺得是五妹妹不是,」

  聽她這麼一說,原本震驚憤怒的心情卻平息了下來,「三姐姐,您的意思是,不是她,」

  芳如卻沒直接回答,只是說,「當時我怕二姐姐傷到,先撲到地上去,聞到了股子豬油味兒。那地方是剛被人潑了熱豬油,二姐姐正好走在靠裡面的位子,腳踩上去很容易滑倒。那裡是咱們到前廳去的必經之路,我摸到地上的油時,那油還是溫的,想必是遠遠兒看見咱們過來了,挑了二姐姐會經過的位置刻意潑的。」

  芳如頓了頓又說:「這宅子裡頭,若說能使動下人謀害姑奶奶的能是誰?」

  蕙如皺眉說:「總不能是母親,二姐姐是她當眼珠子一樣疼著的。也不會是二房三房的嬸子姐妹們,她們也沒理由要害二姐姐啊。孫姨娘如今不在府裡頭,遠遠去了莊子上手也伸不過來,若說是常姨娘……」

  「常姨娘更沒理由。」芳如慢慢地說,「她是你的生母,你回門的大日子,她歡喜還來不及,怎麼會做這種事來觸你的霉頭?」

  「所以數來數去,還是五妹妹最令人生疑。京裡頭很多人都知道五妹妹拿了身邊的丫頭送了姐夫,那丫頭去了沒多久便出了事故,連帶著母親和二姐姐對她不喜。」蕙如細細地理著思路,「偏偏選秀前又吃了你用的方子生了疹子,結果頭一輪便落了選。」

  芳如點了點頭,示意她接著說。

  「這一選,姐姐被選了皇子正妃,而我又被皇上指給了宣王世子。咱們姐妹倆都有了好歸宿,她卻因為母親的方子錯失機緣,自然懷恨於心。一來傷了二姐姐三姐姐洩憤,二來也給我添堵……」

  「你覺得菀如會這麼傻,用這麼蠢的法子嗎?」芳如笑著說。

  蕙如想了想,也笑了起來:「您還別說,若旁人或有顧忌,可咱們這位五姐姐彆扭勁兒上來了,還真有可能做這種沒腦子的事。」

  芳如搖了搖頭:「你到底不是跟她打小一塊兒長大的,不瞭解她真正的性子。」

  「她傲氣,卻也是個膽子並不很大的。」芳如目光柔和了下來,「要知道,二姐姐這麼大月份,摔了孩子倒罷了,是極有可能連命也摔掉的。她若只是使點小壞,讓咱們添堵難受氣惱,這是她敢的。但若要親姐妹的性命,她還真下不了這個手。」

