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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季可薔 -【蕭門英烈追妻記之二】老婆勿忘我 [打印本頁]

作者: siobhant1010    時間: 2014-4-30 11:17 PM     標題: 季可薔 -【蕭門英烈追妻記之二】老婆勿忘我

本帖最後由 siobhant1010 於 2014-5-2 01:06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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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勝訴率百分百的傳奇律師蕭牧理,台上台下簡直判若兩人,
法庭上,連珠炮似的言論字字見血,逼得對手不得不投降;
私底下,嘴巴卻緊得如蚌殼,個性沉悶得像木頭!
還以為嚴肅淡漠的他,這輩子將與愛情絕緣,
想不到自然率性的於澄美,卻意外勾出他熱情如火的一面,
原來在愛妻面前,他可以溫柔體貼,也會蜜語甜言。
但是突如其來的一場意外,卻打亂他們編織的美好未來!
車禍之後,她的記憶從二十七歲返回了二十三歲那年,
不只忘記他、害怕他,甚至──不愛他?!
她也忘了自己曾離家出走,變回了嬌貴的名門千金,
一心想當政治家的夫人,而不是他這律師的妻。
明明說好要共度一生一世,但如今她卻想提早離去,
面對她的無理要求,這次他蕭大律師也不願沉默,
決心傾盡本領,說什麼都要贏回愛情……


【出版日期】 2014年4月1日

【出版社名稱】 狗屋

【書系及編號】 橘子說系列 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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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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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iobhant1010    時間: 2014-4-30 11:19 PM

  第一章

  蕭家長子蕭牧理,家裡人稱他為「蕭大」,是個很「悶」的男人。

  這個形容詞是蕭家排行老麼蕭牧軍送給長兄的,他信誓旦旦地聲稱自己從小到大,交際圈遍佈三教九流,甚至跨越國際各種族,就沒看過一個比他這個大哥更內斂、更無趣的傢伙。

  凡是一句話能解決的事,蕭大絕不會多說第二句話;一個字能給的答案,他不會給第二個字。他的嘴就好像天生的蚌殼,總是閉得緊緊的,非要人死撬活撬才勉強吐出幾句言語。

  可這樣的他,高中時居然是辯論社的主將,大學時攻讀法律系,畢業後便考到律師執照,如今是一間律師事務所的資深合夥人兼閃亮的活招牌。

  說起蕭牧理,那在法務界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專接刑事案件,尤其經常站在被告那方,跟提告的檢察官戰得昏天暗地,而毫無意外,每回必凱旋而歸。

  他的勝訴率,高達百分之百,是絕絕對對的傳奇!

  奇怪了,一個私底下沉默寡言得幾乎像根木頭的人,怎麼上了法庭就變了樣?辭鋒犀利、條理分明,字字句句都猶如揮刀見骨,劈得人頭破血流,只能無助地舉手投降。

  這個疑問,別說他的同事、敵手個個稱奇,就連他自家兄弟也都百思不得其解。

  蕭大,是個謎啊!

  只有蕭家家主之位的蕭老爹,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這有什麼?老大就是在法庭上話講太多了,所以下了法庭才懶得多講啊!」

  這是蕭老爹的理論。

  蕭老麼卻持相反的看法,他認為這個大哥顯然是因為平常嘴巴缺乏運動,上了法庭才會如猛虎出籠,努力鍛煉嘴部肌肉。

  至於蕭家老二則深深覺得老爹跟小弟這番沒有定論的爭辯很浪費時間,總之管它因果關係如何,蕭家老大法庭上、法庭下判若兩人那是肯定的。

  辯論結束,Over。

  蕭家人達成共識,蕭大是怪胎,一個悶透了,冷靜到近乎冷酷,冷酷到近乎無情的怪胎。

  話說這樣一個人,也能談戀愛嗎?

  蕭家人無法想像,而事實也證明,蕭大從小到大,從未對任何雌性生物動過情,小蘿莉也好,美熟女也罷,就連一條母貓母狗,他都不曾生過憐惜之意。

  蕭老爹年少時可是風流人物,三個兒子不同媽。蕭老麼承襲父親的風流基因,在情場也是浪蕩不羈;蕭二雖是潔身自好,起碼在美國也交過論及婚嫁的女友;唯有蕭大,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蕭家人佩服。

  蕭氏一門英烈,恐怕只有蕭大能成就一輩子獨身的傳說,一個人能活得比和尚還和尚,比供在佛壇的菩薩更清心,那還不算是個傳說嗎?

  真是佩服、佩服!

  可這般真誠的敬意,在兩年前,破碎了。

  蕭大,居然——戀愛了!

  他、他、他他他……愛上了一個女人!

  天哪,地啊,這怎麼可能?!究竟是何等奇女子能馴服這樣一個冷酷無情的男人?她究竟有何魅力?

  蕭家人十分好奇。

  於澄美,當蕭牧理初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在跳舞。

  在山間湖畔的草地上,裸著纖足,穿著一件艷紅連身絲裙,凌空跳躍,輕盈旋轉,裙擺飛揚,身姿如火,燃燒湖光山色。

  那天,他剛打贏了一場官司,一個被控謀殺自己妻子的男人,經由他的辯護,得到了無罪釋放。

  那個男人有沒有罪他不確定,他能確定的是指控男人行兇的證據不足,而他身為辯護律師,自然要為自己的當事人爭取最高利益。

  那男人很高興,給了他一筆豐厚的酬勞,足以讓整間事務所停工一年不賺錢都不用愁。

  而他在業界的名聲,也因此更上一層樓,成了人人競相爭捧的首席大律師。

  那是他成為律師以來,最得意的一天,但,也是最失意的一天。

  因為他內心深處其實覺得他的當事人有罪,那傢伙的確殺死了自己的妻子,為了侵佔妻子留下的鉅額遺產。

  只是證據不足而已。

  證據不足,法律上便不能判定那人有罪,這是業界所有律師、檢察官、法官都能接受的遊戲規則,他自己更是嚴格遵守。

  這場遊戲最終是誰得利,誰真真正正犯了規,誰應該接受懲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玩這遊戲的人技巧高不高明,能否全身而退。

  良心不能使一個人認罪,也不能幫助一個人判罪。

  良心,很多時候,只是高高掛起的兩個字而已,人們會仰頭看,會讚歎,會指點,會羨慕,但,不會確確實實地懷抱在手裡。

  這就是良心。

  那天,失意且滿懷譏誚的他,獨自開車來到山裡,蕭瑟的秋意染進他眼裡成了一腔寂涼,直到他看見了她。

  澄美,如火的澄美,如夢的澄美。

  他知道,她也看見他了,但她不在乎,依然恣意旋舞著,旋舞著,加快了節奏,逐漸狂野,衣袂飄飄,他差點以為她要御風而去。

  她在這山裡點了一把火,漫山遍野於是流動著一股炙熱的暖意,暖到他眼裡,燒到他心裡。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停下來了,直接仰躺在青翠綿軟的草地上,笑著,喘息著。

  她笑的聲音,有些微沙啞,卻又清越悠揚,蕭牧理從未聽過如此矛盾的聲音,又低又亮,又性感又天真。

  她笑夠了,調勻了呼吸,忽然坐起身來,曲起一雙筆直亭勻的玉腿,雙手擱在膝頭,捧著臉蛋,笑意盈盈地瞅著他。

  他這才發現,她不僅舞姿美,人長得更美。

  眉目如畫已不足以描繪她的五官,她的美比畫更藝術,更張揚率性,玫瑰色的唇噙著淘氣的笑意,秋水明瞳閃爍著異樣的光采。

  「你是誰?」她問得直率。

  他沒有回答,筆直地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軀如松挺拔,屹立不搖。

  「偷看人家跳舞,連聲招呼都不打嗎?」她又問。

  他仍是無語,唯有湛深的墨眸隱隱掠過一道光。

  「你這人很沒禮貌。」她下結論。

  他不言不笑,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裙擺下露出的兩條如嫩藕般的小腿,以及玲瓏如弓的玉足。

  她的腿也很美,那柔嫩纖巧的腳踩在地上,他真擔心會不會讓碎石子給劃傷了。

  她注意到他在看她的腳。「你應該不會是只色狼吧?」

  嬌甜的嗓音拉回他的心神,他一凜,霎時感到些許狼狽,表面卻不動聲色。

  「還不說話?你是啞巴嗎?」她似笑非笑地問。

  他眨眨眼。

  「你真的是?」她面色一變,不再帶著俏皮的笑意,端肅神情,盈盈起身。

  「對不起,我不知道。」

  她認真地道歉,而他見她滿臉懊惱,好似自己犯了多不可原諒的錯誤,不覺胸口一擰,衝口而出。「我會說話!」

  她一愣,怔怔地看著他。

  「只是不想說而已。」他多餘地加了句解釋。

  她望著他,漸漸地,那美麗的眉眼顯出一抹嗔意,櫻唇不悅地抿了抿。

  他開了口,反倒是她不想說話了,沒好氣地橫他一眼,找到自己丟在一旁的紅色高跟鞋,穿上。

  她連穿鞋的姿態都很優雅,動作流暢自然,毫無一絲做作。

  穿好鞋,拾起寬大的復古軟皮包包,她轉身就走,分明是不想再和他打交道,他沉默地目送她娉婷如蓮的背影。

  本以為這會是他人生記憶裡一場春夢了無痕的邂逅,哪知當他開車下山時,又在路旁偶遇她。

  她正在等公車,看樣子已經等了一陣子了,神情有些無奈地看著蒼茫的天色。

  下雨了,豆大的雨滴傾盆而下,很快便打濕了她薄薄的衣衫,他從後視鏡裡看見她從包包裡取出一條披肩,仍是擋不住侵襲而來的冷意。

  他想了想,換檔將車子往後退,在她面前停定。

  車門打開,他探出頭喊道。「上車吧!」

  她認出是他,臉上掠過某種複雜的表情,像是驚喜,又有些難以置信,她眨眨眼,猶豫著,他看出她在考慮搭陌生男人的便車是否是件聰明的事。

  他沒打擾她,也不出言說服她,只是靜靜地等著,等她作出決定,她微微挑眉,似是訝異他如此氣定神閒又有耐心,櫻唇一彎,嫣然微笑。

  「謝謝你。」她向他道謝,輕快地上了車,落落大方的態度就像他們方才不曾發生過任何不愉快。

  他看著她濕淋淋的秀髮,一滴一滴的水順著發尾墜落。

  她連忙用雙手捧住發尾,有些尷尬。「弄髒你的車,對不起。」

  他沒說話,從後車廂取出一條厚厚的大毛巾遞給她,接著打開車內暖氣,暖烘烘的氣流讓她不禁打了個噴嚏。

  他一怔。「感冒了嗎?」

  秀眉又是一挑,似乎沒想到他會這樣問。「不是,只是一下冷、一下熱,鼻子有些敏感而已。」頓了頓。「你看起來不像壞人。」

  他當然不是壞人。蕭牧理蹙眉。

  她見他表情不愉,輕聲一笑。「在一天之內遇到同一個人三次,你說這算不算是一種緣分?」

  「三次?」他愕然。不是兩次嗎?

  「剛剛在遊客中心,我看見你扶起一個跌倒的老人,還親自把他送回他家人身邊。」她解釋。

  蕭牧理聞言,怔忡片刻,他的確做了那樣的事,沒想到她竟在一旁瞧見了。

  所以這算是他們第三次偶遇,確實……挺有緣的。

  她凝睇他,彷彿看出他思緒,明眸閃閃,流光璀璨。「我姓于,於澄美,你呢?」

  「蕭牧理。」

  「蕭牧理。」她喃喃念著他的名字,大毛巾包住她一頭烏黑的秀髮,只露出一張精緻小巧的臉蛋,隱隱透著抹嫣色。

  他看著那抹嫣色,生平第一次感覺到一種難言的渴望,喉嚨發乾發澀。

  「蕭牧理。」她又喚他了,又低又亮的嗓音,藏著股奇異的嬌媚柔軟,牽動他心弦。

  「你有女朋友嗎?」

  交往十三個月又十三天後,他們結婚了。

  

  十三是個不吉利的數字,於澄美後來發現這個巧合後,曾叨念著早知道遲一天或早一天結婚都好,為何偏偏選在那天呢?

  但蕭牧理不在乎,什麼時候結婚都好,總之她是他的人了。

  於澄美,是他的妻、他的女人,結婚一年來,他們過得很幸福。

  澄美在一間舞蹈教室擔任社交舞教師,她盡量把課程都安排在白天,而他也盡量不加班,兩人晚上就算不能一起吃晚餐,也會一起喝杯睡前酒,坐在陽台看星星、看月亮,談詩詞歌賦與人生理想。

  週末,他們必定安排約會,兜風、野餐、登山健行,或者到市區看一場電影,吃一頓浪漫晚餐。

  每天晚上,他都要摟著她睡覺,曾經習慣了獨自睡雙人床的他,如今不抱著她就會睡不著。

  她有時會嫌棄。「哎呀,好熱!」於是推開他。

  他會默默地讓她推開,過了一會兒,再用大手纏上她玉手,手指一下一下地搔著她柔軟的掌心,搔得她癢癢的,忍不住笑出來。

  她知道,他是藉此向她撒嬌。

  「討厭,你這壞蛋!」笑過嗔過後,她便會自動側過身來,伸手攬過他脖頸,在他俊朗的臉龐一陣亂七八糟地啄吻。「好啦好啦,讓你抱,哼,要是熱死我了看你心不心疼!」

  「不會。」兩個字,簡短有力。

  她不高興了,驀地直起上半身,狠狠瞪他。「我死了你不會心疼?你這壞蛋!你敢!」粉拳忿忿地捶他。

  「我是說,你不會熱死。」唉,看來他們還未達到無須以言語交流的默契。

  「那你怎麼不說清楚?」

  「……」

  「又不想說?你這張嘴,多說幾個字是會怎樣?有這麼懶嗎?」用力拉扯他嘴殼。「我倒要看看這裡頭藏了什麼寶貝,這麼神秘!」

  「藏了什麼,你不是最清楚嗎?」他忽地邪笑,起身攫住她櫻唇,用舌尖抵開那細白的貝齒,捲住她比他更軟的小舌頭,放肆地纏著吮著,弄得她又麻又疼。

  她被他吻得嬌喘吁吁,無力地癱軟在他懷裡。

  「怎樣?」吻腫她的唇後,靈巧的舌尖繼續舔吮她耳垂。「這是不是個寶貝?」

  壞蛋!她敲他肩膀。

  「不是嗎?嗯?」他順著耳垂往下,輕輕地吮住她頸間搏動的血脈,然後又往下,燙著鎖骨,輾轉來到瑩膩的胸前。

  她開始逸出細細的呻吟,一聲比一聲更柔媚婉轉,吐氣如蘭,綻放暗香。

  「熱嗎?」他邪邪地問。

  「嗯。」

  「會死嗎?」

  「……快了。」

  「那要不要試試你能忍到什麼程度?看你到底會不會熱死?」說著,舌尖一路蜿蜒往下,竟然來到芳草萋萋處,舔出一汪氾濫的春潮。

  「不要,不要!」她又羞又急,紅霞幾乎染遍全身肌膚,繃著一雙腿,不知該緊閉或分開,按捺不住又糾結不已,小手扯住他頭頂墨發,焦躁地想將他拉上來。

  「你不要玩了……我受不了……啊,不行了,你好壞……」

  到後來,她哭著哀求他,淚光瑩瑩,楚楚可憐。「快死了,真的快死了……」

  可她終究沒死,一次又一次的酥麻顫慄後,她全身虛脫,血流沸騰,卻依然好端端地活著。

  「我不是說了?不會死。」他志得意滿地下結論。

  「你去死啦!」她氣得咬他肩頭,咬出兩排細細密密的牙印。

  「母老虎。」

  「對啦,我就是母老虎!怎樣?」

  他不說話,以行動證明就算她是只嬌蠻潑辣的母老虎,他也絲毫不怕,照樣在床上欺負得她欲仙欲死。

  「蕭牧理!我……根本就上當了!你哪是什麼沉默寡言的木頭人啊?你、你、你你你……悶騷!壞透了!」

  悶騷。

  蕭牧理聽著,覺得這詞倒新鮮,沒想到這形容詞有一天會用在自己身上,若是讓他那兩個弟弟知道了肯定會很驚訝。

  但他當然不會讓他們知道,在其他人面前,他依然是那個沈悶無趣的蕭大律師,只有他嬌俏可愛的妻有幸能見到他的另一面。

  他本以為,這般幸福私密的婚姻生活會一直持續下去,然而天有不測風雲……

  這天,是他們結婚一週年紀念日。

  第一個結婚紀念日,蕭牧理想,他應該為妻子準備一份特別的驚喜。

  當天早晨,從不下廚的他五點不到便偷偷爬起床,親手料理早餐,煮了一鍋糊糊的白粥,炒了一盤地瓜葉、一道紅燒豆腐、兩個荷包蛋,又從冰箱裡挖出事先買好的醬菜,湊成一桌清粥小菜。

  對這樣的成果,他頗覺滿意,接著煮了一壺香濃的咖啡,用那咖啡的香味喚嬌妻起床。

  於澄美感動得不得了,就算地瓜葉炒爛了,豆腐燒碎了,荷包蛋煎焦了,白粥糊得可以翻出鍋巴來,她還是感動,因為這是她手不巧、廚藝不精的老公為她做的第一頓愛心早餐。

  「狐狸過來。」她笑著對丈夫招手。

  狐狸?蕭牧理愕然。他什麼時候多了這個外號?

  「你敢說自己不是一隻悶騷的色狐狸嗎?」於澄美眨著明亮的大眼睛,那慵懶的風情又媚又調皮。「過來,我的蕭狐狸。」

  「不准這樣叫我。」他感覺大男人自尊受損,憤然強調,但仍是乖乖地應妻子召喚走過去。

  她踮起腳尖,軟唇吮住他,給了他一個纏綿深長的吻。「這是給我狐狸夫君的獎賞。」她嬌聲細語,迷離嫵媚的明眸像能滴出水來,臉頰暈染芙蓉色。

  看著她如此的媚態,蕭牧理深深覺得吻不夠,這樣的她才像只風騷的狐狸呢!讓他恨不得一口咬了她,將她吞吃入腹。

  他俯首正想再度攫吻她的唇,她卻滑溜地躲開了,在餐桌旁翩然落坐,擺出一副我要吃飯的正經姿態。

  沒轍,他吃不到嬌妻的嫩豆腐,只好吃餐桌上燒糊的豆腐。

  結果才吃一口,就差點嗆到吐出來。

  「好……難吃。」他很不甘願地承認。

  「不會啊,我覺得挺好吃的。」她笑。

  他瞪著她一口口地吃菜配白粥,唇畔一逕噙著甜蜜的笑意,就好像他做的菜是什麼山珍海味。

  他努力想配合她說服自己做的料理沒那麼難吃,但真的不行,每吃一口就是一次折磨,虧她能那樣毫不在意地嚥下去。

  「澄美,別吃了。」他怕她消化不良。

  「我要吃。」她笑咪咪地。

  「要是拉肚子我可不管。」

  「沒關係。」

  「澄美……」

  「老公。」她用一聲嬌滴滴的呼喚止住他的勸解,放下碗筷走過來,從身後攬抱他,輕輕地啃咬他耳朵。「是我的狐狸老公為我做的第一頓飯,我怎麼能不吃?我覺得很好吃啊,真的、真的很好吃……」

  她很會撒嬌,很清楚怎麼能逗得他心猿意馬,她是他命中魔星。

  他終究還是吃到嬌妻的豆腐了,而且是熱情如火、燒燙燙的豆腐,那天早上他們抵死纏綿,幾乎誤了上班時間。

  匆匆洗過澡後,他開車送她去舞蹈教室,在車上,他們約好了傍晚見面,她說輪到自己給他驚喜,她會讓他有個永生難忘的美妙夜晚。

  會是什麼樣的夜晚呢?

  他不禁有些失神,腦海浮現各種不同的畫面,一幅比一幅更情色。

  幸好他的妻不曉得他想些什麼,一面快樂地哼著歌,一面拿手機上網,忽地,她像是看見某則新聞報導,整個人凍結。

  歌聲停了,她怔怔地瞪著手機螢幕,若有所思。

  他瞥一眼她顯出幾分憂鬱的側顏。「怎麼了?」

  她沒回答。

  「澄美,你沒事吧?」他有些擔憂。

  她仍是動也不動。

  「澄美!」他提高聲調,而她猛然醒神,驚叫一聲,跟著朝他望來,深邃如潭的眼眸氳著某種淡淡的迷霧。

  那看來像是哀傷。

  他胸口一震,呼吸在不知不覺中凝住。

  偶爾,他會從她臉上看見這樣的表情,如夢似幻,猶如迷路的孩子,辨不清方向。

  每當此刻,他便格外感到心慌意亂,很怕自己一走神,她就會忽然消失不見。

  「澄美。」他小心翼翼地揚嗓。「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是……你的家人嗎?」

  自從他們相識以來,她從未提起自己的家人,只說因為意見不合,她在幾年前離家出走了,他不知道她家裡有誰,是什麼樣的來歷背景。

  「如果我一輩子都不回到那個家,不介紹你認識我的家人,你能接受嗎?還願意這樣愛我嗎?」求婚的時候,她曾如是問他。

  「我愛的是你這個人,不是你的家世背景,你是孤兒也好,有一大串親戚也罷,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他很認真地回應。

  「那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不是現在這個我,你還會愛我嗎?」

  「你就是你。不論是從前的你,現在的你,都是你。於澄美,我愛你。」

  他熱烈地表白,而她聽了,霎時淚流滿面,哭倒在他懷裡。

  於是他知道,她的家人、她的過去,是她心裡說不出口的痛。

  他決定不再追問,除非她主動對自己傾訴。

  「我會告訴你的。」澄美凝視他,從他眼裡看出關懷的疑問。「只是不要今天好嗎?今天是我們結婚紀念日,我不想提起不開心的事。」

  「好,那就別說,你什麼時候想說都可以,我等著。」

  他溫柔地許諾,這輩子也只對她如此體貼入微了,只是他沒想到,這番溫柔體貼竟會成為一把刺傷自己的利劍。

  下午,當他在法庭進行一場唇槍舌劍的辯論時,他的助理忽地氣急敗壞地闖進來,告訴他一個壞消息。

  「蕭律師,剛剛醫院打電話來,你老婆發生車禍了!」

  他驚駭不已,顧不得正在開庭,跟法官道歉後轉身便走,以最快的速度飛奔到醫院,在手術室外心亂如麻地守了幾個小時,又在病房不眠不休地看顧一夜,終於等到她醒來。

  「澄美!」他紅著眼眶,握住她的手不放。

  她朦朦朧朧地看著他,許久,許久,才困惑地揚嗓——

  「你是誰?」
作者: siobhant1010    時間: 2014-4-30 11:20 PM

  第二章

  「不記得你是什麼意思?」

  「就是她忘了所有關於我的一切。」

  「她失憶了?」

  「嗯,她回到二十三歲那年了。」

  「不懂。」

  他也不懂啊!

  環顧圍繞自己殷殷追問的父親和兩個弟弟,蕭牧理胸口充塞一股無法言喻的煩躁,他發現自己無法維持平素那淡定從容的神情。

  嬌妻意外發生車禍受傷,緊急動手術,昏迷醒來後竟失去了部分記憶,這幾年的事情她都忘得乾乾淨淨,還以為自己仍然是個在攻讀經濟研究所的碩士生。

  她不記得自己曾離家出走,不記得自己已多年不跟家人聯絡,她不記得與他相識、相知、相愛,對她而言,他這個丈夫是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怎麼會有這種事?

  蕭牧理很慌、很急,他才是那個最想搞懂這一切的人,老爸和弟弟偏要從他身上得到答案!

  「好了,大家都先別問了。」蕭家老二蕭牧野看出兄長的焦躁,主動出來打圖場。

  「大哥現在心情一定很混亂,讓他一個人靜一靜吧。」

  蕭老爹和蕭牧軍互看一眼,都是神色猶豫。

  「那我們可以進去看看大嫂嗎?」蕭牧軍問。

  「現在進去看她,只會讓她更緊張,她連大哥都不認得了,又怎麼會認得我們?」說著,蕭牧野輕聲歎息。

  事實上他們剛才一群人收到消息,已經衝進病房探望過於澄美了,結果把她嚇得不知所措,揪著被單蜷縮在床角,膽怯慌亂的模樣彷彿誤觸陷阱的小動物。

  「你們都先回去吧。」蕭牧理嗓音瘖啞。「我留在醫院照顧她就好。」

  「可是……」蕭老爹不願離開,他一向把這個兒媳婦當成親生女兒來疼,她出車禍,他這個做公公的可是很心疼的啊!

  「澄美真的不記得我們了嗎?會不會是受到車禍驚嚇,一時傻了?說不定我們現在再進去跟她說說話,她就會想起我們了呢。」

  「老爸,你別亂了。」蕭牧野皺眉,一手扯著父親,一手拉著弟弟。「大哥,我們先走了,有什麼消息你再通知我們。」

  語落,他硬是將礙事添亂的兩人拉離醫院。

  送走滿懷擔憂的家人後,蕭牧理站在原地出神,許久,他才勉力收拾紛亂的情緒,回到於澄美住的雙人病房。

  她依然維持蜷縮的姿勢,靠坐在床頭,雙手抱膝,似是正在發呆,聽見他進來的跫音,嬌軀驀地一顫,蒼白的臉蛋緩緩揚起。

  她小心翼翼地盯著他,那充滿防備的姿態令他胸口擰絞。

  「澄美,你別擔心,醫生說這很可能只是暫時的情況,也許過兩天你就什麼都想起來了。」他柔聲安慰,故作輕快地走向茶几,替她斟了一杯熱茶。

  「喝點茶,定定神。」

  她沒接過茶杯,搖了搖頭,凝睇他的眼眸氳著迷離水霧。

  「你想要什麼?肚子餓嗎?還是我去買點東西給你吃?」他試探地問。

  「我想……」她終於開口,卻是令他為難的要求。「見我爸媽。」

  他無聲地歎息。「我不認識你父母,不曉得該怎麼聯絡他們。」

  她聞言,瞳孔微縮。「你不是說我跟你結婚了?你怎麼可能不認識我爸媽?」

  這分明是質問的語氣,她懷疑他。

  蕭牧理微微苦澀。「我們的確結婚了,只是你在幾年前離家出走,從那之後就跟家人斷了聯繁。」

  「我怎麼可能離家出走?」她不相信,眸光閃爍,顯得頗為激動。「我愛我的家人!我爸媽還有我哥哥,他們都很疼我!」

  她還有個哥哥嗎?這件事她從未告訴他。

  蕭牧理心一沈,妻子車禍失憶已是打擊,得知她還有更多秘密瞞著他更猶如雪上加霜。

  「我要見我的家人。」她咬著下唇,看著他的眼神明顯不信任。

  他覺得呼吸困難,好不容易才從乾澀的喉嚨擠出語言。

  「好,你告訴我怎麼聯絡判他們,我帶他們來見你。」

  他說,她今年二十七歲,在一間舞蹈教室教授社交舞。

  他說,他們在交往十三個月又十三天後結婚,她發生車禍的當天恰巧是他們結婚一週年紀念日。

  他說,他是她的丈夫,他們夫妻感情很好,很相愛。

  他要她不用擔心,她的失憶只是車禍受傷後暫時的後遺症,很可能過兩天就好了。

  他說,他會好好照顧她,她只需安心養傷……

  但她怎麼可能安心!

  一覺醒來,忽然發現自己從二十三歲跳到二十七歲,整整四年的時光在她不知不覺當中流失了、遺落了,她不記得自己為何離家出走,不記得自己怎能做出這般不孝之舉,她怎能如此傷害自己的家人?又怎能跟另一個陌生男人共組家庭?

  那男人說他是她的丈夫,可她一點也不記得他啊!尋遍內心深處,找不到一絲關於他的悸動。

  她真的是愛他的嗎?為何她會一點感覺都沒有?一個人失去記憶後,就連愛情曾經留下的烙印都會跟著磨滅消逝嗎?

  她承認,他是個很帥的男人。

  他有一張很性格的臉孔,五官像是一刀一刀削出來的,稜線分明,他的眉峰很英氣,鼻翼挺拔有貴族韻味,唇瓣偏薄,雖是稍嫌冷硬苛刻,但因唇色紅潤,隱約又噙著幾分性感,單眼皮眼眸狹長而深邃,清寒如星,深寂如古井。

  不僅長得好看,他還事業有成,據說是個頗有名氣的律師,在法庭上可是百戰百勝,只不過這兩年除了能夠拿到高報酬的刑事訴訟案件之外,也開始接一些芝麻綠豆的小案件,像是車禍求償、醫療理賠之類的,為那些負擔不起訴訟費用的當事人提供法律諮詢與協助,必要時也為他們義務辯護。

  這樣一個才貌雙全的男人,無疑是女人理想的對象,似乎也沒什麼怪脾氣,就是嚴肅了點,內斂了點,不太愛說話。

  這也算不上什麼缺點,比起那些動輒花言巧語的浮華浪子,沉默寡言的男人還更令人放心。

  可是,她就是無法想像自己會愛上他啊!他跟她從小欣賞仰慕的類型相差太多,她的理想情人一直是像元祈哥那樣的……

  元祈哥!

