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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殿円 -【卡莉.一】金塔之國、鴨子、小千金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1-16 11:48 PM 編輯【內容簡介】
──瀰漫著維多利亞王朝時代風采的英國領地.印度。當時才14歲的我,離開了祖國英國,來到素有「鑲嵌在國王皇冠上的最大寶石」美譽的東洋之地,邂逅了一位少女。瑪瑙般的眼眸充滿神秘的氣息,她的名字叫做卡莉。和她在遙遠的異國相會這件事情本身,就是我的命運──!描寫在動盪的時代裡,一段夾在英國與印度之間搖擺的命運戀情,高殿 円的維多利亞式愛情故事,即將揭開序幕!
【作者簡介】
高殿 円 Madoka Takadono
4月1日生,愚人節出生居住於關西。號稱關西第一總管兼眼鏡愛好者……這是她的假面目。近年來在各方面都擁有很活躍的表現,是眾所矚目的作家。代表作包括《遠征王》系列、《銃姬》、《Comingout!》、《神曲奏界 永恆之白》、等。於繁忙的工作中,過著在某網路遊戲裡狂殺羊咩咩和蚯蚓的日子。
原日文書名: カーリー ~黃金の尖塔の國とあひると小公女~ 原所屬文庫:Fami文庫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至今仍經常縈繞在夢境裡的……是陪伴我度過青春歲月的地方。
素有「鑲在英國王冠上的最大寶石」美譽的東洋之地,印度——
在這座被稱為小小王國,位於英國保護區的女子學校裡。
我們深愛這裡所有的一切事物:老舊到走在上面便會發出聲響的地板、磨損不堪的樓梯、因不斷碰觸而逐漸磨損的鐵扶手。
彷彿祖國美麗草皮般翠綠的深色制服、還有熄燈後偷偷聚集在一起舉辦的深夜茶會,餅乾罐裡藏著女孩們的秘密卡片——
以及彼此的約定
「卡莉,我最喜歡你了。我們要永遠永遠,都要在一起喔……」
擁有美麗瑪瑙般眼眸,我的好朋友卡莉格特。艾裡森。
和她在遙遠異國相會——
是我命中注定的事。
【第一話~金塔之國、鴨子、小公主~】
——我做了一個好令人懷念的夢。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啊?大概是我八歲或九歲的時候吧!當時我穿著由薩維爾街(註:Savile Row,一條代表著英倫西裝最高水準的街道)西服店剛定做好的衣服,和父親以及繼母——雖然當時還沒成為我的母親——海倫,還有繼弟菲比安,一起來到了位於倫敦的愛帕特音樂廳(註:Royal Hall,位於倫敦的著名音樂廳)。
應該很快就會成為我的繼弟、小我一歲的菲比安,突然說道:
「喂,夏綠蒂,你的母親拋棄你了!」
我嚇一跳,全身僵住。
「聽說你那『放蕩』的母親拋棄了你和叔叔,跑去找其他的印度男人了。所以,你是『放蕩』母親的女兒囉。」
如果是現在,不管他對我說出多難聽的話,我都不會受到影響。但是那時候的我,不僅膽怯,還是個超級愛哭鬼,所以絲毫沒有毅然反擊的勇氣,去面對那個爸爸威廉突然宣佈之下,即將成為我家人的少年。
「嗚……」
我立刻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菲比安太過分了!
老是找我的麻煩,令我感到非常困擾。
——的確,我沒有媽媽。
我的媽媽蜜莉森森,在生下我之後沒多久就不在了。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裡,甚至不知道她是生還是死。爸爸那些愛道人長短的親戚,全都異口同聲地說媽媽有了別的男人,甚至跟著那個男人跑了(還說那男的是個身份低下的男人,或是外國人什麼的。)
但是,我知道。
我的爸爸威廉,在媽媽離開以前,就一直跟海倫來往。
(不對,媽媽的妹妹露西阿姨在更早之前,就曾經說過爸爸有很多的女朋友。)
換句話說,我爸爸是個超級花花公子,放蕩的不只是媽媽而已。我那莫名其妙——一被男人碰觸,就會拚命打噴嚏的毛病,一定也是因為爸爸的緣故,害我這麼討厭男人。
沒想到!
「你的母親,因為太過放蕩而拋棄你了!」
竟然說出這種話,實在令人無法原諒!
而且,他找麻煩的舉動還不只如此。不知他從何得知我這個一被男人碰觸,噴嚏就會打個不停的毛病,只見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臂——
「阿嚏!」
我立刻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
接著,正如所料。
「哈、哈、哈啾!」
我完全無法顧慮周圍有多少人,放肆地打起噴嚏。
「哈啾、哈啾、哈啾!」
我不知從何時開始,罹患了這種一接觸到男人,噴嚏就會打個不停的怪毛病。
更困擾的是,不管對象是誰——即使是小孩、或是教會的牧師只要一被觸碰到,就會狂打好一陣子噴嚏。
「啊哈、哈哈哈哈!果然開始打噴嚏了!啊哈哈哈哈!」
看到我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菲比安哈哈大笑了起來。
周圍的人紛紛用怪異的眼光看著狂打噴嚏的我,一副在問發生什麼事情一般。
因為太過羞恥和難堪,我一心只想著乾脆消失算了。
「菲比安大笨蛋!」
我丟下這句話,便朝著因塞滿觀劇民眾的馬車,而呈現一片混亂的入口反方向跑了出去。
(笨蛋笨蛋!菲比安大笨蛋!我最討厭你了!)
「哈啾、哈啾、哈啾!」
不知道跑了多久,因為噴嚏、眼淚和鼻水的關係,當時的我幾乎看不到眼前的景物。
回過神後,才發現自己跑到一個陌生的地方。
「這裡是……」
我東張西望環顧四周,仍然是一片從來沒看到過的景象。
我突然不安了起來。
(我、我迷路了!怎麼辦……)
我也忘了不知不覺中停止的噴嚏,又開始想哭了。
「不可以哭喔!蜂蜜色的愛哭鬼。」
頭上突然傳來一道不可思議的聲音。
我不由得忘記哭泣,眼睛骨碌碌地看著四周。
沒有半個人。
但是,聲音卻又傳過來了。
「不管什麼時候,都要張開眼睛才對。」
我抬頭看向天空,接著……
「啊!」
由於太過驚訝,我不禁張大嘴巴叫出聲音。
對我說話的,是一個大約和我同年紀的少年,而他竟然坐在維多利亞女王的膝蓋上。
「太好了,你終於不哭了。」
他輕盈地從雕像上跳了下來,一轉眼便翻過柵欄,來到我的身邊。
(這個人,是外國人耶……)
我就像是從櫥窗外面,看著新奇的玩具看到入迷的小孩一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臉看。
當時,我所居住的英國,在世界上擁有許多殖民地,因此在倫敦這個大城市看到印度人或是阿拉伯人,還真是一點也不稀奇。在倫敦數一數二熱鬧的戚普賽街(註:Cheapside,倫敦市中心商業金融區的街道名稱)上,經常有琥珀色臉蛋的小孩,拿著紳士們的行李忙碌地穿梭著。
但是,現在在我眼前的這個男孩,卻和我所知道的那些外國人有點不一樣。
(這個人的眼睛……就是媽媽珠寶盒裡,那個墨黑色的寶石一樣……)
露西阿姨曾經說過,那是一種叫做瑪瑙的石頭,只有在遙遠的異國才能得到。
(好漂亮的顏色。)
我大概是一副眼睛和嘴巴張得開開的蠢樣吧,只見他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用拳頭掩住嘴巴不停地笑著。
「好大的眼睛!」
我呆愣在原地。
「就像東方國家裡綠茶的顏色一樣。」
當我一時之間不明白他剛才說了些什麼,正感到驚慌失措時,他突然說道:
「喂,你迷路了對吧?你原本是要和家人去艾伯特音樂廳看歌劇的……對不對?」
我順勢點點頭。
「那麼,跟我來,我帶你去!」
他說罷,就硬是想要牽起我的手。
(啊,不可以!會打噴嚏!)
「不行!」
我放聲大叫,想要制止他的手。但是沒想到,我小小的手早就被他緊緊握住了。
(討厭,又要打噴嚏了!)
我甩開他的手,急忙用雙手遮住嘴巴。
討厭,我不想在這個時候打噴嚏。難道有人這麼親切地想要幫自己帶路,如果這個時候噴嚏打個不停的話,他一定會無奈地丟下我不管的!
「…………咦?」
但是,令我心驚膽戰的噴嚏聲,卻始終沒有出現。
少年一臉擔心地看著我的臉。
「怎麼了?沒事吧?」
我戰戰兢兢地試著把手移開嘴巴。
沒事,沒有打噴嚏。
「騙人,我第一次遇到這種事!」
面對一臉訝異的少年,我將自己一碰觸男生——即使是自己的親人也一樣——噴嚏就會打個不停的事情說給他聽。
他剛開始還有點不可思議地聽我說著,不久後便瞇起了她那大大的眼睛,自豪地說:
「這麼說來,我一定是特別打造的囉!」
「特別打造?」
「沒錯。我對你來說是特別的,因為啊……」
只要我不會害你打噴嚏。
他如是低語道。
「這樣一來,就只有我可以一直待在你身邊了呢!」
他極其自然地說出來爸爸常對女人訴說的甜蜜話語,但卻不如爸爸那般裝模作樣。
我突然覺得好不可思議。
我在沒多久之前根本無法想像,這個從豐滿的維多利亞女王像上跳下來的男孩,竟然會成為自己的某個唯一。
「請問,你是印度人嗎?」
「只要一半是。」
(印度……)
我試著回想那個只有在書本上讀到過的國家。
媽媽一直很憧憬的「鑲在英國皇冠上的寶石」……還有因喜歡而戴著的黑色寶石——瑪瑙。
媽媽透過寶石盒裡的瑪瑙看著誰呢?是不是想著一個就像這樣……就像現在站在我眼前的男孩一樣,擁有黑色眼眸的人呢?
男孩帶著我走到了艾伯特音樂廳前,說道:
「我明天就要離開倫敦了。」
他說罷,又再一次牽起了我的手。
「不過,我總覺得一定會再度遇見你。我的預感很靈的喔!」
「在哪裡?」
「在印度。」
突然間,從東方吹起了一陣風。
彷彿受到呼喚似的,他朝著風吹來的方向望去。
我倒抽一口氣,他明明就在自己身邊,但那時候卻突然有著只有他漂浮在風中的感覺。
彷彿東風之神般站在那裡。
(啊……)
我突然感到不安,如果他是東風之神的話,那麼他很快又會離開了。他之所以會在維多利亞女王的膝蓋上,肯定只是像候鳥一樣,暫時停下來休息罷了。不一會兒又會隨著風,飛到很遠的地方去吧?
「不、不要走!」
我在不知不覺間喊叫出聲,只見他驚訝地回過頭,接著又突然——就像初次見面時那樣,露出了成熟的表情微笑著。
「放心,我們會再見面的。」
然後,他用雙手包住了我的手。
「因為,我是為你特別打造的啊,夏綠蒂。」
「咦……」
他突然叫出我的名字,害我嚇了一跳。話說回來,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呢,而我也不記得有介紹過自己的名字啊……
「哎,你叫做什麼名字?告訴我你的名字。」
我急忙問道。如果不這麼做,他好像會立刻消失不見似的,讓我覺得好不安。
他原本面對風吹過來方向的眼睛,突然轉了過來。
「阿姆利須。」
他在風中說道。
——那雙眼睛,確實和美麗的瑪瑙擁有相同的色澤。
※※※※※※※
「該起床了,夏綠蒂!」
「唔呀!」
繼母海倫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從船屋的躺椅上跳了起來。
(啊,口水……)
醒來後立刻發現嘴角一片濕。不行不行,我竟然在不知不覺中睡到流口水了!
我摸了一下嘴角,仔細一看,應該是在解開靴子上的鞋帶之後,順勢倒在躺椅上睡著的關係,讓我的襯裙掀了起來,連裙子底下的腿都露出來了。
(幸好沒被海倫看到)
我輕輕撫過胸口。如果被她看到的話,她肯定會凶巴巴地罵:「淑女還那麼粗魯!」接著狠狠訓斥我一頓。
話說回來,為什麼會做那個夢呢?我幾乎連他的長相都快記不得了啊……
我這才想起來。
(難道是因為我來到印度了嗎?)
「海倫,你說快到了,是指快到邦達裡寇特了嗎?」
我急忙綁好靴子的鞋帶,拿起掛在吊鉤上的帽子,從頭等艙裡飛奔而出,衝到甲板上。
這艘叫做「午餐」,隸屬於P&Oline公司的船,大約一個月前從倫敦出發。我和繼母海倫突然接到爸爸威廉的召喚,前往他擔任大使的一個北印度藩國,邦達裡寇特。
邦達裡寇特名義上是已經從英國取得獨立權的小國。在印度境內,除了由英國人統治的直屬領地外,還有許多由統稱大君(註:Maharaja,印度的一種行政管理等級,泛指地位高於王的大君)的印度國王所統治的藩王國。
為了去那個地方,必須從泰晤士河的船塢搭乘前往孟買的船,從瑞士來到印度洋上;接著,船會先在邦達裡寇特的首都亞里亞市靠岸,之後再往印度第二大都市孟買前進。
「海倫,我問你,邦達裡寇特真的是金塔之國嗎?我以前看過媽媽的信上寫著,有好多回教寺院的尖塔並排著,信中還提到這裡有千塔國之稱……哇啊!」
一打開門,風就灌了進來。
風的味道不太一樣。
一股很刺鼻,像是食物燜煮過頭的激烈海風吹了過來。
接著,我在海風吹打下,戰戰兢兢地張開了眼睛……」
「哇喔」
我壓根忘了自己是位淑女,沒教養地大叫出聲。
「親愛的妹妹露西,你好嗎?」
邦達裡寇特的城市裡,真的建了數千座黃金塔。
如果要形容的話,就像是在黃昏的樹林裡迷路一般……
藍藍的大海,就像是溶解了土耳其蘇丹所精挑細選的寶石;聳立在綿延不絕白色峭壁上的塔街,是我在印度見過最美麗的景象。
真希望能和你分享這份美麗,請務必到印度來。
在媽媽蜜莉森森給露西阿姨信中所描寫的景色,現在正無止盡地展露在我眼前。
(哇啊……!)
我一瞬間忘記呼吸,緊抓著帽簷,出神地看著船前進的方向。
是真的耶,露西阿姨!一切的一切,都正如媽媽所言。
好想和阿姨一起來這裡喔!如果不是海倫,而是和阿姨一起來的話,不知道該有多好呢!
船慢慢地通過彷彿鯨魚咽喉般的白色峭壁旁,正打算駛入船塢。
此時,我的眼睛看到了世界上最奇妙的東西。
就像是中世紀的修道院——一座古老的教會,建在陡峭的白色崖壁邊。
在視線所及之處,幾乎都是回教寺院尖塔的高聳建築物中,那間懸掛著十字架的教堂,顯得獨樹一幟。
而在那間教堂最頂端的十字架上,竟然——
坐著一個女孩子。
「不會吧……」
我一時驚訝過度,忘了壓住帽簷,一心只想看個更清楚,便將身體朝扶手探了出去。
突然,又一陣強風吹來。
「啊啊!」
掀起了那頂滾著蕾絲邊、我最喜歡的檸檬黃色帽子。
我的帽子一轉眼便被風吹走了,彷彿馬戲團裡小鳥的黃色羽毛般,輕飄飄地在海面上飛舞著。
(怎、怎、怎麼辦……!)
我嚇得臉色發青,虧海倫不斷叮嚀我船上風大,所以要格外小心的,結果卻在旅程的最後關頭把帽子弄丟了!
「不會吧!討厭啦,回來!給我回來啊!」
它怎麼可能聽得到我的呼喊呢?
我也不認為從那個十字架上,看得到那頂小小的帽子。
不過,我就是有種那個女孩子好像也正在看著我的感覺。
(她看過來了!)
那個女孩子看起來好像是望向這邊,因此我又再次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
不久後,船通過陡峭的崖壁,超亞里亞市的港口駛去,因此看不見她的身影了。
「夏綠蒂!你在幹什麼啊?快點過來拿自己的行李。」
聽到海倫的斥責後,我終於回過神來。
「海倫,我告訴你喔,教堂的十字架上,坐著一位天使呢!她一定是在歡迎我們的到來。」
但繼母海倫卻在那不管經過多久,仍如剛生下的雞蛋般白潤的臉上,擠出幾絲皺紋說:
「你在說什麼傻話啊,真是愛幻想的小女孩!」
冷不防地又挨了一頓罵,我嚇得縮起身子。
「都已經十四歲了,還在說什麼天使不天使的,就是因為你總是這樣,所以你父親才會一直擔心你。」
同時也身為一名叫做菲比安的十三歲男孩母親的海倫。怒氣沖沖地瞥了我一眼,而我也不肯善罷甘休。
「但是菲比安的親生父親又是威廉父親。」
「給我閉嘴,你這個不懂事的女孩。」
「唔呀!」
「不要再發出唔呀或是呼呀之類的聲音了,都已經十四歲了,不覺得丟臉嗎?」
「唔……唔……」
「雖然威廉說你還是個小孩子,不過我可不會再把你當成小孩看待了。夏綠蒂,你聽好了,既然我和你父親結婚了,那麼菲比安就是辛克萊爾家的繼承人。所以,就算有點勉強,我還是會勸他進入伊頓公學(註:EtonCollege,英國著名的私立男子中學,素有紳士搖籃之稱)就讀。」
海倫誇張的歎了口氣。
「真是的!都是因為露西太寵你,你才會到了這個年紀還連個朋友都交不到,臉身為一個淑女的教養都不成體統,真是個丟臉的女兒啊!聽好了,我和露西不一樣,我身為母親的指責,就是將你教育成不至於丟人現眼的淑女。聽懂的話,就快點上馬車!」
在搬運工將行李逐一從舢板上拖出來的這段時間之中,海倫一直在腳下的地毯鋪好前,始終堅持站在原地不動。她除了深戴著帽子外,還在炙熱的天氣下帶著手套,讓人看不到她身上有任何空隙。
的確,那也是她在社交界中,之所以會被稱為「完美貴婦人」的原因所在。
但是,我卻很受不了她的行為。
(覺得路不好走的話,避開崎嶇不平的地方就好了啦……)
此時,突然有個白白、大大的物體一頭撞到海倫腳邊。
「嘎!」
那是只有著黃色鳥嘴的鴨子。不知道是否肚子餓了,它一邊嘎嘎叫,一邊繞著海倫打轉。
「噓!噓!到那邊去,不走開的話我就要踢下去囉!」
說完後,海倫不斷作勢要踢開鴨子。
「你太過分了,海倫!怎麼可以踢它呢!」
我趕緊介入並保護鴨子。
「而且你看,這只鴨子的花樣好特別喔!只有屁股的羽毛是茶色的,就好像包著尿布一樣。海倫你看……」
「我說過要稱呼我為母親吧!」
海倫像是很有魄力地合上山扇子般劈頭痛斥,嚇得我肩膀顫抖。
「還有,你的帽子跑哪去了?那頂黃色帽子呢?你該不會把它給弄丟了吧?」
「那個……被、被風吹走了……」
「天啊,竟然發生這種事!」
海倫誇張地用戴著手套的手,撐著額頭說道:
「如果沒有戴帽子就去拜訪院長的話,那不就會被認為是我的教育失敗嗎?你為什麼會這麼粗線條啊?沒有媽媽就會變成這樣嗎……真是的!」
地毯總是鋪好到海倫腳下了。接著海倫便不在理會我。往在地毯前端等待的小馬車——也就是膚色微黑的搬運工堆放我們行李的地方坐了上去。
「再見囉,包著尿布的鴨子先生。」
窩灑了一些餅乾屑在鴨子的附近後,便急忙跑向了馬車。
「你知道嗎?我們現在要求拜訪的歐路卡女子學院,是由前加爾各答法官夫人所創建的淑女學校,一年的學費可要花上一百二十個基尼金幣(註:guinea,1663~1813年間於英國所發行的金幣)哪!你要記住這件事,在那裡努力學習,並且好好和朋友相處,千萬別丟我和菲比安的臉啊!」
不過才一百二十基尼金幣嘛。
我在心裡暗自反諷。
(菲比安的學費明明就是這裡的兩倍以上……)
馬車窗戶上的窗簾為什麼要拉得這麼緊啊,連想看看外面的景色都不行。我完全不管海倫嘴裡還在碎碎念著,逕自跪在椅子上偷看窗簾外的景象。
「好棒喔!路邊有牛在睡覺耶,為什麼這個地方會有牛呢?」
我因為興奮過度,漲紅了臉大叫出聲。
「大家都沒穿衣服耶,是因為天氣炎熱嗎?啊!那裡有在賣茶,杯子好小喔!海倫你看,在印度連鵝都是野生的呢!如果是在倫敦,早就被做成鵝肝醬了,還是說印度人不吃鵝肝醬呢……啊,鴨子!那邊還有野生孔雀耶!騙人,是孔雀呀!不快點逃走的話,會被做成帽子喔!啊,又有牛了!」
「吵死了!給我安靜點!」
海倫終於大發雷霆了。
「給我乖乖坐好,你為什麼老是這樣呢?」
「因、因為,這個窗戶的窗簾被拉上了,所以我看不清楚……」
「看不見就算了啊,又不會少塊肉。」
海倫冷淡地說道,我則提心吊膽地回嘴。
「怎麼能看不見就算了呢?畢竟,我從現在開始就要住在這裡不是嗎?我得快點習慣邦達裡寇特,記住各式各樣的事物啊,所以……」
「沒有必要。」
「沒有必要?為、為什麼?」
「因為你不可能在這種街道上拋頭露面。」
「咦?」
就在討論這件事情之間,我們所搭乘的馬車穿過了某個地方的大門。
「剛才所通過的,就是我們王國的邊界,所以你是不可能從這裡跑到外面去的。」
「王國是指……?」
「不久後你就會明白了。下車吧,已經到了。」
這是剛通過那扇門不久後的事情。
車伕已經將門打開,我們這次是在鋪得很整齊的石板路上下車。我心想:原來如此啊,難怪海倫沒再等人鋪地毯。
(這裡是……)
就在我下了馬車環顧著四周時,突然有種奇妙的熟悉感襲上心頭。
(和剛才在馬車上看到的景象完全不同。)
這裡既沒有剛才從馬車上看到的混雜林立招牌,也沒有路上叫賣的吵雜聲;當然也沒有牛。
工整地鋪滿石板的道路,規劃得十分整齊的街道,貼在轉角處的英文路標,以及用紅色磚瓦和石頭砌成的房屋……
「不管怎麼看,這裡都和倫敦一樣。」
「果然還是在王國裡最讓人感到安心呢。」
海倫似乎放下心地鬆了口氣。
「海倫,為什麼這裡會那麼像倫敦呢?」
我內心充滿無法忍受問題沒有獲得解答的焦急,於是立刻將心中所想的事脫口而出。
「因為這裡沒有牛,路邊也沒有賣東西的人,路上更沒有積水,連人都沒幾個。這裡是哪裡啊?王國到底是指什麼?」
接著……
「辛克萊爾夫人。」
負責駕馭馬車的少年,呼喚著正從車伕板上下車的海倫。他穿著整齊的制服,看上去應該是在這裡工作的僕人。
一對上眼,他便露出了親切的笑容。
「這裡就是玄關,副院長在裡頭等待兩位。」
海倫傲慢地朝車伕少年點點頭後,稍微調整一下帽子的位置,便走了進去。我稍微和那個少年保持距離,也跟在後頭進去。
因為我怕不小心碰到他,又會引發那個「老毛病」。
(真抱歉,我並不是討厭你喔……)
在不知不覺欣賞周圍的景色時,我才發現到原來那座蓋在懸崖峭壁上的教堂,就在我們正要踏入的建築物附近。
「啊!」
接著,我發現有人坐在教堂頂端。
(是那時候的女孩!)
我直覺地認為。
「夏綠蒂,你怎麼了?」
海倫一臉訝異地轉頭看我,但是,當時因為興奮而坐立難安的我,一把將海倫往裡面推開。
「夏綠蒂?」
我完全不理尖叫著呼喚自己的海倫,直接衝上學院裡的樓梯。
「夏綠蒂,你要做什麼?」
我心無旁騖爬上樓梯,爬到最高處後,東張西望地看著四周,便發現一個稍微打開的門。果然如我所料,這裡是閣樓,或許是僕人或是僕人小孩的房間吧。
閣樓裡面有一扇天窗。我爬到桌子上,使出全力打開天窗。
「啊——」
窗外傳來一陣翅膀拍動的「啪沙啪沙」聲。
大概是被天窗打開的聲音嚇到了吧,幾十隻白鴿突然從我眼前飛走。
一陣風吹了過來。
我深吸一口氣。
好美的景象!