  菀如是愛使小性兒,人也衝動,但看她這麼多年能在大夫人面前得了寵愛,說明她還是有些心計的。就算想害了二姐姐,也用不著用這麼激烈兇險的法子,何況還挑了她回門的時候。

  蕙如看著芳如說:「姐姐說得這麼篤定,難不成是已經抓到了使壞的那人?」

  芳如對外頭喊了一聲:「把人拖進來吧。」

  門簾一挑,就見翡翠打頭兒,後面跟著兩個粗大的婆子,拖了個中年女人進來,扔到了芳如的榻前。

  「就是她了。」

  蕙如定睛一看,卻是個認識的,原是廚房裡管著採買的申婆子。

  「便是她打廚房裡領了壇熱豬油,又在園子裡徘徊,被園子裡好幾個丫頭瞧見了。」芳如淡淡地說。

  那申婆子只不住磕頭叫著冤枉,哭得涕泗交流。

  「三小姐饒了奴婢吧,那罐子豬油真的是五小姐院子裡遣人來要的,奴婢不過是送油的路上內急了,也不知是哪個天殺的將油潑在路上害的小姐們跌了跤,真真兒不是奴婢做的啊!」

  「你可聽見了吧,」芳如笑了起來,「都這會子了,還死揪著五妹妹不放呢。」

  「五姐姐院子裡要豬油做什麼?」蕙如也氣樂了,「就算是想要拿油,隨便差個小丫鬟提了便走,還用得著你這個採辦的婆子巴巴往內院送?你這是唬誰呢!」

  申婆子只叫著冤枉,一口咬定了是五小姐要的油,她送油的路上被人偷了去,翻來覆去就這麼一車軲轆話兒都不帶改的。

  芳如不耐煩聽她扯,問翡翠道:「五妹妹那裡可送了信不曾?她要過來了嗎?」

  翡翠說:「已經請過了,五小姐得了信就起來梳洗換衣裳,這會子應該是快要到了。」

  「五小姐必不會認的。」那申婆子聽到菀如要來,連聲叫道,「出了這樣的事,小姐們只管將罪過都推到奴婢身上,五小姐能免了一頓責怪,但奴婢就是一條命啊!」說著又幹嚎起來。

  「堵了她的嘴。」芳如吩咐了一聲,站在後頭的婆子也不知從哪裡扯出來的帕子將申婆子堵得嚴實,就丟在地上。

  不一會兒,菀如果然進來了。

  細細打扮過的菀如容色豔麗,不過小臉還是能看出來消瘦了些。她剛進了屋,沒想到會看見蕙如也坐在床邊上,一時愣住了。

  一身世子妃衣冠的蕙如端坐在那裡,只是坐在那裡就讓她覺得壓抑沉重,幾乎喘不上氣來。

  菀如退了半步,僵著臉,過了半晌才說:「原來世子妃也在。」

  蕙如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芳如說:「五妹妹你過來。」說著指了地上被堵了嘴的申婆子,「這婆子你可認得?」