  憶起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於澄美的心情更低落了,在她二十三歲的時候,她的一顆芳心完全是繫在鄭元祈身上的,可她現在名義上卻是屬於另一個男人。

  蕭牧理,他到底……是誰?

  想著,於澄美感覺頭痛了起來,每當她努力要回想起什麼的時候,太陽穴附近便會隱隱抽搐,若是不停止,更會逐漸轉成劇烈的疼痛。

  醫生說那是因為她腦部殘留血塊的緣故,等瘀血慢慢化開,她就不會頭痛了,記憶也可能會神奇地恢復。

  「但也有可能都不會恢復。」醫生又補充說明。「這都是不一定的,人腦的結構太複雜,有很多醫學上不能解釋的事。」

  所以她恢復記憶的機率約莫一半一半,會不會恢復、什麼時候恢復,都很難斷定,雖然蕭牧理堅持她一定會想起來,她卻不敢抱太大希望。

  如果……萬一她一直想不起來呢?那她該如何說服自己跟個陌生男人一起過夫妻生活?

  她做得到嗎?

  天色漸漸地暗了,於澄美站在窗邊,看窗外霞光斑斕的黃昏。

  另一張病床的病人兩個小時前出院了,病房內只剩她孤單一人,蕭牧理說要去接她的家人來看她。

  她在病房裡等著,愈等愈心慌,愈等愈煩躁,為什麼爸爸媽媽還不來?蕭牧理該不會是騙她的吧?他會不會阻撓自己跟家人見面?

  本來是擔心嚇到爸媽,才先讓蕭牧理代替她去向他們解釋的,也許她早該自己主動打電話聯繫家人……

  「美美?」

  正胡思亂想時,一道溫潤微啞的嗓音在她身後落下。

  於澄美心神一凜,緩緩旋過身來。

  「美美,真的是你!」

  喚她的是個中年美婦,一身名牌洋裝,胸前戴著的珍珠項鏈,顆顆都是圓潤晶瑩,泛著乳白色光澤的極品,更顯得婦人優雅高貴,出身不凡。

  於澄美看著婦人美麗和藹的容顏,喉間驀地湧起一陣酸楚,明眸灼痛。「媽……」

  她哽咽地喚,珠淚盈於眼睫,靜靜地閃燦微光,她很想投入母親溫暖的懷抱,卻終究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從小的家教教會她壓抑情感,於家人從來都是矜貴自持的,他們不會在外人面前流露激動的一面。

  於夫人上前一步,抬手輕輕撫摸女兒蒼白的臉頰。「美美,媽媽總算見到你了,你這幾年過得還好嗎?知不知道我跟你爸有多想你!」

  「對不起,媽,對不起。」於澄美溫順地道歉。究竟為什麼她會離家出走呢?她真不孝!

  「爸呢?他知道我在這裡嗎?」

  「你爸爸去美國視察業務,媽已經通知他了,他說會盡快趕回來。」於媽媽溫聲解釋,微笑地替女兒拭去眼角的濕潤。

  「那元祈哥……」於澄美還想再問,驀地警覺,眸光流轉,望向沈靜地佇立於門口的男人。

  蕭牧理察覺她的視線,淡淡勾唇。「你們聊,我先出去走走。」

  語落,他禮貌地對於夫人微微頷首,轉身離去。

  於澄美複雜地目送他端毅如竹的背影,於夫人亦是若有所思,半晌,才低聲問女兒。

  「美美,怎麼回事?你真的嫁給那男人了?」

  於澄美聽聞,身子一顫,苦澀地點頭。「嗯,好像是。」

  於夫人蹙眉。「你怎麼搞的?你知道元祈一直在等你嗎?」

  於澄美震了震,明陣駭然圓睜。「我以為……我跟元祈哥分手了。」

  「元祈可沒跟我們這麼說,是你自己突然離家出走的。」

  可若不是和鄭元祈感情生波,她為何會斷然離開於家?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於澄美困惑不解,忍不住向母親求救。「媽,我為什麼會離家出走?」

  她是於家的女兒。

  那個在政商兩界都赫赫有名、如魚得水的於家,她死去的祖父是曾任國會議長的政壇大老,伯父執掌過首都市政,父親負責打理龐大的家族事業,母親兼任多家慈善藝術基金會以及婦女聯誼會的主席。

  她伯父有三子一女,可她的父親只有她這個唯一的掌上明珠。

  那她怎麼會說自己有個哥哥?

  既然她是出自名門的千金大小姐,又是雙親的獨生愛女,當年怎會鬧到要離家出走?

  調查過妻子的背景來歷後,蕭牧理心中仍有許多謎題未解,但這些都不重要,他最在乎的不是妻子的秘密,而是她在失去關於他的記憶後,是否還願意同他攜手未來?

  站在病房門口,蕭牧理發現自己竟有些遲疑。

  他不確定於澄美想不想見他。

  於夫人來探望過女兒後,當下動用關係,直接打電話給這家私人醫院的院長,不到一個小時,護理人員便準備就緒,將於澄美轉移到專門供給VIP病人的豪華病房。

  單單是一間病房,便佔了約莫二十坪的空間,裝潢風格貴氣而優雅,采光明亮,室內用的都是低調奢華的名牌傢俱,分隔成臥房、浴室、客廳等多個區塊,甚至還有個可以享受日光浴的戶外陽台。

  不像是住院,倒像是讓病人來悠閒度假。

  不愧是名門貴女的待遇。

  而於澄美對於自己單單一人便佔用了數倍於普通病人的醫療資源,似乎也覺得理所當然,醫生護士們對她慇勤服務、百般奉承,她雖是保持禮貌的態度,應對進退之間仍不免流露幾分矜傲自持。

  那種氣質很微妙,很難形容,不是高傲,也非盛氣凌人,但言談舉止之間就是讓你覺得兩人來自不同的階層。

  別說醫院的護理人員們有此感受,就連向來對人情世故淡漠的蕭牧理偶爾也覺得格格不入。

  但她是他的妻啊!怎會格格不入?

  難道就因為她失去部分記憶,忘了他了,兩人之間便劃下了難以逾越的鴻溝?

  不!她不相信!

  她是他的妻,是他深愛的女人,無論如何他一定要將她拉回自己身邊。

  下定決心後,他敲門,進了病房。

  於澄美經過數日休養,情況好多了,不再虛弱地整天只能躺在床上,她坐在落地窗旁的蛋形躺椅上,怔怔地望著窗外出神。

  「你來啦。」察覺他的到來,她淡淡一笑,不像昏迷醒來剛見到他時那麼驚慌,滿是警戒。

  她可能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了,但他仍敏銳地從她眼裡看見某種冷淡與疏離。

  那令他心痛。

  「嗯,我來了。」蕭牧理回她微笑,在她對面的沙發坐下。「我帶了些東西來給你看。」

  說著,他遞給她一個紙盒,她猶豫地打開來,發現裡頭裝著一本厚厚的婚紗照、幾本家計簿與日誌。

  「還有這個。」他又拿出隨身攜帶的iPad,點開相片檔。

  「我把認識你以後我們拍的照片整理在裡頭了。」

  於澄美沒說話,愣愣地盯著紙盒,好半晌,才顫著手取出那本婚紗照。

  看到自己穿著婚紗,甜甜地依偎著一個陌生男人,她瞳孔驟縮,呼吸凝斷。

  她一頁頁地翻閱,每多看一張照片,胸口便多緊窒一分,這個女人真的是自己,她笑得那麼甜、那麼幸福洋溢,她能看出她是多麼樂意與這個男人成婚。

  蕭牧理,她的丈夫。

  於澄美抬起頭,蒼白著臉,不知所措地望著坐在對面的男人,他對她微微笑著,笑意溫暖,眼神溫和,她能看出他眼裡滿滿的情意。

  這男人愛她,可是自己……

  於澄美用力咬唇,又把家計簿和日誌拿出來看,日誌上的確是她的字跡,記的都是些瑣事,比如今天幾點和人有約,下一期預定的舞蹈課程,又或者吃了什麼好吃的料理,看了什麼好看的電影。

  日誌上處處有他的形影,幾乎每一頁她都會看見自己寫下他的名字,許多事都=疋他和她一起做的,許多新奇可愛的玩意兒都是他們彼此互相給予的驚喜。

  而條列整齊的家計簿更顯出一個妻子對經營家庭的用心,於澄美是唸經濟的,記帳算帳對她來說是小Case,但她想的是總有一天要幫助父親管理家族事業,而不是大材小用管理一個家庭的經濟。

  她很難想像自己會如此有耐心地日復一日記載柴米油鹽醬醋茶,那一筆筆收入與支出,數字是那麼荒謬的微小,但她卻記錄得那麼謹慎小心。

  這是她嗎?是那個立志學會長袖善舞,以便輔助元祈哥在政壇路直上青雲的自己嗎?

  這樣的她,竟甘願嫁給一個平凡男子,為他做一個日日計較生活結餘的平凡小婦人?

  她……竟是如此深愛這個男人嗎?

  於澄美再度望向眼前的男人,心韻評枰跳著,凌亂不成調,她真的很難相信,如果她是這麼愛他,為何偏偏忘了他?

  彷彿看透她的思緒,他苦笑,澀澀揚嗓。「我知道你覺得陌生,不敢相信,但我們是真心相愛的,你嫁給了我,我們過得很幸福。」

  幸福。

  於澄美震顫地在心底咀嚼這兩個字,曾經她以為自己的幸福就是嫁給鄭元祈,成為一個政治家的妻子。

  「給我……看那些照片。」她示意蕭牧理給她iPad,指尖在螢幕上滑動,有他們倆的合照,也有她的獨照,可無論合照或獨照,照片上的女人都不像她。

  太甜美了,太張揚了,當她看見自己穿一襲艷紅如火的洋裝在草地上旋舞,不禁倒抽一口氣。

  「我不穿紅色的。」她喃喃低語。

  「什麼?」他沒聽清楚。

  「我不穿紅色。」她直視他,秀眉因困惑而緊顰。「太俗艷了,我喜歡低調一點的穿著。」

  俗艷?蕭牧理沒想到她竟會用這個字眼來形容。

  「可我覺得你穿紅色很美。」美得動人心魂。

  「是因為你,我才穿紅色嗎?」她問。

  他搖頭。「我第一次遇見你,你就是穿一件紅色洋裝。」

  這麼說,在認識他以前,自己就已經改變了?

  為什麼?

  於澄美凝眉思索,她問過母親自己當年為何會離家出走,母親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說是她突如其來的決定,家裡人也很震驚不解。

  「你知道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在那間舞蹈教室工作的?」

  「大概兩年前吧。」

  「在我跟你認識的那時候嗎?」

  「嗯,那時候你跟我說想找份工作,剛好找認識一個朋友,他老婆是開舞蹈教室的,就介紹你去那邊。」

  「那之前呢?我在做什麼?」

  「好像是開了間咖啡店。」

  「好像?」

  蕭牧理聽出她質疑的語氣,唇角又勾起一抹苦澀。「你說那間咖啡店你已經頂讓出去了,本來就是開好玩的,打發時間而已。」

  「開好玩的?」於澄美惘然。

  「其實我也很想知道你以前的事,可你總是不願多說,我只知道你跟家裡鬧翻了。」

  她跟家裡鬧翻了?於澄美驚愕,母親說她當年離家出走後,留下一封告別信,信上說自己渴望自由,渴望追尋自我,跟著她便躲起來了,家人遍尋不到她的下落,父親因而大發脾氣,罵她不孝……

  照母親的說法,她並沒有跟家人吵架啊!為何她會那般決絕地堅持要離開?

  於澄美只覺得腦海裡浮現一團迷霧,她試著想撥開,卻只迎來一陣強烈的抽痛。

  她暗暗咬牙強忍。

  「頭痛嗎?」雖然她沒出聲,他仍從她糾結的眉宇看出端倪,連忙起身,伸手按揉太陽穴。

  她嚇一跳,下意識地想躲開,他定住她螓首,不讓她動。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低啞的嗓音在她頭頂上方揚起,配合著他手上的動作,她忽然覺得很舒服,躁熱的太陽穴彷彿有涼水流過。

  「這些事你遲早會想起來的,不必急於一時。」他溫柔地低語,溫柔地撫慰她。

  她後仰著頭,怔忡地望他,而他看著她氤氳如水的眼眸,驀地心弦一動,低下唇來。

  他輕輕地吻她的左右眼皮,那麼輕柔又充滿眷戀的吻,如蝴蝶採花,如蜻蜓在水面上滑翔。

  有短暫的片刻,她的腦海一片空白,只是呆呆地承受著這個吻,然後,她悚然一驚,彈跳起身,往後連退幾步。   
                    
  「你……」她駭然瞪他,像瞪著某種可怕的猛獸。「你……怎麼可以……」

  「澄美……」

  「不要碰我!」

  激動的驚喊凝凍蕭牧理,他站在原地,看著驚慌失措的妻子,忽然覺得胸口緊縮,無法呼吸。

  「你怕我。」這不是問句,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一個令他痛心的事實。

  「我……」她顫著唇,說不出話來。她怕他嗎?她不確定,只是有種感覺,自己必須離他遠一點。

  「你不用怕我。」他陣光黯了黯。「我是你的丈夫,我不會傷害你。」

  「我……沒說你會傷害……」於澄美窘迫了,知道自己方纔的舉動傷了這男人。

  「對不起,我只是……」只是不曉得該如何面對他。她深呼吸,凝聚勇氣。

  「蕭……牧理,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他點點頭。「你說。」

  她眨眨眼,羽睫輕顫。「我想……回家。」

  「嗯,我問過醫生了,明天你就可以出院……」

  「我的意思是回我家!」她急切地聲明。

  他愣住,臉部肌肉緊繃。「你是說回於家?」

  「對,我想跟我熟悉的家人住在一起……」

  「不可以!」他打斷她。

  雖是意料中的答案,但看著他陰鬱闇沈的眼神,她仍是緊張地屏住呼吸。

  「你聽我說,這只是暫時的……」

  他以一個手勢止住她。「我不能答應。」

  「為什麼?」她忍不住埋怨。難道他不懂嗎?對她而言他只是陌生人,要她怎麼跟他共處一個屋簷下?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是我不能答應。」蕭牧理低聲說道,字字句句都如利刃,剜割自己的心。

  「如果我放你走,你就會離我愈來愈遠,只有把你留在我身邊,你才更容易回想起關於我們的一切。」

  「你……」

  「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是澄美,我真的不能放你走。」

  她咬牙不語,瞪視他的眼神幾乎像是恨了。

  他緊緊地、緊緊地握拳,指尖掐入掌心肉裡,刺痛著。

  「真的……沒有商量的餘地嗎?」她顫聲問。

  「沒有。」他說得決絕。

  「蕭牧理……」

  他別過頭,迴避她失望的神情。「這些東西我留下來,你慢慢看,明天我再來接你出院。」

  語落,他轉身意欲離開,迎面卻走來一個身形削瘦的男人。

  男人膚色偏白,戴著副無框眼鏡,長相斯文俊秀,白色襯衫上繫著粉紅色細長領帶,看起來不但不顯得娘娘腔,反而被他穿出一股濃濃的書卷味。

  「元祈哥!」

  蕭牧理全身一僵,聽出這聲呼喚裡蘊著喜悅依戀。

  這男人,是誰?
作者: siobhant1010    時間: 2014-4-30 11:20 PM

  第三章

  元祈哥。

  他聽見她這麼喚那個男人。

  而那男人短暫地瞥他一眼後,便直接走向她,兩人當他不存在似的對話。「美美,你沒事吧?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很擔心你?」

  「元祈哥,你怎麼……現在才來?」話裡有一絲掩不住的埋怨。

  「我們市議會前陣子到歐洲訪問了,我接到你的消息立刻就趕回來了,早上剛到台灣。美美,你還好吧?阿姨告訴我你出車禍了。」

  「我很好,只是……失去了部分記憶。」

  「嗯,我聽說了。」

  「我忘了我當年為何要離家出走。」

  「我知道。」

  「元祈哥,我……」她像是有千言萬語,說不出口。

  蕭牧理盯著自己的妻子,她仰起秀麗容顏看著別的男人,那麼惆悵,那麼楚楚可憐,他的胸口宛如有只尖銳的獸爪擰著,狠狠地痛。

  他忽然想起這男人是誰了,是鄭元祈,前幾年剛在政壇竄起的新秀,外貌俊美,溫文儒雅,號稱是國會王子喬旋的接班人。

  他記得跟澄美結婚後,有天晚上看電視,鄭元祈正在接受人物專訪,澄美瞭然地瞪著電視螢幕,他見她神色怪異,問了幾句,她立刻轉台,顧左右而言他。

  當時他並不以為意,她素來不愛看政治新聞,他以為她只是不屑政治人物,原來不是。

  原來是因為鄭元祈對她而言有特殊的意義……

  「元祈哥,我結婚了。」顫抖的宣言拉回蕭牧理的思緒,他看得出來他的妻是多麼困難才吐出這句話。

  他也看到鄭元祈鏡片後的眼眸瞬間閃過銳利的光芒,但很快地便收斂,回復如陽光般的朗朗溫煦。

  「我知道,我都聽阿姨說了。」鄭元祈對於澄美微微一笑,伸手輕輕撫摸了下她的髮,接著轉過身來。

  「你就是蕭牧理吧。」

  直到現在,兩個男人才正式面對面。

  蕭牧理靜立,沒說什麼,這個問題不需要他回答。

  「敝姓鄭,鄭元祈,我跟美美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而且不只是朋友。

  蕭牧理聽出言外之意,鄭元祈顯然也知道他聽得出來,嘴角一勾,笑意明朗爽快,卻又隱隱帶著挑釁。

  不愧是在政壇打滾的人物,很會裝,鋒芒不露,笑裡藏刀。

  「我剛剛在門口聽見你跟美美說話了,美美想回家。」

  所以呢?蕭牧理一言不發,等待對方出招。

  鄭元祈似乎有些意外他如此有耐性,眉峰不著痕跡地一蹙,跟著又綻露開朗照人的笑容。

  「雖然你跟美美有婚姻關係,但她現在忘了你了,對她來說你就是個陌生人。她現在正是最驚慌無助的時候,需要家人的支持與陪伴,請你讓她回於家,那裡才是她熟悉的環境,有她熟悉的親朋好友……」

  「不行。」簡潔的兩個字,打斷鄭元祈的遊說。

  鄭元祈目光一閃,笑容凝斂。「蕭先生,我明白你的心情,但現在出車禍的人是美美,失去記憶的人也是她,她心裡比你更惶恐、更無助。她是女人,你忍心讓她一個人承受這樣的痛苦嗎?」

  蕭牧理暗暗掐握拳頭,感覺心房空空的,無所著落。「我會陪伴她。」

  「可她現在最想要的不是你的陪伴!」鄭元祈一針見血。「她想回到自己熟悉的家人身邊。」

  「你的意思是,你要帶走她。」

  「對,我想帶走她。」

  「不可以」

  「蕭先生!你……」

  蕭牧理沒理會鄭元祈逐漸變調的嗓音,逕自轉向於澄美,他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蒼白迷惘的容顏,看著她閃爍迷離的眼眸,他知道如果讓她憑自己的心意作選擇,她必會決定回到自己家人身邊,但……

  「我們結婚了。」他板著臉,語氣同樣平板無起伏。「雖然你不記得我,但我同樣是你的家人,甚至可以說是你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我不能讓你離開。」

  「蕭先生,你講不講道理?你別這樣為難美美!」鄭元祈在一旁插話。

  蕭牧理當沒聽見,說他自私也好,不講道理也罷,他不在乎其他人的指責,他只在乎她。

  「你是我的妻子,從我們結婚那天起,我們就許下誓言對彼此不離不棄——你懂得這誓言的意義嗎?」

  不離不棄。

  於澄美震顫地聽著,震顫地望著眼前這理當熟悉卻陌生的男人,他神情是那麼堅毅決然,挺拔而立的身姿如松,屹立不搖。

  「無論發生了什麼事,生老病死,我們說好了,絕不會放開彼此的手。」他沈聲低語。

  她的心揪緊,霎時無法呼吸。

  不離不棄,她竟對他許下了這般誓言嗎?如果立場反過來,是他忘了深愛他的自己,她可以想像自己會有多心碎悲痛!

  這就是他的感覺嗎?

  想著,於澄美更慌了,心也痛了,雖然她不記得這個男人,但她能夠理解自己的失憶是如何傷害他。

  「美美,你別勉強自己。」鄭元祈彷彿看出她的動搖,急忙勸說。

  「你現在最需要的是家人的支持,阿姨跟伯父這幾年都一直在等你回來,還有我也……」他沒再說下去,可她明白。

  「元祈哥,你……現在還是單身嗎?」

  他苦笑。「我沒有女朋友。」

  這麼說母親說的是真的是,一直在找她。

  於澄美緊緊咬牙,說不清橫梗胸臆的是什麼樣複雜的滋味,一個是她名義上的丈夫,一個是記憶回到二十三歲的她心之所繫的男人。

  一個和她許下不離不棄的誓言,一個單身多年執著地等待她。

  一場車禍醒來,她竟發覺自己同時傷害了兩個男人。

  於澄美低眉斂眸,心神慌亂,她很想找到兩全其美的辦法,她無心傷害任何人……

  「就一個月,好嗎?」想了很久很久,她終於揚起眸,勇敢地望向蕭牧理,她的丈夫。

  「我跟你回去,一個月後,如果我還是什麼都沒想起來,留下或離開,你讓我自己作決定好嗎?」

  一個月。

  這時間並不長,只有三十天,七百二十個小時。

  他期盼的是與她共度一生一世,如今她只給他一個月的機會……

  蕭牧理酸澀地尋思,卻沒再與她爭論,輕輕頷首。

  「好,就這麼說定了。」

                          

  隔天下午,蕭牧理來接於澄美出院。

  他去的時候於夫人也在醫院,看來是來勸女兒跟媽媽一起回家,他頓時不自覺地緊張,擔心妻子出爾反爾,幸好她還是決定遵守諾言。

  「媽,我已經跟他說好了。」

  「可是美美,你爸爸再過幾天就回來了,他想見你。」

  提起父親,於澄美不覺感到黯然,爸爸從小就最疼她,可明知她車禍受傷住院,他卻沒立刻趕回來探望,是不是因為她任性地離家出走,傷了他的心呢?思及此,她不禁幽幽歎息。

  「我也想見爸爸,等他回來,我們一起吃飯吧。」於夫人見無法說服女兒,皺了皺眉。

  「你真的決定了?就一個月?」

  「嗯,一個月後,我會好好想想怎麼做最好。」

  「那……好吧。」

  於夫人無奈,只得轉向蕭牧理,對他這個「女婿」警告叮嚀幾句要好好照顧她女兒,這才悵然離開。

  「我們也走吧。」蕭牧理提起行李,習慣性地朝妻子伸出手要牽她。

  她愣了愣,沒將手交給他,快走幾步,翩然躲開。

  他握了握空蕩蕩的手,自嘲地扯扯唇。

  半小時後,他開車載她回到兩人的家。

  這是一座住宅社區,中央是美麗的中庭花園,圍繞著中庭建了四棟大樓,他們的住處位於其中一棟的八樓,蕭老爹和蕭牧理兩個弟弟也住在同一棟大樓,但分居於不同的樓層,彼此有各自獨立的生活空間,又可以就近互相照應。

  蕭牧理交給於澄美一串鑰匙,讓她自己開門,她遲疑片刻,開了門。

  饒是事先做了心理準備,屋內的格局與裝潢仍是令她吃了一驚。

  「好……小啊!」

  約莫三十坪的空間,對一般夫妻來說是很夠住了,但在她看來,還是太過狹溢。

  於家位於市區的豪宅,超過上百坪,鄉間的別墅更是佔地寬廣,她爸爸在紐約、東京、上海等地都有置產,在歐洲甚至養了一座古堡。

  空間不夠闊朗不說,這裝潢風格也太奇異,橘色、粉藍、奶油黃……各種不同顏色的牆面,傢俱造型琳琅活潑,再加上處處可見的綠色植栽,整個房子像是童話世界,多采多姿。

  「這是你的品味?」她愕然瞪向身邊的男人。

  「是你佈置的。」他連忙澄清。

  「是我?」於澄美不敢相信,想起家裡那古典奢華的裝潢,再對照這間公寓的風格,也差太大了吧!

  她不自覺地伸手,撫過一把酒紅色木質茶几,桌面像是小提琴的形狀。

  他察覺到她的舉動,主動解釋。「那個茶几是你婚後帶過來的,你說是在匈牙利自助旅行時買的。」

  「我還去匈牙利自助旅行?」她更驚訝了。

  「一個人去的嗎?」

  「嗯。」

  居然一個人去旅行?真不像她。

  於澄美茫然出神,她失去記憶的那幾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何他認識的她一點也不像原來的她?

  蕭牧理帶她參觀整個家,廚房、浴室、書房……什麼東西放在哪裡他都二介紹,最後來到主臥室。

  看見那張軟綿綿的雙人大床,她眉心一跳,不覺後退一步。

  「還有別的房間嗎?」難道要和他同睡一張床?

  他目光一沈,像是看透她的疑慮,無聲地歎息。「你睡這裡,我去睡書房的沙發床。」

  「喔。」她面色赧紅,感謝他的體貼,又覺得有些抱歉,悄悄瞥他一眼。「對不起。」

  她小小聲地道歉,他微笑。

  「你先休息,晚上我們到老爸那裡吃飯。」

  意思是要帶她見他的家人嗎?

  於澄美咬咬唇。「一定要今天嗎?」

  「今天是固定的家庭聚餐,每星期一次。」他解釋,溫和地看她。「你不想去嗎?」

  「我……」她深呼吸,該來的總是會來,反正躲不過。「好吧,就今天晚上。」

  見她答應了,蕭牧理鬆一口氣,他原先有點擔心她會採取不合作態度,不肯面對他的家人,幸好她沒拒絕。

  「那你休息吧!」他將主臥室留給她,輕輕關了門出去。

  於澄美在房內發呆,打開與臥室相連的衣帽間瞧瞧,摸了摸她的衣服,這些服飾都不是前習慎穿的名牌,款式也比較俏皮,顏色鮮亮,以前她會覺得不夠端莊。

  再看看梳妝台上的保養品,也不是她以前愛用的,她找不到香水,以前受母親影響,她會固定用幾款味道清幽的香水,在這裡卻一瓶都沒看到。

  窗台上種的向日葵、床頭的娃娃擺飾、桌上的水晶音樂盒,沒有一樣是她記得的,她什麼都想不起來。

  全然的陌生。

  別急。她告訴自己,才剛開始而已,別急。

  強迫自己壓下焦躁的情緒,她洗了澡,化了淡妝,從衣櫃裡好不容易挑出一件黑色絲料洋裝穿上,腰間繫一條高雅的鑲鑽蝴蝶皮帶,頸脖戴一串質地極圓潤的珍珠項鏈。

  蕭牧理見她如此慎重的打扮,眼神似乎有些異樣,卻沒說什麼,帶她去到樓上蕭老爹的住處。

  一進門,蕭老爹立刻熱情地迎接,招呼她坐下,泡茶給她喝。

  「澄美乖媳婦,你嘗嘗,老爹泡的凍頂烏龍茶,你最愛喝的。」

  她愛喝烏龍茶嗎?她怎麼不曉得?

  於澄美略微不自在地接過茶杯,慢慢啜飲,等蕭牧野跟蕭牧軍兩兄弟也來了,她才赫然驚覺自己的穿著有多可笑!

  他們一個個都穿得很休閒、很居家,蕭牧軍甚至穿條短褲就來了,蕭牧理也只穿T恤加牛仔褲,相較之下,還戴了條昂貴珍珠項鍊的她顯得很高調。

  可她不是故意的,在於家,所謂的家族聚餐就相當於半正式的晚宴,必須要盛裝出席。

  「大嫂,你今天……好漂亮!」蕭牧軍像是有點看呆了。

  她又有點困窘,又覺得他短褲下露出的兩條毛毛腿實在很不莊重,秀眉不禁微顰。

  「怎麼樣?老爹泡得好不好喝?」蕭老爹追問她品茶心得。

  「嗯,好喝。」她隨口應。

  「這個茶啊,是你之前從鹿谷買回來給我的。」老爹得意洋洋。「你說是今年的冠軍茶,還要我泡的第一壺茶一定要請你來喝,你記得嗎?」

  「……不記得了。」

  「那你還說明年要帶老爹-起去買茶,記得嗎?」

  她搖頭。

  「原來你真的都忘了啊。」老爹掩不住失望之情。

  於澄美尷尬地咬唇。

  「好了,吃飯吧。」蕭牧理察覺氣氛異樣,淡定地插話。

  「對啊,吃飯吃飯!」蕭老爹倒是遲鈍地沒覺得自己說錯話,依然是那麼熱情的笑容。

  「澄美過來嘗嘗老爹做的糖醋排骨,保證好吃。」

  好難吃!