『在宛若波浪般綿延的屋頂對面,我看到了——』
十八世紀的詩人波特萊爾(註:CharlesPierreBaudelaire,1821~1867,法國現代派詩人,以詩集《惡之花(Lesfleursmal)》留名後世。)這首從閣樓歌頌巴黎綿延不斷、彷彿人工波浪的屋頂的詩句,此時竟不由自主地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接著,一道聲音傳到我耳中。
「是波特萊爾呢。」
那是一口漂亮、不帶任何鄉音的純正英語。我注意到在層層疊疊。綿延不絕屋頂另一端的教堂尖塔。
那個女孩就在那裡。
她桀驁不馴地坐在十字架上,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我則彷彿被那雙眼睛蠱惑似的,與她四目相交……然後……
「!」
在那一瞬間——
就像普羅米修斯一樣,她從天上偷來的火種,貫穿了我的心。
我的動作彷彿被火燒斷神經般。
(什、什麼……)
這種說法雖然奇妙,卻是我千真萬確的感受。如果要更淺顯易懂地舉例說明,就像有人接觸到我過去層層隱藏的真心,然後只靠一個眼神,就深深掏空了我的心一般——這就是我當時的感覺。
天氣明明不冷,我卻顫抖起來。啊啊,原來所謂的心真的在身體裡面,才會害我抖的這麼厲害。就是因為心在顫抖,所以身體才會跟著顫抖。
「午安。」
她向我打聲招呼,我這才想起來要呼吸這件事。
仔細一看,她身上的深綠色裙子,足以讓人聯想到威爾斯古老石砌房屋牆上的青苔;上頭還筆直滾上高雅的蕾絲花邊,並繫著一條鑲有浮雕寶石的絨布蝴蝶結。
不過,還是她的容貌最引人注意。
她擁有一雙黑色的眼眸。
(好漂亮的女生……)
又長又黑的眼睫毛,牢牢附著在我們西方人絕對沒有,充滿神秘色彩的雙眼上。
烏黑亮麗的一頭長髮,在微風吹拂下輕盈地飛舞著。她的嘴唇,則彷彿含著一片盛開不久的玫瑰花瓣般。
我想再也沒有任何人比她更適合「神秘」這個詞彙了吧!
我不自覺地沉醉其中。
(就算找遍倫敦的劇場,也沒有這麼漂亮的女生呢!)
沒錯,她有如媽媽珠寶盒裡的瑪瑙。
(嗯?)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詞彙勾起了我的記憶。
(我曾經在哪兒遇到過這樣的人嗎……)
我那愛幻想的毛病又突然發作,不由自主地說道:
「你、你是東風之神嗎?還是天使?」
她用驚訝的眼神看著我。
「哎,你在那裡做什麼?從哪裡可以看到天堂嗎?」
「『天堂』?」
她笑了笑,接著慢慢將頭髮撥到耳後,回問我「
「我看起來像天使嗎?」
我立刻給予肯定的答覆。
「為什麼?」
「因為你很漂亮啊!」
說完後,我不自覺地滿臉通紅。這還是我頭一次對同樣性別,並且年齡相仿的女孩子,說出這種話呢。
接著,她在十字架上說道:
「如果我真的是天使,而且馬上就要回天堂去的話……你會怎麼辦?」
我嚇了一跳,完全沒想到她會這樣反問回來。
「你真的要去天堂嗎?你真的、真的是天使嗎?」
「或許真的是這樣呦。」
少女嘴角微微上揚露出微笑的樣子,與其說是天使,更像是惡作劇的小惡魔。
我在不知不覺中張大嘴巴。
「……那麼,我要寫信給媽媽。」
話一出口,我的胸口突然泛起咖啡般的苦澀滋味。
——那是三年前的事。
我媽媽蜜莉森森過世了。
那件事真的非常突然。爸爸突然接獲消息,在印度一座名為馬德拉斯的城市河裡,撈起一具和媽媽非常相似的屍體。
於是爸爸立刻搭乘飛機來到印度。過幾天後,海倫和如同我母親般的露西阿姨,就收到那具屍體的確是媽媽的電報。
而我爸爸親戚那邊的姑媽們,卻擅自歸納出媽媽和愛人私奔到印度,最後被拋棄的結論。海倫礙於社會輿論的壓力,再三地囑咐我不能提起媽媽的事情。
一直到最後,爸爸都不願意為媽媽舉行喪禮。結果,媽媽的喪禮細節,全部都是露西阿姨一手包辦。
(媽媽,你已經在天堂了嗎?)
我在心裡向媽媽問道。
——我對媽媽幾乎沒有印象。
那也是當然的啊,畢竟她在我還是個小嬰兒的時候,就離家出走了。
但是,我卻沒想到她會這麼匆促結束一生。竟然會這樣,在不知不覺間客死異鄉。
(我明明……我明明相信她總有一天會回到我身邊耶……)
「我問你,如果我寫信給媽媽的話,她會收得到嗎?我要寫信跟她說,她竟然擅自死去,真是太過分了!你可以幫我轉告她嗎?」
我並沒有責備她的意思,但卻越說越大聲。
「可以幫我罵她:『明明拋棄了我,竟然還可以上天堂!』嗎?如此一來,我就可以忘記她,也可以叫海倫一聲媽媽了。」
接著,她的面容蒙上一層陰霾。
「很抱歉,我並不是天使。」
並澄清自己的身份。
她踩在十字架上,像小鳥般輕盈地落在學院屋頂上。
「你看。」
她忽然來住我的手,並順勢將我拉近她的身邊。
「摸摸看。」
「咦?」
她有點嚴肅地說道:
「我是卡莉格特。艾裡森。」
兩顆美麗的瑪瑙憐愛地凝視著我。
「我不會消失不見的。」
我瞬間停止呼吸。
「…………嗚。」
那真是出乎意料的衝擊。
就像經常在書本裡看到,愛心符號上的裂痕一般,我的心也裂開來了。
「嗚……」
我的喉嚨突然發出丟臉的聲音。接著,我的雙眼便有如收到某種暗號般,洪水決堤似的湧出大量淚水。
「嗚嗚、嗚啊啊、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
我雖然能夠冷靜地思考:我竟然在初次見面的女孩面前放聲大哭……但是這種狀況也維持不了多久。
(媽媽、媽媽!)
在我還是個嬰孩時,就丟下我離家出走的媽媽。
我一直以為她會回來,一直深信著。我以為只要自己乖乖地默默忍耐,海倫、爸爸、壞心眼的菲比安、或是囉唆的親戚阿姨們,便會前來幫助我。
不過,那都是假象。海倫說得沒錯,全部都是我的幻想罷了。
一切都是軟弱的我擅自認為:就是因為媽媽不在的緣故,才會害我這麼辛苦;如果媽媽能夠回到我身邊,事情一定會好轉的。
我是為了這個才來印度的耶!
儘管露西阿姨推薦我去倫敦一所有名的女子學校唸書。但我還是專程來到邦達裡寇特,我以為說不定會在這裡遇見媽媽——我依然抱著一絲希望,認為她或許還活著,也很想見我一面。
(但是,媽媽卻不在。)
眼淚從口中擴散開來的鹹味,讓我認清現實。
——我應該早就知道的。
我媽媽打從一開始就不在。
媽媽她拋棄了我。
爸爸、海倫、以及所有人,全都接受了現實。
只有我還假裝不知道。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我依舊依偎在素不相識的女孩懷裡,沒教養地嚎啕大哭著。雖然自己也覺得這樣很丟臉,但不停湧出的打嗝聲,混著淚水和鼻涕形成三重奏,怎麼樣也止不住。
我一邊哭,一邊想。
就叫海倫媽媽吧。
「嗚嗝、呃嗝、咦嗝、嗚嗝……」
她在我埋頭痛哭的這段期間,一動不動地抱著我。雖然她的懷中一點也不柔軟,但是我仍覺得她的懷裡好舒服。
「儘管哭吧。」
我彷彿受到那雙眼睛吸引似的抬起頭來。
「但是不可以閉上眼睛哭泣。不管什麼時候都要張開眼睛,總有一天,一定會對你有所幫助的,夏綠蒂。」
墨黑色——但又帶點透明感的瑪瑙眼眸,深深地凝視著我。那雙眼睛,比起我至今所看過的任何東西都還要美麗。
「相信我。」
那雙眼睛將我的心整個吸進去了。
她看到我不經意發出的呼呀聲,微笑著在我耳邊如同吹氣般說道:
「夏綠蒂,你真可愛。」
令我為之一震。
「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這就是,我和卡莉之間的邂逅。
卡莉是個非常美麗的少女。
我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希望自己長大後能成為蘇珊。費裡爾、或是凱瑟琳。葛亞那樣的小說家,因此像她這樣美麗又神秘的存在,光是站在那裡就能刺激想像力了。
每次看到她,我就會想起最喜歡的英國詩人拜倫,用來歌頌黑髮加的斯少女——加的斯為西班牙一座港口——的詩句。
「那個女孩的眼睛雖然不是綠色,
頭髮也不是金色,
但是那種充滿思念的顏色,
不是憂鬱的綠色眼眸能夠比擬……」
另外一件令我開心的事,就是卡莉和我同樣都是就讀於歐路卡學院的女學生。
「這間歐路卡女子學院,主要是住在印度的英國人子女寄讀的私立學校。」
剛成為我室友的她,代替恰好外出募款的學院長,告訴我很多關於這所學校的事情。
(能夠和卡莉同寢,真的是太幸運了!)
我好興奮。
從今以後,就可以一直跟她在一起了。可以和她一起洗澡、一起睡覺、一起玩耍了。
那將會是多麼棒的一件事啊!
「這裡的學生年級各不相同,大約從九歲到十九歲都有。每個人都和你一樣,父親可能任職於殖民地政府,不然就是軍人——而且不只是英國人,也有來自各個國家的小孩。像是美國人、猶太人,以及安格魯印度人。」
「安格魯印度人?」
「也就是在印度出生的英國人,另外這裡還有很多混血兒。」
「那麼……卡莉也是嗎?」
我戰戰兢兢地開口問道,她笑笑說:
「嗯,我的父親是印度人,母親則是英國人。不過,媽媽很早就去世了,我連她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這樣啊……」
(原來如此……卡莉和我一樣,都沒有媽媽。)
我之所以在一開始見到她的時候,出現那種心魂動搖的感覺,或許就是因為自己和她有相同的境遇吧。
仔細一問,才知道她到目前為止,都因為父親的工作關係,輾轉在世界各地。至於轉入這間學院的時間,大概也只比我早個半年左右吧。
「不只是我,這裡大部分都是這種小孩。」
卡莉以比我快許多的步伐,為我介紹學校內的環境,當我問她為什麼坐在那麼高的地方時(而且還是在十字架上面!)她只是回答說她在等我搭乘的那艘、聽說將會在今天抵達的船抵港。
「不用太在意,我常做那種事情。」
「那種事情?是指坐在十字架上的事嗎?」
「嗯,從那裡可以清楚地看到大海,如果天氣太熱的話,我甚至還會想跳進海裡呢!」
「海裡!?」
我嚇了一跳,雙眼圓睜。
「你是開、開玩笑的吧?那裡很高耶!」
對於我的疑問,她只是笑笑,並沒有多說什麼。
那棟作為我們寄宿宿舍的建築物,位於環繞著中庭的建築物靠南邊的位置。卡莉首先帶我去參觀我房間所在位置的四樓。
「十三歲以下是五人房,我和你是兩人房,不過到目前為止只有我一個人在使用。」
「卡莉今年幾歲?」
「十三歲。」
(哎呀呀,那我不就是大她一歲的姐姐了嗎?)
我用不同於以往的眼神盯著她看,由於她的身材較為高挑,因此我也理所當然地以為她的年紀比我大上一些。
(雖然她看起來很能幹,但一定也會有覺得不安的時候,既然這樣,那我就非得努力振作不可,畢竟,從今天開始我們就如同家人一樣了嘛!)
「嗯,咳咳。」
我輕咳了一聲,把手放在胸前。
「那、那個,從今天起如果有什麼困擾的話,都可以跟我說。畢竟我的年紀比較大嘛,可以盡量依賴我喔!」
她卻只是稍微杏眼圓睜。
「呃、啊啊,好……」
接著,突然轉過身去,像是在忍住打嗝似的顫抖身體。
「你怎麼了,卡莉?」
仔細一看,她的肩膀抖個不停。
(難道,她是在笑我……?)
我有點受傷。
「傭人會整理床鋪,每天早上去上課前,記得把送洗衣物放進這個簍子裡,再把它拿到房間外面就可以了。」
卡莉竊笑了一會兒之後,便開始流利地向我說明學院生活必須注意的事項。
「還有,早餐是從六點半開始,早餐室在一樓的最後面;每天早餐之前要做禮拜,所以五點就要起床。」
「五點!?」
「八點開始上課。」
「是喔,比英國的學校早了一點。」
「這間學校和隔壁的聖克拉拉修道院有很深的淵源。因此學校的作息大多是以修道院的生活為基準。禮拜天還要幫忙義賣活動,有時候也要外出佈施賑災。」
「喔喔。」
「浴室在地下室,會依照年級順序懸掛門派標誌,所以進去之前要先將標語掛在門上,嚴禁坐浴。基本上是要和室友一起洗,不過到了洗澡時間,女僕們都會待在浴室,所以並不會冷;另外,要上廁所的話,只要叫一下女僕,她就會過來幫忙了。」
「幫忙!?」
我嚇了一跳。
「呃,上、上廁所這種事自己來就可以了吧?」
卡莉噗嗤笑了出來。
「放心好了,樓下也有洗手間。」
聽到有獨間的廁所後,我便放下心來了。我確實曾經聽說過,不久前要上廁所的時候,會有女僕來房間幫忙的情況。但是到了現在,大部分家庭都會在房間裡弄一間廁所。
我在夏納步道(CheyncWalk)的家,也有裝設用陶瓷做的虹吸管式廁所。
(到了這年頭還是用便器如廁,也未免太過時了吧。)
我雖然這麼想,但此時所感受到的怪異之處,卻一個接一個變成實情,讓我不斷感到困惑。
「幫傭總共有七個人你今天在玄關遇到的是最年輕的阿真,如果有什麼事的話可以找他。」
「嗯嗯。」
我想起了那個笑容可掬的印度少年,我們年紀似乎差不多,如果能成為好朋友也不錯。
「我問你,那個人也是女僕嗎?」
我看著一個正好從我面前經過,穿著從未見過制服的女僕問道。她和其他幫傭不一樣,是個白人。
接著,卡莉用頗有意味的眼神看向她。
「她是女僕沒錯,但是和阿亞不一樣。」
「阿亞?」
「阿亞就是印度女僕之意。她叫作潔咪,不是這裡的女僕。」
我不太理解她說說的意思,疑惑地歪著頭。
「可是,如果不是女僕的話,為什麼會在這裡呢?」
「潔咪是薇若尼卡的女僕,因此,她只負責照顧蜜若妮卡而已」
「薇若尼卡?」
「她是……」
雖然卡莉依然說明著,但她的聲音卻被喀啷喀啷的鐘聲掩蓋住。
她緩緩地指著上頭說道:
「這是下課鈴聲,和修道院的鐘聲很相似,所以很容易混淆。下一堂是學院長的課,我們也去上課吧。」
(上課!)
我的心臟砰地跳了一下。
這裡會有些什麼樣的女孩呢?越接近教室,我的心臟就越像樂隊敲打的小鼓般快歲狂跳。
(夏綠蒂,你這次一定、一定要交到朋友啊!首先跟隔壁的女生說話……接著要面帶微笑,你已經練習過很多次了,一定做得到。)
我在倫敦的時候因為個性太畏縮,而無法去學校上課,所以這次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在印度交到朋友!
我認為在這片邦達裡寇特的土地上,肯定和倫敦拘謹的貴族社會不同,一切都很自由。
這裡沒有滿口禮儀的海倫,又沒有愛捉弄人的壞心菲比安,更沒有開口閉口只會談論結婚話題的親戚阿姨們。
因為,這裡是印度,不管什麼事都很自由的異國。
(「自由」,這是多麼美妙的詞彙呀!)
我心中對新室友,以及接下來即將展開的新生活充滿期待。事實上,我在那個時候仍然有種在這個新世界裡,什麼事都做得到的感覺。
——直到那一瞬間為止。
「就是這裡,準備好了嗎?」
卡莉一打開門,原本因為剛下課而吵雜不堪的教室,突然安靜了下來。
(哇啊!好、好緊張啊!)
幾十道視線朝著我的臉頰或身體投射過來,卡莉則帶著我走到靠窗的空位上。
等我做到椅子上抬起頭後,教室裡各個年齡層的少女們,全都興致高昂地盯著我看……
「哎,我說你啊。」
我轉過頭去,帶著園框眼鏡的辮子少女正好面對這邊。
「你就是那個學院長說的那個轉學生對吧?你叫什麼名字?」
她笑盈盈看著我,那笑容就像熱乎乎地膨脹的司康餅一樣軟綿綿,給人很好的印象。
「我的名字是荷莉葉妲。摩根,叫我荷莉葉妲就可以了。」
「我、我是夏綠蒂,夏綠蒂。辛克萊爾!」
教室裡的喧鬧聲突然加大,我還以為是我太大聲,趕緊用手摀住嘴巴。
(什、什麼,怎麼回事?我做了什麼奇怪的舉動了嗎?)
由於喧鬧聲依然沒有停歇,我露出有點僵硬的笑容,對跟我說話的荷莉葉妲說道:
「那個……請多多指教。」
「彼此彼此,請所指教囉,夏綠蒂。」
荷莉葉妲好像也是個好孩子,她努力和因為太過緊張,變得想煮熟前的意大利面一樣渾身僵硬的我聊天。
我則是因為能順利和隔壁的女生打招呼,而鬆了一口氣。
「哎,聽說你和卡莉同寢,真的嗎?」
「嗯。」
「哇!真的喔?好好!」
我嚇了一跳,為什麼她會說出「好好!」這種感想呢,我實在有點不太明白。
我直直回盯著她,但是荷莉葉妲突然面臉通紅,一邊用雙手遮住臉,一邊說道:
「不、不是啦!只是,卡莉是那麼……那麼的美麗,對吧?所以……那個……」
說到這裡,她整張臉蛋紅的透頂,就像不小心在司康餅上面塗了番茄醬一樣。
(啊!原來如此。)
於是我偷偷瞄了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靜靜看著書的卡莉的側臉。
長長的黑髮順著臉頰線條披垂,藏在卷長睫毛下的眼睛,有如夜空的星辰般閃耀著光芒。
非常美麗。
啊啊,卡莉不管做什麼,都像是從畫著走出來的美少女。她這麼美麗,也難怪同年紀的荷莉葉妲會偷偷嚮往著她。
事實上,這個教室裡的女孩們,似乎都格外在意卡莉,會從遠處悄悄窺伺她的一舉一動。
「那麼,下次歡迎你到我們的房間來玩。」
一說到我們這個字眼,讓我突然覺得非常愉快。
「咦?那、那個……可以嗎?」
「因為,像這種學校不是都會在半夜舉行茶會嗎?我還特地從倫敦帶了佳發餅乾(註:JaffaCake,英國著名的巧克力橘子夾心餅乾)來呢!雖然聽說那個可以放上一段時間,不過天氣這麼熱,巧克力都快溶化了,要快點吃掉才行。哎,大家一起分享吧!」
所謂的佳發餅乾,就是在柔軟的餅乾麵團上塗上橘子果醬,再蓋上用巧克力裝飾過的餅乾,是我還在倫敦的時候,非常流行的一種點心。
好像不知道佳發餅乾是什麼東西的荷莉葉妲,不可思議地睜園著眼睛。
「好像很有趣耶。」
她用那紅咚咚的臉露出了笑容。
「但是,你說的那個餅乾,是不是應該先請薇若尼卡吃下一下會比較好啊?」
「薇若尼卡?」
又是薇若尼卡?我皺了皺眉頭,剛剛卡莉也常常提到她的名字。
「你說的那個薇若尼卡,到底是誰啊?」
接著,荷莉葉妲好像被問到了什麼壓根不想聽到的問題一樣,膽怯地顫抖著肩膀。
「她是……」
「哎,聽說那個人有專屬的女僕,是真的嗎?她是這裡的舍監嗎?為什麼大家都不停地提到她的名字啊——」
「那是因為啊……」
既不是荷莉葉妲,也不是卡莉的聲音,介入我們之間。
我抬起頭,看到了不認識的臉——而且還是兩張相同的臉,就這樣並排在那裡。
她們之中一個人,突然抓住我的肩膀。
「嗚嘎!」
我大吃一驚,又忍不住叫出海倫吩咐過不准再犯,像是小貓被踩到了尾巴時的聲音。
「那個薇若尼卡——」
「就是這裡——」
「最大牌——」
「的人啊。」
她們兩個交替說著。
「雙、雙胞胎?」
「我們是碧翠絲。艾可。」
「還有莎莉。艾可啦,呼呼。」
看樣子她們似乎是同卵雙胞胎,兩個人用幾乎一模一樣的表情和聲音自我介紹。
她們像是要擋住荷莉葉妲似的站在我面前。
「哎,你父親是做什麼工作的?」
「咦?」
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問起爸爸的工作啊?我一邊覺得疑惑,一邊答道:
「他好像說過他在印度省當差……」
「是擔任地方法官嗎?呼哼。」
「是孟加拉的嗎?」
「還是在緬甸?旁遮普那一帶?」
我始終抓不著她們這些問題的用意所在,於是便漫不經心地回答:
「他好像說過是邦達裡寇特的大使……」
「大使!?」
在那瞬間,原本靜默的教室裡突然開始一陣騷動,我這才知道原來附近的女孩子們,全都豎著耳朵聽著我們的對話。
「聽說那個女生的爸爸是大使耶!」
「那就是邦達裡寇特最偉大的人囉?」
「僅次於大君對吧?」
「笨蛋,還大君咧,現在是大使比較偉大啦!海得拉巴的阿姨跟我說過,反正藩王還是得聽本國的話啊!」
「本國。」
除了她們以外,我也聽過海倫或是其他曾在印度居住過的人,很得意地稱呼英國本土為「本國」。
(原來如此,在印度是將英國稱為本國啊,不過聽起來總覺得怪怪的。)
就連原本是車站的Station,也被當成另一種意思使用(註:即本作品中的「王國」)。我突然有種明明同樣是英國人,但是住在印度的人卻有點不太一樣的感覺。
各種流言在教室裡流傳,而我卻依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剛到手足無措。
雙胞胎艾可姐妹似乎正竊竊私語地交談著。
「哦……你父親是這裡的大使啊,不過薇若尼卡的父親可是在你之上呢,哼哼。」
過了一會兒後,她們突然朝我放出冷箭。
「所以,下課以後,勸你還是早點去跟她拜個碼頭比較好喔!這種事情在王國裡可是規矩哪,呼哼。」
「聽說你從本國帶了餅乾過來對吧?薇若尼卡很喜歡甜食,你最好一起帶過去,呼哼。」
(又是「本國」跟「王國」。)
她們淨說一些令人不解的話,讓我有點不悅。
我從椅子上站起來,斬釘截鐵地朝左右對稱站著的艾可姐妹說道:
「請不要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好嗎?」
——照之後成為我朋友,一個叫做小滿的女孩的形容所說,那時班上所有同學的表情,就像眼前出現了一隻會從鼻子噴出火的大象一樣,全都張大眼睛僵在原地。
而幾乎每次說話,都會在句末加上「呼哼」的艾可姐妹,似乎沒辦法立刻理解我所說的話。
「你、你在說什麼……」
「為什麼我非得去向根本沒見過,甚至連她是什麼人都不知道的女孩子拜碼頭呢?我又不是只想跟那個女孩子要好,而是希望能跟所有人都融洽相處啊。」
「你、你是笨蛋嗎?」
艾可姐妹當中,左邊的那個(是莎莉吧?)突然臉色漲紅地說道:
「薇若尼卡的父親可是孟買的總督耶!」
「母親則是美國的億萬富翁喔!」
「那又怎樣啊?」
我在不知不覺中,對艾可姐妹挑釁似的將雙手交叉於胸前。
「那個叫做薇若尼卡的人的爸爸是誰,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反正,那個人應該也是印度政府的人吧?既然這樣,不就跟我爸爸一樣了嗎?」
我平常應該不會這麼能說會道的,大概是因為那時剛剛抵達印度,有點興奮之故。
於是一時得意忘形,在那個時候將原本不應該說的話(或許不應該說),全都一吐為快了。
「哎呦,害我嚇了一跳,因為大家開口閉口就薇若尼卡、薇若尼卡的,我還以為是不是有公主之類的來到了這裡呢,不過應該不是這樣吧?」
「你……!」
艾可姐妹的臉色為之一變。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等一下,你只不過是個新來的,到底知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啊……」
突然間,傳來「呼呼」的笑聲。
大伙驚訝地一看,只見卡莉已經笑到整個人趴在剛剛閱讀的那本書上了。
「哈哈哈!」
她用不高不低的聲音,彷彿吟誦著一千零一夜中出現的魔法咒語吧輕聲說道:
「啊啊,笑死我了!」
也許是注意到卡莉在笑吧,艾可姐妹這回似乎想找上她。艾可姐妹當中,右邊的碧翠絲厲聲對她說道:
「喂,你是卡莉格特。艾裡森對吧!」
「從剛剛開始,你到底是在笑個什麼勁兒啊……」
「你們別這樣,碧斯。莎莉!」
——那道聲音,從教室後方傳過來。
我慢慢地朝發出聲音的方向轉過去。
那裡站著一個紅頭髮的少女。
(啊,她就是薇若尼卡吧。)
只消看上一眼,我就可以知道她是大家嘴上掛著的薇若尼卡。陶德。錢伯斯。
她是個擁有一頭亮麗的紅髮,以及一雙帶點灰色的藍眼少女,看起來好像比我大一點。
(好漂亮……感覺就像是在雜誌上看到的洛可可時期<註:Rococo,十八世紀於法國盛行一時的一種藝術風潮>女王。)
我暗自在心裡睜大眼睛。
她的容貌中最引人注目的,正是那一頭披散在肩膀的法國油條大卷髮。貪吃的我心想:那簡直就像不將麵包卷的麵團互相纏繞,而直接懸掛一樣。我同時還在意其她那驚人的卷度,大概是那個叫潔咪的女僕,每天用燙髮鉗幫她卷的等等,這類無關緊要的事。
她用有如老鷹般銳利的眼神睨著我,接著便叫莎莉和碧翠絲兩人回到自己的座位。
「可是,薇若尼卡!」
「沒關係,不要理她,像她那種無知的女孩,很快就會嘗到苦果了。」
我的心砰咚跳了一下。
(嘗、嘗到苦果,什麼意思啊……?)