  菀如眉頭皺著,一眼便認出來:「這不是廚房裡的申婆子嗎?怎麼會在這裡?」

  芳如對翡翠使了個眼色,翡翠上前將申婆子堵嘴的帕子抽出來,那婆子立刻號道:「五小姐,五小姐,您可要救救奴婢啊!您說說,不是您院子裡頭要的豬油嗎?」

  「豬油?我要豬油幹嘛?」話說出口,菀如突然渾身一震,看著床上躺著的芳如,「難不成三姐姐摔倒了是讓這婆子害的?」

  芳如點了點頭,也不掩飾:「你大約還不知道,這婆子在道上灑的油原本是要害二姐姐的,是我給墊了一下,二姐姐才沒遭了難,不過也因此害二姐姐動了胎氣。」

  菀如腦子轉了轉,一張臉瞬間變得煞白。

  「我還知道,這申婆子是原本你房裡碧珠的堂姑媽,當初還是她將碧珠薦到府裡來當丫頭的。」芳如不緊不慢地又說了一句。

  這卻是蕙如之前並不知道的。

  菀如面色慘白,看著芳如說:「三姐姐您認為是我指使的,要讓這婆子去害二姐姐好為碧珠報仇?」

  芳如和蕙如都沒說話,就聽菀如冷笑一聲:「碧珠不過是我房子裡的一個丫頭,我犯得著為個丫頭去害自己的親姐姐嗎?」

  「可是這婆子口口聲聲都指著,是你管她要的油呢。」芳如說。

  菀如上前一步,狠狠打了申婆子一巴掌,尖尖的指甲將那婆子的臉頰也劃出一條長長的血口子。

  「你為什麼要誣陷我,你這賤人,為著碧珠,我將自己的私房錢都掏了出來給你,你還要怎麼樣?」

  那婆子也不說旁的,只哭著喊:「的確是五小姐吩咐的啊,奴婢自己哪有這樣的膽子做這種事情?五小姐您若認了,不過就是被夫人罵兩聲,您可不能讓奴婢白害了性命啊!」

  菀如氣得渾身亂顫,瘋了一樣上前廝打。那婆子雙手被綁著跪在地上,哪裡能讓得開,被菀如連踢帶打,已經像殺豬一樣嚎叫起來。

  「不得了啦,沈家的小姐要殺人滅口啊!」

  芳如忙讓人將菀如拉開,又將那婆子的嘴堵上了。

  菀如鬢髮也散了,衣裳也亂了,臉上的脂粉被眼淚沖得紅一道白一道,別提有多狼狽。

  蕙如抽了自己的帕子遞給她說:「五姐姐先擦個臉,這事總有個水落石出的。」

  「你們要信我,我真的沒有做這種禽獸不如的事。」菀如捂著臉「哇」地一聲哭出來,「我是心裡頭有怨氣,但再怎麼著也不能去害姐姐的性命啊!」

  「若不是信你,三姐姐又怎麼會請你過來,當面見這婆子?早將這婆子送到祖母和父親母親跟前了。」蕙如嘆了口氣,轉臉對翡翠說,「你打盆水來,讓五小姐洗把臉吧。」

  翡翠應了一聲出去。

  芳如說:「咱們一起長大的,我還不知道你?不過平素任性著些,卻不是這麼心黑手狠的。這婆子今天咬定了你,就是要將妹妹你置於死地,你且想想,可以得罪了什麼人?」

  菀如哭得喘不上氣來:「自打姨娘被送走,我就待在小院子裡不出來,哪能與人結了仇怨?」

  芳如點頭說:「我想也是。所以說,這事並不是針對了五妹妹的,而是針對咱們沈家來的。」

作者: afra0055    時間: 2014-5-30 04:33 PM

第99章 論好姐姐的重要性

  菀如只是哭,心裡一陣陣地後怕。就算心裡曾經真的有過什麼惡毒的想法,她也是沒膽子實施出來的,何況差點害死茵如的性命,若這婆子真攀誣上她,宅子裡又沒一人可以信她,她不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就聽蕙如說,「姐姐說的是,不過害了二姐姐的性命,再拉上五姐姐的名聲,這人能得什麼好處,」

  芳如默然無語,二人對視了一眼,都皺起眉頭來。

  恒國公府裡的媳婦兒在沈府裡被人害得跌了孩子,說不定還要丟了性命。鬧將出來,再適時扯出來原來是府裡的五小姐下毒手害的二姑奶奶,不止菀如的名聲全毀了,沈家一世清名也要蕩然無存。

  能養出這麼心狠手辣的女兒,沈浩然還有什麼臉面在禮部任職?剛剛才被皇上當面讚賞過,轉臉後宅就出這種姐妹相殘的陰毒事,沈浩然的仕途可就差不多到頭了。

  這樣一來,又會令人置疑同為沈氏女兒的宣王世子妃,說不定還要牽累已經定為三皇子妃的芳如。

  大哥沈青崴如今正在京中敘職,不日便可擢升。

  如此這般,怕也要成泡影。

  不過一罐豬油,便讓沈家上下全軍覆沒。

  而沈家的女兒害死了恒國公府的血脈,恒國公府必不會善罷甘休,說不定兩家還會彼此成仇。

  好毒的計謀。

  蕙如腦子裡不覺浮起一張表面溫文實則狠毒的臉來。

  「讓人去查查,這婆子連命都不要也要死揪著五姐姐不放,必是被人拿捏住了要命的把柄。」蕙如冷冷地說,「讓人去查她平素與何人往來,家裡還有什麼人,都在做什麼,現在在哪裡?事無巨細地查,總能找到蛛絲馬跡!」

  那婆子臉上果然閃過一絲慌亂來。

  蕙如便知自己猜得不差。

  果然有鬼。

  「將她關到柴房裡頭,派人嚴看著,不能讓她出了差錯閃失。」芳如也明白過來,對翡翠說,「你親自去看著,有任何人想靠近了或是打聽消息,不拘是哪個,一概捆了先關起來,讓我慢慢地審。」芳如表情凝重,一字一句地對翡翠說,「事關重大,便是那人是夫人,老夫人房裡的,你也無需生畏,直接捆起來,祖母和母親那裡,一應都有我擔著。」

  「二姐夫在此時來接二姐姐,怕也不是什麼巧合了。」蕙如冷笑了一聲,「不知是誰有這麼大本事,能讓姐夫趕在這時候巴巴兒來接姐姐。」

  芳如只覺得千頭萬緒,一時也有些犯難:「最怕的還是前頭攔不住,走漏了消息,讓恒國公府鬧出來。」

  蕙如想想還是不放心,與芳如說:「這裡頭的事,我須先去與祖母和母親說說,讓她們心裡有個數兒。特別要讓父親知曉裡頭的厲害,萬要將事情壓下來。實在不行,只能讓二姐姐說起床起得猛了,不小心驚了胎氣,需要靜養暫時拖一拖。只要沒人說出來你們曾經摔過的事,恒國公府那邊也就沒有什麼由頭鬧起來。」