  排骨煎太乾了,糖又調太多,甜得令人發膩。

  於澄美端正地坐在餐桌前,偷覷蕭家三兄弟的表情,他們也不知是嘗不出這奇怪的味道還是習慣了,都是從容進食,蕭牧軍還一面喊餓了一面狼吞虎嚥。

  「怎麼樣?好不好吃?」蕭老爹期盼地問她。

  長輩親自下廚,就算再難吃也只能捧場。

  她淡淡一笑。「嗯。」

  「那好,你多吃點!」蕭老爹又挾了幾塊肉給她。

  她有苦難言,勉強吃了幾口,實在吃不下了,這桌菜完全不合她口味。

  「怎麼不吃了?」蕭老爹見她停了筷子,擔憂地問。「身體不舒服嗎?」

  「嗯,有一點。」

  「那怎麼辦?要不老爹弄點清淡的給你吃?都不吃飯怎麼行!」

  「不用了,我已經飽了。」

  「怎麼才這樣就飽了?營養不夠對身體不好啊!」

  「謝謝老爹,我真的飽了。」

  「那怎麼行?怎麼樣也得多少再吃點……」

  她語氣禮貌,表面上帶著笑容,但蕭牧野和蕭牧軍兩兄弟都感覺到她話裡的疏離與冷淡。

  兩人皺皺眉,互看一眼,然後同時望向長兄。

  蕭牧理明白弟弟們眼神裡的涵義,騫地一陣煩躁,也跟著放下筷子。「我也吃飽了。」

  「什麼?」蕭老爹驚愕。「你才吃半碗耶,老大。」

  「澄美不舒服,我帶她去樓下散散步。」他隨口交代一句,便拉著老婆離開。

  其他人目送他們離去,有半晌,室內只是一片沉默。

  蕭牧軍首先打破靜寂。「大嫂是嫌老爸做的菜不好吃吧?」   

  「應該是。」蕭牧野贊同。

  「有這麼難吃嗎?」蕭老爹感到委屈。

  「是很難吃!」兄弟倆異口同聲,很不給老爸面子。

  蕭老爹不爽了。「那你們一個個還吃得這麼開心!」

  「沒辦法,你就偏偏愛煮,我們做兒子的不吃可以嗎?」蕭牧軍嘖嘖撇嘴。

  「可是以前澄美都說我煮得好吃的。」蕭老爹惆悵。「每次來我這邊都吃兩大碗。」

  「那是孝順你,給你面子。」蕭牧軍不客氣地嘲諷老爸,停頓兩秒,歎氣。

  「大嫂變了。」

  「嗯。」蕭牧野再度表示贊同。

  「她今天穿得好貴氣,只是在家裡吃頓飯而已。」蕭牧軍又補充。

  「嗯。」

  「大哥說她是那個政治世家於家的女兒,超級名門千金。」

  「嗯。」

  「她會不會嫌棄我們家?」

  「嫌棄什麼!」蕭牧野瞪弟弟。「我們家家世清白、門風正派,她憑什麼嫌棄?」

  「可對大嫂來說,我們是草根平民,她可是名門貴女。」

  「就是就是。」這回輪到蕭老爹用力點頭表贊同。「我們蕭家是比不上他們於家,是……嗯,差了一點點。」其實是差很大。

  「所以呢?」蕭牧野不爽老爸跟弟弟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所以……」蕭牧軍有些困擾地用小指搔搔眉尾。「大哥可麻煩了。」他幽幽長歎,意在言外。

  而蕭老爹跟蕭牧野都聽懂了,不吭聲,默默沈思。


  月明星稀,清風如水。

  位於住宅區的小公園裡,栽了一片青翠的草皮,挖了一方養魚的池塘,池塘畔,是幾株上了年紀的老樹,葉影隨風搖曳。

  走在石板道上,踩著由天際碎落的月光,於澄美忽地有種不可思議的感受。距此數百公尺的巷口,面對著就是車水馬龍的大道,可在這座小公園裡,聽不見任何都市的喧囂。

  真難以想像在這熱鬧的台北城,竟還存在著這麼個幽靜寧馨的角落。

  她慢慢地走著,身邊伴著個身材俊拔的男人,兩個人的影子一長一短,偶爾會在地面親密接觸。

  她看著那影子,一時有些恍惚.

  「肚子還餓嗎?要不我再帶你去吃點東西?」低沈的嗓音拂過她耳畔。

  她怔了怔,揚眸望向蕭牧理,他深邃的墨眸看不出一絲不耐,只有無盡的包容。

  「我剛剛對你爸爸那樣,你不生氣?」

  「為什麼要生氣?」他笑,墨眸熠熠生輝。「老爸做的東西是很難吃,也難怪你吃不下。」

  她凝睇他片刻。「以前……我也吃不下嗎?」

  他挑挑眉,似乎沒聽懂她的意思。

  她解釋。「我是說,這應該不是你爸第一次做飯給我們吃的,以前我也吃得很少嗎?」

  他沒立刻答話,盯著她的眼神忽明忽滅,好一會兒,才澀澀地開口。

  「以前你每次都會吃兩碗飯。」

  「真的?」她不敢相信。

  「你還會稱讚老爸做的菜好吃。」

  「我真的……喜歡吃那樣的菜?」

  他沉默兩秒。

  「不是喜歡,我想你只是給老爸面子,畢竟每次家庭聚餐做飯給我們吃是老爸的樂趣。」

  也就是說,她這個兒媳婦為了討公公歡心,再難吃的料理也假裝吃得津津有味。

  以前她樂意捧場吃上兩碗飯,今晚這頓飯卻難以下嚥,是因為她已經沒有為人兒媳的自覺嗎?所以顧不得體貼老人家的心意?

  「對不起。」她再次道歉。

  「不需要道歉,其實我們三兄弟也不愛吃老爸做的飯,牧軍有時候還邊吃邊念。」

  她聽得出他是在安慰自己,笑笑,看了看公圜週遭。「這裡很清幽。」

  「嗯,你很喜歡這個公園,晚上吃過飯後我們經常來這邊散步。」

  「真的?」她又難以置信了,秀眉困惑地微蹙。「我們以前是怎麼生活的?」

  「也沒什麼,白天我們都要上班,晚上我們說好了盡量少加班,有時候你親自下廚,有時候我們一起去外面吃……」

  「等等!」她打斷他。「我會下廚?」

  「會啊。」星陣含笑。「而且你手藝還不錯。」

  怎麼可能?以前她在家時可是那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至少在二十三歲以前她沒有任何關於下廚做飯的記憶。

  他看出她迷惑的思緒,主動解釋。「你跟我說過,你是離家一個人住後才學會做飯給自己吃的,老是吃外食很膩。」

  原來如此。她領會地頷首。

  「我們每天飯後的活動就是散步嗎?」她繼續追問。聽起來好平淡的生活啊。

  「當然……也會做點別的。」

  「做什麼?」

  「看看電視,聽聽音樂,喝喝小酒,還有……」他咳兩聲,目光突然變得閃爍。

  「還有什麼?」她定定地看他,等待他的回答,那眼眸是如此澄澈,宛如剪剪秋水。

  蕭牧理心一動,如果是從前,他早就說出幾句曖昧調情的俏皮話了,在她眼裡他可是蕭狐狸。但如今面對完全不記得他的她,他不由得也感到些許隔閡,斟酌著言語。

  「還有夫妻之間做的事。」

  夫妻之間……

  於澄美驀地恍然,粉頰刷染紅暈。

  他看著她,而她看著自己的腳尖,空氣中流轉曖昧的氛圍。

  他看出她的害羞,心跳亂了幾拍,伸手一探想碰觸她,她察覺了,慌忙閃開,眸光瞥見前方有個鞦韆架,急急走過去。

  他的手停留在半空中,半晌,無奈地握了握拳。

  他跟過去,見她坐上鞦韆,便停在旁邊,斜倚鞦韆架,靜靜地看她。

  不要再看了。

  她想跟他說,這樣看著令她覺得尷尬,或許他這是對自家嬌妻深情的凝視,可對她而言,卻是沉重的負擔。

  她怕,她緊張,她不知所措……

  「今天怎麼不親親?」一道童稚軟嫩的聲嗓揚起。

  兩人都驚怔了下,同時望向聲音來處,那是一個約莫五、六歲大的小男孩,蹲在鞦韆架前的沙地上,雙手托腮,看著他們的眼眸閃閃發亮。

  見兩人不吭聲,小男孩眼珠靈動地轉了轉,紅潤的小嘴嘟著,白嫩的臉頰好奇地鼓起,教人恨不得掐上幾把。

  「親親啊!」他軟聲軟氣地催促。

  於澄美愕然,不覺望向身旁的男人。「這孩子認識我們嗎?」

  「也不能說認識。」蕭牧理一向淡定的神色竟似有幾分窘迫。

  「就是我們之前在這裡……呃,親吻過幾次,被他看見了。」

  「在這裡?」於澄美驚駭。「怎麼親?」

  他聞言,眼角跳了跳,上前一步來到她身後,一手抓著鞦韆鐵鏈,另一手抬起她下巴讓她臉蛋後仰。

  「就像這樣。」

  他喃喃低語,凝定她的眼潭幽邃無垠,她的心評然加速,也不知怎麼搞的,像是遭魔咒定格了,一動也不能動。

  你想做什麼?

  言語在唇畔躑躅,遲遲無法吐落,唯有心跳咚咚地在耳畔作響。

  咚咚、咚咚、咚咚……

  風吹過,撩亂她鬢邊幾根細發,他用拇指替她收攏,緩緩俯下身,微涼的唇吮住她柔軟的唇瓣……

作者: siobhant1010    時間: 2014-4-30 11:21 PM

  第四章

  於澄美坐在咖啡館裡發呆。

  出院至今已經將近一個禮拜了,這些天來,蕭牧理除了上班之外,所有的時間都用來陪伴她,帶她走遍了他們曾一起走過的地方,訴說當時發生的點點滴滴。

  她知道,他是想藉此喚回她的記憶,可她什麼也想不起來。

  昨天她回醫院複診過,醫生說她腦裡的瘀血已經完全化開了,照理說她所有的內傷外傷都痊癒了,失去的記憶也該歸來。

  但,沒有。

  她還是不記得這四年來都發生了什麼事,她依然覺得自己是二十三歲的研究生。

  她心裡真正愛慕的男人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元祈哥……

  思緒及此,於澄美不禁幽幽歎息,啜了口咖啡-微涼的液體味道變得苦澀了。她抿抿唇,出神地望向窗外。

  對蕭牧理,這個在身份證上佔了她配偶欄的男人,她是什麼感覺呢?

  可以確定的是,就算她不記得自己愛他,她也並不討厭他,甚至自己的身體似乎對他還有那麼一點點……異樣的渴求。

  那天在公園,他當著那小男孩的面親吻她,雖然她不到幾秒便驚慌地推開他了,但其實那時候,她的心跳得很快很快,呼吸破碎,臉頰發燒。

  她並不那麼無知,在十九歲那年便跟元祈哥有了初吻,她以為不會有別的男人能挑動自己的心,可他的吻讓她亂了。

  那一瞬間,她其實想張開唇,更深切地迎向他,那幾乎是一種本能。

  可一轉念,她又有種紅杏出牆的羞恥感,覺得自己背叛了元祈哥。

  她知道蕭牧理才是她名義上的丈夫-可她心裡還掛念著鄭元祈,這矛盾糾結的情感就像兩股不同方向的力量拉扯著她,可她又怎能將自己分成兩半?

  她該怎麼辦才好?

  「美美,你瘦了。」一道清亮的嗓音驀地響起。

  於澄美心神一凜,抬眸,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寫滿憂慮的俊臉。

  「元祈哥。」她呢喃地喚。

  他在她對面坐下,也跟服務生點了杯咖啡,然後用那雙溫煦又精明的眼眸打量她。

  「等很久了嗎?」

  「還好。」

  「不好意思,剛剛我的競選主任突然有事找我,耽擱了一下。」

  「競選主任?」於澄美怔了怔。「你要競選議員連任嗎?」

  「是立委初選。」他微笑。「你爸說會請你大伯父幫忙,讓我得到黨的提名。」

  她點點頭,也跟著淺淺一笑。「那就預祝你初選順利,步步高陞。」

  有她大伯父出馬,再加上他這幾年在政界的名聲,相信必能順利通過黨內初選,得到提名。她為他高興。

  女服務生送上咖啡,看向鄭元祈時似乎認出他的身份,討好地笑笑,語氣嬌媚。

  「先生,您的咖啡。」

  鄭元祈對她的示好無感,但身為政治人物,這個女服務生等於是他潛在的選票,習慣性地綻露招牌笑容,電得她更加麻酥酥。

  於澄美旁觀這一幕,心裡也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我的事不重要。」女服務生退下後,鄭元祈轉向她,一臉關切。「倒是你,才幾天沒見你怎麼變瘦了?是不是那男人對你……」

  「他對我很好。」她截斷他的猜測。

  他目光一閃,舉杯啜飲咖啡,接著慢條斯理地放下。「你這幾天有想起什麼嗎?」

  「沒有。」她苦澀地搖頭。

  「一點都沒有?」

  「嗯。」

  鄭元祈像是鬆了一口氣,可不一會兒,眉峰擰攏。「既然這樣,你還堅持繼續留在他身邊?」

  「我答應給他一個月的。」於澄美語音輕細。

  鄭元祈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沒對你怎樣吧?」

  「什麼怎樣?」她不懂。

  「我是說,他有沒有強迫你履行夫妻義務什麼的?」

  她想起那個吻,臉頰一熱。「你放心,他不會的,我們都分房睡。」

  「是嗎?」鄭元祈冷哼,不喜歡她為那男人辯解的口氣。「你倒是很信任他。」

  她信任他嗎?於澄美怔忡,不知怎地,她的確有種感覺,那個沈靜內斂的男人不會傷害自己。

  見她神情遙遠,似是想著什麼,鄭元祈胸口一擰,喉嚨有些發酸。

  「美美!」

  「什麼事?」她望向他。

  「我吃醋了。」他坦言。

  她一愣。

  「我沒想到你會嫁給別的男人,他比我對你好嗎?你愛上他哪一點?」他直視她,目光如炬。

  她頓時有些呼吸困難。「元祈哥……」

  「回到我身邊!」他驀地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

  「美美,我想你,我不能沒有你?」

  她呆看著兩人交握的手,胸臆糾葛著酸楚。她對不起他。

  「這些年你過得好嗎?」她低聲問。

  「還不就是那樣?一個政治人物忙些什麼你應該很清楚。」

  「聽說你在市議會風評很不錯,很受選民歡迎。」

  「我一向有群眾魅力,你不曉得嗎?」他笑。

  於橙美嫣然灣唇。

  她最後的記憶停留在他從國外留學歸來,正準備競選市議員那時候,如今他已即將任滿一屆,馬上就要轉換跑道選立委了。

  「我就知道,走政治這條路很適合你。」她語帶驕傲。不愧是她的元祈哥。

  鄭元祈心一動,握住她的大手緊了緊。「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找你,美美。」

  她聽出他話裡飽含的情意,心跳一亂,震顫地揚陣。「你知道我當年為什麼要離開嗎?」

  鄭元祈愣住,兩秒後,沉重地搖頭。

  「你也不知道啊。」她澀澀的,看來這個謎只能由她自己去找答案解開。

  「美美,不管是什麼原因,大家都在等你回來。你就回來吧!美美,於家才是你真正的家,這裡才是你的歸屬。回來吧!美美。」

  聲聲充滿感情的催促,她聽了不得不動搖。

  她也想回家的,那裡有她熟悉的家人,那裡才是她熟悉的環境。

  可是……

  她懊惱地歎息,怕自己心軟,做出不該做的事,強逼自己起身。

  「我還是先走了,元祈哥。」

  「美美!」他下意識地扯住她臂膀。

  她嚇了一跳,看看週遭沒人注意,低聲警告。「會被人看見的。」

  無須她多言,鄭元祈也立即領悟自己失態了,他是政治人物,當眾跟一個有夫之婦拉拉扯扯,萬一被記者看到了傳出緋聞來,可是會影響他清白的形象。

  他連忙放開她,嘴角噙起一抹苦笑。「明天伯父說要約大家一起吃晚飯,你會來吧?」

  「嗯,我會去。」她想想,又補充一句。「牧理也會去。」

  鄭元祈聞言,面色一沈,鏡片後的眼眸閃燦銳光。

  於家的家宴辦在公司的招待所。

  位於市區某棟大樓的頂樓,從落地窗望出去,可以看見台北的最高地標一一,五彩斑斕的夜景盡在眼底。

  平常這裡是用來招待公司的VIP客戶,有時也會拿來辦社交宴會,今夜則是清空了,擺開兩張圓桌,由服務生上菜,琳琅滿目的菜色比滿漢全席更精緻,也更養生。

  週遭的裝潢一派富麗堂皇,牆上掛的是名畫真跡,大理石壁爐前鋪的是最珍貴的波斯地毯。

  雖說是家宴,於家人依然個個盛裝出席,男士們英姿筆挺,淑女們婀娜多姿。

  除了於澄美的雙親,她伯父一家人也來了,兩個已婚的堂哥帶了堂嫂,一個未婚的堂弟帶了未婚妻,堂妹也帶來交往中的男朋友。

  這其中只有鄭元祈不是以親人或姻親的身份出席,而是家族的好友。

  於家人對他極是熟悉,很自在地與他談笑風生,拿他當自己人看,反倒是蕭牧理這個女婿在這場合有些格格不入。

  席間,蕭牧理感受到一道道或是評估、或是批判的眼光,他極力保持淡定的神色,從容接收來自妻子家人的嚴格審視。

  其中最嚴厲的並不是於澄美的父親,而是她伯父。在於爺爺去世後,於伯父顯然當起了家主的角色,不僅管著自己的妻子兒女,也管弟弟一家人。

  「聽說你是律師?」於伯父說話口氣淡淡的,聽來並不怎麼咄咄逼人,但犀利的眼神卻彷彿能看透對方的內心深處。

  蕭牧理悄悄調勻氣息,就連在法庭上面對最古板苛刻的法官,他也沒這麼緊張過,或許是因為他很想給妻子的家人一個好印象。

  「是。」

  「在哪家事務所?」

  他報上名,是一間國際知名的事務所。

  於伯父也聽過,濃眉一挑,不作聲。

  於澄美見氣氛凝重,朝母親投去一眼,於夫人會意,柔聲揚嗓。

  「大伯還記得兩年前吳大老的兒子捲入殺妻案嗎?就是牧理幫忙辯護的。」

  「這麼說那個敗家子能逃過一劫是蕭先生的功勞?」說話的是於澄美的二堂哥,平常有些吊兒郎當的,他不喚蕭牧理堂妹夫,只稱先生,分明是有所隔閡。

  「什麼敗家子?你好意思這麼說人家!」於伯父冷冷瞪次子一眼,接著又轉向蕭牧理,神情變得稍稍和緩。

  「原來那案子是你辦的,很好。」

  他並不覺得好,就是那個案子令他感到良心備受苛責。

  蕭牧理瞥了身旁的嬌妻一眼,他就是在這件案子勝訴當天與她初次邂逅,可惜她忘了。

  於澄美沒注意到丈夫若有所思的眼神,只是小心翼翼地看著大伯父。

  「牧理在業界風評很好的,他的勝訴率是百分之百。」

  這是件值得驕傲的事,她相信大伯父聽了一定會很高興。

  果然,於伯父目光一閃,嘴角隱約揚起微笑。

  於爸爸聽見女兒為女婿說話,面色一變,不贊同地輕哼一聲,他意有所指地望向鄭元祈。

  鄭元祈微微一笑,端起酒杯啜口紅酒後,朗聲開口。「我也聽說蕭先生在業界風評不錯,不過很奇怪,好像你這兩年很少接大案子了。」

  「是比較少接了。」

  「為什麼?」

  蕭牧理直視鄭元祈,同樣回了個淺淡的微笑。「力有未逮。」

  「不是力有未逮,是你把時間都花在義務辯護上吧!」鄭元祈笑。

  「大家可能不曉得,蕭先生可是很愛做社會公益的,他把大部分時間精力都回饋在幫那些窮人辯護,做免費的法律諮詢。」           

  「這麼說你都在做白工?」於二堂哥撇撇嘴,再度發表高見。

  「明明那麼有才能幹麼不好好做些驚天動地的大事業啊!幫窮人接那些芝麻綠豆的案子有什麼意思?」話裡掩不住不屑的意味。

  不只他不屑,其他人聽說蕭大律師改走公益路線也頗為側目,於爸爸冷笑,於伯父沈下臉。

  蕭牧理自然也看出眾人的不以為然,他望向於澄美,就連她也微蹙著秀眉。

  他藉著舉杯的動作在她耳畔低語。「你也覺得我奇怪?」

  她怔了怔,沒回答,他在她眼裡看出迷惘不解。

  他的心沈下,忽然有種諷剌酸澀的情緒充塞胸臆,明明是她勸自己多接些義務辯護的案件的,她告訴他,與其昧著良心讓自己不開心,不如開開心心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金錢與名聲都是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只要夠用就好。

  這都是她從前婉轉開解他的,如今她竟和她的家人一樣,將他的所作所為視為另類,當作不爭氣。

  一個人失去記憶後,連價值觀也會變嗎?又或者在她二十三歲以前的價值觀,就是如此?

  飯後,其他人或打撞球,或喝酒聊天,三三兩兩各自聚集,於爸爸則將他拉到角落,一陣旁敲側擊後,索性開門見山地問。

  「你對政治有興趣嗎?」

  「政治?」蕭牧理愕然揚眉。

  「坦白跟你說吧,我只有澄美這個獨生女兒,從小我就想將她培養成政治家的,我哥的幾個兒子都對政治沒興趣,將來我們於家的公司是要交給他們的,澄美雖然也能在公司工作,但主要還是幫忙她丈夫延續我們於家在政壇的勢力。」

  所以他們才看中了鄭元祈?蕭牧理黯然尋思。

  於爸爸彷彿也看出他在想什麼。「元祈他爸是我的好朋友,他媽也當過立委,我們兩家一直很希望能結合彼此的勢力。」

  這話說得很白了,鄭元祈才是於爸爸心目中的理想女婿,而他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很礙事。

  「憑你的條件,出來選個民意代表應該不是難事,你不妨考慮看看。」

  「如果我答應參選,您就願意承認我這個女婿嗎?」蕭牧理反問。

  於爸爸沒料到他會問得如此直率,半晌,冷冷一笑。「那也得看你選不選得上再說。」

  蕭牧理靜默不語,他對政治毫無興趣,就算有興趣,他也不認為這應該是自己能否成為於家女婿的必要條件。

  於爸爸不關心自己這女婿對女兒好不好、兩人夫妻關係是否甜蜜和諧,只問女婿能不能拓展家族的政治版圖。

  他要的是一個女婿,還是家族的政治工具?他想女兒嫁的是個疼她愛她的良人,或是野心勃勃的政客?

  「我愛澄美。」蕭牧理對自己這個初次見面的岳父誠摯也堅決地表白。

  「我會對她很好,一輩子愛護她。」

  「光愛有什麼用!」於爸爸聽懂他這話中的反駁之意,懊惱地低斥。

  「澄美根本不記得你了!對她來說就是個陌生人,你配不上我女兒。」

  「配不配不是由您來決定的。」蕭牧理不許自己動搖。「澄美會聽我這個爸爸的話。」

  於爸爸眼眸噴火。「你等著吧!我會要她跟你離婚,回到她真正的家。」

  嗆聲完畢,於爸爸氣呼呼地走人,懶得再跟他多說一句話。

  蕭牧理略微尷尬地站在原地,他不是沒有參加過這類奢華的社交晚宴,也見過不少上流人士的惺惺作態,他習慣了戴上面具從容應付,但今夜這場家宴幾乎令他破功。

  他很不自在,不喜歡於家人看他時那種紆尊降貴的眼神,他覺得自己被排擠了,被排除在他們的圈子之外。

  於家的男人們聚在一起抽極品雪茄,喝一瓶十幾萬的紅酒,女人們聊最新的流行時尚,炫耀彼此身上的名牌精品,而他看著他們就好像看一群精雕細琢的娃娃,沒有靈魂,只是機械化地擺弄著富貴。

  他們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他們。

  就連理應是他的枕邊人,他最親愛的妻,此刻也像個陌生人。他遠遠地看著她拿起她堂妹戴在胸前的彩寶項鏈嘖嘖讚歎,猜測這是哪個設計師的最新作品,姐妹倆吱吱喳喳地說著笑著,像兩隻虛榮的小麻雀。

  這是她嗎?

  他從來不曉得自己的妻子對名牌精品這般如數家珍,擁有莫大的興趣。

  她現在看起來跟他在別的社交宴會上見到的那些矯情做作的貴婦名媛似乎沒什麼分別。

  他定定地望她,驀地覺得喉嚨乾澀,他想喝酒,不是那種必須小口小口仔細品味的昂貴名酒,而是能夠淋漓暢飲的冰涼啤酒。

  他跟經過身旁的服務生要啤酒,對方愣了愣,像是覺得這樣的要求很詭異,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不知從哪裡為他弄來一罐啤酒。

  他打開拉環,狠狠灌了一大口。

  「你怎麼了?」於澄美像是終於驚覺自己冷落了他,盈盈走過來。「為什麼喝這個?」

  她抬起眸來,看見他嘴邊溢出幾滴啤酒,他察覺她視線所在,自嘲地撇撇嘴,拿衣袖抹了抹嘴,近乎粗魯的舉動令她不由得顰攏蛾眉。

  「你要喝嗎?」他明知她表情糾結,故意問道。

  「我不喝啤酒。」

  這種場合也不適合喝,啤酒感覺應該是在吵雜的酒吧或喧鬧的路邊攤才會出現的飲料。想著,她又蹙了蹙眉。

  「你覺得今天開的紅酒不好喝嗎?要不請服務生再開別的……」

  「你喝啤酒的。」他打斷她,星眸炯炯,似笑非笑地盯著她。

  「你還跟我說過,這比你最愛喝的勃根地紅酒都要好喝。」

  她愕然。「不可能!」她從沒喝過啤酒。

  「我們在家時常喝啤酒,尤其是夏天洗過熱水澡後,你最愛來一罐了。還有我們每次去熱炒店吃飯,你都一定會叫啤酒來配菜。」

  「我去熱炒店?」

  「對,那種亂糟糟龍蛇雜處的熱炒店。」他強調。「而且你還愛在熱炒店吃螃蟹,用手抓著吃,弄得雙手油膩膩的。」

  「你……別說了!」她憤然制止他,再傻也聽得出他是故意刺激自己。

  「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為什麼?因為他氣,他惱,他吃醋,因為於家人擺明了排斥他,因為於爸爸嗆白了不願認他這個女婿,因為鄭元祈的目光整個晚上都有意無意地黏著她不放。

  因為她明明是他的妻,可是這裡沒有一個人承認!