薇若尼卡將視線從我身上移開,穩重地對卡莉說道:
「請不要誤會,卡莉格特。艾裡森,我不是在說你。」
卡莉只是瞟了一下薇若尼卡,接著邊性質缺缺地將視線轉回到書本上。
荷莉葉妲卻不知為何,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抓住我的袖子。
「那個,你還是去道一下歉比較好,下課後立刻去一趟特別室吧!」
「為什麼?我又沒有做什麼事。」
「因、因為……」
荷莉葉妲的聲音,被通知上課的鐘聲淹沒了。
到剛才為止,還屏氣凝神聽著我們對話的同學,全都慌張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過了不久,一位以英國人來說有點高大、戴著眼睛的夫人,挺直著背脊到幾乎快要向後仰倒的程度,直挺挺走進教室裡來。
荷莉葉妲低聲對我說:「她就是學院長。」
負責經營這所學院的伊莎貝拉。歐路卡學院長,出身於聖職者階級,跟隨在加爾各答擔任法官的丈夫來到印度。後來,她的丈夫在此地去世後,她也沒有回去英國,便在此地開設了一所專供英國人子女就讀的學校。
「各位午安。」
伊莎貝拉學院長的髮型,就像頂著一個在博物館中展示的手拉胚灰色陶器一樣。她緩緩走上講台,從眾多學生中找到唯一穿著便服的我。
她用蕾絲海倫趕走乞丐時的語調說道:
「辛克萊爾小姐!」
我挺直背脊。
「請起立。」
由於她的聲音太有魄力,讓我幾乎反射性站起來。全班同學的視線集中在我的臉及衣服上。
「這位是從今天開始,即將成為各位朋友的夏綠蒂。辛克萊爾小姐。她剛剛才從倫敦抵達這裡,而且是第一次來到印度,因此要麻煩大家多多指導她一些事情。艾裡森小姐!」
「是的,學院長。」
卡莉從容地站了起來。
「一被叫到名字,就要像這樣立刻起立——艾裡森小姐,從今天開始,辛克萊爾小姐就是你的室友了,你要好好教導她。」
「我知道了,學院長。」
「很好,兩個人都請坐。」
學院長就像在我身上施了魔法一樣,我遵從她的指示,坐回椅子上。
「好了,今天又兩件重要的事要向各位宣佈。第一件事就是目前在街坊鄰居之間,傳出許多風聲的怪盜裡裡帕德。」
班上開始陣陣騷動,我不經意地向荷莉葉妲問道:
「怪盜裡裡帕德是誰啊?」
她將臉湊過來說道:
「就是最近在有錢人的晚宴上出沒的怪盜啊!因為他會從英國人身上偷走昂貴的珠寶或是證券之類的,所以大家都在謠傳,他說不定是對英國滿懷恨意的印度獨立運動分子呢!」
「咦?那不就像亞森。羅蘋一樣了嗎?好酷喔!」
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我的喧鬧聲,學院長朝這邊瞥了一眼。
「好了,大家安靜,抬頭挺胸!」
她「啪」地一聲用力拍手,全班同學整齊劃一地挺直了脊背,這畫面還真是有趣。
(哇,真的好像魔法師呢。)
我暗自決定要稱呼她為東方魔女。
「那個怪盜最近在印度的王國裡引起了不小騷動,好像也有人稱呼『怪盜裡裡帕德』為義賊,但是提起這件事情本身就令人相當反感。各位注意,最近這幾天,琳達。卡斯爾頓夫人會到學校來參觀。如各位所知,卡斯爾頓夫人每年都會捐出高額的款項給我們學院,所以為了感謝她,明天上課的時候要為夫人朗讀詩篇。錢伯斯小姐。」
「是。」
那個胡蘿蔔卷頭的薇若尼卡站了起來。
「那就拜託你了。」
「是的,學院長。」
薇若尼卡一副極其理所當然地面露微笑。接著,後面傳來「嗚啊」的聲音,好像是坐在後面位置,留著妹妹頭的女孩所發出來的。
(怎麼回事?)
我不怕死地又低聲向荷莉葉妲問道:
「哎哎,卡斯爾頓該不會就是那個城堡標誌的……?」
「嗯,沒錯,就是在說那位叫做琳達。卡斯爾頓的婦人。由於她從事高級紅茶的輸出產業,轉眼間就變成了超級有錢人,所以大家都稱呼她為紅茶夫人。她在這個王國也有屋邸,每次到了這個時期都會前來參觀上課情形,她好像很喜歡小孩子。」
我想起卡斯爾頓的紅茶包裝盒。
以城堡標誌聞名的卡斯爾頓紅茶,是只有在倫敦的哈洛斯百貨或是高級食品店裡,才看得到的超高級製造商。記得海倫好像說過,用那種茶葉做出來的紅茶餅乾,在貴婦人常去的沙龍裡造成很大的話題呢……
「卡斯爾頓夫人是非常重要的客人,所以各位要小心,別在夫人面前提到怪盜裡裡帕德,以免有損淑女的名聲,知道嗎?」
魔女夫人說完後,審視了我們一圈。
「好了,接著為辛克萊爾小姐說明一下與這所學校相關的事情。一堂課大約四十分鐘,授課內容方面,幾乎每天都有法語、寫作、聖經、禮儀規範、繪畫、裁縫以及拉丁語課程。另外,每兩個禮拜會上一次舞蹈、算數,還有文學和歷史。」
「竟然每兩周才上一次歷史課!」
我不由自主驚叫出聲。接著,東方魔女的法杖指向我:
「安靜!有問題的時候,請舉手發問。」
嗤嗤的竊笑聲,從艾可「呼哼」姐妹座位附近傳來。
「要外出的話,務必事先取得副院長的許可,並戴上蘇格蘭園扁帽,明白了嗎?另外,要出去王國外面時,也同樣以此類推。」
「請問……」
我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但還是不死心地提心吊膽地舉起手來。
「有什麼事嗎,辛克萊爾小姐?」
「什麼時候上棍網球(註:Lacrosse,起源於北美洲,原為當地土著的一種古老運動,於十八世紀被法國傳教士發現後,將之命名為Lacrosse)呢?」
就在此時,突然傳來噗嗤的聲音。我一轉過頭,坐在倒數第二個位置上的「女王」薇若尼卡,裝模作樣地以手指摀住嘴角笑著。
「沒有那種課程啦。」
艾可姐妹也附和道:
「竟然提到棍網球耶!」
「就是那個對吧?沒有穿束褲,而是穿著鬆垮垮的燈籠褲進行的運動。」
「好沒有教養喔!」
「那是窮人才會做的運動嘛。」
「亂講,才不是這樣呢!」
我甚至忘了舉手,直接站起來。
「露西阿姨說過,在聖雷納茲學校裡每天下午都會進行棍網球的活動,另外也有壁手球和木球課程。聖雷納茲可是號稱女版伊頓的學校耶!還有,阿姨在大學的時候……」
「請坐下,辛克萊爾小姐!」
一聽到魔女的怒吼聲,我僵直著背脊坐了下來。
伊莎貝爾學院長用彷彿咬到酸澀番茄般的表情瞪著我。
「你之前就讀哪間學校?」
「呃,我沒有上學,一直都是在家裡接受露西阿姨……」
「哎啊,你的阿姨露西。西雷特,似乎是個非常熱衷於女權運動的女性呢。」
從她的語氣聽來,很明顯地對露西阿姨並沒什麼好感,這點讓我有些生氣。
漂亮又聰明的露西阿姨,明明就是我最驕傲的人……
「依我看來,非常有必要,讓你好好接受一下淑女教育呢,辛克萊爾小姐。這裡並沒有你所說的棍網球之類的課程,也沒有像聖雷納茲那樣的操場,或是蘇格蘭的荒地。」
班上瞬間傳出哄堂大笑的聲音,讓我不知所措地滿臉通紅。
「看你好像還不太清楚這個國家的狀況,那就讓我告訴你吧。仔細聽好,這裡雖然是印度,卻又不是印度,而是個小王國。」
「小王國……」
「簡而言之,這裡是英國人在印度的居留地,我們幾乎不會離開這裡到外面去。」
我因為太過驚訝,嘴巴就像浮在水面上的魚兒般開合。
「騙人……」
「是真的。那些住在印度的大英帝國貴族——也就是你們的精英高官父親們,讓你們寄讀在這所學校。因此,我又義務將你們養育成家人所期望的淑女。」
魔女夫人咳了一聲。
「而你們的家人,並不希望這裡像本國的新進高中那樣,讓你們打棍網球,因而無謂地曬傷肌膚。」
「那為什麼又會這樣?」
「安靜聽我說完。英國人在印度的社會絕對不算大,如果說印度有三億人口以上的話,其中英國人大概只有十五萬左右。因此,對於在這裡工作的官員來說,最煩惱的事就是新娘人選了。」
「你明白我說要表達的意思了嗎,辛克萊爾小姐?」
魔女說到這裡,我總算瞭解她想表達的事情——也就是這所學校存在的意義。
(原來如此,這裡是新娘學校啊……)
這也是為什麼每天都會有禮儀規範和寫詩的時間。
為什麼這所學校沒有限制攜帶晚禮服的數量(在英國本國的女子學校裡,通常規定只能攜帶兩套以下。)
還有為什麼在這種時代,還需要女僕幫忙處理如廁事宜。
(全部……全部都是為了結婚。為了能夠打扮得漂漂亮亮,哈像爸爸那樣的印度官員相親,並且熟練地指使印度女僕做事——)
其實稍微思考一下,應該能夠明白才對,畢竟這裡是海倫所選擇的學校啊……
魔女看我一臉蒼白地陷入沉默,露出覺得我終於變乖了的滿足表情。
之後,她好像又說了幾件禁止事項,但我幾乎沒聽進去。
(怎麼辦……)
我突然臉色發白。在爸爸來接我之前,我只能別關在這間封閉又拘謹的新年學校裡面啊!
即使魔女夫人的課程結束,我的苦難卻依然持續著。
走出教室時,艾可姐妹在和我擦肩而過的時候說道:
「連拜訪禮儀都不知道的禮儀白癡!」
「肯定連張名片也沒有吧?呼哼。」
(拜訪禮儀是什麼!?)
我的額頭就像是沸騰的水壺一樣,不停冒著熱氣。
所謂的拜訪禮儀,在英國主要是維多利亞王朝時期盛行的習慣之一,會讓新人在參加某種社交集會之前先行表態。
也就是說,薇若尼卡認為她的身份地位明顯地在我之上,因此我既然是個新人,理所當然要拿著名片去跟她拜個碼頭啊。
但是,我當然不會把拜訪禮儀當一回事。
畢竟這個習慣在英國早就過時了。
(現在早就沒有家庭會做什麼拜訪禮儀了,畢竟都是電報或電話了啊。既然這樣,我為什麼非得因為這種事情受到責備呢?為什麼大家都要對薇若尼卡言聽計從呢?)
然而,我的苦難還不只是這樣,沒想到這間學校的古老規矩,還不只拜訪禮儀而已。
在這裡,只要當天晚上舉辦晚餐會,每個人都有義務盛裝出席。而且進行餐會的時候,不僅是上廁所的順序,連去廁所這件事本身,都要依照女主人薇若尼卡的意思去做。
「在這種場合,必須嚴格遵守你們父親,或是將來丈夫的職位高低,所安排出來的順序。回來餐桌的時候,不可以比前面的人先回來,不管你多麼想上廁所,都不可以單獨離開座位。」
我頭好痛。
(為什麼連上個廁所,都要按照順序啊!)
不是是上廁所,吃飯的座位都是按照身份高低來安排。
根本不知道這件事的我,還舉手表示希望用餐的時候,能坐在荷莉葉妲身邊,結果又挨了東方魔女一頓罵。
「因為,和喜歡的人坐在一次吃飯,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啊!我希望能和荷莉葉妲相處得融洽一點嘛!」
「這樣的話,請你父親去喀什米爾就好了啊。」
會像這樣出口揶揄我的,當然就是坐在餐廳裡的第一個位置,也是第一個盛湯的薇若尼卡。
「這樣一來,就可以和你最喜歡的荷莉葉妲坐在一起吃飯了呦。」
「也可以一起去上廁所喔,呼哼。」
「呼哼。」
在場的女孩們也跟著艾可姐妹,嗤嗤竊笑起來。
「沒辦法,誰叫我爸爸在邊境地帶……」
聽說荷莉葉妲的父親是喀什米爾軸的縣法官,因此不管是吃飯時的位置、上廁所的順序、或是洗澡的順序等,都排在最後面。
我這才知道,為什麼她在班上總是一個人靜悄悄地躲在角落了。
「可是……這樣做很無聊嘛,我們是我們啊。」
東方魔女的怒吼如我所料地飛了過來。
「你現在應該做的事,就是守護你父親的地位,並協助該地區內的社交活動可以順利進行,而不是隨意搞破壞!」
我雖然覺得很不耐煩,卻很快發現這種奇妙的排列順序,並不局限於學生之間。
那是在我正想寄出給露西阿姨的信,到處尋找女僕時所發生的事情。
我在走廊上看到了很奇怪的景象。
(啊,那孩子就是送我們到這裡來的車伕嘛!)
我親眼目睹那個叫做阿真的印度少年,單方面被薇若尼卡的專屬女僕潔咪欺負的情況。
「床單竟然就這樣皺巴巴地拿過來,到底有沒有先泡過亞麻水啊?」
明明同樣是傭人,潔咪的態度就極其囂張跋扈。
「我都有照著做,連鞋子都按照步驟擦過了……」
「少頂嘴!」
她將拿在手裡的鞋子(大概是薇若尼卡的吧)一扔,剛好砸在阿真的臉頰上。
「我是侍女,而你只不過是個馬伕。應該有人跟你說過,當女僕忙過不來的時候,你要幫忙裡面的工作對吧?所以你只要照我的話做就可以了。快去,快給我重新洗一次。」
即使同樣是傭人,也有是不是薇若尼卡專屬傭人的差別。
名片、拜訪禮儀、在身份差異下形成的用餐次序、如廁順序。
這些規矩在英國早就老掉牙了。
但是大家在這裡卻都能接受這些規定,並且遵守著這些規定過日子。
不過,如果每天重複這種生活的話,我的頭腦遲早會跟著秀逗掉。
『——親愛的露西阿姨:
請您立刻讓我回英國,我受不了這裡!一堆拘束的規矩,讓我快要喘不過而憋死了!』
我因為太過沮喪,而不斷在用來替代日記,寄給露西阿姨的信裡寫上同樣的內容。
我討厭這裡,好想回家。
我不想在這種地方多待一天了……
(早知道就不要來印度了!)
我為了躲避他人的眼光,只能用床單遮住頭偷偷掉眼淚。
沒錯,早知道就不要來印度了。如果沒有來這裡的話,我應該會進入露西阿姨的母校就讀,在那裡肯定比現在好一百倍。那邊有棍網球的課程,也不會像這邊一樣,用一些莫名其妙的規定來約束學生……
「好想回倫敦喔……」
我突然好想看海,便爬上閣樓,打開儲物間的天窗,站在那個第一次和卡莉說話的屋頂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在磚瓦色波浪的另一端,看見真正的海浪。
「是海耶……」
我忍不住吸了滿腔的海水氣味。平常一片海藍藍的印度洋,現在將太陽擁入懷中染成金花色,彷彿一片流金似的閃耀著光芒。
我背向大海。
在那裡,可以看見那堵牆區隔出名為王國的小小英國,也就是和海倫一起坐在馬車上時,從窗簾看到的那扇門。
「好小……」
王國狹小到從那個位置就可以一覽無遺。
但是,我卻無法從這個小小的世界走出去。
「很小吧?」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我慌張地回過頭去。
卡莉站在那裡。
她和第一次見面時一樣,迎著風站在那兒。
「這裡是一百年前的英國。」
「一百年前的……」
「這裡的時間不會流逝,就像是琥珀裡的蟲子一樣。」
儘管她說的話很不吉利,但我還是覺得她形容的很棒,卡莉或許具有詩人的才華。
對了,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也立刻猜到那是波特萊爾的詩……
「你想回倫敦嗎?」
卡莉含蓄地問道,我只是輕輕地——真的是很輕很輕地點點頭。
她有點無奈地轉過旁邊,輕描淡寫地說道:
「可是,我不希望你回去。」
我猛然抬起頭。
眼前看到的是卡莉溫柔的微笑。
「哎,夏綠蒂,你知道嗎?印度有句話叫做『鋼鐵般的束縛』。」
「鋼鐵般的束縛?」
「就是指絕對不會崩壞,堅固的身份制度。」
我有點吃驚。
「那是距離現在大約二百年前的事情,為了統治印度而來到這裡的英國人,認為印度人的文化是非常無聊、幼稚的東西。接著,為了能夠輕易支配他們,便致力於誇耀自己的文明……這就是一切的開端。」
「誇耀文明……」
我試著想像當時的狀況。
那個時候,印度一定還沒有所謂的洋裝吧。如果這時候,出現一群打扮得像是要參加晚宴的人們,會怎麼樣呢?
接著,再向當地人炫耀方便的日用品、音樂、或是文化等東西,那麼對方會有什麼感覺呢?
(肯定會很吃驚吧,然後一定或多或少會感到有點羞恥,也可能覺得自己輸了……)
無論如何,英國人必定會巧妙運用當時印度人心裡的那股劣等感。
「所以……所以才會有這麼多拘謹的規矩對吧,像是拜訪禮儀、手套之類的。」
卡莉一邊吹著海風,一邊說道:
「夏綠蒂,你知道嗎?大部分從英國派遣到印度來的官員,都是一些沒有授封爵位的中產階級對吧?」
「但是這些人,卻得到比在英國時更多的俸祿,還有許多印度僕人來伺候他們。如果他們特意過著賣弄富裕的生活……」
「啊!」
我不由自主地驚叫一聲。
「該不會是指他們越來越得意忘形了吧?」
「噗!」
卡莉撲哧一笑,點頭說道:
「是啊,你說的沒錯,他們越來越得意忘形了。這裡沒有國王,他們頭上也沒有誇耀長久以來榮華富貴的貴族或仕紳。」
「就算不是這樣,中產階級的人們對於那些排斥自己、又愛搞差別待遇的貴族階級,一向覺得很自卑;因此,突然在距離英國非常遙遠的地方,得到了很高的俸祿,並切站在統治階級最上層的話呢……?」
我用力嚥了一下口水。
她就像實在朗讀聖經一般嚴正地說道:
「人們都很不願從到手的地位上摔下來。事實上,這裡什麼都有,印度的豐足總是不停積累英國的財富;不只是茶,還有麻、染料,甚至是軍隊,全都是印度要奉獻給英國的東西。」
「所以,才會這麼執著對吧?」
「呆在這裡,就會覺得自己是最偉大的。就可以模仿那些自己一直很想躋身其中,卻總是受到排擠的貴族仕紳,也可以學他們僱用一大堆傭人。但是那樣……那樣只不過是大家都玩起貴族遊戲罷了!」
雖然我很想破口大罵:「真是愚蠢至極!」但我發現自己也無法指責他們的晦暗的一面。
如果發生在自己身上呢?
想像貴族一樣,過著富裕的生活,一輩子被人服侍地活著……我是否可以斷言自己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想法呢?
自己用餐時的位置,比半數的人還要前面——我難道沒有因為爸爸在印度的地位還算不錯,至少比地方的州知事還要高一點,而鬆了一口氣嗎?
(夏綠蒂,你能夠抬頭挺胸,說自己完全沒有任何心虛的感覺嗎?難道不曾因為王國裡面和抵達王國之間所看到的街道不同,是個乾淨的地方,而感到安心嗎?)
「啊…………」
看著緊咬住下唇陷入沉默的我,卡莉說話了:
「夏綠蒂,我啊,不求別的,只希望能夠消除那個鋼鐵般的束縛。」
我抬起頭來。
卡莉站在那裡,她那頭像是混著金子的黑髮隨風搖曳。儘管她完全置身風中,但我卻覺得她彷彿站在這裡召喚著強風。
強風。
足以改變這個古老印度的新風潮,有如東風之神一般——
「想要消除鋼鐵般的束縛。」
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話就像預言家的預言一般,震撼著我的心。
(卡莉……)
我凝視著她沐浴在夕陽裡的側臉。
「天氣變冷了,我們進去吧?」
我照著她的話,從天窗跳下閣樓的倉庫裡。
「不要太常來這裡比較好喔。薇若尼卡的女僕經常在這裡徘徊,然後再跟學院長打小報告,所以我也是偶爾才來一次。」
像卡莉這樣的淑女模範竟然也會說出打小報告這類的詞彙,害我覺得有點奇怪。
她發現到這一點,稍微害羞地紅著臉遮住嘴巴。
「抱、抱歉,不自覺就……」
(原來如此,卡莉也很討厭學院長啊。)
就像是找到志同道合的夥伴一樣,現實的我,不知不覺希望自己可以成為她所說的,那種能吹起去除過去不平等束縛新風的小小風扇。
「沒錯,那樣太奇怪了。卡莉,我的想法跟你一樣。」
我順著激昂的情緒說道:
「那種貴族遊戲,只是徒增難堪罷了,鋼鐵般的束縛還是早點消失吧!
——當時,我仍然十分幼稚。
我並沒有發現她所說的」鋼鐵般的束縛「,其實有更深的含義——不只是英國的官僚貴族,還包括了印度複雜的身份制度。
只是,對於在印度的屋邸自由自在地成長,完全不知人間險惡的我來說,彷彿男性般討論著政治的她,就像我之前從未遇到過的全新類型。
「卡莉好厲害啊,真的就像風之神一樣!」
「咦……」
「我想試著寫寫看以卡莉為主角的故事,總覺得一定可以寫出很棒的故事……」
由於她一臉訝異地皺著眉頭我便趕緊將希望自己成為小說家,而且還想用卡莉當小說主角的想法告訴了她。
「我當主角……?」
「沒錯,黑色頭髮的東風之神,肯定能利用大大的風箱吹起一陣風,將魔女和薇若尼卡吹到千里之外!因為是風之神嘛!」
我一邊說著,一邊感到自己的想像力正不斷泉湧而出。
「還是說,因為卡莉太漂亮了,所以寫成愛情故事會比較好啊?那這個想法怎麼樣?從天上飄落下來的卡莉,在泉水裡沐浴的時候被某個男人看到了,之後……」
「我知道了,然後我把那個色狼送到警察局去,並受到表揚對吧?」
她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說道,我趕緊激動地否定。
「才,才不是這樣呢!卡莉,為什麼要把他交給警察啊?」
我重整情緒後說道:
「之後,因為男人不想讓卡莉回到天界,便要求卡莉如果想要討回衣服,就要當他的妻子。」
「什麼!怎麼可以威脅別人呢!」
卡莉一臉鐵青。
「怎麼會有這麼自私自利的男生啊!夏綠蒂,這種人還是得交給警察……」
「不、不是那樣啦,就是因為他愛你才會說出那種話嘛!你也真是的,竟然一點都不瞭解女人的心!」
我對我每說一句話,就要吐槽一次的卡莉生氣悶氣。
「如果卡莉知道喜歡的人將要離你遠去的話,你應該也會請他不要走吧?」
「我?」
卡莉驚訝地指了指自己,接著挑戰性地微笑著向我逼近。
「才沒有那回事。」
「咦,卡莉……」
「如果是我的話,我才不會威脅對方。沒錯,首先我會一直待在他身邊,看著那個人。」
對於不知為何突然一步步地逼近的她,我下意識地往後退。
「然、然後呢?只有那樣嗎?」
「怎麼可能?」
當我正感到意外時,卡莉又露出了一抹微笑。
「遲早會變成不只這些動作啊。」
「遲早……不、不只這些,舉動?」
卡莉朝膽戰心驚地問道的我,慢慢伸出手來。
(呀!)
她那有點冰冷的手觸摸著我的手,讓我像觸電般抖了一下。
「大概,會再也無法按捺內心的情意。」
她的氣息,吹到我的臉上。
「光靠語言無法滿足……」
我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樣,全身僵硬,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想知道嗎?」
我盯著眼前那張無與倫比的美麗臉龐。
她的臉一改先前從容的樣子,換上了極為真摯的表情。
「那、那個……」
「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告訴你。」
我突然覺察到迴盪在我們之間的不尋常氣氛。
(為、為什麼我們會這樣彼此凝視著對方呢?)