  芳如點頭說:「二姐姐那邊,還要請妹妹去說。將這裡頭的事一點點分析給她聽。二姐姐只是性子衝動莽撞些,並不是昏聵的人。這事既然牽扯了沈家的榮辱,身為沈家女兒,沒理由不在這時向著娘家的。她必會聽你的話。」

  蕙如當下起身離開。菀如還傻傻地坐在床邊,一個字兒也不說,就似個木雕泥塑一般。

  芳如看著她,不覺嘆了口氣。

  「傻妹妹,咱們到底是血親,雖然不是一個母親生的,但身上都流著父親的血。再怎麼著,咱們姐妹也要一條心,互相幫扶。我和你妹妹還能眼睜睜看人害了你去?」

  菀如動了動,終於抽抽噎噎地垂了頭。

  「我知道你心裡不服氣,覺得自己樣貌才學樣樣不落人後,覺得我和你妹妹奪了你的風頭,搶了你的姻緣,是也不是?」

  沒等菀如說話,芳如抬手壓了壓:「也別說那些虛頭八腦的話,你心裡想什麼,我都清楚的很。這麼與你說吧,就算沒有我,沒有蕙如,這世子妃和皇子妃的命兒也不可能落到你身上去。在沈家,人人寵著你,讓著你,你自己拍著良心說,你從小到大,可受過半分委屈?你可知道蕙如以前過的是什麼日子?那日子讓你去過,別說十年,就是十天你也會尋死。

  你差就差在任性、衝動、莽撞,沉不住氣兒。就拿剛剛申婆子的事兒來說,她一個下人,誣賴你,陷害你,自有家法處置,要打要罰應有下人去做,哪有一個閨閣千金親自上前廝打的道理?就你這性兒,別說皇子府,就是在宣王府,也是個不長命的!」

  芳如從來沒有這麼嚴厲地說過菀如。

  如果是以前,她若聽芳如這麼說話,一定會嗤之以鼻,想著芳如這是拿了嫡小姐的作派想壓制自己。但經過剛剛極度的驚懼,菀如此時聽芳如說什麼話都是對的。

  她沒辦法控制住自己,當時就是因為極度的害怕和憤怒而失去了理智,做出讓人看低的舉動。她這樣的性子,也只能在家裡撒撒威風,若是嫁到高門裡,被隨便什麼下人一激,便失了體統地去廝打,只會讓人瞧不起,覺得沈家的女兒沒有教養。

  這些話,以前從來沒人跟她說過。

  她一直以為自己才貌雙全,除了沒能投生在大夫人的肚子裡,樣樣不比茵如、芳如差。但現在回頭想一想,自己就是差在了這氣度上。別說嫡出的三姐姐芳如,就算是從鄉下來的六妹妹蕙如,也不知比她強了多少。

  又是後怕又是懊恨,加上大難不死的鬆快,菀如哭出了聲。

  「不過說你兩句,哭得這麼大聲做什麼?」芳如並不知道菀如這哭聲裡帶了多少懊悔和欣喜,以為她是對自己的教訓覺得委屈,「我說這些都是為了你好。將來你出嫁去了夫家,身邊都是妯娌姑婆,有誰會教你這些,提點你當心?咱們女兒家,出了娘家的門就全要靠自己。凡事多長雙眼睛,多長顆心眼比什麼都重要。有事不能不問三七二十一就衝動地嚷出來,必須要想清楚前因後果,自己能不能做,該不該做以及如何去做。你年紀不過只比我差幾個月,還能在這個家裡待多久?如果現在還不學著長大,不學著沉穩冷靜,將來到了夫家,還有誰會縱容你,忍讓你?」