  他驀地擒扣她手腕。「跟我走。」

  「去哪兒?」

  「去喝酒。」

  「這裡就有酒……」

  「你能在這裡喝啤酒嗎?」

  「什麼?」

  「你不想試試看嗎?看看我有沒有騙你,看你是不是真的會喝啤酒,也愛喝啤酒?」

  「你……」她迎視他挑釁的眼神,心韻慌得跳漏了幾拍。

  自從車禍醒來後,她還是初次見到他態度如此尖銳凌厲,他待她一直是溫柔忍讓的,可此刻的他像是來到某個臨界點,即將爆發。

  她有些害怕。

  「走啊!你不想證明看看我有沒有騙你嗎?」

  她遲疑數秒,驀地咬牙。「好,我跟你走。」

  找個機會向母親道別後,她趁其他人沒注意,不聲不響地隨他離開,不料兩人正等電梯時,鄭元祈匆匆追來。

  「美美!你去哪兒?怎麼這麼快就要走了?」他一臉不捨,望向蕭牧理的目光銳利如刀。

  一見到這位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哥哥,於澄美不自覺地便想掙脫蕭牧理的手,可他緊緊地握著,不肯放,甚至還用指尖在她柔嫩的掌心揉了幾下。

  鄭元祈察覺到兩人細微的舉動,眉峰一擰,於澄美窺見他郁惱的神情,更慌了,有種作賊心虛的感覺。

  她困窘地暗暗咬牙,表面力持鎮定。「元祈哥,我們……還有事,先走了。」

  「是不是他逼你的?」鄭元祈偏要將話攤開來說。「美美,你真的想走嗎?」

  對不起。於澄美無聲地道歉,知道自己和蕭牧理手牽手的親密姿態傷了他,她微微心疼,嗓音不知不覺放軟。

  「是真的有事,你別擔心。」軟綿綿的細嗓聽來像是撒嬌。

  蕭牧理心口發涼,從未預料到有一天自己會聽著妻子用這樣的語氣對另一個男人說話。

  「美美……」

  電梯門開啟,鄭元祈來不及多說什麼,只能眼睜睜地瞪著蕭牧理拉著於澄美進去。

  門緩緩關上,最後映入他眼裡的是蕭牧理冷冽如冰的眼神。

  胸口一把怒火燒上來,他忿忿地握拳槌牆,才剛敲了一記,另一隻手便伸過來。

  「別打了,痛的只是你自己。」耳畔落下的聲音極溫和。

  鄭元祈回頭,望向一個面容英俊的男人,對方身高比他略矮一些,氣質卻比他陽剛幾分。

  是他的助理,也是他最親密的知交好友,周敦才。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鄭元祈氣惱,平素如陽光燦爛開朗的俊容難得裂開幾道猙獰的痕跡。

  「四年了,我好不容易等到美美回來,剛好她又失去記憶,這次我一定要得到她,不能再放手讓她走了!」

  「我知道你需要她。」周敦才握住他的手,聲調冷靜,面上毫無表情。「你放心,我會幫你想辦法,一定讓她回到你身邊。」

  鄭元祈聞言,眼陣乍亮。「你有什麼好辦法?」

  周敦才不發一語,嘴角咧開一道曖昧不明的冷笑。
 
作者: siobhant1010    時間: 2014-4-30 11:22 PM

  第五章

  「我們要在這裡喝嗎?」

  於澄美看看週遭環境,有些遲疑。

  距離招待所短短數分鐘的路程就是河濱公園,蕭牧理買了一手啤酒,帶她來到某個清靜的角落,坐在草地上。

  「不然你想去哪裡喝?熱炒店?」蕭牧理調侃。

  又來了!他非得這樣嘲弄她嗎?她不悅地橫他一眼。

  「坐吧!」蕭牧理拍拍身旁的草皮要她落坐,她猶豫兩秒,拿出一條手帕鋪了,小心翼翼地拉好裙擺坐下。

  他看著她那端正淑女的坐姿,微微一哂,替她拉開啤酒拉環,遞給她。「喝吧!」

  她接過,遲遲不就口。

  「喝啊!」他催促。「你不想試試看我有沒有對你說謊?」

  於澄美蹙眉,拿高啤酒罐,嗅了嗅那對她來說有幾分陌生刺鼻的酒味。

  「喝啤酒會脹氣,對身體不好。」她小小聲地說。

  「你們於家人倒是很注重養生。」蕭牧理語帶諷剌。

  「我要是告訴你,你跟我在一起時會喝啤酒配油炸的鹹酥雞,你會不會崩潰?」

  喝就喝嘍!幹麼一直嗆她?於澄美微惱,舉高酒瓶,狠下心來喝一口,首先感覺到一股暢快的清涼,舌尖似是冒著啤酒泡泡。

  「味道不錯吧?」他問。

  她蹙了蹙眉,又喝一口,然後再一口,倒是沒她原先預想的那般難喝,但也說不上多好喝。

  「有點苦。」

  「吃點毛豆。」他拿出一袋便利商店買的毛豆,拈了一個給她。

  她看他喝一口啤酒,吮一口毛豆,吸出裡面的豆子在嘴裡咬,好似吃得津津有味。

  「吃啊!」他又催促。

  她這才將手中那瓣毛豆送進嘴裡,試探性地舔了舔味道,黑胡椒的味道有點嗆辣,她又學他秀氣地將豆莢裡的豆子吮出來,咬了咬

  「再喝口啤酒。」

  「嗯。」

  他一個口令,她一個動作,宛如老兵帶菜鳥,他看著她那乖巧溫順的模樣,劍眉斜挑,星眸閃爍異采。

  「你剛剛喝了多少紅酒?」他低聲問,語音有點瘖啞。

  她想了想。「大概有三、四杯吧。」

  超過半瓶的份量了。他在心裡估算。

  「你不用擔心。」她看出他眼神的異樣。「我酒量還不錯的,才喝這麼幾杯不會醉。」

  是啊,她酒量是不賴,如果單喝紅酒喝下一整瓶也沒問題。

  但若是混酒喝,尤其是先喝紅酒再喝啤酒,酒精就會在她體內產生奇特的化學變化——

  現在的她,想必不知道吧。

  蕭牧理在腦海默默玩味,手持啤酒罐與她乾杯,鼓勵她再多喝幾口。

  「你知道你第一次喝啤酒是什麼時候嗎?」他一面誘她繼續喝,一面幽幽地問。

  她眨眨眼。「是認識你以後嗎?」

  「嗯。」他點頭,眼神因回憶而迷離。

  「那天我們一起吃晚餐,開了一瓶紅酒,你告訴我你從來沒喝過啤酒,我很吃驚,飯後就買了幾罐陪你在公園喝。」

  「就是這裡嗎?」她看了看前方波光粼粼的河面。

  「不是這裡,是你那時候住的地方附近的一個小公園。」他頓了頓。「結果你喝醉了。」

  「我喝醉了?」於澄美訝異,她從來不是那種不知節制的人,記憶中自己從未喝醉過。「我喝了幾瓶?」

  「就一罐而已。」

  「一罐就醉?」她不信。

  「你要不要跟我打賭?」他意味深刻地盯著她。「喝完你手上這罐,看接下來會怎樣?」

  喝就喝,她才不怕!只是一罐啤酒而已,她酒量可沒那麼淺。

  「這酒很難喝。」她一面喝一面表示懷疑。「我不覺得自己真的會喜歡喝這個。」

  她沒注意到自己的身子已經開始發熱了,腦門暈暈的,臉頰也逐漸染上美麗的薔薇色。

  她的話多起來,也不再字斟句酌,想到什麼說什麼。

  「這個毛豆也不怎樣,味道太重了,這是餵豬的吧?你怎麼會喜歡吃這種粗糙的東西?」

  「不只我喜歡,你也喜歡。」

  「我不信!我平常就不喜歡吃豌豆、花生之類的東西,怎麼會看上這個?」

  「是我鼓勵你吃的,你吃過了也說贊。」

  「你騙人!我討厭這個。」

  「我沒騙你。」

  「你就騙我!」她忽然惱了,睜圓了氤氳著水霧的雙眸,很不高興地瞪他。

  「你老實說,我是怎麼答應嫁給你的?當初我們為什麼會開始交往?」

  「是你追我的。」

  「什麼?!」她嗆咳了下。

  「是你主動要跟我交往的。」他慢條斯理地,一字一句像把利刃,劃破了她端莊的面具。

  她不敢相信,羞憤得臉更紅了,因驚訝而微分的朱唇,像顆水潤飽滿的紅櫻桃,誘人去採擷。

  蕭牧理看著,不覺嚥了口唾液,仰頭喝乾整罐啤酒。

  「我怎麼可能……做出那種事?」說她主動去追一個男人?她大受打擊。「不可能。」

  「第一次見面,你就問我有沒有女朋友,還把手機號碼寫在我手心,要我打給你......」

  「不可能!不可能!」她激動地搖頭指控。「你騙我!」
     
  「我沒騙你。」他專注地盯著她。「是真的。」

  她鼓起雙頰,水陣滴溜溜地瞪著他,舌尖舔了舔濕潤的嘴唇,一張清麗的臉蛋暈染霞色,可愛得像只喝醉的貓咪。

  而她傾身上前,瞇著眼打量他的愛嬌神態也像貓咪,她不服氣地細細咕嚕一聲,伸出貓爪揪他衣襟。

  「你真的沒騙我?」

  「我發誓。」他心韻亂得不成調。

  「你口中的那女人根本不像我,我於澄美不會做出那種事。」

  「你就是做了。」

  她輕哼。「我才離家出走四年,就變得連自己也不認識?」

  他沉默兩秒。「我也不曉得以前的你竟然是這樣的。」高傲、矜持,談起時尚精品頭頭是道。

  「澄美,如果我是那種沒有名氣專接小案子的公益律師,賺不到什麼錢,你家人是不是會瞧不起我?」

  她怔了怔,沒想到他會這樣問。

  「怎麼會賺不到錢?你在法庭上不是百戰百勝嗎?一定有很多人願意花大錢請你打官司。」

  「是有很多人請我打官司沒錯,但我不想賺那種錢。」

  「為什麼?」

  他凝視她,伸手輕輕替她撥攏被風吹亂的鬢髮。「先別問我為什麼,只要回答我的問題,如果我是沒名氣的窮律師,你家人不會接受我,對吧?」

  她點頭。

  「那你呢?會不會也因此瞧不起我?」他澀澀地問,墨眸緊盯著她,不放過她表情任何一絲變化。

  「我幹麼瞧不起你?」她撇撇嘴,他剛覺得鬆口氣,她卻又冷淡地補充。「你想怎麼做是你的自由,這是你的人生又不是我的。」

  「你……」聽她這麼說,他一點也不高興。「我是你老公,我的人生就是要和你一起過!」

  「可是你為什麼會是我老公?」貓爪更加揪緊他衣襟,櫻唇威脅似地發出幾聲喵嗚。

  「我真的不懂不懂不懂!我到底吃錯什麼藥了?為什麼會離家出走?為什麼會變成一個連我自己都不認識的人?」

  「我也很想知道答案。」

  「你怎麼可以不知道答案?我不是跟你結婚了嗎?難道你都不問我從前的事?」

  「你不肯跟我說。」

  「我不肯說,你就不追問?蕭牧理,你根本不關心我!」

  「我怎麼會不關心你?我是不想為難你。」

  「你就是不關心我不關心我!」她提高聲調,握起粉拳一下下捶他胸膛,近乎無理取鬧。

  「你很壞很壞,你不是好男人。」

  他擒握她不安分的小手。「我不是好男人,你的元祈哥就是嗎?」

  她一窒,張牙舞爪的氣勢頓時弱了,像被抓著了把柄的貓咪,頹喪地垂下尾巴。

  他悄悄磨牙。「你喜歡鄭元祈,對吧?你原本是不是打算嫁給他?」

  「是……又怎樣?」她先是心虛地逃避他凌銳的眼神,繼而高高揚起下頷,傲嬌地瞅著他。

  「沒錯,我是喜歡元祈哥,我是想嫁給他,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家裡人希望我跟他在一起……」

  「不准!」他忽地低吼,一個轉身將她壓倒在草皮上,目光咄咄。「於澄美你給我聽著,我不准你想著別的男人。」

  「你憑什麼不准?」她掙扎。

  「憑我是你老公。」

  「我不記得你了!」

  「我會讓你想起來!」

  「你放開我!」

  「不放。」

  「你放開。」

  「不要。」

  「你……」她掙脫不了他的箝制,又氣又恨,抬手就往他臉上抓去,長長的指甲劃下抓痕。

  他痛著,窘著,她抓破的不只是他的臉,還有男人的尊嚴。

  「你這只潑辣的小貓……」他恨恨地低語,俯首吻住她的唇。

  她不知道,當她喝醉酒的時候,她會變得又嗆又辣,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事都敢做,她會凶他氣他,卻也會甜甜地依偎著他,像貓咪般地拚命撒嬌。

  她第一次喝啤酒,便醉在他懷裡,挑逗他和她荒唐了一夜,隔天他便毅然向她求婚,心想絕不能讓別的男人看到她喝醉酒的時候,她的甜美潑辣只能由他獨佔。

  「你……在幹麼?」她輕輕喘息,被他這個突如其來的深吻給吻暈了,一時迷迷糊糊。

  「我頭暈……」

  「頭暈嗎?你大概太熱了,來,再喝點涼的。」他壞心眼地又開了罐啤酒給她喝。

  「不好喝。」她喃喃抱怨。

  「你不是熱嗎?」

  「是很熱。」她終於遲鈍地感覺到自己不僅腦子發暈,全身還發燒。

  「所以喝點涼的,來,我餵你。」

  他將她攪坐在懷裡,自己先喝一大口啤酒,接著頂開她的唇,將那冰涼的酒精哺餵給她,她忽遭偷襲,只能傻傻地張開唇瓣,咕嚕吞下酒液,他靈巧的舌尖卻還賴在她嘴裡流連徘徊,吮了吮她軟軟的丁香小舌,才依依不捨地退出。

  就這樣哄她誘她,嘴對嘴地餵她喝了半罐啤酒,將她的唇都吻腫了,舌也吻麻了,他方才起身扶她離開,卻不是回家,而是帶她來到附近的汽車旅館。

  她完全醉了,整個人黏著他,揉他蹭他,用小手抓他肌肉厚實的胸膛,弄得他上火,她卻似是渾然不曉自己做了什麼,一進旅館房間便坐上柔軟的水床,急促地喘氣。

  「蕭牧理,我不舒服。」

  蕭牧理心跳一亂,她這樣膩著嗓子喚他令他想起從前,彷彿兩人之間不曾有過隔閡,她又回復成那個不時對他撒嬌耍賴的可愛女子。

  「我好熱,想洗澡,想換衣服。」她嚷嚷,小手抓住自己胸前衣襟扯了扯。她該不會想當場脫衣服吧?

  蕭牧理喉嚨發乾,心跳如擂鼓,他深吸口氣,努力壓下腹間翻騰的慾望,在床沿坐下,握住那雙不安分的小手。

  「澄美,你記得自己給我取了什麼樣的外號嗎?」

  「什、麼?」她迷糊地揚眸睨他,眼睛水汪汪的,臉頰紅嫩的,可愛透了!蕭牧理覺得自己快崩潰了,舔了舔乾燥的唇,好不容易發出聲音。

  「狐狸,你叫我蕭狐狸。」

  「蕭、狐狸……」她低聲呢喃,也學他舔了舔唇瓣。

  老天!他真想一口吞下她!

  蕭牧理用力磨牙。「對,我是蕭狐狸。」

  今夜他哄她喝了紅酒又喝啤酒,狡詐地誘她喝醉,如此處心積慮,不折不扣就是只奸猾的狐狸。他撫摸她潤軟的臉頰,輕輕地在她額頭印下一吻,誘哄地低語。

  「你喝醉了,就又是我的了,誰也不能從我身邊搶走你。」

  她也不知是否聽懂他說什麼,只是吃吃地笑,蔥指戲譫地點了點他的胸膛。

  「蕭狐狸,狐狸……」

  「我在。」胸口被她調皮的手指搔得發癢,他瘖啞了嗓音。

  「你乖,我現在幫你放熱水,你先在這邊坐著,等下就能洗澡了。」

  「我不坐這邊。」她嘟著嘴搖頭。「我先去浴室。」

  語落,她搖搖晃晃地就要起身。

  他連忙扶住她。「我帶你去。」

  說是浴室,其實是把一個圓形的按摩浴缸放在半露天的陽台,週遭擺了幾盆植栽,花影搖曳,暗香吐露,隔出一個浪漫曖昧的桃色空間。

  於澄美坐在浴缸旁的貴妃榻上,將蕭牧理推出陽台。「我自己洗,你出去。」

  「澄美……」

  「出去啦!」她不由分說地推他。

  沒轍,他只能摸摸鼻子裝君子,轉身走沒幾步,正覺得可惜時,她忽然揚聲喊。

  「蕭狐狸!」

  他忙又轉回來。「怎麼了?」

  「拉鏈拉不下來。」她氣喘吁吁地和自己的小禮服奮戰,大約是醉糊塗了頭暈,雙手扭成一團就是沒法勾到拉鏈,表情很是狼狽。

  「討厭!怎麼就是勾不到?」

  他微笑,大踏一步跨進陽台,來到她身邊。「我幫你。」

  大手擱上她窈窕的背脊,剝開最頂端的鈕結,接著捏住拉鏈輕輕一拉。

  衣衫滑落,她像雨後被剝開殼的春筍,露出了白皙柔嫩的裡層,水潤可人,教人情不自禁想咬一口。

  可她不給他偷香的機會,馬上又推他出去。「走開!不准……偷看我洗澡。」

  「好好好,我不看。」他怕她跌倒,順從地又轉過身去,結果如他所料,不到片刻,便傳來撲通的水聲,然後是慌張的尖叫。

  「蕭狐狸、蕭狐狸!」她在水裡掙扎地求救。

  「我在這兒。」他趕過去將她從水裡撈起來,灼熱的目光不客氣地巡弋過她整個性感玲瓏的胴體。

  「我、我跌倒了。」她垂首斂眸,覺得好糗。

  「別怕,我扶你坐好。」他溫柔地幫她在浴缸瑞安頓好。

  肌膚接觸間,她感覺到從他身上傳來高熱的體溫。「你怎麼……也這麼熱?」

  他能不熱嗎?不只熱,他某個地方還硬得發痛。

  蕭牧理無言了。他看著於澄美,她也正看著他,水眸氤氳,迷離著霧氣,看著看著,她突然揚手輕撫他臉龐。

  「你長得挺好看的。」她喃喃稱讚。「雖然我不記得你了,但是我……不討厭你。」

  不討厭?他心一跳,忍不住問。「那喜歡我嗎?」

  「不知道。」她誠實地搖頭。

  怎麼會不知道?他凝視她,說不清漫上心頭的是什麼樣的滋味,不僅僅是失望。

  「你走開,我要洗澡了。」她又趕人了。

  「澄美。」他蹲下來,溫熱的氣息拂過她耳畔。「我跟你一起洗好不好?」

  「不可以。」

  「你醉了,一個人不能洗,我幫你。」

  「我不要你幫,你這壞蛋,快點出去!」

  「澄美……」

  「出去!壞蛋,乘人之危的大壞蛋!」她用雙手掬水一次次地潑他,潑得他滿身狼狽。

  他苦笑,不明白自己為何不乘機強要了她算了?明明就是刻意灌醉她,事到臨頭裝什麼柳下惠!

  或許,他是不想她後悔,即便他是她名正言順的丈夫,他仍希望雨人床笫之間是真正的合歡,而不是單方面的欺騙佔有。  

  他耐心地等她洗完澡,自己也到一旁的玻璃淋浴間,用冷水快速沖了沖滾燙的身子。

  淋浴完畢,他換上旅館提供的浴衣,回到房裡時,她已經躺在床上了,斜斜地側臥著,浴衣裙擺開了衩,露出兩條白嫩如藕的美腿,上半身衣襟也不聽話地敞開,豐潤渾圓的玉乳呼之欲出。

  蕭牧理嚥了嚥口水,開始覺得今晚對自己而言會是個漫漫長夜。

  他在她身邊躺下,拉過被子替她蓋好,小心翼翼地將她連人帶被摟進懷裡。

  「你洗好了啊?」她感覺到動靜,懶洋洋地半揚起陣瞥他。「我要睡了,你可不能對我做壞事。」

  「好,我不做壞事。」

  話雖如此,大手卻順著她背部窈窕的曲線上下愛撫,瞳眸焚燒著狂野炙焰,燙著在他面前起伏的胸房。

  他探出舌尖,輕柔地舔吻她暈紅如芙蓉的粉頰,接著緩緩往上,含住那小巧的耳珠慢慢地咬,大手則一面隔著浴衣揉著她胸前的溫軟。

  她顫了顫,嚶嚀一聲,在半夢半醉間動了動身子,想推開他,卻意外鬆脫了浴衣的腰帶。

  雪白如玉的胴體霎時在他眼前全裸,又軟又嫩,活色生香。

  想要她!發了狂地想要,卻記得自己對她許下的承諾,不乘人之危,不對她做壞事。

  胯下某處硬得他難受。「澄美,醒一醒。」

  「不要,人家好困……」螓首像貓咪似地頂了頂他胸膛,尋了個最安逸的位置窩著。

  他真的要發瘋了。「澄美,讓我親親你。」

  「我想睡覺。」

  「澄美……」

  「別鬧了,你好吵,壞人……」粉拳不耐地插了插,那軟綿綿的手勁卻似在撓癢,讓男人從胸口癢到內心最深處。

  蕭牧理幽幽地、深深地歎氣。

  他若真的壞,早不顧一切地佔有她了,哪還會這般傻傻地抱著她,在這張水床上翻來覆去地烙煎餅?

  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嗎?

              

  隔天早上醒來時,於澄美發現自己和蕭牧理以一種極為親密的姿勢糾纏在一起。

  他一手橫臂穿過她頸下做枕,另一手攬在她腰上,而她像只懶洋洋的小貓依偶著他,呼吸吹在他半裸的胸膛。

  怎麼會這樣!

  她又驚又羞,卻不敢動彈半分,怕自己一動便會吵醒他,而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面對清醒的他。

  她僵硬著躺在原處,努力回憶昨夜的一切,這並不困難,雖然她喝醉了,但大部分的記憶還是清楚的,她記得自己對他喋喋不休,記得自己整個丟了平日的淑女形象,賴皮耍潑。

  她還記得自己對他撒嬌,任由他親親抱抱,嘴上罵著他是壞蛋乘人之危,心裡卻對他動手動腳不以為意,甚至隱隱有種不可言說的享受。

  若是她想躲想逃,其實能做到的,但她彷彿也想假托醉意,放開矜持與他玩鬧,她任由他帶自己來汽車旅館,任由他抱著自己睡覺。

  她這種行為是不是有點……淫蕩?

  想著,於澄美臉紅了,心韻亂不成調,她低眸望向自己貼了一夜的胸膛,那古銅的膚色、結實勻稱的肌理,竟是不可思議的性感。

  他不是律師嗎?怎麼胸部也能練出這種恰到好處的肌肉?

  她咬著唇,極力克制想伸手撫摸的衝動,她是端莊的淑女,不是那種認識沒多久就能跟男人上床的浪女……雖然理論上這男人是她的丈夫。

  正胡思亂想著,男人動了動,她嚇了一跳,忽地感覺大腿邊有個滾熱堅硬的東西頂著。

  那是……

  她低下視線,果然看見他浴衣下擺撐起了帳篷。

  天哪!於澄美頓時羞赧不已,差點便口出驚呼,她連忙伸手掩唇。

  這男人該不會整個晚上都呈現這個狀態吧?那該……有多痛苦啊!

  這麼一想,她忽然覺得自己很壞,昨夜她不該逗他的,早該堅持讓他送她回家,兩人分房睡。

  「你嚇到了?」瘖啞的嗓音驀地在她頭頂落下。

  她一凜,下意識地彈跳起身。

  他隨她一起坐起上半身,墨幽的眼潭映出她嬌怯粉色的容顏。

  她頓時驚覺自己衣衫不整,連忙伸手收攏浴衣前襟,又整了整凌亂的裙擺。他看著她慌亂的動作,不禁微笑。

  「早。」

  「早……早。」她的頭髮亂了嗎?會不會像一窩稻草?於澄美不自在地尋思,立刻拿把梳子來梳一梳。

  「睡的還可以嗎?」他問。

  「還、還可以。」她竟慌得有點口吃。

  他微笑更深。「我睡得不好。」他低聲坦承,話裡有股求憐惜的意味。

  「為、為什麼?」她繼續口吃。

  「你認為呢?」他指了指下身的帳篷。

  火焰轟地燒上了她臉頰,就連粉頸也逐漸漫染紅暈。

  他欣賞她嬌羞的美色。「你幫幫我吧!」

  「什、什麼?」

  「以前,如果你不方便的時候,你都會用手幫我的。」

  「幫什麼?」她一時沒聽懂,可轉瞬,她便由他邪惡的眼神裡領悟了,頓時又急又氣。「你、你這人……」

  他傾身靠近她,在她耳畔吹著熱呼呼的氣息。「我怎樣?」

  太壞了,太壞了!怪不得她會叫他蕭狐狸,他真的就是只可惡的色狐狸!

  她鬱悶地瞋視他,想痛快地罵他幾句,偏她的淑女教養讓她」時想不出該罵什麼,愈是罵不出來就愈懊惱,嬌喘細細。

  見她紅著眼睛、紅著臉,櫻唇顫著,一副想罵罵不出的委屈樣,蕭牧理胸臆頓時暖融融的,軟成一團。

  這樣的她是她未失憶以前看不到的,有點悶,太過矜持,卻也有其獨特的迷人之處,令人憐愛。

  二十三歲的她究竟是如何轉變為二十七歲的她呢?他發現自己對這過程非常好奇。

  「我要回去了!」她氣呼呼地下床。

  他心弦一蕩,驀地橫臂將她勾回懷裡,攫住她的唇重重地吻,發狠地吻,似欲發洩近日在心頭不斷累積的挫折與惶恐。

  她是他的,只屬於他,他不能失去她,絕不將她讓給任何人!

  她被他吻得頭暈目眩,身子軟得幾乎使不出力氣,想用雙手推,卻怎麼也推不出一個閃躲的空間,他緊緊地摟著她,恨不得將她整個人揉進骨子裡。

  「如果可以把你變成口袋娃娃就好了。」他喘著粗氣低喃。

  「我就天天帶著你走,你就再也逃不了了。」

  再也逃不了?

  聽出蕭牧理話裡強烈的佔有慾,於澄美不禁心驚膽顫。
作者: siobhant1010    時間: 2014-4-30 11:22 PM

  第六章

  再也逃不了了嗎?

  就這樣接受自己失去記憶的事實,接受自己在離家出走的這四年間成了某個男人的妻子,放棄從前的夢想,甘心做一個平凡的小婦人。

  這就是她為自己選擇的人生嗎?

  想起兩天前蕭牧理在汽車旅館對她說的話,於澄美感到心口隱隱地窒悶,感覺空空的,似是有些慌,又有些煩躁。

  是不甘心嗎?還是不確定?

  總覺得事情好像……不該是這樣……

  她撫著胸口,靜靜坐在法庭旁聽席的最後一排,躲在角落,聽著原告檢察官與被告律師之間的辯論攻防戰。

  那位被告律師,正是她名義上的丈夫-蕭牧理。

  這是於澄美初次來到法院這種地方,她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來到這裡,而且是以一個觀眾的身份。

  她原本是偷偷到蕭牧理工作的律師事務所去查探的,想看看這人工作的環境,順便打聽打聽其他人對他的看法,結果去了才曉得他今天有個案子要開庭,於是她便跟來法庭了。

  現實裡的法庭辯論其實不如電影裡那麼驚險有趣,甚至可以說有點無聊,既沒有高潮迭起的配樂營造緊張氣氛,關鍵時刻也沒什麼特殊音效猛烈擊中觀眾的心臟,教人不由自主提起一顆心期待接下來的發展,律師與檢察官更不會做一些誇張的動作吸引注意力,台灣的審判制度又沒有陪審團,最後結論都交由法官來裁決。

  即便是如此無聊瑣碎的辯論過程,那個檢察官平板的講話口氣更令人昏昏欲睡,於澄美仍是認真地聽著雙方的口舌交鋒。

  主要是那個男人,蕭牧理,他的表現太精彩了!上了法庭的他宛如換了一個人,不復平日的內斂淡漠,話多了,也更犀利,滔滔不絕的申論整個邏輯清楚,條理分明,極有說服力。

  他似乎也很擅長揣摩對方的心理,尋找對方的弱點,在質詢相關證人時,往往能不著痕跡地套出對己方有利的證詞。

  她看得出來,法官很欣賞他,而檢察官恨他。

  這就是她的丈夫,她的男人,她現在能夠瞭解為何他能在法律界闖出那樣一番名氣了,只是不免更奇怪,如此英凜有為的他,為何不全心全力爭取更上一層樓,反而將自己半數時間與心血奉獻在擔任貧民的義務辯護律師?難怪她父親跟大伯父聽聞此事都怒他不爭氣,在於家人的眼中,沒有野心的男人就是個扶不起的阿斗!

  「澄美,那個男人不適合你,聽爸的話,馬上跟他離婚!」

  家族聚餐的隔天,父親便親自將她叫進公司,在私人辦公室裡將她訓了一頓。

  「你一定是昏了頭才嫁給他的!因為你離開家太久了,覺得孤單,覺得寂寞,才會隨便找一個人嫁了。」

  她被父親訓得很慌,從小她就最在意父親對自己的看法。「爸,你聽我說……」

  「你還想說什麼?」父親根本不給她機會解釋。「說你們很相愛?你確定嗎?你現在什麼也不記得了,一切只能聽那男人胡說八道!你們感情如果真的很好,他為什麼對你的過去一無所知?你會隱瞞他,就表示你對他不是完全的信任!你們之間的感情肯定有問題。你想想,為什麼你會偏偏失去這四年的記憶?為什麼偏偏忘了他?潛意識裡你是想回家來的,你一定是後悔了!」

  她後悔了?

  「你真正愛的人是元祈,你最想嫁的人是他!元祈才是最適合你的對象,你不是從小就想成為他的妻子嗎?你說過你會成為他最得力的後援,每個成功男人背後都有一個女人,屬於元祈的那個就是你。回家來吧!這裡才是適合你的環境,元祈才是你該嫁的男人。」

  父親整整花了十分鐘說服她,雖然大部分時間是他單方面的訓斥,但對他來說,能夠專門抽出十分鐘跟自己的女兒講話,已經是難能可貴的事了。

  於澄美記得自己從小到大,父親總是百般忙碌,經常不在家,偶爾回家大部分時間也都關在書房裡,別說她這個女兒,就連身為他枕邊人的媽媽都沒什麼機會跟他獨處。

  即便如此,對這個嚴格的父親,於澄美仍是敬愛大於怨慰的,她明白父親是為了家族的榮耀在奮鬥,她能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都要感謝父親的辛勞。

  而且父親雖說性格冷淡,對她卻算得上是極為關愛的,她記得自己六歲那年發高燒,是爸爸親自抱著她去看急診,九歲那年表演芭蕾舞意外摔斷了腿,當時在海外出差的他也立刻趕回台灣看她。

  比起自己的妻子,他似乎更關心她這個女兒。

  所以她從小便告訴自己,一定要做個乖巧孝順的女兒,有一天像父親一樣,榮耀家門。

  這樣的她,竟在四年前選擇離家出走了,她真的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於澄美朦朧想著,這時法庭的辯論也告一段落了,法官宣佈下回開庭時間,蕭牧理的當事人及其家人對他的辯護十分滿意,紛紛圍過來向他道謝。

  「蕭律師真厲害!我哥哥的事多藍你了。」當事人的妹妹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此刻仰頭凝睇他的眼眸閃閃發光,就像在看一個大英雄。

  蕭牧理的反應卻是淡淡的,看也不多看她一眼,對她明顯的仰慕視若無睹。於澄美怔怔地望著這一幕,這就是蕭牧理跟鄭元祈不一樣的地方,如果是元祈哥,這時肯定會對那女孩施展天生的魅力,笑得她心頭小鹿亂撞。

  「蕭律師。」那女孩依然努力討好。「我以後可以叫你蕭大哥嗎?」

  「不可以。」斬釘截鐵的三個字絲毫不給人面子。

  女孩臉色變了,連她的家人也都跟著感到難堪,一群人響響的,霎時說不出話來。

  女孩眨著泛紅的眼,像是快哭了,就連於澄美看了都不禁對她感到同情。那男人太狠了,他對不熟的人都是這種態度嗎?