雖然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總之突然有種再這樣互相看下去,會很奇怪……的感覺。
「夏綠蒂。」
「呃,那個……咦?呀!」
她將臉靠了過來,我輕輕顫了一下。其實她只是為了在我耳邊低語,才會將臉靠近,但我卻以為她是要親我。
我的心臟砰咚砰咚跳得飛快。
(我果然有點奇怪,被女生這樣細語,竟然會心跳加速!)
貼近我身邊的卡莉身上,傳來了風的味道。
我為了逃離這種情況,便刻意地提高音量:
「那、那個、卡莉!」
她那抓住我雙手的手掌,忽然停止了動作。
「話、話說回來,我一直很想問你,卡莉這個名字,是印度女神的名字對吧?」
當時,有點慌張過度的我,隨口說出這個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知識。
什麼話題都好。如果再繼續聽她說話的話,可能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她也像是終於回過神來似的眨了眨眼睛,過一會兒,便點點頭道:
「是啊。卡莉女神是流血之神,掌管戰爭及制裁。在印度神話中,是最令人害怕的一個神明。」
我則是因為她終於放開了我對手,而鬆了一口氣。
「是、是這樣啊。但是快樂的父親,為什麼要用那種恐怖的神名,來替自己的女兒取名呢?」
我這才想到,不知道她的父親從事什麼樣的職業?
用餐的時候,卡莉是坐在中間偏前,但又比我稍稍後面的位置;上廁所的順序也是,從房間離開的順序也是。
她稍微思考了一下,接著若無其事地說道:
「在印度,很多小孩都擁有和神相同的名字,也有很多叫做克利休納的小孩;另外,卡莉格特是加爾各答的舊名,我猜應該是這個原因吧。」
在英國也常將古老的地名當作名字,因此我輕輕點了點頭。
但是我總覺得,那好像是她事先準備好的答案一樣,說得極其流利……
「可是如果是那麼恐怖的神,倒不如用東風之神還比較適合呢,你不覺得嗎?」
「為什麼我是東風之神呢?」
「那、那是因為……」
一被卡莉凝視著,我就莫名其妙地心跳加速。
卡莉經常用非常溫柔、甜蜜的視線看著我。
「那是因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是在召喚風呢」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她不知為何突然提高了音量。
「你還記得啊?」
「嗯,那時你坐在十字架上面對吧?」
接著她歎了口氣,微微頷首,好像有點是失望的樣子。
「如果是指那次的話,我是在呼喚的就是你啊。」
「咦?」
由於她的聲音實在太過認真,讓我嚇了一跳。
「我所召喚的新風潮就是你。夏綠蒂。你一定會成為吹向這個小王國的新風潮——」
我驚訝地抬起頭來,只見她慢慢伸出手,以指尖觸摸著我的臉頰。她的手指慢慢在我的臉頰上滑行,覆蓋住我的輪廓。
「夏綠蒂,你終於來到了我身邊了。」
「咦……」
「我一直、一直在等待著你……」
那是我從未聽過的語言,因此我並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但是,她抱著我的手臂的力量,和相擁的溫暖,去告訴了我,她對我的感情超乎室友之上。
此時,從一樓傳來「喀啷喀啷」的刺耳鈴聲。
「啊!」
那是宿舍舍監用來表示晚餐時間的信號。我這才想起幾天是不需要換上禮服,可以著便裝享用晚餐的日子。(這所學校為了餐桌禮儀的課程,晚餐通常準備得很正式。)
「晚餐時間到了,要快點換衣服才行。」
卡莉若無其事地將手從我的臉頰上鬆開。
我突然被一種像是失望,又好像是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包圍。
(心依然跳個不停,只不過是被卡莉碰了碰臉頰耶,怎麼會這樣?真奇怪。)
就在我們正準備走向樓梯時,眼前突然傳來「啪咚」的開門聲。我到這時才想起,五樓正是薇若尼卡居住的特別室。
「啊。」
在專屬女僕潔咪引路下走進來的薇若尼卡,一看到我和卡莉的臉,便立刻展開笑容。
看來她是誤以為我們來到五樓,是為了跟她拜碼頭吧。
「哎呀,好像是邦達裡寇特大使的千金大駕光臨了呢,潔咪。」
她穿著樣式有點老氣,上面裝飾過多荷葉邊的玫瑰色外套,再搭配上同色系的沉重長裙。
薇若尼卡不知道在催促潔咪什麼事情。大概是萬一我按照拜訪禮儀遞出名片的話,要她過來接收之類的吧。
(怎麼辦……)
當時,兩種不同思緒在我的腦袋裡相互交戰——到底要順著她的誤解,適當地拜個碼頭?還是乾脆算了,誠實地面對自己內心的想法?
考慮到往後要繼續在這間學院生活下去的話,當然是不要豎立過多敵人比較好。就像住在這裡的每一個人一樣,適當地尊敬薇若尼卡,盡量滿足她的自尊心,這樣應該不會惹禍上身。
樓梯的平台上不知不覺聚集了許多觀眾,為了用餐而離開房間的同學們,發現我站在薇若尼卡房間門口,全都過來圍觀了。
「是薇若尼卡和那個轉學生耶!」
「真的假的?」
「她終於要來拜碼頭啦?」
「噓!會被她聽到啦!」
大家都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觀望著我的下一個動作,就連艾可姐妹,也沒有用口頭禪「呼哼」插嘴,只是靜靜等待我在薇若尼卡面前行禮。
我不知所措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卡莉。
接著猛然驚覺——
「想要消除鋼鐵般的束縛。」
曾經這樣說過的她,此時卻默默無語地凝視著我。
對了!我這才想起來,她跟我說過她一直在等我。
(卡莉,擁有女神的名字,我美麗的東風之神……)
第一次相見時,從十字架上眺望大海的少女。
之前的我,並不知道那個時候她在看什麼。
但是,現在我知道了。
她將自己身後小王國的寬廣程度,和大海的廣闊做了比較,並且在之後又去了好幾次。為了證明自己所居住的世界,是多麼的狹小……
「很小吧?」
明明是初次見面,卡莉卻安慰著嚎啕大哭的我。
剛才也是,耐心地對一心向逃離這裡的我說明原因。
甚至還說出她在等待著我。
還說我是吹向這裡的新風潮。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想回應她的期待。我希望能從她口中聽到『夏綠蒂是我最重要的朋友!』這句話。
那是我至今從未體驗過的強烈渴望。
我朝著等待我回答的薇若尼卡踏出一步。以為我要遞名片的女僕潔咪,立刻伸手過來。
我撥開了那隻手。
「你!」
薇若尼卡的臉色轉眼間變得一片蒼白。
我默默地從她面前經過,握住樓梯的扶手,卡莉則是跟在我的後面。
背後傳來薇若尼卡不清不楚的聲音:
「…………夏綠蒂。辛克萊爾,你一定會後悔的!」
我從樓梯上慢慢地回過頭去。
表情比被踩到尾巴的貓還要恐怖的薇若尼卡,手叉著腰站在樓梯上。
「你最好有心理準備,你這樣做會給你的家人帶來多大的恥辱!總有一天你會領教到的!」
「總有一天,是嗎?」
我刻意朝她聳聳肩。
「那是指以一百年後?還是兩百年後啊?」
「什麼!」
「喂,你想裝女王裝到什麼時候啊?現在英國已經是由國王統治了耶,你不知道嗎?」
「你——」
在場所有人都不敢發出半點聲音,甚至還有人屏住了氣息。
「你、你給我等一下,竟然敢這樣羞辱我……」
「你也差不多應該明白自己有多麼跟不上時代了吧?不然的話,只會讓你們更加丟臉。」
「你說我跟不上時代?」
我接著說:
「至少,我這幾年在倫敦,沒看過還有年輕女孩會像你這麼打扮。」
我說完後,她滿臉漲紅地說不出話來。
我認為實在沒有必要繼續待在這裡,便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周邊所有人都像是避開膿包似的非法走避……
——隔天起,我的戰鬥正式展開了。
我在上課鐘聲響起的同時進入教室,卻發現自己的座位四周都濕淋淋的。
(看來我必須有所覺悟呢。)
一想到將來便不由得歎了口氣的我,立刻感覺到一股溫暖的視線在我身邊。
我回過頭去,只見卡莉溫柔的視線,正從比我稍微高一點的位置注視著我。
(沒錯,我還有卡莉。)
我突然感到信心百倍。因為她的關心,給了我比她的體溫更溫暖的心意。
(我不會輸的!)
我賞了正看著這邊不停竊笑的艾可姐妹一記白眼,重新打起精神。
薇若尼卡一派展開的排擠活動非常可怕,每天不停地延續著。
比方某天早上,當我整理好儀容前往早餐室時,才發現我的位置被調到荷莉葉妲的隔壁了。
「什麼!」
對於驚訝到無法動彈的我,艾可姐妹用她們一向會在語尾接上「呼哼」的方式說道:
「你不是曾經說過,想和荷莉葉妲一起用餐的嗎?」
「怎麼?不喜歡啊?」
「果然,嘴巴上說得好聽,結果還不是不願意降低自己的身份地位嘛,呼哼。」
「還好意思說得那麼冠冕堂皇,到頭來地位還是比友情重要呢,呼哼。」
我緊咬著嘴唇,像是要用錐子在她們身上鑽洞似的瞪著她們,無可奈何地坐在那個位置上。
「荷莉葉妲,我可以坐你身邊嗎?」
「咦?可是夏綠蒂……」
雖然荷莉葉妲擔憂似的來回看著我和薇若尼卡,但我決定不去在意,因為這是「女王」薇若尼卡所作的決定,應該不是我的問題才是。
接著,卡莉竟出人意表地,突然拿著托盤站了起來。
「看來今天好像是隨便坐的樣子,那我也換個位置好了。」
薇若尼卡好像對卡莉的舉動嚇了一跳,她明明只是想要欺負我一個人而已,沒想到臉卡莉也開始移動;這樣有點偏離她的主要目的,於是邊慌張地說道:
「卡莉格特。艾裡森,你不必一起移動。還是說,你為了同寢室的情誼,而決定站在她那邊嗎?勸你還是放棄吧,那樣對你並沒有好處。」
雖然有點不可思議,不過薇若尼卡似乎蠻喜歡卡莉的。根據荷莉葉妲所言,她好像一直想把卡莉納入自己的麾下,所以才會對卡莉格外親切。
聽到這件事,我就瞭解狀況了。
(啊啊,所以,薇若尼卡才會這麼討厭我啊。)
因為卡莉一直都很袒護我,所以薇若尼卡才會越來越想要對付我……好像是這個樣子。
「公主。」
卡莉這樣稱呼薇若尼卡。那是如些微苦澀巧克力的聲音,不只讓薇若尼卡,連我也忍住不小鹿亂撞。
「我一直很想和你一起用餐。」
「咦?」
薇若尼卡突然滿臉通紅。
「你、想和我……?」
「是的,所以如果可以的話,你要不要也過來呢?」
那真是巧妙的反唇相譏啊!
卡莉一邊對薇若尼卡表示尊敬,同時也向大家證明她並沒有特別偏愛我。
卡莉明知道薇若尼卡不可能這麼做(畢竟薇若尼卡坐在最好的位置啊),還故意說出「我想和你增進感情」這種話。
「啊……」
果不其然,薇若尼卡一時語結。
我更想為卡莉的表現鼓掌喝彩。就算對方是那個驕傲的薇若尼卡,被這樣一講頁數不出半句反駁的話。
突然,不知從哪裡傳來口哨聲。
那個女孩,剪著一頭有如展示模特般稀有的短髮。纖瘦的身材,以及與其他人不同的膚色,更增色那有點男孩子氣的感覺。
(那是誰啊?西班牙人嗎?還是東方人?)
「她是滿。馬馬德克。摩納裡。」
荷莉葉妲說道。
「滿?」
「嗯,她是日本人。雖然她是養女,但父親是從事服裝設計的英國人。」
「摩納裡該不會就是那個名設計師克勞德。摩納裡先生吧?」
提到居住於巴黎的設計師克勞德。摩納裡,可是高級服飾店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泰斗呢!
以極具中國風而聞名的他明明沒有結婚,卻收養了一個日本女孩這件事,當時甚至登上了報紙的頭條新聞,在時代雜誌上也引起熱烈討論。
當然,我耳聞過此事。因為他太疼愛那個女兒,甚至用女兒的名字作為兒童服飾的品牌。
(原來如此,我記得摩納裡好像是在印度出生的英國人。)
荷莉葉妲告訴我,小滿來自東方國度一個叫做神戶的城市。一次說著一口帶點鄉音、有點奇怪的英文。
「只要和她說過話,你大概就會瞭解了。她不只是說話方式,就連想法也有點奇怪,不過她是個好人。」
荷莉葉妲說道。
我從荷莉葉妲隔壁的座位,重新觀察圍著桌子坐的學生們。
(有來自各個國家的人呢。)
卡莉大概是印度人和英國人的混血兒,據說荷莉葉妲也有一半猶太血統。
坐在靠近最後面的學生中,也有美國或非洲商人的女兒。
(如果能跟她們成為好朋友的話,應該就可以聽到許多不曾去過的國家的事情了吧?像是日本、中國、或是更東一點的國家……)
可惜目前看來,她們(除了小滿)都對我很冷淡,不過那也是沒辦法的。因為我從轉學過來的第一天,就讓薇若尼卡難堪了啊。
此時,有人邊拍手邊進入了早餐室。那個人是魔女夫人,也就是學院長伊莎貝拉。歐路卡。
「各位早安,今天真是個美好的早晨。卡斯爾頓夫人將會按照計劃來參觀本校。好了,快點就座。」
她拍了拍手後,原本正在抖腳,或彎著腰的同學,全都重生似的打起精神。
魔女夫人慢慢地審視我們,接著敏銳地發現到我並沒有坐在平常的位置上。
「辛克萊爾小姐,這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會坐在那裡?」
「這個嘛……」
當我正想舉起手站起來時,卻被另一道聲音搶先了。
「辛克萊爾小姐和艾裡森小姐說,無論如何都想跟摩根小姐一起用餐,勸都勸不聽。」
我們親愛的「公主」薇若尼卡裝模作樣地說明道。
我大吃一驚。
「哪有!」
「你說什麼?」
魔女夫人臉色瞬間一變。
「怎麼會有這種事!辛克萊爾小姐,我說過多少次了,你還是不明白嗎?」
她的臉上清楚寫著她根本不想聽我解釋。我一時心急,便雙手撐著桌子站了起來。
「才、才不是呢!學院長,今天早上來的時候,我的位置就被擅自換到這裡來了!」
「一派胡言。」
艾可姐妹一邊竊笑一邊說道:
「邦達裡寇特大使的千金,似乎根本就不想遵守學校的規矩呢。」
「才會自顧自地採取英國的規矩。」
我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被薇若尼卡她們反將了一軍。
她們的惡作劇,不僅是更換我的位置,還想陷我於擅自移動的罪名,讓我被魔女夫人叱責。
「請你有點分寸,辛克萊爾小姐!」
才剛轉學來沒幾天,卻已經習以為常的怒吼聲,如雷陣雨般打在我頭上。
「我不會容忍你任意妄為,這裡有符合這所學校的規則和規定,即使在你最喜歡的英國私立中學也一樣。你以為那種態度,可以過著圓滑的群體生活嗎?」
「不,不是……」
「回答我,辛克萊爾小姐!」
魔女夫人彷彿做出召喚使魔的暗號似的拍打桌子,令我為之一震。
我死心地認為:「說再多也沒用了」她一定不會聽,畢竟魔女夫人已經認定這件事情是我在耍性子了。
雙手拍擊的聲音,響徹整個早餐室。學院長即將對違反規定的人,下達懲罰判決。
「辛克萊爾小姐即艾裡森小姐,請離開早餐室。」
(咦咦咦!)
我一邊看著眼前那碗剛分配下來、正冒著熱氣的湯,一邊看著魔女夫人。
「為了懲罰你們隨意更換位置,今天早上不許你們吃早餐。好了,請出去吧!」
她的手指指著彷彿伊甸園東邊的荒地似的,催促我們離開這裡。
我不甘願地站了起來。
(唉,這樣一來,今天到晚餐之前都沒飯吃了。)
對於貪吃的我來說,不能吃到期待已久的早餐,可真是比任何事都讓我心痛啊!尤其有準備晚餐的那天不會有下午茶。也就是說,我在太陽西沉之前都得挨餓。
(嗚嗚嗚……偏偏碰到這種沒有下午茶的日子,真是倒霉透頂!)
端著湯鍋的僕人阿真,以憐憫的目光目送著我離開。
儘管當天卡斯爾頓夫人要來參觀,但我的腦袋裡裝的卻不是什麼法國大革命,而是滿滿的法國麵包。
全身無力的我,連老師寫在黑板上的法文,都看成香甜可口的可頌麵包。
「辛克萊爾小姐!請你回答出拿破侖在遠征埃及的時候,看著金字塔對士兵們朗朗說出的鼓舞話語。」
在面對老師的問題時——
「呃,那是……唔……」
咕嚕——
(噗哈!)
肚子的叫聲替我回答,讓教室陷入一陣爆笑。
我恨恨地瞪著混在其他學生裡,趴在桌子上狂笑著的卡莉。
(卡莉都不會肚子餓嗎?等等,她不用笑得那麼誇張吧?)
那天下午雖然為前來拜訪學院的卡斯爾頓夫人,舉辦了詩句朗誦會,但我卻因素行不良而禁止出席。我們那段時間裡被派去打掃中庭,錯失偷吃我悄悄帶來的佳發餅乾的時機。
「唉,肚子好餓喔。」
「加油,夏綠蒂!再過一會兒就要吃晚餐了。」
每當我餓到坐在地上爬不起來時,荷莉葉妲就會這樣不聽鼓勵我。
「而且,今天是由薇若尼卡主辦的,她肯定會像往常一樣特別聘請廚師過來,就可以吃到很美味的食物啦。」
「咦?薇若尼卡主辦的?」
一聽到今天的晚餐是由薇若尼卡主辦,我突然有股不祥的預感。
儘管卡莉已經收到看,我卻還沒收到應該給我的邀請卡。
聽到這裡,讓我臉色陣陣刷白。
「卡莉,我問你,為什麼只有我沒有收到邀請卡呢?」
沒有收到主辦者的邀請卡,就代表我無法參加今天的晚餐。
「依照常理來判斷,你大概被排擠了吧?」
卡莉將寄給她的卡片抵在嘴唇上說道:
「我想,包括今天晚餐輪到薇若尼卡主辦在內,肯定一起都早就計劃好了。早上引起那樣的騷動,應該就是要讓你一整天吃不到東西……」
「咦咦咦咦~那樣我會死掉啦啊啊啊。」
我虛弱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也許是因為從早上開始,就沒有吃到任何東西的緣故。我眼前的景物突然不停旋轉,真的再也站不起來了。然而,我連偷吃佳發餅乾的時間都沒有。
「夏綠蒂,你真可憐。不過你放心,我也不會去。」
「咦?你也不去?」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卡莉的臉,儘管她自己也是從早就沒吃東西,還肯說出這種話,讓我打從心裡感到高興。但是……
「但是,卡莉你自己也是從早上開始就沒有吃東西了啊!」
她像是想說不必介意似的,不停撫摸我的頭。
「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了,況且我也不想參加那麼令人不愉快的晚餐。對了,不如我們兩個人來看看書,這樣應該就可以忍耐了吧?」
由於她的語氣實在是太溫柔,我不禁開始哽咽。
「唔哇啊啊!卡莉,謝謝你!對不起,對不起!」
我覺得好不可思議,為什麼卡莉會對我這麼好呢?就算她是我的室友,也不必這麼照顧像我這種做事不得要領的小毛頭啊。
「卡莉,你為什麼對我這麼親切呢?」
我戰戰兢兢地問道。
「咦?」
她的表情告訴我,我似乎問了不該問的問題。
我將臉埋進她的胸口。
「我心裡明白,雖然大家都沒說什麼,但是全班上的人都很喜歡卡莉。卡莉既漂亮又聰明,這個我比誰都清楚。但是,卡莉卻有種難以親近又冷酷的感覺,所以大家即使很想和你做朋友,但最後也只敢遠遠地看著你而已。」
「我會冷酷……」
「對啊!可是,卡莉卻對我好溫柔,為什麼會這樣呢?我一直覺得很不可思議。」
卡莉突然陷入沉默。
「很抱歉,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但是,呃,反正就是,因為我也真的好喜歡你……所以為了能夠配得上你,我才想說非振作一點不可的……」
「夏綠蒂。」
她的聲音低沉得讓我頓時差點說不出話來,令人驚訝不已。之向她的眼底深處,那裡面有股令人感到既困惑有害怕的熱意,我不自覺地僵立在原地。
「什、什麼?」
「……不,沒什麼事。差不多該到預習教室去了吧?」
她很難得地避開了我的問題,我頓時失去了追根究底的心情,照著她的話,準備離開房間。
(怎麼回事啊?平時她都會好好回答我的問題的啊?)
就這樣,當我們兩人(雖然只有我一個人顯得步履蹣跚)為了前往預習教室而打開門時——
「咦?」
突然有張像是小紙片的東西,輕飄飄地落了下來。
撿起來一看,好像是張便條紙的樣子。
『加油!
熄燈以後,我會拿晚餐帶回來的麵包給你們的!荷莉葉妲。』
「是荷莉葉妲寫的!」
我的臉上不自覺地浮現笑容。
雖然那只是一句用非常歪斜的字體書寫的短文,卻給了正感到沮喪的我十足的勇氣。
我突然想到一個好主意。
(對了,也讓荷莉葉妲嘗嘗餅乾的味道好了,她一定會喜歡的!)
我將臉慢慢靠近卡莉,竊竊私語地說道:
「哎,這就好像深夜的茶會一樣呢。莎拉公主的故事裡,也出現過在閣樓裡面開茶會的情節呢!就跟那個一樣。」
她驚訝地看著我。
「如果還有老鼠同盟的話,那就更完美了,你覺得呢?」
接著,她瞇起了漂亮的眼睛。
「這麼說來,待會就要快點準備茶會囉?」
她用帶點惡作劇般的天使面孔,對我微笑。
我在心裡不停地拍手叫好。
(深夜裡的茶會,聽起來真棒!這才是我夢寐以求的學生生活啊!)
絲毫沒有記取教訓的我,完全忘記肚子正餓著,讓然一蹦一跳地往預習教室去。
——最後不要像莎拉公主的故事一樣,落得被名琪老師發現的下場才好……
我因為想到在半夜開茶會的點子,而變得精神百倍,便在預習教室裡一如既往地寫著給露西阿姨的信。並且於通往浴室的途中,將信件交給僕人阿真。
「這個就拜託你了。」
「我知道了,夏綠蒂小姐。」
我一邊戰戰兢兢地和阿真保持距離,一邊說道。雖然阿真是個很好的人,但是不管多好,只要對方是個男生,我一碰觸到她,噴嚏就會打個沒完。
「你叫阿真……對吧?那個,之前被打到的地方,沒事了吧?」
他之前因為受到薇若尼卡女僕潔咪的刁難,而被打到臉頰。
「哎呀,被您撞見了嗎?」
他圓睜著和卡莉有些不同,帶絲暖意的黑瞳笑了笑。
「那種小傷沒什麼大不了的,倒是小姐您的肚子一定很餓吧?」
「唔……」
我不自覺地用雙手按住肚子,他也完全瞭然於心。
「我去拿一些溫熱的事物過來。」
「咦!」
「噓。」
他淘氣地眨眨眼睛。
「放心,今天我負責幫忙浴室那邊的工作,因此,小姐您只要拿了之後,在相安無事回去就可以了」
「咦?你會在浴室嗎?!」
對於受到驚嚇的我,它只是笑著搖搖頭。
「NO NO NO!我只是幫忙搬運熱水而已。對了,因為會散發出味道,所以請等到熄燈後再吃喔!啊,好像還有一些餡餅什麼的,總之我會將事物放在洗手台。」
阿真只是將手指抵在嘴巴前,代表著要記得保密。
他的制服袖口大概是因為上次重做工作的關係吧,被鞋墨染黑了。
後來,我為了想快點將親切的阿真分給多的餡餅這件事告訴卡莉,便匆忙洗完澡後趕緊回到房間。
接著便看到一副令我吃驚的景象,卡莉就站在房間裡擦拭著她還有點濡濕的頭髮。
「咦,我說卡莉,你是什麼時候洗完澡的啊?」
我睜大了眼睛,卡莉總是洗的很快。當我還在房間準備時,她就已經洗好了,因此我幾乎沒看到過她出現在浴室裡。
從她洗的這麼快這一點來看,她肯定沒有泡澡。
「我不太喜歡泡澡……」
於是,她便將在她的故鄉,沒有使用熱水泡澡的習慣告訴了我。
「淋浴熱水還無所謂,但是我不喜歡澡盆,總覺得滑不溜丟的有點噁心。」
「喔喔,原來如此,卡莉也有不習慣的東西啊!」
我即使知道了這件事,也只不過覺得世界上真的有各種不同的習慣罷了。我曾經聽露西阿姨說過,英國以前的確沒有洗澡的習慣。
而且,在男子私立中學裡,現在仍是大約一個禮拜洗個兩次澡,其餘都是每天早上用乾布摩擦,使領口保持乾淨就可以了。
「當然還是會有不擅長的東西啊。」
「咦,還有其他的嗎?像是什麼?」
我將身體整個靠了過去,卡莉像是嚇了一跳般全身僵硬。
每次我從背後抱住她,親她的臉頰時,她的身體就會像石頭一般瞬間僵硬不已。
因為我實在是太纏人,卡莉只好無奈地說道:
「…………南瓜。」
「咦,你說的南瓜,是指用來做傑克南瓜燈(註:jack-o-lanten,萬聖節的一種南瓜裝飾,在南瓜表面刻成人的臉型後,裡面裝上蠟燭)的普通南瓜嗎?」
「不、不要說了……」
卡莉好像真的很討厭那種深綠色、凹凸不平的蔬菜。只見她用雙手摀住耳朵,整個人無力地縮在地上。
「以前在萬聖節的時候,曾經被戴著南瓜頭套的朋友驚嚇過,所以才會開始討厭南瓜。」
「只因為這樣?」
「因為,那不是很噁心嗎?南瓜刻成人的模樣在路上走耶!」
既然戴在頭上,會在路上走也沒辦法啊!我雖然這麼認為,但卡莉卻似乎非常認真:
「而且,外面明明是綠色,裡面卻是金黃色,分明就是有欺詐嫌疑的蔬菜嘛!」
「欺詐……」
「所以,我最討厭以前男生穿的短褲了,每個人看起來都像是穿著巨大的南瓜褲嘛。啊啊,幸好我沒有出生在那個時代。」
她似乎真的放下心來地呼了一口氣,我忍不住破口大笑。
「噗~噗呼!我說卡莉,你還真奇怪呢!」
她一臉意外的表情。
「哎,夏綠蒂,你好過分!人家是真的很討厭南瓜嘛!」
「抱、抱歉。但是,卡莉竟然會害怕那種東西,真是太奇怪了……」
我心裡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等到夏天結束,進入秋天後,就要進入卡莉最討厭的南瓜燈四處亂飛的季節了,卡莉能夠安然度過嗎?