  菀如「哇」地一聲哭出來,撲到芳如身上,泣道:「從前只當你看不起我,處處要跟我爭先,誰知道這滿宅子裡的人裡,只有三姐姐你對我是真心的好。這些話姨娘不曾跟我說過,母親也沒有教過我。姐姐您罵得對,從前妹妹不懂事,惹了不少麻煩,以後再不能這樣。只求姐姐大度寬懷,念著咱們是姐妹,以後常教著我。」

  「我的話你聽進去了才好。」芳如嘆了一聲,輕輕拍了拍菀如的後背,柔聲說,「咱們嫁出去,任人好壞都會說這是沈家的女兒。咱們嫁得好,沈家固然跟著添光采,但沈家好,咱們在夫家同樣也得臉面。姐妹一體,哪有會希望你過得不如意的道理?不止我和六妹妹是這麼樣的,父親母親更是要這麼做!你細想想,是也不是?」

  菀如哭聲漸漸平息下來,過了半晌,方緩緩點了頭。

  「咱們女兒家深居閨閣之中,對外頭的事並不清楚。要知道挑夫婿並不是件易事,不止要看人家的長相人品,也要看家世門風。任你見到那長得貌若潘安或是說得天花亂墜的,若那骨子裡頭爛成了泥,那才是嫁過去毀終生呢。別的不說,只看著玫如姐姐便是。」

  菀如默默點頭。

  「咱們家裡有父親,有兄長,你便是信不過母親,也總要信祖母吧,她斷不會害你的。」

  菀如臉紅了紅,小聲地說:「祖母心裡總是偏著六妹妹的。」

  芳如見她這樣,知道自己的苦口婆心這丫頭總算是聽進了心裡,不覺鬆了一口氣,笑道:「你啊,這麼大的人了還會吃六妹妹的醋。咱們都是祖母嫡親的孫女兒,她哪個不疼?不過是六妹妹小時候過得太苦了些,祖母心疼著她想著要額外補償罷了。何況六妹妹也爭氣,是個聰慧又有眼力界的人,不像你,這麼冒冒失失讓人憂心煩神。」

  菀如又羞又愧,鑽到芳如懷裡不肯出來。

  糾結了她幾個月的心病,總算在這天解了開來。

  蕙如馬不停蹄,先去了慈安堂,將微瀾院裡的事原原本本都說與老夫人聽。那時大夫人和郡主已經回來,正在房中與老夫人說話,聽見蕙如說的這些事,全都驚呆了。

  本以為只是個意外,沒想到這裡頭藏著這麼大的毒計。

  昌平郡主氣得拍案而起:「這是哪家膽大的混帳,居然打起沈家的主意來。這是不止要害茵如的性命,還要將咱們全家都拖進泥水裡啊。」

  大夫人氣得渾身發顫,險險兒要將手裡拈著的佛珠捏碎:「如此陰毒的小人,若被我知道是哪個,定要將他碎屍萬段。」

  老夫人面色陰沉,過了半晌方說:「這事會不會與盛家姑爺有關聯?不然怎麼會這麼湊巧,正趕著這個時候上門來接人?」

  蕙如想了想,搖頭道:「我覺得不大像。二姐夫雖風流了些,但對二姐還是尊重的。何況二姐姐肚子裡懷的是盛家的骨肉,是他頭一個嫡出的孩子。聽說二姐姐的婆母對這個孩子十分期待。再說了,就算想害咱們,可選的法子多的是,他也犯不著要捨出自己的骨肉吧。」

  大夫人面色緩了緩道:「蕙如說的是。盛姑爺不是那麼狠毒的人。」

  「那便是有人在背後攛掇設計咱們家了,看看是哪個讓恒國公府今日將茵如接走的,那人必有關係!」昌平郡主憤恨難平。

  哪有那麼容易便能找出來的?

  在背後一心設計的人,絕不會這麼輕易地讓人拿住把柄。

  這事還要與沈大老爺說清楚才是,他為官多年,這裡頭的利害關竅沒人會比他清楚。雖然兇險,但只要全家上下同心,必不會讓那人得逞。

  蕙如當下又急急向茵如住的小院子裡趕去。

  聽蕙如說清了原委,茵如摸著肚子沉默了許久,方抬眼看著她說:「你說,這件事裡不會有你姐夫的手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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