  於澄美忽然想起早上去事務所打探時,一個櫃檯小妹不經意告訴她,蕭律師平常對任何人都是不假辭色的,就連公司同事都不敢隨便跟他裝熟。

  這樣的他,私下裡卻會哄她喝醉酒、耍無賴……

  手機響起Line的提示音,於澄美定定神,從皮包裡取出手機點閱。

  被我迷住了嗎?

  一句俏皮的問話加上一張閃亮星星花美男詹姆士貼圖。

  這什麼?她錯愕,查看傳送的人,竟然是蕭牧理!

  她抬頭,望向那個理應跟他的客戶在說話的男人,他依然被幾個人圍著,但挺拔的身材猶如鶴立雞群,兩道灼熱的視線輕易地越過其他人,朝她投射而來。

  察覺她的注目,他微微地勾唇,牽開一抹淡淡的笑。

  這抹淡笑,讓那個被他的冷漠氣哭的女孩愣住了,迷戀地盯著。

  他毫不在意,只是固執地鎖定妻子,接著低頭看向手機,又迅速輸入一些字。於澄美馬上收到訊息——

  今天是特地來看你老公在法庭上的英姿嗎?

  這男人!於澄美不氣反笑,他怎能一邊在客戶面前裝正經,一面跟她Line這些有的沒的呢?

  別發呆了,晚上一起吃飯。

  她揚眸,沒好氣地橫他一眼,即便相隔一段距離,她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她想肯定是璀亮如星,跳躍著火苗。

  不知怎地,想像那樣的眼神,她的心韻就一亂,跳漏了幾拍,胸房也暖融融的,像是流淌過甜蜜。

  她深深呼吸,鎮定有些紛亂的情緒,正準備回訊息給他時,手機鈴聲驀地響起。

  她瞥了眼來電顯示,心神一凜,接起電話——

  她接了電話,便匆匆傳訊息給他說自己有事必須離開,順便貼了張兔兔表示道歉圖,他讀了訊息,抬頭再度尋找她身影時,她已消失不見。

  什麼事讓她走得那麼快、那麼急?

  蕭牧理有種不祥預感。

  「蕭大哥……蕭律師,你怎麼了?」站他身邊的女孩一直密切注意著他,見他神色陰沈,不禁關懷地問。

  他漠然掃她一眼,沒理會她,逕自轉向她的兄長,交代幾句後便告辭離開,留下女孩哀怨地目送他背影。

  他走出法院,一面打手機給妻子,她沒接電話,他臉色更難看。

  他傳Line給她要她有空回電,接著回到事務所,處理了些瑣事,又看了幾份案子的資料,夜漸漸深了,於澄美依然毫無消息,他等得愈加煩躁,忍不住又撥了電話。

  這次她總算接了。

  「澄美,你在哪裡?發生什麼事了?」

  「我在醫院。」她的聲音聽來很疲倦。

  他嚇一跳,焦急地問。「怎麼了?你生病了?還是受傷了?」

  「都不是,你別擔心,我沒事。」

  「那你為什麼在醫院?」是她的家人出事了嗎?

  「是元祈哥,他受傷了。」她低聲解釋。

  他聽了,心微微一沈。

  她在電話那頭深吸了口氣,彷彿意欲鼓起勇氣。「元祈哥是為了救我受傷的,我想……在醫院裡陪陪他。」

  她要在醫院裡陪鄭元祈,這麼深的夜,孤男寡女的……

  「不可以!」他直覺便反對。「你馬上回來!」

  「牧理,你別多想,我就是陪陪元祈哥而已……」

  「你回來!不准你留在那裡。」

  「你……憑什麼不准?」她似乎惱了,語氣變得清冷。

  他磨牙。「憑我是你的老公。」

  電話那端傳來長長的沉默。

  她愈是不說話,他愈是感到難以言喻的慌,他知道對失去記憶的她而言,他這個丈夫身份一點也不真實,毫無說服力。

  但除了這岌岌可危的名義,他不知自己還能用什麼方式掌控她。

  「元祈哥很虛弱,我要留下來。」最後,她像是咬著牙撂下這句話。

  電話斷線,冰冷的嘟嘟聲在蕭牧理耳畔作響,像一顆顆石子,丟進闇黑深幽的古井裡,回音是那麼孤寂。

  他怔愣地站在原地聽著,半晌,驀地握拳槌牆,一次又一次,直到指節破了皮,隱隱地瘀青。

  「怎麼?他罵你了?」

  打完電話回到病房,鄭元祈見於澄美面色不愉,低聲問道,話裡分明噙著一絲諷剌。

  「他沒罵我,只是有點不高興。」

  「他憑什麼不高興?」

  於澄美沒回答,苦澀地抿抿唇,望向鄭元祈,故作輕快。「你現在覺得怎樣?頭還暈嗎?」

  「暈是不暈了。」鄭元祈調整了下坐在病床上的姿勢。「就是這個手包成這樣,很不方便。」

  於澄美看著他上了固定繃帶懸起的左手臂,懊惱地歎息。「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今天傍晚她接到的電話其實是鄭元祈的助理周敦才打來的,周敦才告訴她,為了她的事,鄭元祈這陣子一直都魂不守舍,於家聚餐那天她又捨他隨著蕭牧理離去,他更心痛了,這兩天都過得渾渾噩噩的,白天就在家裡喝酒買醉。

  她趕過去勸他,兩人起了爭執,正拉扯間,她也不知踩到什麼,一個腳步不穩往後摔倒,他為了保護她拿自己當墊背,結果她沒事,他的左手臂卻因此骨折,後腦勺也撞了個包。

  她嚇得和周敦才一起緊急送他去醫院,周敦才罵她無情無義,說元祈哥癡心等了她四年,她卻是如此回報。

  她聽了,更恨自己,她對不起元祈哥,不值得他傾心相待。

  「好了,別再一副自責的表情了,看了難受!」鄭元祈爽朗的嗓音拉回她思緒。

  她定定神,看著鄭元祈頭上綁著繃帶,左手臂也吊著,既心疼又歉疚。「元祈哥,你不怪我嗎?」

  「你覺得我應該怪你嗎?」鄭元祈笑笑地問。

  於澄美惘然。

  鄭元祈盯著她惆悵的表情,墨眸熠熠。「要是覺得對不起我的話,就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我的競選辦公室需要一個機靈能幹的秘書,你來幫忙如何?」

  「要我去你的競選辦公室?」她訝異,眼神閃爍,顯現出幾分遲疑的意味。

  「美美。」他用未受傷的右手握住她的手,凝視她的眼眸專注而懇求。「我需要你,你答應我吧!」

  她怔忡無語。


  蕭牧理一夜無眠。

  他整夜坐在陽台,喝著啤酒,開了一罐又一罐,冰涼的酒精卻只是將他的胸膛焚得更加灼熱。

  他忍不住要想,澄美在醫院裡陪著另一個男人,他們究竟會做些什麼呢?鄭元祈當真會做個端正守禮的君子,或者也會同他一樣,乘機誘哄他的妻子?

  又或者,鄭元祈根本無須引誘,因為記憶回到二十三歲的澄美,本身就是愛慕他的,一心認定他將是她未來的丈夫。

  他們會說些什麼呢?花前月下,回憶從前?

  蕭牧理心亂了,這輩子還不曾如此六神無主過,他習慣了掌控自我、掌控人生,認識澄美是他人生的意外,而她因車禍失憶忘了他對他而言更是超展開。

  想到有可能會失去她,他竟感到難以形容的恐懼……

  就這樣心慌意亂地熬到早晨,在日上三竿時,他終於看到樓下停了一輛計程車,而他的妻子正盈盈下車。

  她回來了!而他絕不能讓她看到自己這般頹廢的模樣。

  他連忙起身,收拾散落一地的啤酒罐,丟進回收垃圾桶裡,接著衝進浴室,洗去一身酒氣,刮了鬍子,梳了頭髮,換上筆挺的西裝,整個人煥然一新,如果不注意去看他眼下淡淡的黑影,也可說是神采奕奕。

  走出房間時,他嗅到室內飄著咖啡的香味,他的妻坐在餐桌前等他。

  「你總算回來了。」他話說得諷刺。

  她似是微微一震,抬頭望他,臉上卻是毫無表情。「我有話跟你說。」

  「什麼事?我還趕著去上班。」他不是有意冷淡的,但森冽的言語就這麼衝口而出。

  她定定地凝視他,他不能確定是否在她眼裡看見一絲失落。

  「你知道,年底就要國會大選了,我答應了元祈哥去他競選辦公室幫忙。」

  「你說什麼?」他全身僵硬。

  「我要去元祈哥競選辦公室幫忙。」她一字一句地重複。

  這是在挑釁他嗎?「你不回舞蹈教室了嗎?」

  「不回去了。」雖然她從小就愛跳舞,但她實在想不透自己怎麼會以教舞為職業。

  「你……是認真的?」

  「對。」

  蕭牧理咬牙,胸口倏地燃起熊熊怒火,他等了她一夜,胡思亂想一夜,等來的就是她這番冷漠的宣言。

  她要去鄭元祈的競選辦公室,她應該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你從來沒認真想過要找回記億對吧?」他狠狠地瞪她,語聲嚴厲,近乎控訴。

  「這段時間你只是敷衍我,其實你一心只想回到於家去!對吧?」

  「我沒有!」他的惱火似乎嚇了她一跳,高聲為自己辯駁。「我是真的想不起來。」

  「是想不起來還是不願意想?」他掐握她肩膀,有股衝動想用力搖晃她。「如果我不讓你去幫鄭元祈,你怎麼說?」

  「你……」她容色發白,表情卻更倔強。「你不能這樣限制我,這是我的人身自由。」

  他磨著牙關,試圖以凌銳的眼神折服她,她卻絲毫不屈。他更恨了。「對!是你的人身自由,我不能限制你。」

  他驀地鬆開她,背過身去,不讓她看見自己瞬間脆弱的神情。

  於澄美瞪著他森然挺立的背影,忽地備感委屈。

  為什麼他就不能站在她的立場想一想呢?對失憶的她來說,他只是個陌生人,元祈哥卻是從小跟她一同長大的青梅竹馬,不只是她戀慕的人,更是她依賴的親人。

  為什麼這一切……彷彿都是她的錯呢?她做錯了什麼?她就是失去記憶而已!

  「蕭牧理,你就不能為我想想嗎?」她嗓音發顫。

  他聞言,身子一凜,半晌,才低啞地回話。

  「那你呢?你有為我想嗎?」

  她啞然,胸臆橫梗一股難言的滋味,還來不及說什麼,他已大踏步離去。

                   

  那天早上,兩人不歡而散。

  接下來幾天,他們似乎都有意躲避彼此,他忙著在事務所加班,而她大多數時間也都待在競選辦公室。

  兩人只有深夜或早晨會擦身而過,淡淡點個頭算是打招呼。

  蕭牧理知道,要不是守著那一個月的承諾,於澄美早就搬回於家了,甚至不能對他提出離婚的要求。

  只剩下不到兩個禮拜的時間了,他不能這樣浪費,再這麼下去她只會離他愈來愈遠。

  蕭牧理知道自己必須結束這場冷戰,愛得多的人注定低頭認輸。

  於是這天下午,他來到鄭元祈的競選辦公室,幾個義工跟選民在泡茶聊天,他打聽了下,鄭元祈都在後頭的會議室開會或處理事務。

  趁沒人注意,他悄悄繞到後頭,會議室的門扉虛掩著,一陣爽朗的笑聲傳出來。

  他走過去,由門縫偷窺室內,鄭元祈正以一種悠哉的姿勢坐在會議桌上,於澄美正站著對他報告什麼。

  「好了,我不想聽這些了,沒意思。」鄭元祈笑著打斷她的報告。「我餓了。」

  「什麼?」

  「我說,我餓了,我想吃東西。」

  於澄美眨眨眼,看了看茶几,上頭擱著周敦才中午買來的煎餃,用微波爐熱一下就可以吃了。

  「吃這個好嗎?」她問。

  「好啊。」

  她熱了煎餃,捧到他面前。

  他舉了舉自己上繃帶的左手。「我的手不方便,餵我。」

  見他這般刻意撒嬌,在門外偷聽的蕭牧理只覺得自己想殺人,偏偏於澄美像是不以為意,還真的就拿起筷子,一個一個餵她的元祈哥。

  溫馨美好的畫面,卻看得蕭牧理心裡發酸,一時進退不得。

  喂完鄭元祈一盒煎餃,於澄美接到電話,說外頭有事情需要她親自處理。

  「元祈哥,我去看看,你先喝點茶。」她點了一杯熱茶。

  鄭元祈接過茶杯,樂呵呵地享受她體貼的服務。

  蕭牧理咬牙切齒,側身躲在樑柱後,目送於澄美窈窕的倩影。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很悲哀,男子漢大丈夫,這般躲躲藏藏的算什麼!

  正懊惱時,另一個男人走進會議室。

  「瞧你樂成這樣子!」一道沈冷的嗓音。「這樣裝很好玩嗎?」

  「敦才,你來了啊。剛剛美美親手餵我吃煎餃。」鄭元祈炫耀。

  「你還想騙她到什麼時候?你的手傷根本沒那麼嚴重,早就好了。」

  什麼?!蕭牧理在門外聽了,神色凜然。

  「能騙一天是一天。」鄭元祈歎氣。「如果不是你教我用這種苦肉計,美美也不會這麼爽快就答應來我這邊幫忙。」

  周敦才沉默片刻。

  「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鄭元祈問。

  「沒事。」周敦才語氣澀澀的。「只是希望你到時成功贏得美人歸時,別忘了還有我這個人。」

  「放心。」鄭元祈放柔了嗓音。「你為我做的,我一樁一件都記在心裡,永誌不忘。」

  這話聽起來怎麼這麼曖昧呢?

  蕭牧理心念一動,悄悄窺探室內,這一看他頓時大吃一驚,兩個大男人竟親密地抱在一起。

  他皺眉,腦海瞬間已組織了數個可能性,每一個都令他臉色更陰沈難看,那個笨女人,她知道自己被耍得團團轉嗎?

  愈想愈怒,他一腳踢開門扉,室內的兩人嚇一大跳,急忙分開,鄭元祈認清來人是他,駭然變臉。

  「你來做什麼?」

  蕭牧理冷哼。「我倒想問問你,兩位鬼鬼祟祟地在這裡頭做什麼?」

  「你……」鄭元祈臉色忽青忽白,他都看見了嗎?這醜聞要是傳出去他的形象就完了,也別選舉了!

  「鄭元祈,你這是在害怕嗎?」蕭牧理看出他的思緒,冷冷一笑。「你怕我告訴澄美嗎?還是更擔心我告訴記者?」

  「你……想怎樣?」

  「很簡單,我要你以後不再糾纏澄美。」

  「你……」

  「蕭牧理,我沒想到你這麼卑鄙。」潤冷如珠玉的嗓音突如其來地介入。

  三人同時望向門口,是於澄美,她正僵直地站著,結冰的明眸瞪著蕭牧理。

  「美美!」鄭元祈見到她,更慌張了,心亂如麻。

  於澄美卻渾然不曉他的隱瞞,還溫柔地安撫他。「元祈哥,你別理他,這件事我自己來跟他說。」

  蕭牧理又氣又急,妒火幾乎焚燬了他的理智。「你這笨女人!你知不知道他一直在騙你?」

  「美美,你別聽他胡說……」鄭元祈急著想辯解。

  「他手傷早就好了!他是裝的!」蕭牧理吼。

  於澄美蹙眉,遲疑地望向鄭元祈。

  「是,我的手傷是好了,我擔心你知道我傷好了就不來了,所以才瞞著你不說。」鄭元祈急切地解釋。「美美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騙你。」

  「這件事其實是我的主意。」周敦才也在一旁幫腔。「是我出這個餿主意,你別怪元祈。」

  於澄美望著面色發白的鄭元祈,她很少見元祈哥這般失態,都是為了她……

  「元祈哥,你別說了,我懂的,我沒生氣。」說個小謊、使個小手段又怎樣呢?她知道元祈哥只是為了留下她。

  「無理取鬧的人是他,他不該來這邊找麻煩。」嘲諷的眼神投向蕭牧理。

  蕭牧理不禁心涼,即便是最嚴苛的法官都不曾令他如此難堪,她只是一個淡淡的眼刀,就能將他砍得遍體鱗傷。

  她說他無理取鬧,說他卑鄙……

  「你走吧。」她下逐客令。「外面還有選民,你別在這邊鬧事,影響元祈哥的形象。」

  「形象?你擔心我影響他形象?」蕭牧理覺得可笑。「你知不知道這傢伙一直在騙你,他……」

  「元祈哥是對我說了謊,那又怎樣?」她打斷他。「我甘心被他騙,我就想留在他身邊。」

  「你……」她的話像一盆冷水當頭澆下來,凍得他由心底發寒。「你說你想留在他身邊,是什麼意思?」

  她沒立刻回答,眸光忽明忽滅。

  「你說話啊!」

  「就是……」她垂眸不看他。「你聽到的這意思。」

  「於澄美!你……」他逼近她,一把擒扣她手腕。

  「你放開我!」她掙扎。

  他不放,抓得更緊。「你跟我來,我們私下談。」

  「我……不要……」他如野獸般凌厲冷銳的光芒嚇著了她,內心深處忽然升起某種奇特的恐懼,腦海浮現一幅陰暗的畫面,好像有個人曾粗暴地對待自己。

  是他嗎?難道這個陌生的丈夫其實有家暴的傾向?

  想著,於澄美更慌了。「你、你放開我,你抓痛我了……」

  他怔了怔,這才鬆開她,她連忙退後幾步,審視自己的手腕,細嫩的肌膚被掐出紅色瘀痕。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瞳光一暗。「抱歉,澄美,我不是故意弄痛你的,我只是想跟你私下談……」

  「蕭先生,你別太過分了,你沒看到澄美很怕你嗎?」鄭元祈打斷他,火上加油。

  「滾開!」蕭牧理不客氣地推開他,鄭元祈靈機一動,索性裝作被推得步履不穩,跌坐在地上。

  「元祈哥!」於澄美驚呼一聲,急得想過去看,偏偏蕭牧理又伸手抓住她臂膀,她氣得全身發顫,明眸焚火。

  「蕭牧理,你放開我。」

  「我有話跟你說。」他很堅持。

  「可我不想聽!」她快瘋了,為何這男人如此容易激怒她?她素來自傲的冷靜在他面前彷彿只是裝飾品。   

  「我要跟你離婚!」

  驚天動地的宣言宛如炸彈,炸翻了室內,蕭牧理震住,就連鄭元祈和周敦才也訝異地交換眼色。

  「你說什麼?」過了好片刻,蕭牧理才找回自己說話的聲音。

  「我說,我要離婚。」於澄美咬牙切齒。

  她是認真的,她竟是真心想和他分手,回到舊情人身邊……

  蕭牧理滿腔酸楚,喉嚨發乾發澀,再沒有任何言語能表達他此刻的情緒,他不想說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看著傲然與自己對峙的女人,想從她眼裡尋出一絲動搖,但他看見的只有冰冷的恨意。

  她……恨他?

  曾立誓與他相知相守一輩子的女人,恨他?

  他的心沈入谷底,沈到連他自己也觸碰不到的虛無。「我不會答應的。」

  許久,許久,他才啞著嗓子困難地開口——

  「不管你怎麼想,這輩子,我都不會對你放手。」
作者: siobhant1010    時間: 2014-4-30 11:23 PM

  第七章

  電視新聞正報導著台北市議會金童鄭元祈在獲得黨內提名,投入國會大選後,民調數字一路水漲船高,深獲選民喜愛。

  這天,他來到大學校園演講,同學們迴響熱烈,尤其女學生們針對他未婚身份問了許多問題,在議會上質詢市政時作風犀利的鄭議員難得臉紅,場面歡樂逗趣……

  「看這傢伙還真如魚得水啊!」

  蕭家老麼蕭牧軍端著杯飯前酒,站在電視機前看新聞報導,愈看臉色愈難看,皺眉撇嘴,相當不屑。

  「怎麼回事?」蕭家老二蕭牧野過來看熱鬧。

  蕭牧軍努努嘴,示意蕭二看電視。「又是那傢伙的新聞。」

  蕭牧野定睛一瞧,臉色也跟著變了。

  兩兄弟正看著,在廚房與餐桌之間來回奔波忙碌的蕭老爹,也抬頭投過來好奇的視線,嚷嚷地問。

  「怎麼了?幹麼兩個像尊門神杵在電視機前?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就看某人春風得意。」蕭牧野陰冷地回話,驀地,眸光一閃。「那個女人不是大嫂嗎?」

  「是嗎是嗎?在哪裡?」蕭老爹驚訝地湊過來看,雙手在圍裙上抹了抹。

  「就那裡,站在那群包圍鄭元祈的女學生後面有沒有?」蕭牧軍指給老爸看。

  「馬的,她還真的成了那傢伙的競選秘書,到哪裡都跟著!」

  「這個澄美!」蕭老爹認清躲在畫面角落的女人身影果然是自己長媳,又無奈又心急,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好。

  「她跟老大怎麼就鬧成這樣了呢?」

  蕭牧野兩兄弟聽了,神色凜然,眼神都是閃爍不定,為大哥抱不平,好一會兒,蕭牧野才沈聲說道。

  「這件事千萬別告訴大哥。」

  「什麼事別告訴我?」一道悠然的嗓音揚起。

  三人都是一震,齊齊回頭看,說曹操曹操就到,事情總是如此湊巧。

  「老、老大!你什麼時候來的?」蕭老爹扯著笑臉問。

  「剛到。」蕭牧理簡單回答,視線轉了一圈,看看老爸跟兩個弟弟,又瞥了一眼電視螢幕,心知肚明。

  「吃飯吧!」

  他沒說什麼,只淡淡撂下一句。

  其他三人面面相覷,猶豫幾秒,才跟著來到餐桌前,二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看著原本該屬於長媳的空位,蕭老爹不禁歎氣。

  「唉,好不容易一家人能一起吃頓飯,怎麼就少了一個呢?」

  這笨蛋老爸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

  蕭牧野和蕭牧軍兩兄弟翻白眼,蕭牧理臉上反而看不出什麼表情,沈靜無波。偏蕭老爹還繼續叨念。

  「那個……老大,你真的打算跟大兒媳婦離婚?」

  蕭牧理沉默無語。

  蕭牧軍看看這陣子整個人消瘦下來的大哥,頓時心中煩躁,忿忿地嚷。

  「不離婚能怎樣!大嫂根本就不想回到這個家來,她只想回去做她的名門大小姐!」

  「她只是……忘記了咩。」蕭老爹吶吶地想替自己素來疼愛的兒媳婦辯解。

  「這也不是她願意的,那邊畢竟是從小養大她的家人……」

  「算了吧,爸。」蕭牧軍打斷父親,語氣充滿嘲諷。

  「好,就算大嫂想回自己爸媽身邊是人之常情,但她跟那個鄭元祈是怎麼回事?身為有夫之婦,這樣跟別的男人牽扯不清,這不等於是給大哥戴綠帽嗎?」

  「牧軍!」蕭牧野厲聲喝叱。

  蕭牧軍一窒,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話說超過了,偷偷瞥了大哥一眼,見他表面力持冷靜,下頷肌肉卻隱隱抽搐著,即便三兄弟間講話總是唇槍舌劍,相互漏氣求進步,此刻他也不忍心語出嘲弄。

  「大哥,你別生氣。」他識相地道歉。「我就是……」

  「我沒生氣。」一直保持靜默的蕭牧理終於開口了。「我知道大家為我著急,不過我跟澄美只是暫時分居,不會離婚的。」

  「真的不會離婚?」蕭牧軍表示懷疑。

  就連蕭牧野也訝異地挑眉。「大哥,你認真的?看大嫂那意思是堅持要離婚。」

  「我不會答應。」蕭牧理斬釘截鐵。

  「對、對,就不能答應。」蕭老爹眼眸一亮,興沖沖地說道。

  「俗話都說了一夜夫妻百日恩,我看兒媳婦只是一時想不開,過陣子冷靜冷靜就好了!」

  「老爸,你還真樂觀。」蕭牧軍諷刺。

  「好了,老麼,你閉嘴。」蕭老爹難得展現老爸的威嚴。「這事讓老大跟兒媳婦自己搞定,大家都別插手。吃飯吧!來嘗嘗老爸我新學的這道紅燒燉肉,保證好吃!」

  三兄弟瞪著桌上那盤肉湯焦黑、顯然是燒糊了的燉肉,都在心裡暗暗吐槽。

  就憑老爸這手藝,吃不死人就不錯了,還想強求吃到好吃的?作夢比較快!

  罷了罷了,每週一次品嚐老爸的恐怖料理時間,就當是孝順,哄哄老人家開心。

  大夥兒拿起筷子開動,蕭牧野跟蕭牧軍都聰明地避過那盤紅燒燉肉,只敷衍地嘗了一、兩口,他們以為自己這表現夠資格稱上孝順了,豈料桌上竟有某個人一口接一口,將那盤紅燒燉肉掃光光。

  「大、大、大哥,你沒事吧?」蕭牧軍驚恐地望著長兄就著一盤肉秋風掃落葉的景象。

  「沒事。」蕭牧理冷聲應,筷子用力一戳,毫不留情地挾起最後一塊肉送進嘴裡,狠狠地咀嚼,像上古野人撕咬著血淋淋的獵物。

  室內的空氣倏忽凍結,再沒人敢多說一句話。

  蕭家人都知道,蕭大性格最是從容淡定,絕不輕易動怒,但只要一怒起來,那可是雷電交加、天崩地裂。

  大嫂……不好過了!

                 

  於澄美以為自己會過得很好。

  畢竟,她回到自己熟悉的家裡住了,睡回那張架著公主帳的名牌大床,光是她個人臥房的空間,差不多就是蕭牧理那房子半個大。

  母親對她總算肯搬回家住高興得合不攏嘴,整天吩咐廚娘弄東西給她吃,還心疼地憐她瘦了,硬是要她喝下大量補品。

  而向來忙碌的父親也對她毅然決定和蕭牧理分居的作為感到相當滿意,撥冗召見她,在書房裡跟她談了將近半個小時,勉勵她在鄭元祈競選辦公室好好表現,展現將來成為政治家賢內助的能力。

  最高興的莫過於鄭元祈了,雖然她還未能與蕭牧理正式離婚,但他已經將她當成未婚妻看了,某個花好月圓的夜晚更趁著酒意,私下對她許諾,等選上立委後一定馬上跟她結婚。

  這相當於求婚了。

  於澄美承認,自己曾多次幻想過這一幕,她從小就知道自己會嫁給鄭元祈,也想過到時他會用什麼浪漫的手法求婚,她以為當那天來臨時,自己必會又甜蜜又感動,說不定還會喜極而泣。

  結果,她很平靜,就像在聽著一個醉漢的醉言醉語,她只是笑笑地對元祈哥說他喝醉了,喚來周敦才開車送他回家休息。

  是因為自己現在名義上仍是某人的妻子,所以才對元祈哥的求婚毫無感動嗎?還是因為那個醉後求婚不如她想像中浪漫,她覺得有點失望?

  事後,於澄美想了又想,在腦海裡剖析自己的心態,卻怎麼也尋不到一個明晰的答案。

  她愈來愈不懂自己了。

  自從那場車禍醒來,她失去了部分記憶,便赫然發現這四年來她過著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原本她認識的自己,跟蕭牧理與蕭家人口中的自己,幾乎像是兩個人。

  究竟那個造成她轉變的分水嶺發生在什麼時候?之前她渾渾噩噩地不在意,甚至有點逃避現實的心緒,但如今,當她與蕭牧理分居後,她反而很想釐清這一切的前因後果。

  唯有認識全部的自己,她才有理由決定自己的未來,才有把握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不是出於一時意氣。那個男人也才沒借口用那種輕蔑的語氣罵自己笨蛋,還那麼踐兮兮地預言她肯定會後悔……

  想起蕭牧理,她名義上的丈夫,於澄美沈靜如水的神情倏然變得陰鬱。

  那天,她和他在競選辦公室不歡而散後,當晚她便回他家收拾行李,立刻搬出去。

  他沒有阻止她離開,只是不時出言譏剌,罵她自以為聰明伶俐,卻被自己的任性蒙蔽了理智。

  「你會後悔的,於澄美。鄭元祈能對你說一個謊,就能對你說第二個、第三個!你也不想想,四年前你到底為什麼會離家出走?你以為閉著眼睛蒙著耳朵不看不聽,醜陋的現實就不會找上你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氣得嗓音變調。「你這意思是我離家出走的原因跟元祈哥有關?」

  「我不敢說全是他的緣故,但肯定脫不了關係。」

  「你又知道了!你以為你是律師就可以這樣隨意誣蔑人嗎?」

  「怎麼?」他語氣更嘲諷。「瞧你氣急敗壞的,你害怕我說的是事實?」

  「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當然得管,你是我老婆,雖然我沒想到你在失去記憶後會變得這麼不可理喻。」

  「你……」她咬牙切齒。那一刻,她真的恨他,他說她笨,說她不可理喻,他那說話的口吻分明是瞧不起她。

  既然瞧不起她,又何必非要纏著她不放?