好不容易止住笑意的我,便將從阿真那裡得到餡餅的事向卡莉報告,卡莉堆起了滿臉笑容。
「阿真很聰明嘛,雖然平時總是在學校上課上課的時候擦拭窗戶外側玻璃,或是在走廊打蠟,但是他一邊工作,一邊將法語和歷史全都學會了呢。」
「真的嗎?」
我嚇了一跳,卡莉點點頭。
「嗯,所以我還把書借給他。他真的很用功,還說以後相當醫生呢。而且他也說過王國裡的工作酬勞還不錯,比外面的工作來的更輕鬆,幫了他很大的忙。」
我只能嗯嗯~地隨聲附和。畢竟我只見過阿真總是端著大大的鐵鍋分配湯,不然就是被薇若尼卡的女僕亂發脾氣遷怒,還被鞋子丟中。因此以為他整天做著粗重的工作,一定非常辛苦。
儘管如此,對阿真來說,這裡仍然是個像天堂一樣的工作場所。
(哎、哎呀,原來卡莉和阿真感情那麼好啊!)
一想到這裡,我的胸口突然感到一股如針刺般莫名的刺痛。
(是可以討論未來夢想那種話題的關係啊,可是那樣不是很奇怪嗎?明明就是學生和傭人的關係耶!)
怎麼回事??我竟然會為了卡莉和阿真感情不錯這件事,感到很不開心……這不就像是嫉妒一樣嗎?
(但是,她明明說過她很重視我的啊!)
「哼~哼~哼!這樣啊,原來是這樣!是啊,那真是太好了!」
我為了讓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也不管天氣炎熱,爬到床上,用被單蒙住頭。
卡莉訝異地問道:
「夏綠蒂,你怎麼了?你在生什麼氣啊?」
我粗聲粗氣地向她道晚安。
「我、我才沒有在生氣呢!我沒有在生氣,晚安!」
「夏綠蒂。」
卡莉的聲音突然從耳邊傳來。大吃一驚的我,這才發現卡莉在不知不覺爬到了我的身上。
(不會吧!)
卡莉隔著被單抱住了我!
「為什麼要生氣呢?我做了什麼讓你生氣的事嗎……?」
她那比女孩子略微低沉,有如漣漪般的聲音,在我耳邊搔著癢,害得我的心臟砰咚砰咚猛跳個不停。
(我、我好奇怪喔!)
我就像是翻不了身的蟲子一樣,胡亂揮動著手腳;但是,我的身體從背後被緊緊抱住,簡直就是動彈不得。
(為、為、為什麼?嗚哇、哇哇哇哇……)
由於我和她重疊在一起的關係,她的長髮垂到我的脖子邊,我的心臟就像是要裂開似的——接著……
「夏綠蒂,求求你回答我。」
她那哀求的聲音,近在耳邊。
我害羞的不得了,只能輕聲地說道:
「……我沒有生氣啦。」
「真的嗎?」
「真的!所、所以放開……」
感覺到卡莉的身體慢慢地離開了,我心想:
(卡莉啊,卡莉,平常我抱住你的時候,你的身體總是僵硬的像塊石頭,沒想到一旦換你主動,竟然變得這麼大、大膽!)
明明剛剛才洗好澡而已,我身上卻又變得汗水淋漓了。
雖說是位於印度北部,但邦達裡寇特的夏天,卻炎熱到令人不得不汗流浹背。我們很高就鑽進了被窩裡,豎著耳朵等待導護生巡視。
(荷莉葉妲什麼時候會過來啊?希望她不要被發現才好。)
我一邊在床上翻來覆去,一邊彷彿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似的緊張不已。
當門口傳來客氣的敲門聲時,已經是熄燈後三十分鐘左右的事了。
「夏綠蒂,卡莉……你們在嗎?」
我從床上衝下去,盡量不發出腳步聲地悄悄靠近門口,接著慢慢轉動把手。
「趕快進來。」
荷莉葉妲就像從門縫吹進來的風一樣,溜進了房間。
「沒被發現吧?」
「放心,大家都吃的很飽,很快就睡著了。」
她住的房間好像是四人房的樣子,就這樣偷跑出來一定需要需要很大的勇氣吧?
「她們肯定會一覺睡到天亮,絕對不會醒過來。」
不知道為什麼,荷莉葉妲自信滿滿地說道。
「雖然沒有帶什麼豐盛的東西過來……」
她慢慢將手上的包裡的東西在桌上攤開來,裡面放著有點硬掉的麵包和奶油,以及香腸,和不知道包著什麼的油炸物。
「哇!」
我莫名地開心起來,有了這些食物以及阿真給我的餡餅,再加上我的佳發餅乾,就足夠開一場很棒的晚餐會了。
「謝謝你荷莉葉妲。」
「不客氣,雖然有點緊張,但卻又覺得好興奮喔!」
荷莉葉妲張大了那雙藏在眼鏡後的眼睛,笑逐顏開。
「機會難得,想不想吃看看我的佳發餅乾啊?我們就在這裡舉行深夜裡的茶會吧!」
「深夜裡的茶會……?」
卡莉將不知道從哪裡拿來的蠟燭點火,接著,我便看到荷莉葉妲的臉上,也閃爍著和我們相同的期待。
「好棒喔,彷彿置身在故事裡面!」
「我就說吧!其實從在預習教室裡開始,我就和卡莉計劃好了,要像這樣鋪上餐巾,然後模仿莎莉公主的故事。」
在英國大概沒有人不知道莎莉公主的故事吧,它真的就是這麼有名的小說。
我一邊用書本圍著蠟燭,不讓火光映照到窗簾上,一邊謹慎地將桌子擺設完成。
「呃,記得莎莉是將艾門略特的披肩,當作餐巾來使用吧。」
卡莉理解似的拿出了上面有刺繡花樣的披肩,並將披肩鋪在了桌上,再把折成三角形的手帕捲成了玫瑰放在杯子裡,以代替花瓶裡的花。
餐巾用來代替盤子。另外由於沒有刀子,我們便用擦拭乾淨的裁縫尺,切開佳發餅乾。
就在我們非常辛苦地切著餅乾時,卡莉在手帕上噴上了香水,接著把頭伸進了床底下,不知道在做什麼。
「怎麼了?卡莉,你在做什麼?」
「咦?沒事,沒什麼。」
當我們為了享用眼前的餐點,而興奮不已地拉出椅子的時候——
有人「叩叩」地敲了敲門。
(咦,不會吧?有人來了!)
我慌張地想要將桌上的東西藏起來。
「啊,是我啦,我是小滿,可以進去嗎?」
我們三個人不自覺地互看了一眼,小滿……就是那個克勞德。摩納裡的養女小滿吧……
像是要保護驚慌失措的我們似的,卡莉打開門來,站在門前的真的就是滿。馬馬德克。摩納裡。
「我帶宵夜來了,你們兩個一定餓了吧?」
她高舉右手上畫有餅乾圖案的金屬罐,接著看那盜坐在椅子上的荷莉葉妲時,嚇了一大跳。
「咦,什麼?連荷莉葉妲都來了啊?原來大家的想法都一樣嘛。」
我感到一陣驚喜交加,原來小滿和荷莉葉妲一樣,都很擔心沒吃早餐和晚餐的我,甚至還將自己的私房餅乾拿了過來。
「哎,可以的話,小滿也一起來開茶會吧?有餅乾喔。」
我說完後,她那有如向日葵一般的笑容,瞬間綻放開來。
「咦?我也可以參加嗎?那我就不客氣囉!」
這位意想不到的驚喜,讓我們心中的興奮感更加難以抑制。
我們為了空出兩人份的位置,便將桌子移到床鋪旁邊,就這樣一個人坐在床上,卡莉則以衣物箱代替椅子。
「只可惜沒有茶……」
「就用開水來代替吧。」
「好主意!」
因為現在是炎熱的夏天,我們的房間裡放有裝了兩人份開水的水壺。我們把漱口用的杯子排列整齊,接著邊相互看了看彼此的臉。
在一根蠟燭的照耀下,無意中聚集起來的四張臉孔微微浮口(最後一個字看不清。。。)
「呵呵。」
「呼呼。」
「啊哈哈哈。」
突然這麼正經地對看著,總令人有點害羞。
「我啊,一直都很想這樣跟大家說話。」
小滿用她帶著鄉音的英語說道。
肚子早已經餓扁了的我,一邊將阿真拿給我的餡餅塞進嘴巴,一邊說道:
「整德麻(真的嗎)?」
「真的真的,我說的是真的。只是那個紅毛公主所賜,教室裡總是瀰漫著一股不同房間就很難說到話的詭異氣氛,對吧?」
荷莉葉妲贊同地點點頭。
「夏綠蒂剛來的時候,我心裡想著:『啊啊,好像來了個很有意思的人呢。』果然不出我所料,一開始就和薇若尼卡點燃戰火,這下字就更加不得不幫你的忙了。」
「我也是,雖然剛開始嚇了一跳,不過我現在是支持夏綠蒂的。」
荷莉葉妲有點害羞地說道。
「我想,大概是因為大家想說的話和夏綠蒂一樣吧,只是,在這個國家有點困難罷了……」
「就是這樣啊。唉~印度為什麼會有這麼多老舊的規矩啊?」
小小滿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
「邦達裡寇特總歸是個藩國對吧?所謂的藩國,不是應該和其他直轄領地不一樣,由大君來統治嗎?但是,為什麼有這麼多英國人居住在這裡啊?」
「邦達裡寇特這邊比較特殊一點。」
到目前為止始終沉默地吃著餅乾的卡莉,含蓄地說道。
「特殊?」
「和其他的藩國相較之下,國王的權利較弱小,或許可以這樣說吧?」
「意思是沒有國王嗎?」
「不對,這裡還是有國王的。邦達裡寇特還是有法律存在,而國王也是依據法律來治理國家。只是,還沒決定繼位者……」
「啊,我知道那件事!」
小夢將佳發餅乾上的橘子醬吞下去,接著插嘴說:
「我記得王家是生了公主,但卻沒有生出王子來。只有外面的情婦所生的兒子對吧?」
卡莉靜靜地點頭。
「而且外面那個情婦好像還是個英國人。啊,所以邦達裡寇特才會有那麼多英國人啊。」
「喔喔,但是那件事和這個小王國有什麼關係啊?」
「你真笨耶,夏綠蒂。」
「咕。」
小滿突然戳了戳我那因為塞滿餅乾而鼓起的臉頰,害我差點將嘴巴裡的食物吐了出來。
「就是啊,英國人希望那個孩子繼任為大君。」
「一開始,大君的確是生了三位王子。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卻一個接著一個死去;國內還傳出由於英國想要得到邦達裡寇特,因此派人暗殺其他王子的流言,甚至還將目標轉移到那個英國人情婦,以及混血兒王子的身上呢。也因為這樣,大君便讓那位王子去國外留學了,聽說是這樣啦……」
「哎呀,還真可憐呢。」
我雙手托腮靠在桌子上,想著那位可憐的王子。
因為,如果此事屬實,不管是那些死去的王子,或是混血兒王子,他們明明都沒有錯啊。
真要說起做壞事的人,應該是……
「但是事實上,繼位者就剩下那位混血王子了。因此,英國便以保護者自居,一心想要吞併邦達裡寇特。」
「喔喔。」
「其他的英國人,好像也藉由四處宣傳『這裡的大君王子是英國人喔』,來逐漸滲透這裡。因此,才會特別在藩國裡劃分出這個王國,而且大多數都是英國人。」
「但是,英國為什麼這麼想得到邦達裡寇特呢?畢竟,印度已經是英國的領地了啊?」
在我幼稚的頭腦裡,只知道自從普拉西戰役中將法軍從印度趕出去後,印度就一直是英國的殖民地。我當然知道還有許多所謂藩國的獨立國家,但儘管如此,英國對印度的影響力人仍是不容小覷。
嘴裡正不斷咀嚼食物的卡莉,輕聲說道:
「邦達裡寇特雖然小,但是地理位置很好,因為它正好夾在回教國家和印度教國家之間。」
「回教……?印度教???」
「夏綠蒂,是這樣的,你還記得印度的形狀嗎?你只要把它想成是一隻長了巨大犄角的牛,剛好將臉面向前方就可以了。」
「長角的牛……」
照著她所說的方法,我在腦海裡浮現了長著角的牛頭。
「你應該知道印度有回教徒和印度教徒吧?」
「嗯,這點常識我還有。」
「雖然還有其他各式各樣的宗教,不過絕大部分人都是屬於這兩者之一。接著呢,回教徒大約分佈在牛的兩隻角,還有鼻子附近,至於其他地方,就幾乎都是印度教了,基本上就是這個樣子。」
「喔喔喔!」
一旦用牛的臉來作比喻的話,就非常淺顯易懂了。
也就是說,位於兩支角的巴基斯坦和喀什米爾,以及孟加拉(現孟加拉共和國),好像都是回教徒居多的國家。
「那麼,鼻子的地方是?」
「海得拉巴藩國。」
「海得拉巴也是啊!」
我驚訝地說道。
海得拉巴剛好位於牛鼻子的附近,是印度最大的藩國。據說是個極具歷史及傳統,非常有錢的國家。
「爹地告訴我,以前印度的大君軍隊之所以會輸給英國,就是因為英國故意挑起雙方教徒鬥爭,利用回教和印度教之間的對立所致。」
小滿以一派悠閒的語氣如是說道。
「你的爹地就是那個設計師父親嗎?」
「對啊,正因為爹地跑遍世界各地,所以對這種事情特別瞭解。現在,印度不是正興起獨立運動嗎?大概是英國又在玩同樣的把戲,存心要印度分裂吧?」
「可是,甘地不是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而提倡『一個印度』的思想嗎?」
荷莉葉妲提出反論,小滿爽快地搖頭。
「說穿了,那個甘地還不是出生在印度教的有錢人家嗎?以窮人居多的北部回教徒,怎麼可能願意跟隨他啊!如果我是回教徒的話,肯定會對那種有錢人家的理想論嗤之以鼻,你們說是不是啊?」
我連餅乾都忘了吃,著迷地聽著小滿、荷莉葉妲和卡莉說話。
(大家都好聰明喔……)
我暗地裡感到佩服。
她們用我也聽得懂的方式詳加說明……也就是說,她們應該原本就理解的非常透徹了吧?
(以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來說,大家不是應該都像薇若尼卡那樣,滿腦子想著什麼時候要在社交界登場,下一次訂做新衣服是什麼時候之類的事情嗎……)
這才發覺自以為讀了很多書,就應該算是很聰明的自己原來這麼幼稚,我突然感到難以自容。
接著,像是注意到我羞愧模樣的荷莉葉妲,急忙說道:
「夏綠蒂你是因為剛來印度,所以當然不太清楚;而且,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來除了我以外,還有其他人也在思考這些事情呢。」
「對啊,不必介意的。」
小滿也說了。
「現在這個時候,大家都只對薇若尼卡似乎即將在紅茶夫人的沙龍,首次踏進社交界這件事感到很有興趣,誰會去在意印度的獨立運動啊?」
「咦,你說的紅茶夫人,就是今天來的那個人嗎?」
「嗯嗯,我看到她也是嚇一跳呢。還蠻年輕的耶,就已經是個億萬富翁了呢。」
我沮喪地趴在桌子上。
「我因為肚子太餓,結果沒能看到……」
「夏綠蒂和卡莉都沒有參加朗誦會對吧。在詩句朗誦會上,紅茶夫人邀請薇若尼卡去參加下次的派對喔。」
「喔~」
「暑假很快就要來臨了,每到這個時候,住在印度的英國人就會紛紛到北部來避暑。在印度,夏天可以說是社交的季節。」
小滿呼地吐了一口氣。
「仔細想想,這個學期很快就要結束了,夏綠蒂真是選在半上不下的時候轉學進來呢。」
「啊,那是因為爸爸工作的緣故啦。」
我用手帕擦了擦粘膩的手,從水壺取水喝下。
「才不得不匆匆忙忙來到印度……我也覺得與其和海倫在一起,還不如去學校比較好。」
「海倫?」
「嗯,是我的繼母,她一直都是我爸爸的情人。」
我趁塗在餅乾上的糖漿,將嘴唇沾的滑膩膩的時候,把家人的事情簡單扼要地說給她們聽。
荷莉葉妲含蓄地說到:
「那麼,夏綠蒂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親生母親嗎?」
「嗯,連照片都沒看過我爸爸威廉把它們全都丟了。明明好像原本就不喜歡拍照的樣子,所以只有結婚時的照片而已……」
「咦,這麼說來,大家的家庭背景都有點複雜耶。」
小滿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
「那個……小滿在日本的父母呢?」
「我的親生父母在我小時候就已經不在了,我連他們的長相都不記得了呢。爹地目前還是單身,一直找不到新媽媽。」
「對喔,摩納裡先生的確還是單身中呢。」
雖然這是句看似不經意的話,但卻引起了強烈的反彈。
「那當然囉,因為我爹地是同性戀啊!」
著突如其來的告白,害我差點把剛剛喝下去的水噴出來。
「咦?」
「真的嗎?」
小滿卻一副若無其事地笑著揮揮手。
「這件事情,社交界的朋友都心知肚明,隱瞞也沒有用啊。我之所以會來到這間學校,也是因為爹地說過『只有男性親人的話,會妨礙你的教育,所以爹地拜託你,只要兩年就好了,到學校去學一些禮儀方面的事物吧!不然的話,丟臉的會是你』,所以我才會到這裡來。」
「原、原來如此啊……」
雖然有聽說過藝術家這一類型的人當中,有些人只會愛上同性,但卻從不曾像這樣露骨地聽到,我突然感到臉紅起來。
「如果為了這種事情感到羞恥的話,那你就輸了,夏綠蒂。相反地,如果你自己本身不覺得羞恥,只要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就可以了,否則,那將會成為你意想不到的弱點。」
「咦?」
「我剛入學的時候,那個蠻橫的薇若尼卡大小姐,總是不斷針對我是養女這件事情找我麻煩。」
小滿這樣說道:
「不過,我本人可是光明磊落,管他是養女還是親生女兒,反正事實上我就是克勞德。摩納裡的女兒啊,沒什麼好丟臉的。雖然也有人說我是爹地喜好東方事物的延伸,甚至還有人污蔑地說我是年輕小老婆。但是如果連我們自己都對那些傢伙的惡意攻擊,感到恐慌不安,那這些事情就會成為我們的弱點,外人也會拚命攻擊那個地方。」
「不出我所料,那個千金小姐果然一臉不懷好意地跑來問我,我和爹地是什麼關係。接著,在我正大光明地宣佈『因為我爹地正好是喜歡男生的同性戀,所以不可能會發生你所想的那種事情呢』之後,那個千金小姐便滿臉通紅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更是難得一見的景象呢,哈哈哈!」
由於小滿看起來實在是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因此雖然覺得自己聽到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情,但我也只能默默地接受它。
(但是,小滿說得對。)
只要不去刻意隱藏,堂堂正正地面對,弱點就不再是弱點了。我認為小滿所說的話,的確是正確的論調。
那個薇若尼卡遲早會調查我家人的事情,並且在同學面前揭發吧?對於想讓我乖乖聽話的她來說,我媽媽的事情肯定會是最好的題材。
(但是,到那個時候,我也要像小滿那樣坦盪盪。)
這樣一來,對手就會失去攻擊的矛頭。
一旦下定決心以後,之前的痛苦好像沒發生過一樣,心房整個輕盈了起來。
「小滿,謝謝你。」
我對這個剛剛才成為朋友的東方少女,表達出由衷的感謝。她一定是聽到我說出自己的事情,並擔心我會被薇若尼卡嘲笑,所以才對我說這麼多的。
「不客氣。」
「沒問題的,夏綠蒂。到寄宿學校來唸書的學生當中,有很多是跟家人處的不太好的孩子,你不用那麼介意,大家不會覺得奇怪啦。」
荷莉葉妲附和地說道。
我因為些許害羞,以及能說出深埋在心底關於媽媽的事情的喜悅,胸口感到一陣熾熱。
(她們兩個都是好善良的人呢。)
我深深地覺得可以和她們做朋友真是太好了。交到朋友就已經很值得高興了,何況還是這麼棒的兩個人,我真的覺得能來到印度或許是件好事。
托佳發餅乾及各式各樣點心的福,我吃得好飽,也開始有了睡意。
這個時候——
「不過夏綠蒂母親的故事還真是了不得耶,總覺得有點陰謀的味道。」
小滿說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話。
「咦,為、為什麼?」
「如果會讓你覺得不舒服,我很抱歉,可是……聽完這個故事以後,我卻有種夏綠蒂的媽媽似乎還活著的感覺。」
「小滿也真是的,又不是推理小說。」
荷莉葉妲小聲責備小滿。看樣子,小滿大概是推理小說迷吧。
話說回來,她好像常在上課中裝作在看教科書的樣子,偷看克裡斯蒂的小說……
「因為,生下夏綠蒂後就立刻失蹤,之後幾年都一直銷聲匿跡,但是你爸爸還是沒有跟她離婚對吧?明明就一直被那個叫做海倫的情人催促著。」
小滿的態度,就像正對著理解力很差的華生醫生解說的福爾摩斯。
「但是屍體卻突然被發現,而且又立刻就判斷出那是她本人,不是很奇怪嗎?畢竟這之間已經過了十年的時間耶!另外,她她是溺死的對吧?這就是第一個盲點了!」
「為什麼?」
「在印度教中,將屍體衝到河裡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只有有罪的人才能火化。因此,不可能會為了屍體浮上來,而造成那麼大的騷動;而且,夏綠蒂的爸爸是在接到通知後,才搭飛機到印度的,從倫敦到這裡好歹要花上幾天吧?屍體當然早就開始腐爛了,而且還是水流屍耶。我很好奇,他怎麼知道那具屍體就是夏綠蒂的媽媽咧?」
名偵探小滿的推理,意想不到地合理。
荷莉葉妲用手肘頂了頂小滿。
「我說小滿,你說得太過分了啦,那可是夏綠蒂的母親耶。」
「所以我一開始才會說如果令她覺得不舒服的話,要原諒我啊。」
「沒關係的。」
我回過神後,趕緊介入像是快要吵起架來的兩人之間。
「沒關係的,荷莉葉妲,因為我隱約也有那種感覺……」
「那種感覺?」
「媽媽也許還活著的感覺。」
她們兩人同時倒抽了一口氣,我趕緊揮揮雙手。
「呃,那個……我並不是像小滿那樣推理出來的,只是,我連一次都沒看到過媽媽,即使聽到了她已經去世的消息,也沒有太大的真實感。」
我加以說明:
「而且,我也曾經想過,媽媽雖然在信上說印度很美,她很喜歡,但或許媽媽真正喜歡的並不是印度。」
「咦,怎麼說呢?」
「呃,這可是秘密喔。我有一次曾經擅自偷看媽媽的珠寶盒,在那裡面,放著一種叫做瑪瑙的黑色寶石。」
「瑪瑙……是那種像是黑色水晶的東西嗎?」
小滿抓著下巴,做了個推理的姿勢。
「嗯,媽媽的妹妹露西阿姨曾經說過,那個是媽媽從印度回來後,就一直戴在身上的東西。」
「那個……」
荷莉葉妲好像很興奮似的,用雙手掩住嘴巴說道:
「該不會是是秘密情人送的禮物之類的……?」
「唔哇,好戲劇性喔!」
小滿再度提高音量。
「黑色瑪瑙的確是邦達裡寇特的特產之一,也就是說,夏綠蒂的媽媽喜歡的並不是印度,而是身為印度人的情人,是這樣對吧?」
我點點頭。小滿像是想說:「我明白了!」似的擊掌。
「如果說,夏綠蒂的媽媽是為了追尋情人才來到印度的話,說不定她媽媽還在印度活著呢。」
對於她所說的話,我大吃一驚並且用力吸了口氣。
「媽媽她還活著……?」
「沒錯。」
小滿將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現在或許已經和送寶石給她的對象結婚了呢。說不定只要一找,很快就能找到了喔。」
「但、但是,會有這種事情嗎?」
事情的急驟變化,讓我不由自主地用雙手摀住臉頰。
「媽媽其實還活著,而且就在印度?」
「是啊,小滿。何況印度那麼大,我們根本就很少踏出王國,到底要怎麼找啊?」
「所以我只是說或許啊。」
「啊,可是……」
我不禁插嘴說道:
「媽媽曾經在給露西阿姨的信件中,寫到邦達裡寇特是印度最美的地方。所以,我認為她以前應該有來過邦達裡寇特才對。」
「咦,這麼說來,那個情人……是邦達裡寇特的人……?」
此刻圍著桌子的四張面孔,全都互望著對方的臉,並且嚥下一口口水。
「總覺得……事情變得好不得了喔……」
「事情還不能下定論喔。」
「但是,可能性非常大啊!」
場子早已被無論如何都要找到我媽媽的氣氛炒熱了。
小滿接著說道:
「能送寶石給你媽媽,對方肯定不是窮人。看來,或許你媽媽已經跟有錢人結婚了。」
「有錢人……」
我覺得自己也開始緊張起來。
媽媽說不定還活著。
而且還和印度人談了一場戲劇性的戀愛。現在說不定就在這附近。
也許是因為從來沒見過對方吧,我對於自己的母親竟然為了一場外遇,而拋棄我的這件事,沒有不好的印象。
相反地,看透爸爸花花公子模樣的我,還覺得就算媽媽真的拋下爸爸離開,也很能理解。
(因為,露西阿姨曾經說過,爸爸在我出聲之前就一直是個花花公子了。即使媽媽和心裡只有她的人私奔,那也不是媽媽的錯……)
我現在甚至同情起拋棄自己的母親。女人真是種不可思議的生命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話說回來,關於剛才提到的卡斯爾頓夫人,我現在才想到,聽說她非常討厭本國呢。」
小滿說出她突然想起來的事。
「討厭本國?」
「嗯。聽說她年輕的時候,曾經和印度人私奔,因此被娘家斷絕關係,無法再回到本國了。」
說到這裡,她突然用一種奇妙的表情看著我。
「哎,這跟夏綠蒂媽媽的故事不是很像嗎?」
「啊!」
我用拳頭抵著嘴巴,接著陷入沉默。
的確,和我從親戚阿姨們那邊聽到的狀況有點類似,她們所說有關媽媽的流言的內容,也是媽媽和印度情人私奔,兩個人一起逃到印度來了。
(但是……但是,那種事情……)
我感到非常疑惑,不由得看向隔壁的卡莉。
真的有可能這麼快找到媽媽嗎?
過去這十四年裡,明明就連一絲搜尋的線索都沒有……?
然而,卡莉卻不發一語,她不經意地避開了視線。我不知道該將目光移往何處,只好再次看著小滿。
「我記得紅茶夫人的年紀應該是三十五歲到四十歲之間,這樣一來年紀也符合。雖然不知道她是何時來到印度的,不過卡斯爾頓這個牌子開始上市,是近十年左右的事情,因此故事應該很吻合才對。」
問題是,該怎麼確認呢……?仍然維持著名偵探的姿勢,小滿繼續說道:
「最迅速的方法應該是想辦法參加派對吧?」
「我說小滿,我們怎麼可能出席那種場合嘛。」
「才沒有那回事呢,如果我爹地在的話,他一定會說我也差不多到了該在社交界登場的年紀啊。你看那個紅蘿蔔女孩,下次不也要在紅茶夫人的沙龍首次登場嗎?」
(紅蘿蔔女孩……)
一想到她應該是在暗指薇若尼卡的紅頭髮,我就不禁失笑。
「我們乾脆潛入紅茶夫人的派對,如何?」
「不可能的啦!重點是,我們根本沒有可以穿去參加的禮服、以及護花使者。」
我也認為確實是這樣,而且,我帶來的晚餐用禮服,是很久以前在哈洛斯百貨訂做的,已經有點退出流行了。
因為是紅茶夫人的沙龍,所以從印度各地前來避暑的印度高官夫人,應該都會出席吧?絕對不能穿那種衣服去參加那麼華麗的宴會。
(唉,因為討厭跟海倫一起去買東西,所以才帶了舊禮服來,還真是個錯誤的決定。如果當初乖乖去買的話,就不會陷入這樣的窘境了。)
我在心裡詛咒自己的懶散。
接著,小滿一副若無其事地聳聳肩膀說道:
「拜託,你們以為我爹地是誰啊?他可是世界級的克勞德。摩納裡耶。」
我霍然抬起頭來。
「我多少也有幾件沒人看過,最新樣式的禮服啊。真是的,爹地每個月都會送衣服過來,我還在為沒地方放而傷腦筋呢。」
荷莉葉妲在歎氣的同時,也將雙手合上。
「好厲害!太厲害了,小滿!」
「不過,問題是護花使者啊!畢竟這裡是女校,沒有男生。」
小夢陷入思考。
「如果爹地在的話,他應該會很樂意幫忙我們這種惡作劇行為的……」
「哎,我突然想到個很不錯的主意……」
一邊將雙手交疊成聽在花朵上的蝴蝶模樣,一邊說著話的是荷莉葉妲。
「什麼?」
「讓卡莉扮成男裝,你們覺得如何?」
「噗!」
就在這個時候,原本一直靜靜看著我們喧鬧的卡莉,突然將水噴了出來。
「要、要我,怎麼樣……?」
「我說,由卡莉來當夏綠蒂的護花使者不就好了!」
荷莉葉妲一邊閃爍著巧克力色的眼睛,一邊說道:
「因為,我一直覺得卡莉如果是男孩的話一定很帥,身材又高又瘦。」
接著,又不假思索地說了一句大有問題的發言:
「而且也沒有胸部。」
「噗!」
卡莉又噴了一口水。
「噗,咳咳……咳咳!」
「哎,卡莉,你沒事吧?」
我一邊為突然劇烈嗆到的卡莉拍撫著背,一邊問道,她鼻頭紅通通地點點頭。
「嗯,確實是這樣沒錯,但是為什麼荷莉葉妲會知道這件事呢?」
「咦,因、因為……」
荷莉葉妲滿臉通紅地用手摀住臉頰。
「我一直都是卡莉的迷嘛……」
她小聲低喃著。
(對喔。)
我這才想起她是卡莉的死忠支持者這件事。
「嗯,卡莉扮成男生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已經完全沉浸在福爾摩斯氛圍的小滿,將手指抵在下巴上說道:
「嗯,不過要怎麼準備卡莉可以穿的晚宴服呢?不知道我現在打電話給爹地的話,他能不能立刻送來耶。」
「我認為應該沒問題,有辦法準備起來……」
好不容易終於止住咳嗽的卡莉,舉起單手發言。
「咦,真的嗎?」
「……嗯。」
「可是,要怎麼……」
就在這個時候。
「噓!」
卡莉突然一臉嚴肅地將手指抵在嘴唇前面。
「有腳步聲。」
「咦?」
「好像有人來了。」
我瞬間忘記之前仍浮動不堪的心情,血色突然從臉上褪去。
無法想像這個時候有誰會來,如果真的來了……那會是——
(該不會是被魔女夫人發現了吧?)
「夏綠蒂你趕快回到床上去!」
卡莉一邊匆忙地將桌子上的盤子扔進洗衣服的籃子裡,一邊說道:
「還有你們兩個,先躲到床底下!」
「但、但是卡莉你呢……」
「快點!」
說完後,兩人就像被貓追逐的老鼠一樣,鑽進我和卡莉的床底下。我也趕緊衝到床上用被單蒙住頭。
心臟有如倫敦皇宮裡士兵所敲的小鼓般,不斷發出咚咚咚的聲音。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我一邊擔心接下來的狀況,一邊豎起耳朵傾聽。然而,卡莉卻沒有回到床上,在藏好我們吃剩的東西後,竟然就這樣正大光明地打開燈坐到椅子上去了。
(你到底想怎麼樣啊?卡莉!)
我在被單裡拚命裝作睡著的樣子,一邊等待逐漸接近的腳步聲。
喀嚓。
臉敲門都沒有,直接打開了門。
「哎呀,艾裡森小姐!」
果然不出我所料,聲音的主人是魔女夫人——也就是學院長。
「聽錢伯斯小姐說樓下好像有聲音,所以我就來看看了,都這麼晚了你到底在做什麼啊,艾裡森小姐?」
聽她這麼一說,我才知道原來我們房間的上面,就是薇若尼卡的特別室。我不禁從被單的空隙瞪起了天花板來。
(耳朵真尖耶,那你為什麼在這個時間也還醒著啊!)
「因為肚子餓得睡不著,所以起來看點書,院長。」
卡莉的聲音顯得極為冷靜。
「哦日期餓,我總覺得有股甜甜的味道,你是不是在這裡吃東西啊?」
「怎麼可能。」
我聽到她拉開椅子慢慢站起來的聲音。
「如果說有什麼味道的話,那大概是我的香水味吧?因為我討厭汗臭味,所以手帕和房間都會灑上一點,老師確實也說過這是淑女的修養。」
我差一點點就要發出驚歎聲了。
在茶會開始開始前,卡莉曾經看了看床底下,還將手帕染上了香水的味道,原來是因為預測到可能會發生這種事情啊!
(卡莉真是太聰明了!)
我看了看對面的床底下,在那邊的小滿好像也發現了這件事,正「嗯嗯」地點著頭。
「但、但是,聽起來總覺得像是藉口……」
「過了熄燈時間還在預習課業,的確是我的不對。但是我正好因為肚子餓睡不著,而且後天禮拜日的禮拜,是由我負責朗讀聖經的,所以才想說先預習一下;畢竟身為學生代表的我,如果有絲毫差錯,也會成為學院長的恥辱。」
「唔唔……」
就連魔女夫人也好像被卡莉施了沉默魔法似的。
大概是覺得再繼續被蒙騙下去會很丟臉吧,魔女夫人只好說道:
「不、不過,這可不能構成破壞熄燈規則的藉口。」
「我知道,我願意接受處罰。」
「那麼,從明天下午開始,罰你休息時間都要用來打掃教會前面。禮拜日有很多客人會來,要打掃乾淨一點。」
「是的,夫人。」
「連通室友一起處罰,所以辛克萊爾小姐也必須一起打掃。」
「是,明天早上我會轉達她。」
「很好。」
接著,魔女夫人終於使出她最擅長的強硬命令式語氣。
「那麼,立刻上床去睡覺。」
「知道了,晚安。」
等到確認卡莉吹熄蠟燭爬上床之後,魔女夫人便走出房間。
我現在依然滿懷著想要抱住卡莉的念頭。
(啊,卡莉啊卡莉,我最喜歡你了!)
估計完全聽到魔女夫人的腳步聲之後,兩個人從床鋪下面,有如烏龜頭般將臉探出來。
「成功了!」
「活該死老太婆,將你一軍吧!」
「呵呵。」
我們互相看著對方的臉,忍不住笑了起來。
「啊,卡莉你真是太棒了!」
我盡可能收斂地撲向前抱住她的脖子。
不僅化解薇若尼卡的仗勢欺人,甚至還將了學院長一軍,我們的朋友怎麼會這麼聰明,而且機智過人啊!
隔天,我和卡莉兩個人,因為不遵守熄燈時間的規定,被處罰打掃玄關兩旁的走道。
邦達裡寇特是印度著名的避暑勝地,從遠方的巴拉瑪契爾高地吹拂而來的涼風,會穿過大海,讓海岸邊的氣候較為舒適宜人。
每到這個時候,原本冷冷清清的王國內,也開始多了些人影。他們全都是為了躲避印度炎熱的夏天,而跑來海邊避暑的英國人。
這些人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參加王國內所舉辦的晚餐派對。
在印度,暑假期間也被稱為社交季節。
卡莉一邊打掃走道,一邊哼唱著聽都沒聽過的外國歌曲,而我也不甘示弱地唱起了鵝媽媽(註:MotherGoose,乃英國民間流傳久遠的傳統民謠)來與之對抗。
「碧翠絲和莎莉的口頭禪是『呼哼』,薇若尼卡女王的小跟班,碧翠絲和莎莉……」
這個當然是「埃爾希。瑪麗」(注:ElsieMarley,一首英國童謠)的改編歌詞。
「彼得彼得~最喜歡南瓜了,挖出南瓜~蓋房子……」
「不要唱這首歌!」
由於最討厭南瓜的卡莉忍不住出聲抱怨,我只好趕緊停止歌唱。
我突然停住揮動掃帚的動作,看著走道正中央。
「卡莉你看,那裡有一隻鴨子耶!」
那裡竟然有一隻鴨子,而且四平八穩地坐在走道正中央。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只目中無人的鴨子。
「啊,你該不會就是港邊的那只鴨子吧?」
它一定是我在剛抵達邦達裡寇特那一天,給了它餅乾屑後便道別了的那只鴨子!尾巴的地方夾雜著茶色的羽毛,遠看之下就像是包著尿布一樣。
「果然沒錯。哎,那時候海倫的態度很差對吧?對不起喔。」
我向它道歉。
「它還是只小鴨子呢。」
卡莉目不轉睛地盯著鴨子說道,我驚訝地回過頭。
「咦,可是已經很大了耶?」
「這裡的鴨子會長得更大啊。嗯~就像孔雀那麼大吧?」
「大概這麼大」,卡莉一邊張開雙手比劃著。
我突然回想起來在那條路旁,悠閒地到處坐著的牛群、孔雀和鴨群。
的確,為了對抗那麼大的牛只,不長大一點的話,說不定存活不下來呢。
「為什麼會跑進來這裡呢?小鴨子,莫非你是為了那件事來向我道謝的嗎?」
「那件事向你道謝?」
我一說出當時我在海倫差點踢開它時救了它的事情後,卡莉便揚起了形狀優美的眉毛,「嗯哼」地回了一聲。
「卡莉,這樣就好像之前小滿曾經說過的日本故事呢!」
我突然想起小滿說過,受到幫助的鳥,化身為妻子的樣子來到男人的身邊的故事。
「好像是……鷺鷥的報恩?」
「是鶴啦。」
「那些小細節就不用管了嘛。如果這樣的話,這只鴨子說不定哪天會變成王子,出現在我面前呢!」
雖然只是個無聊的笑話,但就在這個時候,卡莉卻突然臉色一凝。
「真令人討厭。」
說完便緩緩地用掃帚想將坐著的鴨子,一起掃了開來。
「呱,呱呱呱呱!」
「你在幹什麼啊?卡莉!」
我趕緊介入鴨子和卡莉之間。
「做什麼啊?當然是盡快解決掉情敵啊。」
「你真是莫名其妙耶,卡莉!」
在我的苦苦哀求之下,卡莉好像終於打消將鴨子趕出王國外的念頭。
「呃,要幫這只鴨子取什麼名字才好呢?你覺得王子怎麼樣?乾脆就用印度話裡王子的意思,叫它『王太子好了?』」
「你是說名字嗎?」
卡莉那雙黑澄澄的眼睛裡,突然閃過一絲惡劣的光芒。
「叫它鵝肝醬就可以了啦。」
「那個是鵝啦,卡莉!」
實在是受不了她再提出一些不吉利的名字,於是我趕緊想了個名字。
「那、那麼,你覺得尿布這個名字如何?因為,你看她就像是包著尿布一樣不是嗎?」
「尿布?」
卡莉面無表情地看了一下正端坐著的鴨子。
「也對,我認為比王太子更適合它。」
「那麼,你覺得我們飼養它好嗎?」
「好啊,聖誕節的時候,應該就可以吃了吧!」
她說了好過分的話,我突然想起卡莉是大胃王。
(也對,卡莉既會吃、而且還是個大力士呢!)
在倫敦的時候一直很想養寵物的我,從來沒有想過尿布竟然會成為我的新朋友,而且,聽說荷莉葉妲也瞞著同寢的室友,偷偷養著「某種小動物」呢!
(不過,能夠瞞著大家飼養的寵物,到底是什麼啊?難道是像莎拉公主那樣,偷偷飼養老鼠之類的寵物嗎?)
雖說感情變得比較好了,但是荷莉葉妲依然是個神秘的人物。
我推了推尿布的尾巴,和它(應該是公的吧?)一邊說話一邊玩。接著,尿布突然——
「呱」地叫了一聲,慢慢地將脖子轉了過去。
「啊,喂!」
它以絲毫不會令人搞到笨重的動作,一下子鑽進旁邊的柵欄裡去。
「不、不可以,尿布,不可以去那裡,那邊是別人的房子啦!」
我趕緊追在尿布後頭。
那是歐路卡女子學院左邊的鄰居,我曾經聽最愛說八卦的薇若尼卡說過,那裡的屋主偶爾才會回來一次。
總之,這間房子的主人跟傳說中的紅茶夫人一樣,好像是在印度經營麻之類的產業,而變成大富翁的英國人。
「尿布,你在哪裡啊?回來啊,尿布!」
妄自以為那是間空屋的我,追在尿布的後頭,將身體探進柵欄縫隙中。
我的身體剛好可以順利穿過尿布的大屁股通過的洞。
我一邊撥開泥土地站了起來。
「哇啊……」
就在抬起頭的瞬間,極為美麗的翠綠色籠罩了整個視野。
那是一片修剪整齊、用壓草機推過好幾次,才能形成的美麗草皮。在倫敦常常聽到「宛若鋪上了上等天鵝絨的撞球檯」說法,這種表現還真是恰到好處呢。
我看了一眼就知道,這裡是間空屋的傳言根本就是假的嘛。這麼漂亮的草皮,一定是聘請了專業的庭院師傅,每天用壓草機修整過,否則絕對不會這麼美麗的。
※※※※※※※※※※※※※※※※
我著迷地看著這個過於美麗的庭院,突然有道聲音傳來:
「這位小姐。」
我回過頭去。
「啊。」
在視線的前端,站著一個正抱著尿布的男人。
尿布此時正大口大口吃著那個男人的下午茶點心——裡面加了核桃的司康餅。
我有點愣住了。
「哎呀,尿布,你更是沒有禮貌呢。」
鴨子好像一定也不會不好意思的樣子,「嘎」地叫了一聲。它一定是聞到司康餅的味道,才會急忙地跑了過來。
「那個……很抱歉,擅自闖了進來。」
「不要緊。」
年輕人全身上下穿著觸感柔軟、通風良好的麻製衣褲,和隱約可以看見布料的格子背心。
這麼炎熱的天氣竟然還穿著背心,從這一點看來,他應該是個家教良好的人吧。依照他的穿法,原本應該看得一清二楚的格子花紋,卻只能從上衣開口出隱約見到。由此可知,這套衣服是特別訂做的,而且看得出來還挺時髦的。
也就是說,他是個相當富有的有錢人。
「呵呵,尿布啊……」
他打從心裡覺得這個名字很奇怪吧,用拳頭抵著嘴巴笑了起來。大概是因為戴著眼鏡吧,他這樣一笑,比剛看到時年輕了一、兩歲。
我心裡想:他應該是個學生吧。
不過,依他的年齡來看,似乎已經從私立中學畢業了……
他搖晃著那頭細軟。手指觸感似乎很好的金黃色頭髮說道:
「的確很像是包著尿布一樣呢,真是個好名字。」
「嘎。」
「看吧,本人好像也在說很喜歡呢。」
「呵呵。」
我也跟著笑了出來。這個男人的笑容,就是擁有讓人解除警戒心的力量。
(好漂亮的眼睛。)
我這樣想著——就像是,邦達裡寇特大海的顏色。
你是隔壁的女學生?