  她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好不容易才稍稍平抑翻騰的情緒。

  「你不喜歡現在的我,對吧?」

  「什麼?」他愣了愣,似乎沒料到她會這樣問。

  「現在的我,在你眼裡根本不像當初跟你結婚的那個女人對吧?我不會穿著紅衣服在草地上跳舞,不會跟你到路邊攤喝啤酒吃小菜,不會為了討你爸歡心,假裝他做的飯很好吃連吃兩碗……我嫌你住的房子小,連跟家裡人吃頓晚餐都要盛裝出席,我欣賞有野心的男人,覺得你幫那些窮人義務辯護是浪費才華,我又自私又虛榮,你其實不喜歡這樣的我對吧?蕭牧理你說實話,如果你當初遇到的是現在這個我,你還會愛上我嗎?還會向我求婚嗎?」

  「我……」他眸光忽明忽滅,像是被問住了。

  「你不會的。」她澀澀地低語,凝望他的明眸如潭,深邃迷離,藏著連她自己也未察覺的傷感。

  「現在的我,並不欣賞你這種男人,而你也不喜歡這樣子的我,既然這樣,我們又何必勉強在一起?」

  「我……不會對你放手。」沉默許久後,他只有這一句話。

  她譏誚地冷笑。「不放手又怎樣?我們之間已經沒有愛情,我不記得你了,對你根本沒感覺……」

  「於澄美,你閉嘴!」

  「不讓我說,事實就會變得比較美好嗎?蕭牧理,你才是閉著眼睛蒙著耳朵的那個人!」

  撂下那無情又冷漠的一番話後,她離開了,她以為自己走得瀟灑、走得不在乎,她以為迎接自己的應該是海闊天空的生活。

  可並非如此,與蕭牧理分居這幾個月來,她經常覺得自己心房空空的,彷彿哪裡破了洞,遺落了某個很重要很珍貴的東西,教她茫然徬徨,不知所措。

  她想,她弄丟的,就是四年前那個決意改變的自己。

  她必須找回來。

  下定決心後,她來到之前工作的舞蹈教室,雖然她對這裡的環境很陌生,但舞蹈教室的老闆娘見到她卻像見到老友般熱絡。

  「我知道你都不記得了,澄美,可你在這裡教舞這幾年,學生們對你評價都很好,我也很喜歡你,我們常常一起偷閒去逛街吃飯。」

  是嗎?聽著老闆娘熱情地訴說從前的點點滴滴,於澄美有些不自在地苦笑。

  「聽說我來這裡工作以前開了一間咖啡店,你知道那家店在哪裡嗎?」她努力想問出蛛絲馬跡。

  「這個嘛。」老闆娘蹙眉想了想。「有一次我們去喝咖啡時,你有跟我說過那家店的風格跟你以前開的店很像。」

  「是哪家咖啡店?」

  老闆娘告訴她店名,她在記事本上記下來。

  老闆娘看著那本精緻的皮革手記,讚歎。

  「你果然還是喜歡用這種手工記事本,以前我問你怎麼不跟你老公一樣用iPad,你說還是喜歡手寫的感覺。」

  「是啊。」於澄美微微一笑,盯著自己從書店買來的名牌手記本,忽地有些恍惚。這個喜歡手寫記事的習慣倒是從小就養成的,一直沒變。

  「對了!」老闆娘想起什麼,拍了拍頭。「你跟我說過,以前你那間店裡還擺了些你自己親自從各國搜刮回來的手工記事本,好像還有幾本是絕版珍品,你把店面頂讓給別人後,那些記事本就送給常客當紀念了。」

  送給常客?於澄美眼眸一亮。這件事倒可以查一查,或許有些人會將收到紀念珍品的事PO上網跟朋友分享。

  她又跟老闆娘打探了好些事,最後老闆娘送她出門時,從辦公室裡拿出一方包裝精美的禮盒。

  「這個是你發生車禍那天,我們中午一起去吃飯時你在一家店裡買的,是你事先特別訂做的手工雪花球,你說是要送給你老公的結婚紀念禮物,後來你說要先去銀行辦點事,要我先幫你把禮物帶回來,結果沒想到你就出車禍了。」

  說著,老闆娘重重地歎氣。「這東西就一直放在我抽屜裡,忘了還你,真不好意思。」

  「沒關係,謝謝你幫我保管。」於澄美接過禮物,又跟老闆娘慎重地道謝,這才告辭離開。

  剛坐上她停在路邊的那輛白色BMW跑車,她便迫不及待地拆開禮盒包裝。

  盒子裡用泡棉層層疊疊地包了個剔透細緻的雪花球,水晶球體裡一個穿著連帽紅外套的可愛小女孩蹲下身來,懷裡抱著一隻白色長毛狗……不對,那不是狗,狗的尾巴沒那麼長,那條長長的毛茸茸的尾巴幾乎有身體三分之二長,四肢短小,尖嘴大耳,瞳孔橢圓,更像貓的眼睛而不是狗的圓眼瞳,眼神晶亮閃爍,透著某種野性與狡猾……

  這是狐狸!

  「狐狸,蕭狐狸……」於澄美喃喃喚著,雙手撫摸著玲瓏冰涼的雪花球,腦海不爭氣地回憶起那個在汽車旅館的夜晚。

  那夜,她喝醉了,對他又撒嬌又耍賴,鬧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憶起當時的荒唐,於澄美粉頰窘熱,頰色嫣紅,像刷上了一抹淡淡的胭脂。

  小女孩與狐狸——這就是她準備送給他的結婚禮物嗎?莫非是意味著她和他......

  於澄美倏地咬牙,不許自己再想,她將雪花球收進盒子裡,重新包好包裝紙,繫上緞帶。

  忽地,手機鈴聲響起,她瞥了眼來電顯示,是周敦才打來的。

  「有事嗎?」她問,語氣是連自己也未察覺的冷淡。

  「只是提醒你,晚上黨的募款晚宴別忘了。」

  「我知道,我會準時到的。」

  掛電話後,於澄美怔忡地出神。

  她其實並不想出席這場晚宴的,她出身政治世家,儘管這幾年都沒露面,仍有些世交的叔叔伯伯阿姨記得她,在那種場合遇上了,問起她近況如何,又得費一番解釋。

  問題是她父親非要她去,說她這麼一直躲著也不是辦法,總有一天要重回社交界,趁現在在競選辦公室幫忙,正是好機會。

  父親的叮嚀言猶在耳,而她習慣了順服。

  只能去了。

  想著,她無奈地歎息。

                          

  狹路相逢!

  當於澄美做好心理準備,盛裝出席這場政黨舉辦的募款晚宴時,她以為她只需要面對那些世交長輩的殷切垂詢即可,反正於家早在四年前便編好了說詞,說她出國遊學了,之後又留在美國工作,直到半年前她才回到台灣,之後加入鄭元祈的立委競選辦公室,擔任他的秘書。

  她的態度落落大方,語笑嫣然,陪伴在鄭元祈身邊四處周旋應酬,為他拉攏所有可能的支持力量,頗受好評。

  正當她為自己今晚的表現暗自鬆一口氣,轉身意欲向送酒的服務生拿杯香檳時,指尖卻意外碰上另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指。

  看樣子是屬於男人的手,她以為對方肯定會將那杯香檳讓給她,這是基本的紳士風度,哪知那人不僅不讓,手指還順勢一彎,曖昧地勾住她嫩如春蔥的纖指。這是幹麼?!

  她震驚,感覺自己被吃豆腐了,倏地揚起陣來,狠狠瞪向那個跟自己搶同一杯香檳的男人。

  不看還好,一看她整個人瞬間結凍,宛如受了魔咒的睡美人。

  「怎麼……又是你!」

  蕭牧理聞言,劍眉一挑,似笑非笑盯著她,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便鬆開她手指,輕巧地端起那杯香檳。「看樣子你還沒忘了我。」

  怎麼可能忘?於澄美氣急敗壞地瞪他。這幾個月他們雖然分居,他卻時不時製造與她不期而遇的機會,有時是在她吃飯的餐廳,有時在競選辦公室附近,有時在她下班回家的路上。

  他總說是偶然、是意外,可她知道,他是刻意守候。

  這男人,究竟要糾纏她到什麼時候?

  「小姐,你還要香檳嗎?」服務生疑惑的問話驚醒於澄美思緒。

  她略微尷尬地回過神,見托盤上還有一杯香檳,正欲動作,蕭牧理已經用另一手端起那僅剩的一杯,然後以眼神示意服務生離開。

  他慢條斯理地啜了口香檳,炯炯星陣一直盯著她。「要喝嗎?」

  他的嗓音醇厚,微微帶點低啞,她聽著,不知怎地聯想到他啜飲入口的香檳,彷彿感覺到一點甜味。

  但怎麼會甜呢?這段日子以來,她從沒給過他好臉色,這男人肯定恨死她了。於澄美瞥他一眼,不願讓他看出自己的侷促,故作鎮定地想接過香檳,不料他臂膀稍稍一側,避開了她。

  「這杯不是給你的。」他說。

  她瞪他。「你一個人幹麼佔兩杯?」

  「誰說我是一個人?」劍眉斜挑。「我有女伴。」

  他有女伴?!她一窒,心房霎時凝縮了下。

  他朝某個方向抬了抬下頷。「站在鋼琴邊那個。」

  她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果然看見鋼琴邊站著一個穿著蜜桃色小禮服的年輕女孩,對方沒注意到這邊,正百無聊賴地撫摸著琴鍵。

  她瞇了瞇眼,仔細打量那女孩的五官,忽然認出自己曾在法庭上見過。「她不是你當事人的妹妹嗎?」

  蕭牧理眸光一閃,像是意外她會知道,但轉念一想,他又不意外了,邪邪地勾唇。

  「你那天果然很注意我,整個目光都黏在我身上,對吧?」

  於澄美怔了怔,想起他那天Line給她的訊息,頓時又羞又惱。

  她悄悄捏了捏手,極力讓臉上神情顯得淡漠。「我以為你對她沒興趣。」

  「那時候沒興趣,不過現在有了。」

  為什麼?若非她死死咬住了牙關,差點便衝口問。

  「她爸爸是有錢人,這場政黨募款晚宴她爸也捐了一大筆錢,正巧她前兩天來事務所找我時提到這件事。」  

  「她哥的官司應該已經結束了吧?她還找你幹麼?」不以為然地輕哼。

  他眸光又閃了閃。「她不是第一次來找我了,自從官司結束後,她總會在各種地方跟我巧遇。」

  就像他和自己巧遇那樣嗎?

  於澄美抿抿嘴。「所以是她邀請你來參加這場晚宴的?」

  蕭牧理笑笑。「是我表現出特別的興趣。」

  她一怔,聰慧地聽出他的弦外之音,他是故意的,知道這埸籌款晚宴是政黨辦的,為了造勢,大部分黨的候選人都會出席,而他猜想身為鄭元祈競選秘書的她也有可能到場。

  這又是他精心設計的另一個不期而遇。

  她橫他一眼,戒備地問。「你該不會在這種地方做出什麼不該做的事吧?」比如說當眾爆出他和她的關係?

  「怎麼?你怕?」看出她的思緒,他冷冷撇唇。「聽說於家對外的公開說法是你這幾年到國外遊學工作了,半年前才回台灣。」

  她咬咬唇。「是又怎樣?」

  「不怎麼樣。」他笑意更冷,就連眼潭也凍凝成冰。「好好偽裝你的單身女郎吧,祈禱不會有戳破謊言的那天。」

  到那天,丟臉的不只是你,還有整個於家。

  她好似看見他的眼神如此威脅自己,又氣又急,心跳紛亂。

  「你……你自己還不是一樣?」他不也在他的女伴面前裝黃金單身漢!

  「她知道我結婚了。」他好整以暇地撂下一句。

  「什麼?!」她驚駭。知道還跟他一起出席公開場合?

  「她不介意我是有婦之夫,她覺得這不算什麼問題。」彷彿還嫌剌激她不夠,他又閒閒地補充。

  也就是說,人家根本沒把她這個名義上的正妻放在眼裡。

  於澄美懊惱地咬牙,好不容易壓下胸臆翻騰的情緒,正欲揚嗓,那年輕女孩翩然走過來,對蕭牧理就是一陣脆聲撒嬌。

  「原來你在這裡!你不是說要拿酒給我喝嗎?害我一個人傻傻地等你,討厭!」

  「乖,別生氣。哪,這杯香檳是你的。」

  「太好了,我正好口渴。」

  「慢慢喝,別嗆到了。」

  「嗯!」

  聽著女孩甜膩膩的嬌嗓,再聽蕭牧理格外溫柔的誘哄,於澄美忽然覺得好噁心,噁心透了!

  他也會這樣對別的女人說話嗎?什麼乖、別生氣,還擔心她嗆到?!

  好氣,好氣……怒火在於澄美心口肆意焚燒,她沒想過自己會吃醋,元祈哥向來有女人緣,身邊也總有鶯鶯燕燕討好,可她看著他對那些女人笑,從來沒有生氣過。

  現在看著蕭牧理跟別的女人上演這種戲碼,她氣到眼紅心痛,幾乎要控制不住怒意。

  她是於家人,於家人從不在外人面前輕易流露情緒的,她不能破例,她丟不起這個臉。

  「這女的是誰?」迷戀蕭牧理的女孩注意到她,好奇地問。「你剛才就是在跟她說話嗎?」

  「嗯。」他點頭。

  「你們在說什麼?」女孩打量她,絲毫不掩飾眼裡的敵意。

  「也沒什麼。」蕭牧理不以為意似的聳聳肩。「她就來拉票的。」

  「拉票?」

  竟然說她是拉票的!

  於澄美想殺人,凌厲的眸刃不著痕跡地砍向蕭牧理,轉向女孩時,卻硬是綻開燦爛的笑容,遞出一張名片。

  「敝姓于,是鄭議員的競選秘書,請惠賜我們未來的鄭立委一票。」

  「原來是來幫鄭元祈助選的啊!」女孩撇撇嘴,似是不屑。「不好意思,我對政治沒興趣。」

  「你該不會從來沒投過票吧?」蕭牧理低頭望她,星眸盛滿笑意。

  「人家才不想浪費時間去投票呢!政客反正都一個樣。」女孩尖銳地批評,頓了頓,忽地嬌笑地揚眸。

  「不過如果是蕭大哥你出來選,我一定投你一票。」

  「那我可得多謝你嘍?」

  「當然!你都不曉得人家對你多好!」

  於澄美旁觀兩人說說笑笑地調情,當她不存在似的,又目送他們手挽著手離去,那親密的姿態刺痛了她眼眸。

  「怎麼了?」鄭元祈剛在幾個政壇大老面前露了臉,意氣風發地走過來,見她面色不愉,奇怪地問。

  「你哪裡不舒服嗎?」

  於澄美聞言,震了震,揚起頭來,眼波流轉,卻是笑得嬌俏嫵媚,流露無限風清。

  鄭元祈怔愣,一時無語。
作者: siobhant1010    時間: 2014-4-30 11:23 PM

  第八章

  這場晚宴辦在五星級飯店,大扇大扇的落地窗外,便是飯店的花園中庭,此刻月色朦朧,花影搖曳,正適合情人們在此呢喃細語。

  於澄美卻是一個人走出來,在宴會廳待了兩個多小時,和各方人物談笑周旋,又刻意與某個男人互別苗頭,她實在覺得累了,忽然覺得室內空氣很悶。

  她走在花圜的石板小徑上,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彷彿藉此抒發滿腔抑鬱。那傢伙,太可惡太可惡了,那樣挑釁她,害她也跟著他發瘋,變得不像自己。

  他和那個女孩卿卿我我,她便對元祈哥嫣然淺笑;他替那女孩撥攏碎發,她便拿手帕拂去元祈哥肩頭細塵;他攬抱那女孩的腰,她便挽元祈哥手臂。

  他當著她的面「出軌」,那她也來「不安於室」,誰怕誰啊?哼!

  整個晚上,她瘋了似的有意無意地「勾引」元祈哥,他似乎被她嚇到了,不時看著她發呆,偶爾眼眸會燃起灼熱逼人的火焰。

  於是她知道自己玩過火了,若是再不節制,元祈哥可能會收到錯誤的訊號,萬一事情一發不可收拾就不妙了。而且元祈哥一定會覺得自己很奇怪,什麼時候變得那麼不端莊了?連她自己也想不到自己也有賣弄風情的潛力。

  太糟糕了!都是那壞傢伙,害她變得如此糟糕……

  蕭牧理,她恨他!

  「討厭討厭討厭……」她忿忿地呢喃,經過一株玫瑰花叢,手撫過一朵盛開的花,也不知哪來的激動,連摘了幾枚花瓣,在掌心裡揉成一團。

  正撒氣時,一條有力的手臂從花叢後探出來,勾住她後腰。她驚駭不已,正欲呼救,另一隻手用力按住她口唇。

  是誰?他想做什麼?

  於澄美又慌又急,口中嗚嗚悶叫,一面掙扎地扭著身子,腦海瞬間浮現無數種可能,每一種都令人恐懼不悅。

  是綁架?還是猥褻?這花園裡應該還有其他人,這人怎麼敢這麼大膽!

  「別怕,是我。」一道低沈醇厚如大提琴的聲嗓拂過她耳後,一開始她沒理會,仍慌亂地掙扎著,過了一會兒,她倏然醒悟。

  這聲音,難道是……

  「是我。」男人扳轉過她身子,讓她能夠正面看見他的臉。

  果然是他!蕭牧理!

  她憤恨地瞪他。

  他見她認出自己,星陣一閃,鬆開掩住她口唇的手,卻是移了個方向掌住她後頸,跟著,毫不遲疑地埋下唇。

  他激烈地吻她,強悍地吻她,她又氣又急,他居然對她霸王硬上弓!

  她使盡全身所有的力氣推開他,憤然低嚷。「你……想做什麼?!」

  「想要你。」

  無邊夜色裡,凝定她的雙眸比星星還亮,灼灼生輝。

  她幾乎說不出話來,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你......說什麼?」

  「我說,我想要你。」他不容置疑地重複,絲毫不掩飾語氣裡的霸道與渴望。

  「跟我走。」他擒握她手腕。

  他當她是什麼?隨招隨走的應召女郎?

  「我不要!你放開我……」

  「跟我走,不然我就跟萱萱上床。」他撂狠話。

  「什麼?」她一時糊塗,愣住了。萱萱?他是指……

  「就是今天跟我一起來這裡的丫頭。」他一字一句地解釋。

  她瞪著他神色淡定的俊顏,他怎能用那麼無所謂的表情,說著令人氣憤心痛的言語?

  「你……禽獸!」她恨得磨牙。

  「就是禽獸。」他竟不否認。「要跟我走嗎?」

  不跟他走,他就要跟別的女人上床?這世上怎能有他這般無恥的男人!

  「走不走?」他硬氣地問。

  要比硬氣她也可以很倔的好嗎?她怒視他。「不走!」

  他目光一凜,瞳孔驟縮。「好!」

  竟就這樣直接放開她的手,轉身大步離去。她瞪著他囂張狂傲的背影,面色發白。

  他就這麼走了?真的打算跟那名喚萱萱的女孩上床?她想起他們一整晚打情罵俏,氣不可抑。

  「你給我站住!」她低聲喊。

  他好似沒聽到,繼續走他的。

  她氣得咬牙,看看週遭,雖然附近看不到人影,但她仍擔心會引來他人注目。

  她只好快步跟上他,一把扯住他臂膀。「你去哪兒?不准走。」

  他聞言,總算停住步履,回過頭,幽邃如潭的墨眸鎖著她。「這麼說你答應跟我一起走了?」

  她嗆了嗆。「我、我沒這意思。」

  「那我就去找別的女人上床。」他轉身又要走。

  「不准去!」她氣得想打人,揪住他臂膀不放。「你怎麼可以做出那種禽獸不如的事?你忘了自己還是有婦之夫嗎?」

  「她不介意。」他淡淡一句。

  可我介意!

  「無恥!」明眸焚燒銳氣的火焰。

  感受到她的氣憤與不屑,他頓時也怒了,冷冷一笑。「說我無恥?你自己還不是跟別的男人糾纏不清?你有把自己當已婚的女人嗎?」

  她倒抽口氣,他竟如此侮辱她。「我跟元祈哥是清白的!」

  「鬼才相信!」

  「我們真的是清白的!」

  見她眼眶發紅,氣得像是要暈了,蕭牧理不覺有些遲疑。「鄭元祈真忍得住不碰你?」

  於澄美一窒,想起不久前鄭元祈醉後求婚的失態,以及方纔他緊盯自己的灼熱眼神。不錯,這段日子鄭元祈雖與她盡量保持適當距離,但仍有數次幾欲一親芳澤……

  蕭牧理瞪著她微暈的芙頰,以為自己猜對了,胸口立馬燒起熊熊火焰。「他碰過你了?」

  「什麼?」她一愣,見他面色陰沈,急忙解釋。「他……是想過要親我,可我拒絕了。」

  她說得小小聲的,蕭牧理一時沒聽清,仍沈浸於翻天的怒濤裡,咬牙切齒。

  「那傢伙居然敢碰我老婆,等著瞧,我不會放過他……」

  「你在說什麼啊?」於澄美無奈地瞪著他微微扭曲的俊顏。「我說了我沒讓元祈哥碰我。」

  「他竟敢……你說什麼?!」他猛然回神。

  她懶得再重複一次,只用那對秋水雙瞳默默瞅著他。

  他眨眨眼,重新在腦海組合她方才說的話,這才真正理解了其中涵義。「你拒絕讓鄭元祈碰你?為什麼?」

  還用問嗎?她沒好氣地瞋視他。

  「你不是愛他嗎?不是從小就認定要嫁給他嗎?」他咄咄逼問,氣勢凌人。

                    

  她一窒,別說他覺得奇怪-就連她自己也想不透,明明是依戀著元祈哥的,但為何他想親近自己時,自己第一個反應都是躲開呢?

  「還不是因為你……不肯跟我正式辦離婚……」對,這是唯一的理由了,因為她名義上仍是有夫之婦,當然不宜跟別的男人親近。

  「你的意思是,因為你現在跟我還有婚姻關係,所以你覺得自己不能紅杏出牆?」蕭牧理說話的口吻像是覺得她這個理由很可笑。

  有這麼可笑嗎?她瞪他。「我是這樣想沒錯……不行嗎?」

  他沒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望著她,那深不可測的眼神令她心跳亂了幾拍,霎時覺得好狼狽。

  她臉發燒,努力保持一貫的矜傲。「你、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一樣無恥,一點節操都沒有……」         

  蕭牧理看著她,看她暈紅了臉蛋,明眸羞惱地漾著水霧,菱唇吶吶地開合著,有點驕傲,又有點無助,看得出她很想表現理直氣壯的態勢,無奈細嗓卻像小貓咪喵嗚著,沒了潑辣,倒顯得楚楚可憐。

  「真可愛!」他忍不住笑,驀地有股衝動想肆意槎揉她一番。

  「你、說什麼?」她沒聽清。

  「我說,你這小野貓真可愛。」語落,他不給她反應的機會,拉著她躲進另一株花叢後,雙手攬抱她,不由分說地吻住她。

  又來了!他為何每次都要強吻她呢?

  於澄美羞惱不已,試著左右偏開臉蛋,卻怎麼也逃不開他的強吻,反而因為無法呼吸,身子漸漸癱軟。

  他感覺到她的軟化,這才稍稍移開了唇,給她呼吸的空間,她急促地喘息,而他用舌尖輕輕描繪她優美的唇弧,又舔又吮,品嚐那不可思議的柔軟。

  她昏昏沉沉的,心韻亂不成調,明明該躲開的,可不知為什麼卻動不了,全身上下沒一點力氣。

  他吻過她的唇,又順著她白細的臉頰吻上她軟嫩的耳垂,含住,一下一下地吮著。

  她渾身酥麻,連腳趾尖都不聽話地蜷起。「放開我……你這個壞蛋。」軟綿綿的絲毫不具任何威脅性的抗議。

  他聽了,低聲一笑,又回到她的唇,撬開她牙關,捲來她丁香小舌,勾纏吸吮,弄得她又疼又麻。

  她想,自己該有點志氣,不能這般任由他玩弄,可是……可她整個腦子都暈了,甚至不能思考自己該如何抗拒。

  「給我吧,澄美。」他在她耳畔呼著曖昧的熱氣。

  她嗅著撲面而來的濃烈雄性氣息,更暈了。「你、說什麼?」

  「給我,我想要你。」為了強調自己說的是真心話,他還刻意壓著她下半身更貼近自己。

  某個堅硬燙人的凶器頂著她腿窩,她迷糊了好片刻才意識到那是什麼。

  她羞得滿臉通紅。「你這個……無恥的色狼。」

  「不是狼,是狐狸。」他用自己的陽剛磨蹭著她。「我是你的蕭狐狸。」

  狐狸……

  「狐狸想要可愛的小野貓,給我好不好?」他放肆地在中庭花圜裡求愛,大手隔著禮服握住她胸前的渾圓,技巧地把玩著。同時另一隻手也沒閒著,罩住她翹挺的粉臀揉捏。

  「給我吧,澄美,嗯?」

  「就算給,也不能在這裡啊。」話一出口,她才恍然驚覺自己說了什麼,羞憤得只想鑽進地洞裡。

  發燙的臉蛋埋在他肩頸間,他感覺到她的害羞,低低地笑了,正想說些什麼,眼前忽地瞥見兩道熟悉的人影鬼鬼祟祟地走過附近。

  他心念一動,低下頭又啄吻一下那綿軟的櫻唇,然後牽起她的手。

  「乖,安靜地跟我來。」

  「去哪兒?」

  「來就是了。」

  他沒解釋,牽著她尾隨那兩道人影,她也認出了那兩人是誰,神情一凝。

  「幹麼跟著他們?」她小聲問。

  「可能有好戲看。」

  「什麼好戲?」

  他但笑不語,她只得壓下滿腔狐疑,靜靜跟著他。

  那兩人走進一座養著各式蘭花的玻璃溫室裡,他們倆則蹲在一扇窗下,悄悄窺探。

  「好了,這裡都沒人,有什麼話說吧!」是鄭元祈的聲音。

  於澄美屏住氣息,等另一個男人開口說話,但卻遲遲聽不到回應,只有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她看見蕭牧理嘴角噙起一絲嘲諷。

  發生什麼事了?她好奇地稍稍踮起腳尖,往窗內窺探,視線穿過一株株嬌貴迷人的蘭花,終於逮到兩條糾纏在一起的身影。

  糾纏在一起……她倏地一凜,這才驚覺那兩個男人正彼此纏抱著,四瓣唇飢渴地密合。

  這是怎麼回事?於澄美的腦海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兩個男人終於分開,鄭元祈重重地喘氣。

  「敦才,你夠了!萬一被別人看到怎麼辦?」

  「你就這麼怕人看嗎?」周敦才語帶譏刺。「怎麼?怕影響自己的政治形象?」

  「你!到底怎麼了?整個晚上怪怪的。」

  「你覺得我怪?怎麼不說你自己整個晚上跟那女人公然調情?你別忘了,她至今還是已婚身份!」

  「所以你這是吃醋了?唉!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了嗎?我對美美沒感覺,只把她當妹妹。」

  「美美、美美,叫得多親熱!」

  「別吃這種無聊的醋了,你知道她爸跟她大伯父的支持對我很重要,我總有一天要娶她的。」

  「是,我知道!我懂你檯面上的另一半只能是個女人,可你怎麼不想想我的心情?看著你跟別人在一起我有多難受!」

  「好了,算我不好,我跟你道歉,你別氣了。」

  「我不是生氣,我是……你心裡真的有我嗎?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對那女人也是有感覺的……」

  於澄美再也聽不下去了,這算什麼?這些……都是什麼糊塗帳!

  胸臆陡然漲滿苦澀,喉間一股酸楚梗著,淚水剌痛著眸,她想哭,真的好想大哭一場。

  蕭牧理默默拉著她離開,那個叫萱萱的女孩打手機給他,他沒接,帶著妻子從花園的另一個出口出去,搭電梯來到飯店地下停車場,坐上他的車。

  確定兩人獨處後,於澄美方揚起容顏,淚光隱約在眼裡閃爍。

  「你早就知道這件事了?」她啞聲問。

  他沉默地點頭,想想,又補充說明。「那天我去競選辦公室找你,就發現他們兩個怪怪的。」

  「那為什麼不跟我說?」

  「我說了,你就會相信嗎?」他自嘲地抿抿嘴。「我可不敢挑戰你的元祈哥在你心中的地位。」

  憶起那日她對他拋下的那些決絕的言語,他依然感覺胸口悶痛。

  「原來……是這樣。」她無聲地流淚。這就是當年她選擇離家出走的原因嗎?因為她發現元祈哥的真愛是另一個男人?