「是的,我叫夏綠蒂。辛克萊爾。」
他嘖了一聲。
「哎呀,我竟然叫淑女先行報上名字,真是不上道。我是艾賽爾柏特。歐奇德。請多指教,辛克萊爾小姐。」
「歐奇德……該不會是那個香粉界很有名的歐奇德吧?」
我不由得用雙手摀住了嘴巴叫道。
說道歐奇德商行,是在倫敦非常著名的高級化妝品製造商。
原本是印度外交官的上上代當家,將從中國及南洋傳來的草本化妝品推入社交界,也因此得到爆發性的人氣。化妝品的盒子及瓶子等,採取使用陶器的高級路線作風,其中特別是以印有蘭花商標的粉撲,是每個貴婦人不可或缺的單品之一。
「果然每個女士對這方面的東西,都非常瞭解呢。」
他苦笑了一下。
「可以的話,一起喝個茶如何,辛克萊爾小姐?現在正好是甜點出爐的時候。」
一陣好聞的味道撲鼻,我抬起頭來,正好看到對面有個單手托著銀盤的女僕,柳腰款擺地朝這邊走了過來。
「那個,非常感謝你的款待,可是有朋友在那邊等我……」
我一邊受到點心香甜味道的誘惑,一邊說道。接著……
「不過,你的寵物小鴨子好像還吃不夠的樣子耶?」
看到正大口大口地吃著司康餅的鴨子,我不禁皺了皺臉。
「好了,尿布,不可以再吃了。走吧,和我一起回去了。」
然而,即使我想強硬地抱起尿布,但食意堅決的尿布依然不動如山。
「那麼,在它心滿意足之前,你就在這喝個茶吧?這樣的話應該沒關係吧?」
尿布仍然是絲毫沒有想移動的感覺,我只好尷尬地點點頭。
「嗯,那就一下下吧……」
「請叫我艾賽爾就可以了,我可以稱呼你為夏綠蒂嗎?」
「當然可以。」
我順從艾賽爾的建議,坐到了椅子上。
金髮女僕正在我眼前分切著上面放滿草莓,剛烤好的水果塔。
視線一交會,她便瞇起那帶點薄紫的眼眸,向我拋了個媚眼。宛若水果塔上的草莓般,水嫩帶有光澤的紅唇,最令人印象深刻。
(好、好性感的女僕啊……)
「I too,like you,Kali,Please keepa friend shipbeitweenus for everandever!」
「Yes。」
我們就這樣,互相交換「約定」。
當時的我並不知道我所說的「喜歡」,和她所表達的意思並不一樣;我也不知道,那竟會是有如玻璃一般脆弱的東西。
在那個時候,我只是異常誠摯地深信著,這個牽絆將會一生一世持續下去。
※※※※※※※※※※※※※※※※
——那是一間專供僕人生活起居的閣樓房間。
傾斜的屋頂在白天吸收了太陽照耀的熱度,即使入夜之後,房間裡依然十分悶熱。
有一扇小小的窗子,也沒有人工燈火。多虧從小窗子吹來的涼爽海風,讓這裡的居民在每天夜晚,不至於因為過於悶熱而無法入眠。
「您好像很喜歡那位小姐嘛。」
房間裡傳出一道聲音,而發出聲音的人,則是蹲在椅子下放的少年。這個少年正是這所學院中僕人之一的阿真。
他的個子已經高到有點難以稱他為少年了,乍看下之所以會像個少年的原因,大概是他那親切的笑容吧。
「已經好久沒看到殿下那樣開懷而笑了。」
這個叫做阿真的少年,正以水盆裡的水幫某人洗著腳。不知為何,他不發出任何水聲、謹慎地將布滑過那個人的肌膚,擦乾正坐在凳子上的人的腳。
在那張簡陋的凳子上,坐著一位少女。
而且還是位美麗的少女,長長的秀髮墨黑如夜,散發出彷彿勝過世界萬物般,不可思議且精緻的光輝。
「那位小姐就是殿下所說的『vayu(新風潮)』嗎?」
「……」
對方毫無反應。
沉默就像是從窗戶流瀉進來的月光,柔和地籠罩著房間。
過了一會兒,少女突然說起了其他事情:
「聽說裡賓特洛普正準備往莫斯科出發,這件事情是真的嗎?」
那是比她平常和同學說話時,更為低沉的聲音,與她那嬌弱的姿態不太符合。
「所言屬實。」
少年這樣回答。
約阿西姆。馮。裡賓特洛普是在德國的納粹政權底下,擔任外交官的工作。
他雖然是軍人,但原本是以平民的身份,接管妻子娘家的香檳工廠後,才漸漸飛黃騰達的男人。在他堅強的上進心及外交手腕下,成功獲得了希特勒的信賴。到目前為止,仍是希特勒身邊少數的親信之一。
少女說道:
「他的目的好像是要和蘇聯締結和約?」
「終於到了納粹對波蘭出手的時候了。雖然去年才合併了奧地利,但看樣子希特勒的野心應該已經轉向那邊了。」
少女將洗好的腳撐在桌子上,手肘頂著膝蓋。不管怎麼看,都不像是淑女應有的態度。
「哦,看來是為了杜絕德國的後顧之憂……斯大林那邊當然——」
「大概是為了爭取軍備重建的時間吧,一旦準備妥當,應該就會公然出手分割領土才是。」
「那麼厭惡對方,甚至不惜剷除對方的希特勒和斯大林,竟然也會聯手。」
少女說道,粗魯的口氣和她那嬌柔的長相很不相稱。
少女組織阿真想要為她擦拭身體的舉動,從他手上接過了毛巾。
「可以了,之後的我自己來就行了。」
由於必須極力隱藏身體,所以平時無法在學院的浴室待太久。一旦久留,室友或是添熱水的女僕就會跑進來。
不便歸不便,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不過只要偶爾能像這樣,在閣樓的阿真的房間裡用熱水擦身,也並不會覺得不自在。
「一切都是時間上的問題罷了,德國一旦和蘇聯締結條約後,大概就會興高采烈地進攻波蘭。而刺探到裡賓特洛普已經到莫斯科訪問,並確認意向的法國,正積極鼓吹英國外交官跟波蘭簽訂互利條約。」
「宣戰只是時間上的問題啊……」
少女一下子就用毛巾擦去身體上的污垢,並將剛洗好的腳塞進靴子裡。那種敏捷的動作,就好像是私立男子中學裡的學生,每天早上所進行的干布摩擦一樣。
阿真有再次蹲下來,替少女綁起了鞋帶。
「請您大可放心。」
「阿真……」
「根據皇宮裡傳來的消息,令尊的身體狀況似乎非常穩定。這麼一來,一旦確定您的歸國時間後,大君想必會非常開心。」
「你認為我是不是應該早點現身呢,阿真?」
少女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暴風雨的預感。
「英國一旦正式向德國宣戰,必定會將印度牽扯進去。這樣一來,印度的藩國就會面臨滅亡的危機……沒道理讓邦達裡寇特就這樣自生自滅。」
事實上,印度目前正處於最適合以漩渦來形容的混亂狀況。
如果戰爭爆發,由尼赫魯(註:NehruJawaharlal,於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後,提出在戰時成立印度國民政府,戰後准許印度獨立,作為條件支持英國作戰的建議,並於印度獨立後,成為第一任總統。)率領的國會內閣,或許不但不會支持英國,甚至還會趁機奪取印度的獨立權。失去印度的補給便無法戰鬥的英國,也就不得不接受了。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會變成怎麼樣呢?印度一下子就從英國的手上脫離,新的問題將會立刻迎面而來。
由國會內閣統治的原英國領地,和迄今都是由大君所治理的藩國之間的問題,將會趨於表面化。始終支持一個印度論調的國會,勢必會提出解散、吸收藩國的要求。
事情一旦演變成這種狀況,像是邦達裡寇特這樣還未決定繼位者的小國,勢必會在轉眼間就受到戰火波及,導致滅亡——
「沒錯,既然事情已經變成這樣了,早點表明身份也許會比較好一點。」
阿真靜靜地重複了一遍。
「盡可能早點公佈您還存活在印度的消息會比較好。再這樣下去,邦達裡寇特很可能會被新政府毀掉。」
「到底該怎麼辦呢?」
少女咬著指甲。
「沒想到事情會進展的這麼好、快……」
「雖然戰爭是預想中的事情,但是關於一向水火不容的斯大林和希特勒竟然會聯手合作這點,對我們來說,最重要的是到底是誰、為了什麼目的將他們湊在一起。」
「說的也是。」
「我認為這恐怕是『CrimsonGlory』所展開的行動。」
「應該。」
兩人之間一陣靜默。
只有遠方傳來海浪拍打著岸邊的聲音,兩人靜靜地聽著那個聲音。
映照在沒有窗簾的小小天窗上的兩個身影,看起來就像是電影院裡上映的皮影動畫。
不久後,少女低聲說道:
「Crims on Glory,榮耀的緋紅嗎……」
「『Crims on Glory』就是長期以來受到英國支配民族的怨念集合體。它在經過幾世紀後漸臻成熟,並且擁有了相當龐大的資金,現在甚至準備反咬敵國。換句話說,不這樣做的話,就無法打倒那個強大的國家。」
「……我明白。」
「猶太人也是像這樣光明正大一路走來的,他們從英國及美國手上,將阿拉伯買了下來,這件事告訴我們那種手段並不只是對阿拉伯有效而已。因此,您的存在是絕對不可或缺的,阿姆利須殿下。」
突然被教導名字,少女的肩膀驚嚇地顫動了一下。
阿真繼續說道:
「情報指出在邦達裡寇特附近有MI6徘徊。看樣子,他們對連日裡在印度王國境內,引發騷動的『怪盜裡裡帕德』似乎很感興趣。」
「但是我想他們的目的到頭來還是阿姆利須殿下您。英國打算藉由控制您,重新鞏固他們在這混亂印度裡的地位。」
「北部和國會派集中的南部不同,大多是回教徒和藩國。英國應該是考量到,如果能透過在藩國中擁有古老歷史的邦達裡寇特居中調停,那麼也許還不用放棄印度。」
「阿真,我知道……」
阿真慢慢地阻擋在少女——不,那個被稱為阿姆利須的人面前,玩味似的說道:
「您明白嗎?殿下?對我們來說,英國是敵人。」
「……是。」
「既然這樣的話,那個夏綠蒂。辛克萊爾也會成為我們的敵人。」
「!?」
阿姆利須的臉色為之一變。
他突然揪住阿真胸前的衣襟,並扭緊他的領口。
但是,阿真卻絲毫沒有露出退縮的模樣,接著用嚴肅的表情說道:
「她的父親可是趁著邦達裡寇特家務事纏身時,企圖籠絡藩王家人的先鋒,是我們遲早都要收拾掉的人。」
「阿真……不對。」
「既然情報局(MI6)已經潛入,對方也是時候該亮出王牌了,而辛克萊爾家族也千真萬確是有張伯倫(註:Arthur Neville Chamberlain,英國政治家,於1937年到1940年從任英國首相。由於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夕,對希特勒納粹德國實行綏靖政策而備受譴責。)為了對抗邦達裡寇特,而打出的王牌。您應該早就知道這件事了,不是嗎?」
「阿真……!」
痛苦地歎著氣的正是阿姆利須,他就像被剪斷線的木偶一樣,無力地鬆開抓住阿真的手。
阿真並不急於整理被抓亂的領口,恭敬地向阿姆利須行了個禮。
「聽說那位紅茶夫人的派對即將在這幾天內舉行,這是個宣佈您以繼承人身份,回到邦達裡寇特的大好機會。請務必籍著這個機會,讓英國的重要人士親眼見證您仍然健在,並且已經回國準備繼承王位的事實。」
「……好。」
「一切包在我們身上,未來的國王,請您放寬心情。」
沒有任何回應。
當少女不發一語準備離開房間時,突然被叫住了。
「殿下,雖然很想尊重您的心情,但是這一點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步。您千萬不可以信任辛克萊爾家族的人。」
「……」
「否則,只會使你徒增痛苦,卡莉。」
少女這次真的不發一語,就這樣離開了房間。
在傾斜的屋頂下,只留下一個原本就住在這個房間的少年。
——之後又過了一陣子,我們學院正式進入暑假。
說到暑假,就是平常住在宿舍裡的學生,會在這個時候回到親人身邊度過假期。不過親人就在印度工作的我們則是例外,少有一放假就立刻回到親人身邊的孩子。
大部分的孩子在父母親前來迎接的這段期間,都必須在宿舍裡等待真正假期的來臨。
我們四個則是趁著放假而人數減少的大好機會,經常在半夜裡聚在一起,舉行像之前那樣的茶會。
「卡斯爾頓茶的種類眾多,真好。」
「蘋果、杏仁、還有香草味道的呢。對了,聽說卡斯爾頓的紅茶,一開始好像都是創始者卡斯爾頓夫人,送給在英國唸書的兒子的禮物呢。」
「是喔?」
對於只擁有少數娛樂的我們,交換父母寄來的點心,談論每天無聊的瑣事固然快樂,不過若還能從小滿的爸爸及荷莉葉妲家人的來信中,聽到這個小王國以外的新聞,或是印度的政情,則會感到格外高興。
那個時候,在黃昏落日中卡莉所說到,存在於印度的「鋼鐵般的束縛」。
以及,消滅這種束縛的「新風潮」。
那到底是什麼樣子,又應該如何消滅呢?
我非常想知道。
我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拚命讀書的。只要一拿到報紙,儘管已經過時了,我依然會讀遍它。並且在卡莉求饒喊停以前,不斷向她發問。
根據這些情報,我才知道世界現在正面臨著非常大的危機。
「哎,德國和英國的關係為什麼會那麼惡劣呢?」
對於我這樣單純的問題,卡莉依然耐心地回答:
「你應該知道在之前的戰爭中,德國輸了對吧?」
「嗯。」
「德國身為戰敗國家,不得不付給英國及法國巨額的賠償,導致德國境內非常不景氣,那是德國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慘況。」
「所以,希特勒又要引發戰爭了嗎?這樣很奇怪耶,明明都因為戰敗而陷入困境了,為什麼還要打仗呢……」
此時,卡莉用彷彿望著遠方的眼神說道:
「也許是因為人類在打從心底感到疲倦時,就會希望有人能夠代替自己吧?」
「咦?」
我伸長了脖子,想要看看在報紙後面的卡莉。
「在疲憊、快被打垮、身體連一步也不得動彈的時候,即使有點野蠻也無妨,人類還是很渴望能夠出現一股足以轉動時代的強大力量。」
卡莉將人的心比喻為彈簧——如果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壓迫的話,就會產生更大的反彈。
(原來如此,德國人為了支付英國人賠償金,只好不停工作,他們已經很累了,所以才會想要依賴希特勒。)
而希特勒為了因巨額借款而陷入貧困的德國,想要合併奧地利及東歐。
(到底是誰的錯呢?)
我不斷腦力激盪,試圖找出這場戰爭的罪魁禍首。
可惜始終不太順利,有種誰都沒錯的感覺;但是卻又有一種誰都錯了的感覺。
接著,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目前為止發生過那麼多的戰爭,其原因和結果都市相連的。
(如果沒有前一場戰爭的借款,德國人說不就不會選擇希特勒作為首相,這樣一來,或許就不會引發這次的戰爭了。)
戰爭和戰爭彼此連繫著,換句話說,也就是一場戰爭帶起了另一場戰爭。雖然我之前一直以為戰爭是過去式,但是絕對不只是這樣。例如,戰爭也有可能會在印度發生。如果印度也像美國要從英國獨立的時候一樣,發生獨立戰爭……!
萬一,印度和英國之間發生戰爭的話……
(這樣的話,我和卡莉大概會分散吧……)
會不會跟身為猶太人的荷莉葉妲、或是日本人的小滿,變成敵人呢……
越思考越是陷入思緒的深淵,然而,卻始終無法在那裡找到像是答案的東西。
我就這樣呆立在巨大的思考潮流中。
(啊,可是儘管如此,我還是非思考不可!)
我又再度將視線移回擠滿英文字母的報紙上。
就像我到目前為止對印度仍一無所知一樣,對於這個世界,也還有許多我所不知道的事情。
並不是說我能做到什麼。這樣渺小無知的我,怎麼可能能夠阻止戰爭——但是,還是得做些什麼不可!
我盡可能騰出時間,想要得到有管當時世界情勢的知識。雖然非常愚昧,但我卻深信那是目前的我所能盡的最大的努力。
時節一進入八月,還留在宿舍裡的學生們的父母親,也紛紛前來接走他們。
而那位「公主」薇若尼卡,由於將在這次紅茶夫人——卡斯爾頓夫人所舉辦的晚餐派對上,正式嶄露頭角,因此很久以前就已經準備好要穿去參加派對的禮服,並且把所有人都叫到特別室去炫耀一番。
「哎呀,邦達裡寇特大使的千金,難道沒有接到邀請嗎?還真奇怪呢,你的父親可是這裡的大使耶,真奇怪。」
「真的很奇怪呢,呼哼。」
「就像是被拋棄的孩子一樣呢,呼哼。」
我盡可能地不面露慍色,忍受著她(和小嘍囉艾可姐妹)的惡意攻擊。
「真是討厭的傢伙!」
「真噁心。」
小滿和荷莉葉妲很有默契地,同時朝著特別室的門吐舌頭。
「怪盜裡裡帕德最好在薇若尼卡初次登台時現身,並且把場子搞砸啦!」
「沒錯沒錯!」
我只是在一旁發呆地聽著她們兩人的惡言惡語。
「原來如此,薇若尼卡會在派對上接受他人祝賀啊。」
說實話,我並不想像薇若尼卡那樣,在社交界登場。
比起在社交界登場,我反而更加羨慕她能在父母親的陪伴下一起慶祝生日。
(好好喔,可以慶祝生日。)
在倫敦的時候,不管工作有多忙碌,露西阿姨都會帶著她親手烤的蛋糕……
(如果露西阿姨在的話,我也可以……)
過一陣子,荷莉葉妲和小滿也各自回家了。由於荷莉葉妲爸爸工作地點所在地的喀什米爾,正好位於因各國政情交會而十分複雜的地區,因此雖說是假期,但也沒辦法離開那裡。
「不能親眼看到卡莉的男裝打扮,真可惜。」
荷莉葉妲語帶遺憾,像是不能去看音樂巨星的演唱會似的說道:
「之後要告訴我是什麼模樣喔。當天在社交界登場的女孩子們,肯定都會被卡莉迷倒的。哎呦,怎麼辦,一定很帥……」
「荷、荷莉葉妲也真是的,都還沒決定到底要不要潛入派對耶。」
我這樣說道。
很可惜的是,小滿的爸爸為了小滿而送來的禮服,每一套都跟我的身材不合。我一穿上身材纖細優美的小滿的禮服,看起來真的矮到讓人想哭。
正因為這樣,我們打算潛入卡斯爾頓夫人派對的計劃,碰到難以克服的障礙了。
「啊,對了,我有東西要給你們兩個。」
說完後,只見她利落地在我們面前,開始排列起了一瓶瓶的茶色小瓶子。
「這是什麼?」
「什麼哦,是三氯甲烷啊。」
我嚇了一跳。
「為、為什麼會有這個?」
「因為,萬一去了之後,卡莉的身份曝光了,那不是很危險嗎?」
荷莉葉妲面帶平常那有如司康餅般柔和的笑容說道:
「還有,這個是將大茴香做成的興奮劑濃縮五倍之後的東西,只要放在對方的鼻子下,很快就會意識模糊,以及也會模糊,非常方便喔!接下來,這是我用甘菊和鴉片混合而成的自製安眠藥。如果覺得很麻煩的話,把它摻在學院長的飲料裡就可以了。還有就是——」
「呃,那個,荷莉葉妲……」
「對對,如果事情演變得一發不可收拾,這是最後的秘密武器。——」
荷莉葉妲邊說邊拿出了個平底的培養皿。
在那裡面橫躺著幾個半透明且圓滾滾,像是肉塊之類的東西。
我狐疑地歪著頭。
「……這是?」
「這就是我在房間裡養的水蛭啊。」
「惡……」
卡莉彷彿感應到似的,趕緊用手摀住我差點大叫出聲的嘴巴。儘管如此,仍然無法遏制我的驚訝之情。
「水、水、水蛭?房、房間裡養的……荷莉葉妲!」
「因為,只要把這個東西丟到討厭的傢伙的脖子上,心情就會很暢快不是嗎?」
「…………」
我這才知道自己一直視為如同柔軟的司康餅般的友人,其實是個摻了毒的司康餅,而且還是個貨真價實的魔女。
「惡。」
站在一旁,和荷莉葉妲一樣都在等待馬車的小滿,有點嚇傻了似的說道:
「荷莉葉妲,你竟然可以養這個又不被發現,算你行……」
「哎呦小滿,養個水蛭也沒什麼啊。而且又不會像狗或貓那麼吵,你也養一隻試試看吧?很可愛喔。」
「不必,我心領了……」
看樣子,她的寵物好像就是水蛭。
「啊,馬車已經來了,那我先走囉,夏綠蒂、卡莉。」
「新學期再見囉。」
兩人拋下一句:「我們會寫信給你們!」後,便加快腳步,匆忙地上了馬車,離開王國。
等到她們的身影消失在門的後面,我歎了口氣。
(大家都回去了呢。)
朋友們相繼回到親人身邊。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同寢的卡莉,在放假期間也會一直留在宿舍。
「咦,卡莉也不打算回家嗎?」
「嗯。」
卡莉將因為家裡的情況而必須留在這裡的事情,簡潔明瞭向我說明,我也因此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如果是和卡莉在一起的話,就算海倫叫我回去,我也會待在這裡。」
她卻以複雜的眼光看著我,過了一會兒,用很壓抑的聲音說道:
「夏綠蒂,你還想回倫敦嗎?」
我停下正想打開窗戶的手,回過頭看向卡莉。
「咦?」
「你到現在還是想回到倫敦的阿姨身邊嗎……?」
完全搞不清楚她到底想要說些什麼的我,維持著呆愣的表情說道:
「什、什麼?怎麼這麼突然啊,卡莉?」
我站了起來,接著,像是要鼓勵有點膽怯的她說道:
「放心吧,我不會回倫敦。因為這裡有荷莉葉妲、還有小滿,最重要的是有卡莉你在啊。」
卡莉猛地抬起頭來。在她的臉上,出現了彷彿踩到玻璃碎片似的痛楚、以及少許的喜悅。
雖然不知道她為何要露出這種表情,但我仍然勉強堆出笑容。
「我不會離開你身邊。因為,我和你約好了吧?要永遠在一起。」
「夏綠蒂……」
她就這樣欲言又止地維持了好一陣子,最後終於下定決心似的說道:
「或許你還是會倫敦會比較好。」
「咦?」
我被她突如其來的話嚇了一跳。
「回到倫敦後,找個鄉下地方躲起來說不定會比較好。」
「為、為什麼……」
「你在那邊不是有個感情很好的阿姨嗎?如果是這樣的話,你還是趁這個假期回去好了,盡快離開印度——」
「等等一下啦,卡莉。」
我中途打斷她的話。
「怎麼回事?為什麼突然說這種話呢?因為,卡莉不是曾經說過,不希望我回倫敦嗎?說你一直在等我的啊。」
「………………」
她一句話也沒說,於是我抓住她的手腕,搖著她的手問道:
「卡莉,我知道我很無知,完全不瞭解有關印度的事,也跟不上小滿她們的話題,一直以來都沒見過世面,像個笨蛋一樣。所以,從今以後我會努力學習,如果印度是那麼難懂的話,我也會相對地努力動腦的,因為、因為這裡是——」
卡莉出生的國家啊……
既然最喜歡的卡莉身上流著印度人的血統,我希望自己能臉印度一起喜歡。
這是為了今後能夠永遠喜歡她所必備的條件——我在不知不覺間,對印度產生了這種想法。
但是,卡莉卻慢慢搖頭。
「不可能的。」
清楚的否定話語從她的口中說了出來。
「不是你想要怎樣的問題。現在你只要找個災難不會波及的地方躲起來,就可以了……」
「為什麼!?」
我聲色俱厲地問道。
「為什麼要說這種話?畢竟,我什麼都還沒做啊!」
伴隨著連我自己也很驚訝的大聲怒吼,從身體裡慢慢地湧出一股熱流。
出乎我意料的,是一股怒氣。
那時,我是真的對卡莉感到由衷的憤怒。
「我連這個王國都還沒踏出過一步,現在的我就像個一無所知的嬰兒。然而,為什麼在踏出步伐前就要阻止我呢?為什麼連我的可能性都要剝奪呢?」
「夏綠蒂……」
卡莉以一副像是個年輕母親,正哄騙著吵鬧不休小孩的表情說道:
「對不起,但是你對我真的很重要,所以我不希望你受到傷害,我——」
「騙人!」
我氣憤地想用雙手推開她,但是,卡莉卻只是踉蹌了一下,依然以困擾的眼神凝視著我。
(啊………………)
那種眼神,我非常清楚。
正是「大人」看著「小孩」時的眼神。
(大人。)
我驚了一下。
我最討厭大人了。他們總是以為我什麼都不懂,總是用冒失又毫不客氣的視線看我。
聽好了,你的母親啊——哎呀,不可以對孩子說那種話啦——對方聽說是個印度人呢——她長得非常美麗——男人全都像是鴉片中毒似的迷戀著你媽媽。不說別的,就連我也——不可以變得像你母親一樣喔,夏綠蒂——我想要的,只有你爸爸而已——呵呵,就算跟你這個孩子說了,你也不會懂的……
不會懂的。
不會懂的。
就算跟小孩說了……
——畢竟是個小孩……!
「那才不是替我著想呢!」
我大聲叫出來好,便立刻跑開那個地方。
「夏綠蒂!」
雖然卡莉的呼喊聲從身後傳來,但我卻沒有回過頭去。
(笨蛋、笨蛋!卡莉是大笨蛋,什麼都不懂!)
我在心裡不斷咒罵著卡莉,匆忙地走下宿舍樓梯,從學院的建築物中飛奔出去。
(卡莉竟然說出那種話,竟然想叫我回倫敦去!)
我在石頭路上莽撞地奔跑。跑著跑著,眼淚漸漸模糊了視線。由於始終止不住眼淚,我只好在轉彎處停了下來,粗魯地擦去眼淚。
然而,眼淚卻接連不斷——彷彿從樹木傷口滲出的汁液般,不斷溢了出來,止都止不住。
「嗚、唔、嗚嗚……嗚啊……」
她並沒有追過來。
我等到風吹乾眼淚為止,都站在原地不動。
接著,突然從腳下傳來了奇怪的聲音。
「嘎!」
「啊,尿布!」
那正是我將它取名為「尿布」的茶色尾巴大鴨子。
看樣子,是跟在我後面過來的尿布,不斷用嘴巴頂著站在原地不動的我的襪子。
「做、做什麼啊?尿布!」
我裝作要踢開它的動作。
「就讓我哭一下嘛,因為我跟朋、朋友吵架了啦!」
說出口的同時,眼淚又突然湧出,我便哇哇大哭起來。
是啊,我和卡莉吵架了。到目前為止,我們從來沒有像那樣吵過架的啊!
「咦?站在那裡的,該不會是上次那位小姐吧?」
(媽呀!)
我大吃一驚地往後縮了縮,穿著吊帶褲的艾賽爾竟然出現在鐵門後面。看樣子,我大概是跑到隔壁的門口大哭了起來吧。
「啊,果然是夏綠蒂啊,怎麼了?哭得那麼大聲。」
為了不讓他看到我哭泣的模樣,我趕緊抹了抹嘴角。
「你、你好。」
「可以的話,再進來喝杯茶如何?梨子塔才剛烤好呢。」
好像有偶然碰上了下午茶的時間。我回過頭看著學院的方向,想起卡莉。
(可是,就算現在回去,我也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她啊……)
我微微頷首,他便打開門讓我進去。尿布在我進去前,早已快速將它大大的屁股滑進門縫。
「學校好像已經放暑假了?」
我坐在和上次同樣位置的椅子上,那位穿著超短迷你裙的女僕,為我端來檸檬水。像上次一樣,在裙子底下隱約可以看到草莓色的吊帶襪蕾絲。
她「呵呵」地笑著向我拋了個媚眼,我不禁張大眼睛。
「對了,我可以問一下你在別人家門口嚎啕大哭的原因嗎?」
「呃……」
我用加了冰塊的檸檬水潤潤乾涸的喉嚨後,挑出可以說的部分,開始斷斷續續地說明。
艾賽爾在聽完我的話後,說了聲:「原來如此。」並一邊吐了口氣,一邊靠向椅背。
「目前的局勢確實不太好,經常聽到印度說不定會發生戰爭的傳言呢。」
「但是,因、因為這樣……就叫我馬上回倫敦去,那也太……」
「不過,那位朋友也是因為打從心底擔心你,才會這樣說的吧?我想,她現在肯定因為傷害了你而後悔不已呢。」
「唔……嗯……」
我含糊不清地點著頭。因為自己也心知肚明就這樣離開,只會讓事情變得更不樂觀。
但是,儘管如此,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就算現在跟卡莉見了面,腦袋肯定會一片空白說不出話來的。我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切入主題?怎麼做才能言歸於好呢?完全摸不著頭緒啊!)
我的腦袋裡彷彿有支打泡器在裡面攪拌一樣。
「這是我從某人那裡學來的。」
艾賽爾將手指抵在嘴巴前面說道:
「如果和朋友吵架但又說不出道歉的話時,只要在對方耳邊低語就可以了。」
對於這個過於荒腔走板的方法,我不禁睜大了雙眼。
「低語……嗎?」
「沒錯,人類是一種很可悲的生物,很難清楚地用聲音來表達自己的意思,特別是關於抱歉之類的話。也許是覺得一旦將抱歉說出口,就會傷害自己的自尊心吧?尤其是像這次,在你覺得自己沒有錯的情況下,就更糟糕了。因為你會覺得為什麼自己非低頭不可,對吧?」
我深表贊同地點了點頭。雖然想和卡莉一如往常地聊天。但是一旦變成我不得不道歉的情況時,就很難開口了。
(說到底,卡莉也真是的,明明約好會陪伴在我身邊的啊!)