  怪不得她每回見到周敦才總覺得心頭悶悶的,怎麼也沒辦法喜歡這個男人,原來是因為早就對他有了成見。

  「所以你懂了吧?」蕭牧理低語。「你的元祈哥根本不是你想像中那種好男人,他從頭到尾都在利用你。」

  「別說了……」

  「還有你爸跟你大伯父,我不相信以他們老練的眼光看不出鄭元祈的本性,你爸要你嫁的到底是一個真正愛你的男人,還是一個能夠延續於家政治勢力的工具?他真的有把你的幸福放在第一位嗎?」

  「別說了!」她掐握掌心。「我爸他……一定不知道這件事。」

  「你確定嗎?」他冷哼。「當初你會下定決心離開家裡,還那樣徹頭徹尾改變自己,肯定是受了重大的打擊,我不相信你的家人不曉得真正的原因……」

  有什麼可怕的、陰暗的黑影張牙舞爪地想要浮出腦海,於澄美直覺感到恐懼,拚命地壓抑,她轉過頭,狠狠地瞪蕭牧理。

  「你自己不也不曉得,怎麼能斷定他們就知道!」

  言語如刃,尖銳地砍在心頭,蕭牧理整個人愣住。

  「你不是說我們很相愛嗎?可我也沒把這些事告訴你這個丈夫,可見我對你也沒有很信任……」

  「於澄美!」他打斷她,不願聽她吐出更傷人的言語。

  她像是偏偏要刺激他,話說得更狠。

  「你憑什麼批評我爸媽?我跟你結婚才一年,他們可是養了我二十幾年!我相信我爸……一定不知道這件事,他雖然嚴厲了點,但他……很疼我的,他愛我!」

  她爸愛她,可自己也愛她啊!

  蕭牧理看著妻子蒼白的淚顏,忽然很後悔,他不該一時衝動說出那樣的話,他怎麼就忘了呢?有些話婉轉迂迴比單刀直入好,他就是太著急了……

  「對不起,澄美,是我說錯話了,我道歉。」

  「我不需要你道歉!」她憤慨地嗆聲,想打開車門,偏已落了鎖。「開門,我要下車!」

  「澄美。」他握住她的手。

  「你別碰我!」她用力甩開他,像甩開某種髒東西。「讓我下車,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澄美。」他試著放柔嗓音哄她。「我知道你現在心情很糟,可你不能將氣出在我身上……」

  「我不是生氣,是失望!」她怒視他,眼神滿是輕蔑,看得他心如刀割。

  「我本來對你還有點歉意的,覺得自己不該忘了你,可我現在忽然懂了,為什麼我偏偏會忘了關於你的事?因為我嫁錯人了!我一定是後悔了,想回自己真正的家人身邊去,才會在潛意識裡想把關於你的一切都忘了……」

  「你閉嘴!」一道厲聲咆哮震動了車內的氣流,蕭牧理發狠地瞪著面前的女人,一字一句由齒縫裡迸落。

  「於澄美,你應該慶幸我不是那種會對女人動手動腳的男人,否則我現在就當場痛揍你一頓。」

  她惶然,看著他如野獸般暴戾的眼神,忽地感覺到害怕,身子不覺往後縮。

  「你……想做什麼?」

  他咬緊牙關,雙手緊緊握住方向盤,全身肌肉僵硬異常,極力克制胸海翻騰的情緒。

  他想殺了她!殺了她後,再殺了自己,他發狂地想跟她同歸於盡。

  「你聽著,於澄美,如果你堅持現在下車,我會讓你走,可我們之間就算玩完了!」

  玩完了又怎樣?她求之不得!

  她很想這樣嗆回去,可不知怎地,她渾身發顫,囁嚅著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給你十秒鐘的時間考慮。」他語聲冷硬。「十、九、八、七……」

  這算什麼?威脅嗎?她於澄美不吃這一套,於家人自有風骨與驕傲,絕不能因此低頭認輸。

  她不能認輸,低頭了就等於承認父親在利用自己,爸爸是愛她的,他不會那樣對待自己……

  於澄美強忍哽咽,狂亂的腦海只有一個念頭,她要逃開這裡,逃開這令她無所適從的一切,她不要在這個男人面前崩潰。

  「三、二……」

  「不用數了。」她木然揚嗓。「讓我下車。」

  蕭牧理悚然一震,下頷激烈地抽動著,許久,許久,他才由乾澀的喉嚨裡逼出聲音。

  「你真的決定了?」

  「……嗯。」

  「好!」

  車門應聲而開,她艱難地移動身子下車,沒等她站穩,他便發動引擎。

  她目送那呼嘯而去的車影,淚珠紛紛碎落,一顆一顆,都是難以言喻的傷痛。

  然後,她身子一晃,頹然暈倒在地……

                       

  於澄美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醫院床上,飯店員工在停車場發現她,緊急將她送醫,又聯絡了她母親。

  於夫人坐在床邊,看著面容樵悴的女兒,又是心疼又是不解。

  「美美,怎麼回事?你不是陪元祈參加募款晚宴嗎?怎麼他讓你一個人離開,你還暈倒了?」

  她望著母親,眼陣凝淚,久久無法言語。

  「怎麼了?」於夫人慌了。「是元祈做了什麼事嗎?你們吵架了?」

  「沒有。」她黯然搖頭。「我怎麼可能跟元祈哥吵架?」

  「也對,你們從來都不吵架。」於夫人幽幽歎息,伸手撫摸女兒冰涼的臉頰。

  「那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忽然暈倒?」

  於澄美沒回答,想起方才在夢裡一幅幅破碎的影像,組合起來便是半成形的記憶拼圖。

  「我……想起來了。」

  「想起什麼?」於夫人先是一愣,過了兩秒,她恍然大悟,駭然變色。

  「你是說你失去的記憶……回來了?」

  雖仍有部分遺漏,但關鍵之處都想起來了。於澄美惘然尋思,痛苦地閉了閉眸。

  於夫人見狀,目光閃爍,臉色忽青忽白。「所以,你已經想起當初為什麼會離家出走了?」

  於澄美揚眸,凝睇著母親的眼神是那麼悲傷,那麼令人心碎。

  「你明明知道的,媽,你跟爸都知道的,不是嗎?」

  「我……」於夫人啞然,神情尷尬。

  「為什麼要隱瞞真相?為什麼還要對我說謊?」於澄美黯然流淚,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好悲哀,他們一家人都很悲哀——

  「媽,難道你希望我這輩子跟你一樣,一直活在謊言裡嗎?」
作者: siobhant1010    時間: 2014-4-30 11:24 PM

  第九章

  蕭大瘋了!

  經過一個月,蕭家人正式下了這個結論。

  這天晚上,蕭老爹以及蕭牧野、蕭牧軍兩兄弟召開家庭會議,討論的主題自然是最近行為舉止變得怪異的蕭家老大,蕭牧理。

  他素來性格內斂冷靜,從小到大,無論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似乎都動搖不了他,總是一派淡定,即便最心愛的妻子失去記憶忘了他,甚至鬧著和他離婚分居,他都還能像個沒事人似的繼續過他的正常生活,反而是蕭家其他人咬牙切齒替他抱不平。

  但一個月前,也不知他遭遇了什麼,一夕之間像是換了個人,他不去事務所上班了,將手上的Case都交代給同事,也不參加任何社交活動,不跟家人見面,不跟朋友聚餐,獨自開了輛跟弟弟借來的休旅車,上山下海,走遍台灣各處最荒涼的鄉野。

  他整整離開二十多天,回家時,滿身落拓,一臉鬍渣,憔悴得教蕭家人不忍卒睹。

  「我的乖兒子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變成這副鬼樣子了?」蕭老爹心疼地嚷嚷。

  「大哥,你是不是病了?你瘦了好多!」蕭老二驚歎。

  而平日最多話的蕭老麼一反常態地保持靜默,大夥兒奇怪地看過去,這才發現他竟然眼眶紅了。

  「我沒事。」對父親和弟弟的關心,蕭牧理的反應一貫地冷淡,也不多說什麼,將車鑰匙丟還給蕭牧軍後,便回自己家睡覺。

  他整整睡了兩天兩夜,誰來看他都不理,也不吃東西,渴了就咕嚕咕嚕地喝水。

  睡醒後,他仍不打算振作,窩在屋裡,抱著酒,一瓶又一瓶地喝,把自己腦子喝糊塗了、喝醉了,這才沉沉地睡去。

  喝了睡,醒了又喝,他就這麼過著醉生夢死的日子,渾不知歲月匆匆。

  蕭家人看不下去了,起初是不解,接下來是心疼,到後來打聽到原來一個月前,他是在政黨的募款晚宴上遇到於澄美,猜測可能是夫妻倆大吵了一架,蕭家人開始火大了,怒他不長進。

  「哥!不就是大嫂不要你了嗎?為了個自私的女人把自己弄成這樣,值得嗎?」

  「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看看我家小兔子,這世上可愛的女人有的是!你何必非執著於大嫂?」

  「老大啊,不是老爸說你,我本來以為你是咱們全家最酷最硬漢的男人,怎麼現在變得這麼渾渾噩噩了?」

  蕭牧理一聲不吭,猶如石頭雕像般木然坐著,蕭家人好說歹說,見他神色默默,還以為他聽進去了,沒想到他又起身從冰箱裡拿出一罐啤酒。

  蕭牧野首先宣佈放棄。「我不管了!我明天還要跟我家小兔子去印度補度蜜月,先走了。」

  「大哥,你這副樣子我真的看不下去,我心目中的大哥一向是最帥最酷的,是我最崇拜的英雄,你這樣讓我很幻滅。」蕭牧軍也作勢揮淚離去。

  只有蕭老爹依然對長子不離不棄,眼見屋子裡亂糟糟地堆滿空酒瓶,連沒洗的髒衣服也東一件、西一件地隨處可見,老媽子性格頓時發作,拿了個垃圾袋一面彎腰撿垃圾,嘴上一面碎碎念。

  「我說老大啊,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女人就是種奇怪的生物,有時候聽風就是雨,有時候又悶葫蘆似的,也不曉得她們心裡想什麼。澄美其實是個好丫頭,她就是……唉,她就是出車禍腦子撞傷了失去記憶啊!她也不是故意的,那是意外啊!如果她能自己選擇,老爸相信她絕對捨不得忘了你……」

  「你確定嗎?」鬼魅似的幽嗓飄過。

  蕭老爹嚇一跳,直覺打了個冷顫,跳起來警戒地左顧右盼,這才莞爾地發現原來這聲音是兒子發出來的。他猛拍自己胸脯順氣。

  「吼!你這孩子!差點嚇死你老爸。」

  蕭牧理默默喝酒。

  蕭老爹看兒子靠著客廳牆角席地而坐,那孤寂落寞的身影不知怎地讓他聯想起受傷的小動物,他不禁歎氣,忽地又想起兒子方才好像說了句什麼話。

  「你剛剛跟老爸說什麼?」他努力想了想,恍然。「你的意思是老爸說錯了,澄美不一定捨不得忘了你?」

  蕭牧理聞言,僵硬的身子震了震,好一會兒,才又啞聲揚嗓。

  「澄美說,她可能是潛意識裡就想忘了我。」

  「潛意識想忘了你?」蕭老爹愕然。「為什麼?」

  為什麼?蕭牧理自嘲地歪歪唇。「因為她後悔了,因為她想回到以前的生活。」

  蕭老爹驚駭無語,呆呆瞪了兒子好片刻,好不容易困難地擠出嗓音。

  「這是澄美自己跟你說的?」

  「嗯。」

  「我不相信!」蕭老爹激動地駁斥。「澄美那丫頭那麼貼心、那麼善解人意,怎麼可能說出那種話!」

  他也難以置信,但這是事實。蕭牧理閉了閉陣,至今憶起妻子那番無情的言語,他仍感到胸口強烈的悶痛。

  「她真的說了。」而他的心在她說出口的那一刻,狠狠地流血。

  他以為自己會死,當她不等他讀完秒,便毅然決然地下車,他感到天崩地裂,而自己渺小的身軀當場遭到吞噬。

  他怎麼沒死呢?怎麼還能活著?他覺得奇怪。

  「兒子啊,你別……你可別胡思亂想。」蕭老爹見他神情絕望,又擔憂又焦急,忙勸道:「老爸剛也說過了,女人嘛,有時候很情緒化的,她可能只是一時氣話,不能做數的。」

  「她或許是說氣話,可是也有道理。」蕭牧理幽幽低語。

  「其實我想過了,我們之間的問題可能根本就不在澄美失去記憶忘了我,而是她為什麼從來不告訴我從前的事?我不知道她當年為何離家出走,不知道她為何會跟家人鬧翻,我連她以前的個性跟現在差很多都不知道——為什麼她不告訴我這些呢?她是不是在顧忌什麼?我不值得她信賴嗎?」

  「老大!」蕭老爹聽這話愈說愈喪氣,連忙打住。「你可別鑽牛角尖。」

  「我不是鑽牛角尖,是真的想搞清楚我跟澄美到底是怎麼回事?老爸你知道嗎?其實我當然也問過澄美以前的事,可她既然不肯說,我就不追問了,我不是不關心她,我是怕……」蕭牧理忽地頓住,喉間湧起一股酸楚。他望向父親,眸光黯淡,眼神悲傷。

  「你懂的,老爸。」

  「我懂的,我懂。」蕭老爹心酸了,他當然明白這個兒子心裡打著什麼樣的結。

  蕭牧理的親生母親出身貧賤,還是個青春少女時便被家人賣去當雛妓,後來好不容易脫離風塵後,認識了蕭老爹,兩人相知相戀,偏偏當時年輕氣盛的蕭老爹不停追問她的過去,知道她不但當過妓女,而且還偷偷養了個孩子,頓時大怒,兩人因而分手。

  數年後,兩人偶然重逢,當時她已病入膏肓,命如風中之燭,蕭老爹很後悔自

  己當年的負情薄倖,便答應替她照顧年幼的兒子。

  她含笑而逝,留下唯一的骨血痛哭失聲。

  那是蕭老爹第一次看到蕭牧理哭,之後他便再也沒掉過一滴眼淚,外人都以為他本性冷酷,其實蕭老爹明白,這孩子只是執意堅強。

  「我想起我媽,她曾有過那樣的過去,當然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想每個人都有傷心事,都有不想被人知道的陰影,所以我從來不逼問澄美,我不想讓她難過,不管她有什麼樣的過去,不管過去的她是什麼樣子,我都會好好愛著她,會盡我所有的能力讓她過得幸福快樂……我只是、只是這樣想而已,不是不關心她……」沙啞的嗓音哽住。

  蕭老爹一震,仔細一看,竟然看見兩滴眼淚無聲地流過蕭牧理的臉龐。

  兒子哭了!

  蕭老爹全身凍凝,腦海一片空白。

  這個最強悍、最冷傲的兒子......哭了!

  「這陣子我走遍台灣每一處地方,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哪裡做錯了?還是哪裡做的不夠好?否則為什麼澄美仍然不能信賴我?我從認識她第一天開始想,想我們每次約會,想我們結婚後的每一天,我想我不該每次她催我去樓下倒垃圾都拖拖拉拉的,我擠牙膏時應該記得從最底下擠,換下來的髒衣服要丟進洗衣籃裡,早上不該總是讓她早起做早餐給我吃,應該我們輪流做的,她工作也很辛苦,應該讓她多睡一會兒……她是不是其實並不愛喝啤酒?是因為我喜歡喝,她才勉強自己陪我喝?去路邊攤吃小吃她真的習慣嗎?會不會其實很彆扭?為什麼這些瑣事我以前都沒注意到?我如果多用點心就好了!我應該多用點心的……」

  蕭牧理喃喃地叨念自己所有的懊悔與不足,他沒察覺到自己哭了,沒感覺到淚水燒灼著他酸澀的眼眸。

  他的眼睛濕了,聲音啞了,呼吸重了,腦子亂了。

  心,迷了。

  蕭老爹見兒子這番模樣,心痛得不知所措,不管三七二十一將兒子摟抱進懷裡,一下下地拍撫他背脊,拿他當還沒長大的孩子哄。

  「乖,別哭了,嗯?會沒事的,這一切都會過去的,你會好起來的,你還有老爸,有兩個弟弟,還有你二弟妹,我們一家人都在你身邊支持你,你會好的,會沒事的。乖,老爸疼你……」

                         

  和老爸敞開心房談過後,蕭牧理決定自己應該振作,醒了酒,刮了鬍子,洗了熱水澡,銷假回事務所上班,神清氣爽地投身於忙碌的工作。

  公司同事對他的回歸都很高興,不少人趕忙拿手邊案子的疑難雜症來請教他,蕭家人見他生活恢復正常也大感欣慰。

  只有他自己知道,外表如常的自己內心依然結著冰,那一片宛如無邊無際的凍原也不知何時才能迎來春暖花開。

  也許,再沒有那一天了。

  他冷酷地自嘲。

  本以為日子會這般無風無浪地過好一陣子,豈料才過數日,當他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時,赫然發現屋內亮著燈,廚房似還傳來飯菜香。

  難道是雞婆老爸來幫他煮晚飯?

  怨起老爸一直在耳邊叨念自己瘦了許多,嚷嚷著得幫他好好補一補,他不禁微笑。

  老爸雖然不是他親生父親,但給予他的溫暖父愛,他這輩子都還不清。

  不願令老父擔憂,蕭牧理刻意挺直背脊,端出一副神采奕奕的姿態,在玄關處揚聲喊。

  「老爸,是你來了嗎?」

  回應他的是一陣眶啷聲響,看樣子廚房內有人掉了鍋蓋。

  「小心點!爸,你好歹也算是個廚房老手,怎麼這麼笨手笨腳的?」他一面脫鞋,一面朗聲嘲笑,試圖活化氣氛。

  那人匆匆忙忙地撿回鍋蓋,蓋回爐上正慢火熬煮著養生雞湯的鍋子,接著是一片靜寂無聲。

  蕭牧理一凜,覺得不對勁,老爸該不會弄傷自己了吧?他隨手將公文包丟在客廳沙發上,來到半開放式的蔚房,拉開擋油煙的玻璃門。

  一道窈窕的倩影映入眼裡,他瞳孔驟縮,沒想到會看見那個他極力不去想起的女人。

  於澄美,他分居中的妻子,或許就在不久後,便會正式成為他前妻。

  「是……我。」嗓音輕細如貓咪喵嗚。

  他冷冷瞪她。她穿著一件白色家居洋裝,秀髮隨意地用髮帶綰在腦後,繫著有可愛貓咪圖案的圍裙,裸著玲瓏的玉足踩在冰涼的磁磚地面上,完全一副家庭主婦的打份,只除了臉上不合時宜地戴廣副淺色墨鏡。

  在室內戴什麼墨鏡?

  蕭牧理不屑地撇撇唇,就連在這種時候,於家大小姐仍要堅持展現時尚嗎?他承認自己幻想過再見到妻子時會是怎樣一番情景,自己又會是怎樣的心情,但沒想到竟會是在自家廚房,而他情緒毫無起伏。

  沒有激動,沒有惱怒,沒有悲傷或懊悔,只有沉沉的木然。

  「你來做什麼?」他連問話的口氣都不帶任何情緒。

  他的反應似乎令她有點慌,陣光遲疑地閃爍,菱唇輕顫,卻是不曾吐落隻字片語。

  他驀地旋身走回客廳,她愣了愣,急忙跟上,呆呆地站在一邊看他脫外套,松領帶,然後一甩手,瀟灑地將領帶丟到沙發上。

  「明天到我辦公室來,我會把離婚文件準備好。」他說。     

  她震住,一時愕然無語。

  「怎麼?」他轉頭看她呆滯的表情,嘴角嘲諷一扯。「你不就是來要求正式辦離婚的?我知道了,你走吧。」

  她一動也不動。

  他蹙眉。「還不走?」

  她怔忡地望他,許久,許久,才鼓起說話的勇氣。

  「我不走,我是……我要回來這裡住。」

  「你說什麼?」他臉色一變。

  「我說,我要回到你身邊。」

  「別開玩笑。」

  「我不是開玩笑,我是認真的!」她急切地分辯,翩然來到他面前,仰頭直視他。

  「我知道自己錯了,牧理,我們重新來過好嗎?」

  重新來過?之前他又是懇求又是威脅,她堅持要走,如今他死了心,決定過回單身生活,她卻說自己反侮了?

  他垂下眸,與她四目相凝。「你忘了那天我在停車場對你說的話嗎?你下了車,我們之間就玩完。」

  她顫了顫。「我知道,可是……」

  她還想說什麼,他忽地目光一凜,抬手抓住她墨鏡鏡架。

  她嚇了一跳,來不及躲,墨鏡便被他摘下,而他看清她眼周附近竟有一道傷,由右眼角劃向鬢邊,雖然只是淺淺淡淡的一道,但仍令他心口瞬間縮緊。

  「這是怎麼回事?誰弄傷你的?」

  她慌忙後退,直覺抬起右手遮擋住傷疤。

  「到底是誰弄的」他提高聲調,近乎咆哮。「是鄭元祈嗎?」

  「不是的!」她急急搖頭。「你別誤會,沒有人弄傷我,是我自己……撞到的。」

  撞到?蕭牧理冷笑。以為他這麼多年的刑事律師是當假的嗎?那道傷怎麼看也不像是撞傷,而是諸如拆信刀或髮簪之類的尖銳物體劃傷的。

  他凝定她,一字一句由齒間磨落。「跟我說實話。」

  她垂斂眸,長長的眼睫猶如兩扇濃密的羽毛。

  「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他瞪視她,說不清胸臆漫開的是什麼樣的滋味。

  「到現在你還是不肯對我說真心話。」

  她聞言,纖細的身子晃了晃,容色蒼白,卻終究難以言語。

  「隨便你吧!」他忽然感到疲倦。「你為什麼受傷、受什麼傷,我管不著,也不想管。」

  聽出這話裡的決絕,於澄美頓時心驚膽顫,忍不住上前一步。「牧理……」

  他沒給她說完的機會,舉手打斷她。「說吧!你怎麼會突然想回到我身邊?別告訴找你恢復記憶了。」

  她一窒,半晌,苦笑地牽牽唇。「我是……想起來了。」

  「你說什麼?」他駭然。

  「我想起當年為什麼自己要離家出走了。」她幽幽低語。「我知道了元祈哥和周敦才的事,跟爸爸說了,他卻反而罵了我一頓。」

  「就這樣?」

  她這麼乖巧溫順的女兒,會因為跟爸爸吵架就鬧失蹤?

  「還有……一些其他的事。」

  他看出她困窘地不想多說,冷然一哂。還是一樣,她終究不願將內心深處的私密攤給他看。

  「關於我的事,你也想起來了嗎?」

  「只想起……一部分。」她憂傷地凝眉。「這段期間我循著當時離家出走的軌跡,把那幾年去過的地方都去了一遍,我去了匈牙利,也找到以前開的咖啡館,跟當時幾個熟客見了面,我很努力想找回所有的記億,可是……」

  「你還是不記得跟我在一起的事。」他諷刺地接口。

  「我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面,交往後一些零星的片段,但還有一部分想不起來。

  「不是一部分,是大部分吧。」

  這是在埋怨她?於澄美凝視面前的男人,很想從他英俊的臉龐看出一絲端倪,但他表情淡漠,墨眸謎樣深邃,她看不出他的思緒。

  「既然沒有完全想起關於我的事,為什麼還要回到這裡?」他整個就是律師質詢的口吻,很冷,很平靜。

  這樣的平靜令她心傷。

  她不說話,他便代替她回答。「因為你覺得回到你曾住過的這地方,就能找回完整的記億,對吧?就像你去匈牙利,去你以前開的咖啡館那樣。」

  「不是的……」她靜靜地落淚。為什麼他要用這種口氣說話?

  「是因為……我愛你。」

  他一震,墨幽的眼潭霎時起了波瀾。「你不記得我的事,卻記得自己愛我?」

  她閃躲著他犀利的眼神,困難地從乾澀的唇間逼出嗓音。

  「我……有感覺。」

  「你之前不是才說過你對我沒感覺嗎?」他冷笑。

  「不是的……」她苦澀地歎息。她這算不算是作繭自縛?「其實我在恢復記以前,就有感覺了,面對你的時候,我總是特別容易激動,很容易就……心慌意亂,現在想想,我其實就是因為在乎你才會那樣。」

  他默然不語,她揚眸偷覷他一眼,才又鼓起勇氣繼續。

  「還有,我也……不排斥你碰我,事實上,我很喜歡。」愈說愈小聲。

  憶起在汽車旅館那夜她借酒耍賴,她不自覺地感到害羞,可他仍是一語不發。是不相信她的話嗎?

  於澄美黯然咬唇,雙手不知不覺絞在一起,很想看清楚丈夫的表情,卻又不敢去看,怕看到的更令自己心碎。

  「對不起。」她喃喃。

  蕭牧理聽了,彷彿是震了震,她聽見他的呼吸漸漸地變得粗重,似是克制著什麼,許久,許久,才揚起瘖啞的嗓音。

  「不用對我說抱歉,我不是那種你可以呼之則來揮之即去的玩物。」他言語如刃。

  「你想留在這裡就留吧!客房給你睡,但別以為我們就可以做回夫妻了,我說過,我們的關係從那天你決定下車起,就玩完了。」

  語落,他不再多看她一眼,逕自大踏步回房。

  她目送他冷傲挺直的背影,不知自己哪來的勇氣竟還能揚嗓。「我燉了雞湯,你要喝嗎?」

  「沒興趣,你自己喝。」他頭也不回。

  可那是為他燉的啊!

  老爹說他瘦了,說他這一個月來喝酒傷身,很需要補一補。

  所以她才親自下廚為他燉的……

  想著,於澄美眼眶又紅了,鼻頭發酸,她覺得委屈,可又很清楚自己沒資格委屈。

  是她傷了他,是她自己任性斬斷了與他的情分,如今後悔了想修復,又豈是一朝一夕便能彌補?

  她伸手抹去眼淚,告訴自己必須堅強,只要她持續付出,她相信總有一天他會感受到自己的誠意。

  牧理愛她,他不會忍心一直拒絕她。

  她默默轉回廚房收拾殘局,接著洗了個澡,換了睡衣睡覺,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半夜也沒能合眼。

  她無奈地歎息,起身下床,想到廚房沖杯熱牛奶喝,經過客廳時,無意間瞥見一個人影獨自靠坐在角落。

  是……牧理?

  她放輕了呼吸,躡足走過去,他低著頭,手上拿著一罐喝空的啤酒,身影寂寥,顯得心事重重。

  她靠近他,他聽見細碎的跫音,驀地凜神,抬起頭來。

  幽暗的光影下,她看見一雙如野獸般璀亮異常的眼眸,融著瑩瑩水光。

  那是……眼淚?

  他在哭?

  於澄美愕然屏息,心房像有根羽毛在搔,酸酸的,麻麻的,又像有根細線在扯著,一下一下地抽疼,說不清是怎樣的溫柔憐愛。

  原來這男人也會哭,也有脆弱的時候。

  她滿懷不捨地在他面前蹲下來,他彷彿這才驚覺自己的失態,撇過頭不看她。

  是她的錯,不該傷了他……

  「對不起。」

  她酸楚地呢喃,眼眶也跟著紅了,雙手輕輕地捧回他的臉,粉唇柔柔地吻上他輕顫的眼皮。

  為什麼會忘了他呢?為什麼會到現在都還沒能想起兩人之間全部的回憶呢?都是她不好,她不敢想,若是她一直沒想起關於他的事,是不是就會這麼錯過這個深愛自己,自己也深深愛著的男人?

  不,不會的,就算想不起他,她也捨不下他的,他的一言一語、一舉一動,依然有能耐牽動自己的心……

  她更專注地吻他,吻他的眼,吻他的淚,吻他濕潤的臉頰,吻他涼涼的嘴唇,淚水的鹹味與他身上的男人味融合在一起,成了令她心醉神迷的味道。

  他像木頭人似的領受她的柔情,彷彿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她又回到他身邊,離自己如此之近,呼吸在她纏綿的細吻間變得粗重……忽地,他像受傷的野獸低咽一聲,伸手攬抱她後腰,將她緊緊揉進自己懷裡,峻唇飢渴地吮吻她口腔的甜蜜。

  她任由他粗魯地對待自己,敞開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孔,放軟了嬌軀,熱情地迎接他的佔有。

  他撩高她睡衣裙擺,將自己熱燙的分身狠狠埋進她潮濕溫暖的體內,一次又一次勇猛地律動。

  整個晚上,他翻來覆去地折騰彼此,她漸漸地承受不住,嗚咽地求饒,沈醉於又歡愉又痛苦的性愛。

  「牧理,我……愛你,愛你,蕭狐狸……我、愛你……」

  高潮來臨時,她什麼也不能想,什麼也不能做,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傾訴愛意。

  希望他能真正聽見。


  如果於澄美期待一場激情狂野的性愛便能彌補夫妻感情的裂痕,那事實證明,她是想太多了。

  她跟蕭牧理之間的關係並沒有改變,彼此心裡仍是打著結,或許兩人夜裡可以睡在同一張床上,而他能夠野蠻地要了她一次又一次,甚至摟著她睡覺,可隔天早上醒來,他依然是那個待人冷靜淡漠的蕭大律師。

  專屬於她的那只狡黠的、愛耍賴的、偶爾也會撒嬌的蕭狐狸,似乎只存在於她殘缺不全的記憶裡。

  這一切當然是她的錯。

  而她心知肚明,他在等著她將自己內心深處最陰暗的私密全數攤給他看的那天。

  可她……沒有勇氣。

  當年,她偶然撞見鄭元祈和周敦才同床的場面,得知自己向來戀慕的元祈哥竟是個雙性戀,精神已然遭受到巨大打擊,沒想到還有更令她震驚的事,當她旁敲側擊地向父親打探,這才知曉原來父親早就知道了。

  明明知道卻還將她許給鄭元祈,還希望於鄭兩家能結秦晉之好。

  生平第一次她失去了理智,氣得對父親大吼大叫,遭他重重打了幾個耳光。

  父親說,於家沒有這樣潑婦般沒教養的女兒,指責她令家門蒙羞。

  母親趕過來勸架,也被父親劈頭蓋臉罵了一頓,講到激動處還踢了一腳。

  那天,也是於澄美初次得知,父親會對母親家暴,只是他從來不打臉,會聰明地打在身上幾處別人看不見的地方,父親之所以很少待在家裡,不是因為他事業真有那麼忙碌,而是夫妻關係早已貌合神離,甚至他從多年前便在外頭金屋藏嬌養情婦。

  她幸福的人生、甜蜜的家庭,原來都是幻影,更可悲的是她自己編給自己看,所有人都知道醜陋的真相,只有她活在童話故事裡。

  母親哭著勸她想開點。

  「這世上沒有完美的事,沒有什麼完美的結婚對象,我們這種豪門世家的婚姻都是這樣的,你也不要怪你爸爸,鄭家家世真的不錯,你大伯父也有心栽培元祈,如果我們兩家能聯姻,那是最好的。」      

  可她不願認命,她已經傻傻地被所謂家門的榮光牽著鼻子走了二十多年了,接下來的人生她不想再當個提線木偶,她很想弄清楚,失去了家族提攜的自己是不是依然能夠活得燦爛?

  於是她離家出走了,斷絕了和家人的聯繫,去做自己以前不敢做的事,走自己沒想過會走的路。

  她孤身上路旅行,在遙遠的異鄉差點被登徒子佔了便宜,回台灣開咖啡館差點被前店東拐騙資金,陸陸續續吃了不少虧。

  但她仍是跌跌撞撞地走過來了,安然地活著,也將原本溫潤嫻雅的個性磨練出幾分爽朗銳氣。

  然後,她遇見了蕭牧理……

  思緒至此,於澄美眼神不禁迷離。

  即便她努力改變自己,變得開朗,變得潑辣,即便她能穿一襲紅洋裝放肆地在草地上跳舞,但骨子裡她還是那個拘謹膽怯的於澄美。

  她只是很會裝而已,尤其在她深愛的男人面前。

  她不愛喝啤酒,但知道他喜歡,便強迫自己也喜歡;吃不慣蕭老爹做的菜,為了表示自己能當個乖巧兒媳,硬是每餐吃兩碗飯。

  她偶爾也想做些奢華打扮,挽名牌包、戴珠寶首飾,但蕭牧理最厭惡那種矯揉造作的千金小姐,她告訴自己千萬不能流露一絲虛榮。

  到後來,什麼時候是假裝,什麼時候又是真正做自己,連她自己也弄不清了,界線變得模糊。

  如果……如果他知道他愛的那女人不是百分之百純正的於澄美,有一部分是假的,他還能愛得那般義無反顧嗎?

  她不敢去確認答案。

  她害怕……

  「我說澄美啊,你回家來也兩個多月了,你跟老大……你們之間現在是怎麼回事?」

  這天傍晚,蕭老爹領著二兒媳婦來拜訪於澄美,她剛將屋內徹徹底底清掃了一遍,傢俱一塵不染,地板光可監人。

  見公公和二弟妹來了,她連忙放下家務,親自煮了香醇濃郁的奶茶招待來客,還準備了手工餅乾,三人和樂融融地坐著聊天。

  「就是啊,大嫂,你每天這樣盡心盡力為這個家忙碌,體貼地照顧大哥生活上的起居,他到底有沒有感受到呢?」

  問話的是丁雨香,這個比於澄美小了幾歲的女孩是蕭二的新婚妻子,容貌甜俏可喜,又愛撒嬌,妯娌倆一見如故,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感情已好比親姐妹。

  於澄美聞言,斂眸啜了口香甜的奶茶,她能聽出雨香話裡那為她抱不平的淡淡意味。

  她暗暗歎息,她懂得這丫頭是關心自己,可夫妻之間的問題有時候很難為外人。

  她擱下茶杯,眉目彎彎,刻意以一種玩笑的口吻說道。「你啊,先搞定你自己跟你老公的事吧!」

  說到丁雨香和蕭牧野,這對新婚夫妻如今也正在鬧彆扭,之前丁雨香為了嫁給蕭牧野說了謊,蕭家老二脾氣也大,至今仍不肯原諒小妻子對自己的欺騙。

  比起她來,雨香那個謊言算得了什麼?

  於澄美自嘲地尋思。

  丁雨香卻不樂意她轉開話題,纏著她繼續追問。「大嫂,之前你跟我說你臉上的傷疤是故意留下來提醒自己的,我想這事一定跟大哥有關,現在疤痕已經很淡了,你要不乾脆去做個美容手術把它徹底消除乾淨?」

  這話聽起來,怎麼有點一語雙關的意思呢?

  於澄美心房一震,不覺伸手撫摸眼角那道淺淡的疤痕,這傷是她之前回想起記憶,跟父親攤牌時,意外被他拿在手上的拆信刀劃傷的,也因此,讓她第二次下定決心踏出於家。

  她留下這傷,究竟是要提醒自己什麼呢?是否想告誡自己,絕對、絕對不能再回到那個家……

  「這個疤痕確實應該去弄一弄。」蕭老爹相當贊同二媳婦的提議,可他更關心的是大兒子跟大兒媳婦的感情問題。

  「說起來你們兩個現在這樣,到底算不算和好呢?我看平常你們也是有說有笑的,到我這兒來吃飯,牧理還會給你挾菜,你也每頓都吃兩大碗,可是總覺得……總覺得有哪裡跟以前不一樣了。」

  是不一樣了。於澄美沉默無言。

  「我說你心裡,還有老大心裡,是不是還留著什麼疙瘩啊?」蕭老爹歎息。

  「你們年輕人啊,性子也別太擰了,該說出來的事就要說出來,藏在心裡對方怎麼會明白?又不是肚子裡的回蟲!對了,老大有跟你說過他親生媽媽的事嗎?」

  「什麼?」於澄美愣了愣,望著蕭老爹凝重的表情,胸口一緊。

  「他只跟我說他媽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老爹跟他媽是舊情人,所以才收養了他。」

  「唉,我就知道他沒有全部告訴你。」蕭老爹無可奈何地拿小指搔搔眉尾。

  「他要我別插手管你們的事,他媽的事是他心裡的禁忌,我也不好隨便跟你說,你找個機會自己問他吧!」

  感覺很沉重。

  於澄美郁然鎖眉,沒想到丈夫也有秘密瞞著自己。

  蕭老爹觀察她的表情,正打算多勸幾句,一串手機鈴音響起。

  「大嫂。」丁雨香輕輕推了推她。「好像是你的手機。」

  「喔。」於澄美回過神,歉意一笑。「抱歉,我接個電話。」

  她取出手機,看了看來電顯示,是個陌生的號碼。

  「請問是於澄美小姐嗎?」對方的聲音也很陌生。

  「是,請問哪位?」

  「這裡是餐廳,你的母親剛剛在我們店裡昏倒了!」

  「什麼?!」她駭然大驚。

作者: siobhant1010    時間: 2014-4-30 11:25 PM

  第十章

  她不在家。

  回到家後,蕭牧理發現屋裡空蕩蕩的,一片幽寂,不覺有些恍惚。

  自從妻子再度回到他身邊後,他習慣了每天下班回家,屋裡都會有一盞溫暖的燈光迎接自己,屋內收拾得整潔明亮,空氣中飄著一股勾惹人心弦的飯菜香。

  每天晚上,不管他多早多晚回家,她一定先在家裡等著他。

  他知道,這是她表達歉意的方式,藉著更細心貼心地打理他的日常起居,告訴他,她愛他,只要他願意,他們還是可以像以前那樣做一對彼此熱情相愛的甜蜜夫妻。

  她在向他求和,不是以蒼白的言語,而是做出實際行動。

  原諒我吧!

  他經常能夠由她柔情的眼神,她偶爾藏著點酸楚的笑容,在她和他相交時,那滿是眷戀的擁抱與親吻感受到她發出的訊號。

  他並非沒有接收到,事實上他的心總是因此糾結,可他憑什麼去原諒?他們的關係會走到今天這地步,不只是她的錯,他也有錯。

  她有秘密瞞著他,他一樣有。

  她曾經質問過他,如果真正關心她,為何從不追問她的過去呢?

  或許,他真的做錯了,或許她潛意識裡真的有所不滿,才會在車禍後偏偏忘了他!

  思及此,蕭牧理自嘲地苦笑,驀地仰倒在沙發上,一動也不想動。

  澄美不在,他感覺自己的心魂似乎一時也無所依歸,胸口空空落落的,缺了什麼。

  那樣的缺,令他無所適從。

  她究竟上哪兒去了呢?他可以打電話追問她行蹤的,但不知怎地,他覺得自己好像失去了那樣的資格。

  他在沙發上出神地躺著,過了好片刻,他才懶洋洋地起身,走回臥房。

  臥房裡同樣是一片幽暗,他隨手切亮一座立燈,暈黃的光華頓時烘暖了整間房。

  但他感受不到一絲暖意,只覺得全身發涼,正茫然時,他忽地瞥見牆邊的裝飾架上不知何時擺了一顆水晶雪花球。

  雪花紛飛的世界裡,一個穿著鮮艷連帽紅外套的少女甜甜地笑著,懷裡抱著只白茸茸的長毛狗……不對,那不是狗,是狐狸!

  蕭牧理目光一凜,心跳乍然亂了幾拍,他小心翼翼地拿下雪花球,捧在掌心裡仔細端詳。

  甜美的紅衣女孩和狡黠的白狐狸,這是……她和他?

  她什麼時候買了這玩意兒?

  蕭牧理好奇地把玩雪花球,翻過來看底座,發現左上角還浮雕著設計師的簽名,看來這是個手工製作的作品,他用拇指撫過那簽名,驀地感覺到不對勁,似乎有個卡榫可扳開,他看準了縫隙一挑,果然彈開一個小蓋子,露出一個密閉收藏格。

  小巧的格子裡捲著一張紙,抽出來展開,是一張壓花信箋,信箋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端正清秀的字跡。

  是澄美寫的信!

  認出妻子的字跡,蕭牧理瞳孔驟縮,迫不及待地開始讀信——

  我最最親愛的老公,這世界上最狡猾、最壞心眼、最最可惡的狐裡老公!

  你一定是狐狸精轉世的,不然怎能輕易把我迷得神魂顛倒?我從不相信一見鍾情,可看到你的第一眼我才恍然大悟,原來不是沒有一見鍾情這回事,而是之前我從未遇到命定的那個人。

  親愛的,我愛你。

  雖然我的心裡藏著秘密不告訴你,因為我擔心你知道後會對我失望,我不完全是你看到的這個女人,你愛的我可能不是真正的我。

  我怕,所以不敢告訴你,可總有一天我必須面對現實,我懂的。

  我決定就是今天,在我們結婚一週年紀念日。

  期盼你聽了之後,依然愛我如昔。

  親愛的,你是我的命運。

  我把自己交給命運,交給你。

  分分秒秒,時時刻刻,歲歲年年……

  「You real ways my dest in……」

  「You real ways my dest in……」

  讀罷了信,蕭牧理反反覆覆地念著最後一句,念著念著,嗓音變了調,眼眸隱約灼痛。

  她說,他永遠是她的命運。

  她在出車禍以前,在他們結婚一週年紀念日當天,寫了這封告白信給他。她愛他,她愛他!她是愛他的,無庸置疑……

  她去哪兒了?

  蕭牧理猛然醒神,胸口驀地漫開某種強烈的渴望,迫切地想見到於澄美,想將自己最愛的她緊緊擁進懷裡。

  他連忙從西裝口袋裡掏出手機,拿起來一看,才驚覺手機竟沒電了,他急急換電池,重新開機。

  剛開好機,手機鈴聲便響起,他忙接起電話。

  「牧理,你搞什麼?老爸我打好幾通電話給你了!」蕭老爹氣急敗壞地吼。蕭牧理頓生不祥預感。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澄美傍晚接到電話,說她媽暈倒送醫院急救了!」

  「什麼?!」

  「你快趕過去看看!老爸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會不會是於家人想用苦肉計逼澄美回去?你可不要讓好不容易找回來的老婆又被搶走啊!你啊,就是太不懂得珍惜了,大兒媳婦對你那麼好,你偏偏拿什麼喬……」

  接下來蕭老爹又嘮叨了些什麼,蕭牧理已經聽不見了,他一心一意只記掛著老爸的警告,難道於家人真的又要再一次從他身邊搶走澄美?

  不行!他絕不允許!

  他不能失去她,也承受不起再度失去她的痛苦,他會崩潰的……

  「我馬上去找她!」

                 

  「美美,你聽媽的話,離開那男人,回家好嗎?」

  於澄美沒想到母親在醫院昏迷醒來,開門見山便是這樣一句話。

  她不想深入討論這話題,替母親拉了拉被子,溫言勸道。

  「媽,你現在身體還虛弱,醫生說你是這陣子太過勞累了才會暈倒,要多休息才好。」

  「我知道自己身體的狀況,沒什麼,就是老毛病了。」於夫人掙扎地坐起身。

  「媽剛才問你的事,你不肯答應嗎?」

  「媽!」於澄美無奈地歎息,看著母親睜著一雙疲憊的眼,那麼蒼涼又帶點徬徨的眼神,令她心疼。

  媽老了,才過了這幾年,她眼角多了好些魚尾紋,原本她最引以為傲的一頭烏亮秀髮,也夾雜了幾點星霜。

  是心力交瘁了嗎?為這個家,為了父親,還是為了自己這個不孝的女兒?

  於澄美想著,不禁心酸輕輕握住母親的手。「對不起,媽,是我不好,這些年讓你擔心了。」

  於夫人搖搖頭,只是憂傷地盯著她眼周那道仍未完全淡去的疤痕,抬手猶豫著想撫摸,終究還是頹然放下。

  「你是不是還記恨你爸打你的事?他脾氣就是那樣,其實他心裡是關心你的。」

  也許吧!可這樣盛怒之下的暴力依舊令人心寒。

  於澄美默然不語。

  看她的表情,於夫人也知道這女兒想些什麼,幽幽歎了口氣。「其實只要你肯回家,你爸會原諒你的,你不想嫁給元祈,沒關係,我們再幫你找個更好的男人,一定會找個真心疼愛你的……」

  「牧理就是我想嫁的男人。」於澄芙打斷母親,語氣堅決。「他真心疼我,我們彼此相愛。」

  「可你爸不滿意他……」

  「我不管爸怎麼想,這是我的人生,我要自己作選擇。」

  「美美……」

  「媽,你不用再說了,我不會回於家的,我不想活在一個謊言建構的世界,我想過自己真正想過的生活。」

  「你真正想要的生活,難道就是嫁給一個平凡的男人,在家做個平凡主婦嗎?」於夫人問得犀利。

  這問題,若是數個月前問於澄美,她或許還不能肯定答案,但現在的她很清楚。

  「媽,其實我是個沒有夢想的女人。以前我想過幫爸爸打理公司業務,想過自己要成為一個政治家的妻子,但那其實都不是我本人的夢想,是我知道爸爸希望我這麼做,這個家需要我這麼做。」

  「那你真正想做的事是什麼?」

  是什麼呢?於澄美苦笑。「媽,如果我告訴你,我沒什麼特別想做的事,沒什麼非要完成的夢想,你會覺得奇怪嗎?」

  於夫人聞言,啞然。

  「那年我離家出走的時候,真的很茫然,我不曉得自己該何去何從,好像我於澄美這個人離開了於家,離開了爸爸為我設定的人生軌道,我整個就失去方向了,迷路了,很慌,很難過。我花了很多時間四處走走看看,做了很多我以前沒想過自己會做的事,我想找出我於澄美活在這世界上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結果,你找到了嗎?」

  於澄美悵然搖頭。

  於夫人蹙眉。「那你……」

  「可是我找到了牧理。」於澄美輕輕揚嗓,迷離的眼陣霎時如撥雲見日,變得澄透晴朗。

  「我找到了自己愛的男人,而他也愛我,跟他在一起,我才瞭解什麼是傾心相愛,原來愛情是那麼纏綿、那麼甜蜜又哀傷的。我對元祈哥的感情根本算不上是愛,更像是一種習慣,因為從小我就知道家裡人希望我跟他在一起,所以才把他當成自己命定的丈夫,但當我遇到牧理時,我就清楚地明白自己錯了,牧理才是我想共度一生的男人。」

  夫人調恨地凝視女兒,試箸從女兒眼裡找出一絲勉強,但她看到的只有坦然與堅定,「你就……那麼愛他?」

  「對,我愛他。」於澄美坦誠,語氣噙著些微苦澀。「遇見他後,我才領悟我真的沒什麼偉大的夢想,我想要的不過是跟自己愛的人一起生活,不論悲傷快樂都在一起,如此而已!就因為太愛他了,我對自己有些沒信心,我很怕他如果知道我是有心揣摩他喜歡什麼樣的女人,還刻意把自己變成那樣,他會生氣,會覺得自己上當受騙了。」

  「這是什麼意思?」於夫人不懂。

  於澄美沒解釋,只是傷感地斂眸,許久,許久,方才啞聲揚嗓。「總之我不會回於家的,我知道爸爸不會接受牧理,可我已經選定了他,這輩子我都離不開他了。」

  「美美!」於夫人聽了,又是擔憂又是焦急。

  「不是媽非要潑你冷水,可你怎麼能保證那男人一輩子都會對你好呢?萬一他欺負你,你有娘家人庇護,我們絕不會眼睜睜地看你受苦……」

  「他不會的。」於澄美淡淡一笑。「我相信他。」

  「可你再怎麼樣也不能跟自己的家人斷絕關係啊!」

  「我不回去,不能回去……」

  「你必須回去。」一道清朗的嗓音突如其來地落下。

  母女倆同時一怔,望向聲音來處,病房門口不知何時站了一個男人,如玉樹臨風,身姿堅毅而瀟灑。

  是蕭牧理。

  於澄美惶然起身。「你怎麼來了?」

  「我爸跟我說你來了醫院。」蕭牧理簡單地解釋,轉頭望向於夫人,禮貌地問候。

  「聽說您暈倒了,現在身體感覺怎麼樣了?」

  「我沒什麼,只是一些老毛病。」於夫人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半晌,她問題。

  「你剛剛的意思是勸澄美回家?」

  「是。」他點頭。

  「你……」於澄美容色刷白,眼神閃爍不定。「你的意思是要……要找我嗎?」

  他不想要她了?他受不了這段婚姻了?他終究還是無法原諒自己……

  於澄美腦海紛紛,心亂如麻,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整個人都慌了,這感覺比當年她離家出走時更加徬徨無依。

  「你不可以……不要這樣……」她想哭了,淚水威脅著出閘氾濫,可她怎能在母親面前哭呢?她才對母親保證過自己不會受他欺負的。

  「牧理……」

  微帶哽咽的呼喚瞬間絞擰了蕭牧理的心,看妻子明陣瑩瑩,淚光盈於眼睫,想也知道她誤會了。

  「傻瓜!」他不顧一切地展臂將她攬入懷裡,也不管丈母娘在一邊看,大手憐惜地撫摸她秀髮。

  「你當然還是要跟我在一起,我只是不希望你從此斷絕跟家人的聯繫,以後只要你想回娘家,我都會陪你去。」

  「你……」於澄美愕然揚眸望他,墨密的羽睫顫著,水濛濛的眼神帶著點可憐兮兮的味道,教他心生憐愛。

  他對她微微一笑,柔聲低語。「你是我蕭牧理的妻子,是蕭家的媳婦,同時也是於家的女兒,你用不著在這中間作選擇,蕭家和於家都是你的家。」

  蕭家和於家都是她的家!
  於澄美心旌動搖,傻傻地望著眼前這個滿是柔情密意的男人,她從沒想過這個可能性,總是想著自己只能擇其一。

  「還有,不管你在我面前有幾分是真的,幾分是為了配合我裝的,我都愛你。」他對她微笑。

  「愛情是沒有理由的,愛就是愛了。」

  愛就愛了,愛情沒有理由。

  她怔忡地聽著,是她的錯覺嗎?她在這話裡聽到無限的寵愛與縱容,他,是真的很愛很愛她吧!

  彷彿要證明她的猜想,他又俯首在她耳畔低語。「澄美,我愛你的全部,你是我的命運。」

  你是我的命運。

  這是她所聽過最動人的情話,他們,是彼此的命運。

  淚珠悄然滾落,她還是哭了,閃爍著幸福的淚顏格外明媚璀璨,如初晨第一道陽光。

  蕭牧理親了親她臉頰,跟著轉向一臉呆然的於夫人。

  「我知道伯父不喜歡我,伯母您對我也有些意見,可我會努力的,總有一天我會讓於家認可我,接受我這個女婿。我會珍惜您的女兒,盡我所能地疼愛她,給她幸福,請您放心。」

  這番認真且誠懇的諾言打動了於夫人,雖然對男人的情愛仍然沒有多少信心,但如果女兒能遇上真心相愛的男人,那她這輩子肯定比自己幸福。

  她想著,不覺含淚。「我們美美,就交給你照顧了。」

  這是一個母親最誠心的托付。

  蕭牧理感受到了,慎重地點頭,於澄美淚流滿面,如梨花帶雨,她坐上床沿,伸手攬抱母親,第一次在母親面前哭得像個小女孩。

  離開醫院後,蕭牧理拉著於澄美到附近的超市,兩人買了烤雞,買了滷味,買了現切的水果……林林總總一堆東西,接著開車來到河濱公園野餐。

  於澄美記得幾個月前,蕭牧理便是將失憶的她拐來這裡喝啤酒,一口一口將她灌醉了。

  可今夜,他卻沒買啤酒,而是買了伏特加和冰冰的柳橙汁,混在一起調成雞尾酒。

  「為什麼不喝啤酒?」她問。

  「你不愛喝,不是嗎?」他微笑如春風,眼神溫柔似水。

  她心韻漏了一拍。他知道?

  「上次你不是嚷嚷著不喜歡喝啤酒?所以我們試試看來喝這個,這叫『螺絲起子』,我聽說很多女人都愛喝。」

  他在隨身杯裡調好了酒,將杯子遞給她。「喝喝看。」

  她依言啜了一口,微甜微澀的滋味入喉,她忍不住滿足地歎息。「好喝耶!」

  「喜歡就好。」他也為自己調了一杯,卻是減少了柳橙汁的比例,讓酒精味道更明顯。

  兩人邊喝酒,邊吃東西,在酒精催化以及他刻意的引導之下,她漸漸地敞開心房。

  月華如霜,他藉著朦朧的光影深深地凝視她,忽地抬手用拇指輕輕撫過她眼周。

  「這個傷,不是你自己撞到的吧?」

  她一凜,知道該是說實話的時候了,方纔他在醫院的告白,給了她勇氣。

  「……是我爸劃傷我的。」她小小聲地招認。「那天我跟他大吵一架,他很生氣,一時激動,不小心用拆信刀弄到我。」

  「原來是他。」蕭牧理皺眉。

  於澄美偷覷一眼他凝重的表情,深吸口氣。「我都告訴你吧!其實我爸一直有輕微的暴力傾向,我也是五年前才知道。」

  她幽幽地坦誠當年之所以決意離家出走的真相,不只是因為意外得知鄭元祈是個雙性戀,真正令她大受打擊的,是父親隱藏得極深的真面目。

  「那時候我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這麼多年來一直生活在謊言裡……」

  她說著說著,眼眶微微地紅了,胸臆橫梗著酸楚。

  他理解她的震撼與掙扎。

  「所以你開始討厭以前的自己,故意勉強自己變成一個截然不同的人?過跟以前完全不一樣的生活?」

  「嗯,有點這樣的意思。」她黯然斂眸。「我想試試看自己的人生是否有另一種可能。」

  他點點頭,若有所思。「難怪你說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穿著紅衣服在草地上跳舞,不像是你會做的事。」

  「我雖然愛跳舞,卻不是那麼張揚的一個人,那天是我一時興之所至,偏偏被你看到了。」

    她頓了頓,神情悵惘。「我看得出來,你為那樣的我而心動。」

  「所以你才會對你媽說,你是特意揣摩我喜歡什麼樣的女人,故意把自己裝成那樣的。」

  「你都聽見啦?」她赧然。

  他看著她漸次渲染霞色的容顏,心弦悸動,又愛又憐,忍不住傾近她琢了啄她粉頰。

  她的臉更紅了。

  「我也有話跟你說。」他從背後將她攬進懷裡,讓她軟綿綿的身子偎著自己。

  「我親生媽媽的事,我以前一直瞞著沒對你說,其實她曾經被家人賣去當雛妓。」

  「什麼?!」她驚駭地凍住。

  他在她發上輕輕吻了吻,沙啞地傾訴埋藏在自己內心最深處的秘密。

  她動容地聽著,為他的母親悲傷,更為他心疼。「難怪你從來不逼問我從前的事。」

  「我不是不關心你,是不願你傷心。」他在她耳畔低語。

  她回過頭,含淚吻他。「對不起,我不該說那些刺傷你的話。」

  他是為她好,她卻不明所以地責備他。

  他回應她的吻,起初是溫柔纏綿的,細細地啄吮品嚐,漸漸地,兩人身上都熱了,體內血流躁動,叫囂著慾望。

  「我們走吧。」他輕咬她耳垂。

  她顫慄,感覺又麻又癢。「去哪兒?」

  他沒回答,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殘羹剩餚,然後牽起她的手就走。

  他們又來到同一間汽車旅館報到,竟巧合地又入住同一間房。

  進房後,他迫不及待地將她擁進懷裡,曖昧地對她笑。「還記得這兒嗎?」

  怎麼不記得?那夜他就是哄她喝醉了酒來到這兒……

  她嬌嗔地橫他一眼。「你這只色狐狸,又想做什麼?」

  「你說呢?」

  她沒回答,傲嬌地捶他肩膀一記。

  這一捶反而更燒起他慾火,不由分說地將她壓倒在床。

  「喂!你這人……」她格格嬌笑。

  笑聲勾得他心癢癢,俯首便堵住她的唇,舌尖靈巧地捲繞,汲取那醉人的甜蜜。

  他一面吻著,大手一面不客氣地解她羅衫。

  她嚇一跳,用力捶他。「喂!你急什麼啊?至少先洗個澡……」

  「不洗了。」提起洗澡,他就想起上回的惡夢。

  「這次可不許你再躲我了,知不知道上次我被你撩得多難受?整個晚上都睡不著。」

  是那樣嗎?憶起那夜自己在半醉半醒間對他的捉弄,於澄美都覺得自己有些過分。

  她臉紅心跳,感覺到他腿間的武器灼燙地頂著自己,一時意亂情迷,就那樣衝口而出。

  「那次我是故意的。」

  「故意的?」他訝異,抬頭望她。

  「嗯。」她斂眸不敢看他,神情越發羞澀。

  「那天晚上,我沒醉到真那麼迷糊,我知道你用嘴餵我喝酒,我也很喜歡那種感覺,我就想……就想你多碰碰我,沒想到你居然能忍得住……」

  他愕然。這麼說他那晚是白當君子了?

  「我忍住不碰你,你該不會很失望?」

  「你很討厭耶!」她用一句埋怨的嬌嗔給了他答案。

  他朗聲笑了,雖說因她的調皮苦了那一夜,可如今嬌羞難抑的她,可愛得令他心動。

  他狠狠地吻她的唇,恨不能將懷裡這溫軟的可人兒揉進自己骨血裡。

  「你這女人!我都快要瘋了……」為她瘋狂。

  他一面呢喃,一面細細密密地吻遍她身上每一寸,白嫩的肌膚遭他啃咬蹂躪,印出一朵朵性感艷美的紅花。

  「牧理,牧理……」

  她在他身下動情地呻吟,他呼吸變得粗重,男性分身頓時脹硬得發痛。

  「你這小妖精!」他喘息地低喃。

  「你才狐狸精呢!」她不依地反駁,香唇咬他耳垂。「你是我的命運,這種肉麻話你都說得出來……」

  馨香的蘭息呼在他耳旁,逼得他更加發狂,大手罩住她胸前的粉團,用力搓揉。

  「傻瓜!這句話不是我說的,是你說的。」

  「我說的?」她訝然。

  他望著她迷惘的容顏,嘴角勾起邪肆一笑,星眸卻更加朦朧。

  「你忘了啊!忘了也沒關係,以後我會將那些你沒想起來的點點滴滴都告訴你……」

  語落,他不給她任何心理準備,沈下身來就是一記直入到底的衝刺。

  她痛得驚呼一聲,卻又渾身酥麻,那最敏感脆弱的女性深處不由自主地緊緊絞住他。

  「你好緊……」他稍稍停住,感受那洶湧的快感,一面將她上半身抱起,含住她胸前蓓蕾,肆意吸吮。

  「很想要我,對吧?」

  她又羞又惱,好想打他,卻只能強忍地咬牙。「你這只……可惡的壞狐狸……」

  星陣閃過異樣的光芒。「這就叫壞?還有更壞的呢!」

  他開始狂野的律動,一次又一次,將她送上高潮的頂峰,她在極致的歡愉中嗚咽求饒。

  「不行了……我、快死了,不要了……」

  「傻瓜,不會死的……」他低唇吻去她情迷的眼淚,卻是近乎野蠻地繼續衝鋒陷陣。

  長夜漫漫,接下來他還有的是時間,用最熱烈、最激情的身體語言教會她,什麼叫做真正的壞……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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