我越來越憤怒了。
「在那時候,這個方法似乎是最管用的了。那是因為必須接近之後才能說出來,對方就會覺得你一口氣貼近他。藉由這種只有對方聽得到的說話方式,也會讓對方覺得自己很特別。聽說低語就是有這種效果。」
「喔喔。」
「先靠近對方,再低語著『剛才很抱歉』,接著一溜煙似的逃走,就不會那麼丟臉了,下次對方應該也會主動接近你了。」
「嗯嗯。」
我著實十分佩服,原來道歉的方法也有這麼多種啊。
「不過,仔細想想,情話也多半是向對方低語道出的呢。嗯嗯,原來如此,低語啊。」
我盡可能地發揮想像力,模擬著自己是否可以做得到。
現在立刻回房間去,在卡莉耳邊低語:「對不起。」接著拔腿就跑……
「嗯……」
「如何?會很難嗎?」
如果能稍微冷靜一下頭腦,好像就有試試看的價值。不過在目前的狀態下回去的話——我保證會怒氣沖沖地對待卡莉,不就根本沒辦法靠近她身邊了嗎?
「很抱歉,現在好像還是沒辦法。」
我乾脆地舉白旗投降,艾賽爾卻一副意料中的事似的面露微笑。
「說的也是,畢竟這種事情不是在腦袋裡想一想就可以的……」
他突然抬起和頭髮顏色不同、毫無雜質的藍眼睛,對我說道:
「那麼,這麼方法如何?你今天陪我一起去參加派對。」
「咦?」
由於艾賽爾突然說了很奇怪的話,害我差點打翻桌上的檸檬水。
「出席派、派對……我、我嗎?」
「嗯。」
他將手肘優雅地撐在桌上,接著說道:
「有何不可?我正好為了沒有同伴而感到困擾呢。哎,如何啊?像你這種年紀的小姐,應該都很喜歡那種派對不是嗎?與其在這裡鬱悶地喝茶,倒不如當作是去轉換心情也不錯啊。」
「沒、沒辦法啦!不,是不可能才對!」
我「碰」一聲,手撐著桌子站了起來。
「因為我跟本就還沒在社交界登場過,也不太清楚那種地方的規矩啊。」
「哪有什麼規矩,不就是把端出來的食物吃掉,偶爾和女士們說說笑就可以了,沒有什麼硬性規定啦。又不是國王陛下駕到,而且和英國不一樣,周圍不會有貴族之類的人。」
「但是,這裡的英國人,每個人不都是貴族以上的階級嗎?」
「……………啊。」
也許是聽懂了我想說的意思吧,艾賽爾瞇起眼睛微微一笑,那是和剛才略為不同——就像潮水湧上時的大海顏色。
他將食指抵在嘴唇上說道。看樣子,那似乎是他的習慣動作。
「沒錯,還是有人會為了這種事情而爭論不休;不過,你遲早也得出席這種場合的吧?那麼,把今天當作事先練習不就好了。」
「可是,我連可以穿的禮服都……」
「那種衣服,含羞草肯定多得是,放心好了。」
我訝異地皺起眉頭。
「含羞草?是剛才那位女僕嗎?」
「啊,糟了。」
為什麼女僕會有我這種小孩的衣服呢?雖然感到不可思議,不過對於這件事,艾賽爾卻只是露出彷彿咬到舌頭的表情。
「總、總之,禮服和鞋子我們這邊會立刻準備,你只要乖乖像個公主一樣,讓我當你的護花使者就可以了,還是說……」
這麼說的艾賽爾,帶點壞心眼的感覺。
「你比較想留在學校宿舍裡,在尷尬的氣氛下進行的晚餐會呢?」
「呃……」
我突然想起自己剛剛才和卡莉大吵一架,跑了出來。
(不要,我現在還不想見到卡莉……)
我心裡充滿一種煩悶的感覺。
連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明明很喜歡卡莉——明明依然那麼喜歡卡莉,現在卻不想見到她。畢竟,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才好。
該跟她說些什麼才好呢……還是,什麼都不要說會比較好呢……
我心想:如果可以暫時拖延這個問題,和艾賽爾一起出席派對也不錯。
(就是啊,夏綠蒂,你不是本來就想去見卡斯爾頓夫人的晚餐派對,尋找媽媽的下落嗎?)
後來因為無法解決邀請函、禮服和護花使者的問題才不了了之。如果不必直接回宿舍,艾賽爾也願意當護花使者(如果他還肯為我戴上手套的話),應該沒有比這個更合適的台階可下了吧。
沒錯,去找媽媽吧。
如果她真的還活著的話,我想見見她。當然,不太可能一眼就能認出來,不過我知道她應該長得跟露西阿姨很像。因為常常有人說,媽媽和露西阿姨是一對非常像的姐妹花……
(好,我去!)
我心意已定地抬起頭來。
接著……
「相必你一定會去吧?」
眼前是一雙理所當然地確信我會參加派對的沉穩藍眼睛。
※※※※※※※※
「這個大笨蛋!我明明警告過你好幾次要小心了啊!」
「哎呦,好痛!」
伴隨著怒吼聲,頭上也被用力打了一拳的艾賽爾柏特。歐奇德,眼睛差點噴出火來。
他不由得趕緊跳下椅子,雙手合十地苦苦哀求。
「很抱歉!少校,不自覺就……」
「笨蛋!不確定是否隔牆有耳,就別隨便喊出我的官階,你這個死小孩!」
那是建在歐路卡女子學院左邊的石造屋邸裡,一個小而整潔的房間。原本是為了英國高管避暑用所搭建的房子,現在這是名為歐奇德的英國商人家——表面上是這樣沒錯。
當然,這間屋子的主人,正是身為歐奇德家族當家的杜德雷及其孫子。
……應該是這樣。
「真是的!你以『J』的身份被派遣到我底下,都已經過了幾年啦?剛才也是,還好那位小姐完全沒有發現到。但是不管怎樣,犯基本的錯誤也該有個限度啊!」
「真的非常抱歉!少……不對,含羞草小姐。」
沒錯,「應該是這樣」。但不知為何,在那間算是當家的書房的小房間中,卻上演著歐奇德家族的年輕當家,被區區一名女僕踹了一腳的戲碼。
牆壁邊,站著一名豎起衣領上,打上有如白紙的純白蝴蝶結,並穿著燕尾服,一副堪稱完美宴會打扮的男人。仔細一看,這個男人和剛才在庭院負責招待的男人,正是同一人人。
「你還差得遠呢,艾賽爾柏特。不對,應該叫你『J』。還是說,因為那個孩子太可愛了,讓你有點動心了嗎?」
「怎麼可能,沒有這種事。」
沒錯,這裡的英國商人避暑地形象只是個幌子——事實上,這裡是英國情報局的秘密情報部,通稱MI6,也就是情報局中印度相關工作的駐外司令部。
在擁有眾多駐外派遣區的外交部情報局中,6局相當於專門負責國外間諜活動的機關(5局則負責國內)。
這個家的成員們,表面上化身為知名化妝品製造商的創立者及孫子,還有不會引人注意的女僕及侍者。事實上,不管是屋主或是住在這裡的人,身份全都經過偽裝,可以說非常不得了。
當然,那個家裡的人家關係全是假的,因此不管是主從關係、或是家族成員之間的輩分,也全都是騙人的。
因此,乍看之下應是這個派駐部門負責人的「老紳士」,事實上也並非這裡的負責人。
「不要太縱容這個傢伙啊,納丹!如果沒有那位小姐的話,這次的作戰計劃就不可能成立。只是沒想到光是為了釣她,就花了這麼久的時間!」
女人開口說道。
沒錯,剛才賞給眼睛少年一拳的性感女僕,才是這個派駐部門的負責人蜜雪兒。克羅少校。
「真是的,就是因為這樣,少爺出身的人才麻煩啦。為什麼SIS(英國秘密情報部)本部會派這種小鬼頭來當情報人員啊?難道最近的伊頓只有這種小毛頭嗎?」
她邊說,邊抽出插在吊帶襪內側的魯格P08型手槍,無聲無息地抵在艾賽爾的太陽穴上。
金屬摩擦的「喀嚓」聲在耳邊響起。
「嗯,太久沒拿了,感覺有點不順手呢。」
「……………請不要拿別人的太陽穴當目標啦。」
「可是,好不容易終於要重新生產了,沒想到卻是因為那個叫做希特勒的死大鬍子的關係,超不吉利的!」
女僕含羞草,也就是蜜雪兒。克羅少校,以百無聊賴般貓的眼神,朝槍口吹了口氣。
她特別偏愛的這款魯格P08型短槍,是德國在之前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吃了敗仗後,受到製造武器的限制,因而暫時停止製造的手槍。但是伴隨如前阿道夫。希特勒獲得政權後再興軍備的政策,而使P08又重新開始生產了。
身為英國情報局人員,實在是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過,心情複雜得很。
「我說你啊,既然都已經被分配到『J』,就該培養一下釣魚技巧啊。連那麼一個普通的小孩都釣不到,你還能做什麼啊?虧你還是個國際間諜呢!」
「是……」
艾賽爾縮著脖子,那表情簡直和夏綠蒂受到魔女夫人責罵時如出一轍。
「和少校相形之下,我的功夫還差得遠呢。」
「哎呀,我和你不一樣,我不是J的成員。如你所見,我是徹頭徹尾的『F』,畢竟我使用長槍的技術可是奧運選手級的呢。」
「J」和「F」的說法,聽起來也許有些複雜,但是在外交部的MI中,有以字母來稱呼的習慣。這個稱呼方式,由來自英國秘密情報部的前任長官,在書面資料上或是會議中會「C」(因為創立初始的長官Cumming)來作為簡稱的習慣。
所謂的「J」,也就是探員中專門負責搜尋——主要是擔任稱為釣魚工作的人的總稱。這裡並不是用第一個字母,而是因為該字母的形狀和釣鉤很想,因此才使用這個稱呼。
和「J」有所不同,「F」則是槍的意思。同樣是槍,「P」是指槍的專家,而「F」則是來福槍……也就是說,隸屬暗殺部隊的人。
除了這些實踐部隊之外,還有稱為「S」和「T」的人。「S」是用來表現女性的身材曲線,因此是指那些專靠美色來實施作戰計劃的探員。
「話說回來,關於夏綠蒂那孩子的母親——史卡蕾特。蜜莉森。」
將線條優美的眼鏡往上一推,艾賽爾說著。含羞草從輸氣的頭髮上抽出發夾,一邊用手梳理著長髮,一邊橫靠在沙發上。
「啊~對了對了,聽說你曾經和那個叫做史卡蕾特。蜜莉森的人同組過對吧?」
「在『波爾多紅酒作戰』是曾經同組過四年的時間,但是我們的關係是母子。別看我這樣子,我扮演小孩的經歷也挺長的,在我們這組裡算是老牌呢。」
「從什麼時候開始做的?」
「從兩歲的時候開始。」
「啊,羅賓(情報局人員)的小孩比較容易使喚嘛,真是辛苦你了。」
含羞草毫不猶豫地將裙子的襯裙往上拉,拿出一根藏在絲襪裡的雪茄,用火柴點燃。
大家都知道,由登喜路公司生產的雪茄「羅密歐與朱麗葉」,是英國首相溫斯頓。丘吉爾最愛的雪茄。
也許是習慣成自然吧,即使她露出美腿,房間裡的男性們也絲毫不為所動。
「波爾多紅酒作戰啊,那個的作戰名稱為JG25-L7470吧。之所以稱為波爾多紅酒,是因為在那次作戰中流太多血,後來才會那樣稱呼的。喔——原來你也有參加啊。」
含羞草好像莫名地高興了起來。
「這麼說來,就是你剝奪了那個夏綠蒂小姐,躺在蜜莉森媽媽膝蓋上的機會囉?那孩子好可憐啊,什麼都不知道就被拋棄了。」
「也不能說是我奪走的啊……而且,蜜莉森她……」
含羞草瞟了一下話說到一半突然閉上嘴巴的艾賽爾,吐出長長的煙霧。
「算了,畢竟蜜莉森。辛克萊爾可是藍貝斯(SIS本部)首屈一指的『S』探員呢。」
接著便如弦月般彎起豐厚的嘴唇,「喔呵呵」笑了起來。
艾賽爾表情有點怪異。
「不可能的啦,那孩子不會認為自己去世的母親是魔女再世吧?畢竟世界上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啊。不過,說到那孩子,什麼地方不好搬,怎麼就偏偏住到我們隔壁來。」
「……因為這次的事情,讓威廉。辛克萊爾先生當上了邦達裡寇特大使,才會這樣。」
納丹說著,含羞草頗具深意地笑了笑。
「為了國家利益而貢獻出妻子的丈夫,和情夫之間的對決啊?藍貝斯做事總是這麼殘酷——而且……」
就在含羞草正好說話時,裡面房間裡響起了鈴鈴的響鈴聲。看來夏綠蒂好像已經準備好了。
「哎呀,灰姑娘的魔法好像已經施展完了嘛。」
艾賽爾在催促下站了起來。
「『J』!」
含羞草叫出了他。
「是。」
「先說好,外務省和首相府邸可都對這次的事件想當火大。拜那個臭女人多管閒事所賜,這次我們非宣戰不可了。真是的,到底是為什麼而簽下慕尼黑協定的啊?」
「在這個人手不足的時期,還不都是因為多了小鬍子老頭這個預料之外的對手,我們才不得不拋下印度。」
「短期間之內,張伯倫內閣肯定會被逼著集體辭職。雖然接下來入主首相官邸的人,會是那個充滿幹勁的胖子(丘吉爾),但是他卻為了這件事情而必須收拾不必要的善後,所以他絕對不會輕饒『她』的吧。」
她將剩下許多還沒抽完的雪茄,在放紅茶的地盤上用力捻熄。
將「羅密歐與朱麗葉」在紅茶杯的托盤上捻熄這個動作,正是這次作戰的內容。
換句話說,也就是非常喜愛這種雪茄的人物,要擊潰擁有紅車暱稱而受到大家喜愛的某位貴婦人,並消滅火種。
「謹遵吩咐。」
艾賽爾再次露出淺淺的微笑,他身為MI探員的經歷並沒有粗淺到不瞭解這一點。事實上,在這次的作戰計劃中,與潛伏在印度的夥伴之間的聯絡方式,也都是使用和剛才相同的動作。
「『紅茶』是個難纏的對手。到目前為止,她絕對不會出現在檯面上,因為只要躲在藩國的城堡裡,我們就無法向她出手;畢竟藩國的司法權,仍然掌握在藩國手上。她就是利用了這一點,在英國無法觸及的地方,不斷做出不利於英國的通敵行為。
再這樣下去,事情肯定沒完沒了。但是也不能隨便將她消滅,畢竟我們需要她在法庭上作證指出『CrimsonGlory』是我們的敵人。
將她引到我們擁有逮捕權的地方,然後在活捉她——這就是你這次的任務『J』。」
含羞草笑了。
「沒有第二次機會喔。」
「我很清楚。」
接著,艾賽爾抄起外套,往們的方向回過頭。
「差不過該去看看施了魔法後的灰姑娘了。」
他推開門,離開充滿「羅密歐與朱麗葉」味道和獨特氣氛的房間。
他身負在這之後潛入「敵人」的大本營,並且要釣起大魚的重大任務。
說來就是為了這個原因,才需要借助現在正被施了魔法的灰姑娘的力量……
(夏綠蒂。辛克萊爾啊……)
此時,艾賽爾才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祈禱了起來。
他看著懸掛在牆上大大鏡子裡自己的臉。
(真不像我的作風。)
接著,苦笑了一下。
儘管如此,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自己也只能祈禱了。
只能祈禱和至今仍住在自己心裡那個人的女兒在這裡相遇,和作戰任務與藍貝斯的意思無關,純粹只是個偶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我們在即將六點時,搭乘艾賽爾家的馬車,前往紅茶夫人位於濱海道路的屋邸。
不久後,不知不覺中看到一棟雅致的屋邸,坐落在鍾滿九重葛的圍籬後方。那就是今晚即將舉行晚餐派對的琳達。卡斯爾頓夫人的屋邸。
艾賽爾說,今晚全印度的英國富豪肯定會聚集在這裡。
「哎呦,還真適合你呢。夏綠蒂,非常可愛喔!」
看著彷彿被施了魔法的我,他拍手說道。
我原本覺得時下流行的窄身S型禮服,並不適合矮小的自己,但是這套禮服在腰身的部分有經過特殊剪裁,下擺呈現不規則的長度,宛如鳶尾花的花瓣似的伸展開來。
雖然我打從第一眼就非常喜歡,但是當我得知這套像是穿著一朵花的禮服,竟是由巴黎世家(註:Balenciaga,為一知名服裝品牌創始人為CristobalBalenciaga,是從1930年以來歐洲服裝界最具影響力的設計師)製作的禮服時,簡直是嚇得連腿都軟掉了呢。
「請、請、請問,這個,如果弄髒的話……」
說道巴黎世家,那可是足以和香奈兒及帕都雷隆並駕齊驅,在當時非常流行的名店之一。對於一介小市民的我來說,光是想像它到底價值多少,就不禁毛骨悚然。
「啊,那種事情不必在意。」
「可、可是,……如果灑到香檳之類的……」
「無所謂無所謂,別在意。」
反正那是上頭配給的衣服嘛……艾賽爾說到一半卻突然打住話題,之後便在南瓜馬車中一直默默無語。
在夏天經常舉行派對的印度國內,有許多在餐廳用完晚餐後,不分男女地回到客廳,並直接在廣大庭院裡談笑風生的晚餐會。在我到達的時候,已經有幾十位男女,手拿香檳走到庭院或是養陽台上,愉快地聊著天了。
「真不愧是『紅茶夫人』的派對,今天好像是俄羅斯式的晚餐。」
「哎呀,好久沒參加俄羅斯式的了。畢竟所需的僕人數量是德國式的一倍以上呢。」
「好像是因為夫人今天剛從俄羅斯回來吧?」
「哦,看來,很快就會在俄羅斯看到城堡商標的紅茶了哪。」
正在庭院裡享受著傍晚涼爽氣候的賓客,彼此聊著這裡話題。
接著,愛賽爾帕特真不愧是上流社會的紳士,他穿著正式晚餐禮服說道:
「抱歉,夏綠蒂,我看到了幾個熟人,可以請你在這裡等一下嗎?」
「咦?等一下的意思是……呃……」
當我正感到驚慌失措時,艾賽爾已經往入人潮開始混雜的入口走去了。
(怎、怎麼辦?總之,先登艾賽爾回來吧。)
一邊用斜眼目送著一個個手持邀請函而來的紳士淑女,我雖然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心理卻是百感交集。
然而,彷彿在嘲笑手掌心早已滿是汗水地等待著的我,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來人也已逐漸稀疏,甚至就連我正站著的玄關前都幾乎沒有人了。
我開始感到不安,東張西望地環顧四周,但是,卻絲毫不見艾賽爾回來。
(怎、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才好?)
大多數的客人,都已經在二樓的陽台享受飲料,等待告知餐會開始的信號。
紅茶夫人家裡一個類似服務生的男人,看到已經快要哭出來的我,邊溫柔地對我說道:
「這位客人,恕我冒昧,與您同行的人到哪裡去了呢?」
他好像誤以為我跟同伴走失了,於是我趕緊說道:
「我、我的同伴是愛賽爾帕特。歐奇德先生。」
「歐奇德先生是嗎?請您稍等一下。」
前去雪人賓客名單的他,隨即帶著有點訝異的表情走了回來。
「非常抱歉,歐奇德先生給我們的回復是今日不克參加。」
「什麼?」
我實在是太過震驚,連說話都差點咬到舌頭。
「可、可是,我們剛剛是一起到這裡的啊,一起從那邊的房子搭上馬車的。艾賽爾先生一直到剛才都還在這兒……」
我將想到的事情直接說出來,試圖讓他瞭解狀況,然而他卻只是用困惑的表情搖搖頭。
「非常抱歉,沒有邀請函的人,是不得進入的……」
此時,卻突然傳來這個世界上我最不想看到的人的聲音。
「哎呀,我還以為是誰呢,這不是邦達裡寇特大使的千金夏綠蒂。辛克萊爾嗎!」
(呃。)
我僵著一張臉回過頭去。
「呵呵。」
時間真是不對,站在我眼前的正式身穿檸檬色炫目禮服的薇若尼卡。錢伯斯,而她的頭上垂著一如往常的胡蘿蔔卷髮。
我差點將禮儀拋在腦後大叫出聲。
(啊,怎麼偏偏被薇若尼卡撞見呢?真是倒霉透頂!)
「還真巧呢,竟然會在這種地方遇到你。話說,我沒看見你的同伴呢,今晚理應沒有受到邀請的你,到底是在誰的護送下前來的呢?」
我突然覺得自己的胃像是被人用力搖了一把似的。
(為、為什麼艾賽爾還不回來呢?真是莫名其妙,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啊!)
「還是說,你沒有帶同伴就闖進來了呢?噢,你每天在學校裡到底都學了些什麼啊?」
薇若尼卡說道。她一邊搖晃著手上的晚宴包,一般故意環顧四周,那個樣子真是令人討厭。
我強忍著想要痛打她一頓的衝動,全身發抖站在原地。
接著,在九重葛圍籬後面的人們,都朝這邊看了過來。
我因為太過丟臉和不甘心,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
(這樣太過分……這種待遇真的太過分了!)
還是趁在這裡嚎啕大哭以前跑回宿舍算了……就在我認真思考這件事的時候。
我的身邊,突然掠過一陣風。
我抬起頭來。
接著,嚇了一跳。
「抱歉,小姐,那位小姐是我的女伴。」
突然想起一陣低沉、且非常悅耳的聲音,那是一種彷彿用古木製做而成的小提琴聲音。
我戰戰兢兢地凝視著聲音的主人。
(卡莉!?)
由於太過應該,我不禁用雙手摀住了嘴巴。
(不,不對,聲音不一樣。但是又很像……)
將我從羞恥深淵拯救出來的那個少年,有著微微帶點琥珀色的皮膚。只可惜他用帶著光澤的淡紫色頭巾包住頭髮,因此看不出頭髮的顏色。
不過,他有一雙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
我著迷地看著那種眼睛。
(那就是媽媽很喜歡的琥珀色眼睛……)
「不好意思,請問這位客人您是……」
少年像是在等待服務生問話,從高級純銀的名片夾中抽出一張名片,那動作讓人覺得好像連名片都是純銀打造似的。
看了名片後的年輕服務員,臉色為之一變。
「這是……!」
「請代我向夫人轉告一聲。」
他不斷比對著少年和名片上說寫的名字。
「請稍、稍等一下!不對,請進,我立刻去通知夫人!」
他像是完全失去先前的冷靜似的,朝裡頭飛奔而去。
我不禁傻眼,那種慌張樣還真是非同小可。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感到訝異的不止我一個,從注意到那個少年的來賓之中,開始流瀉出竊竊私語的聲音。
他的存在於該場合中大放異彩,足以讓人們議論紛紛。
更重要的是,他的穿著打扮和在場的任何一位男性都有所不同。
立領的白色上衣,搭配著相同質料做成的褲子。仔細看看這明顯讓人理解是印度正式穿著的服裝,會發現它不是單純的白色,上面還可以看到一些極具光澤的絲絹織成的圖案。
戴在脖子上的項鏈,是三串光滑的珍珠;額頭斜上的位置的頭巾上,掛著和項鏈同色系的珍珠飾品。接著,非常襯托出白色料子、以及斜狀交叉的物品,則是鮮艷的紅色和金色……
這種衣服叫什麼啊?我實在是不知道它的名字。
但是,我確實有看過。
(是印度大君所穿的衣服!)
「走吧,小姐,請伸出你的手。」
就在不由得差點握住他的手時,我趕緊揮揮手。
「那個,很抱歉。不可以的,我……」
雖然因為發生太多事,而使我幾乎忘記了那回事,不過只要我一旦碰觸到男生,噴嚏就會打個不停。儘管對方是幫助過我的恩人,如果在這個地方牽手的話,反而會給對方添麻煩吧。
「真的很抱歉。不過我一旦接觸到男生,噴嚏就會……」
「呵呵。」
大概是覺得很有趣吧,他笑了一下。
「你依然是個愛哭鬼呢,蜂蜜色的愛哭鬼。」
他用沒有拿手套的那隻手,慢條斯理地拭去我因不甘心而從眼角溢出的眼淚。
「呀!」
我不由得用雙手摀住嘴巴,當場蹲了下來。
(不行,要打噴嚏了!)
我可不想在這種地方,連打一百多聲噴嚏啊!如果被薇若尼卡看到的話,她肯定會像菲比安那樣,一輩子都用這件事來當作嘲笑我的道具。
我一心想壓抑住噴嚏,只好死命憋住氣地蹲在原地。
但是。
「——哎呀?」
令我感到訝異的是,即使過了好久,噴嚏風暴卻還是沒有出現。
「別擔心。」
他正大光明牽著我的手,將我拉了起來。
「那、那個……」
「因為,只有我是為你特別打造的啊。」
他突然向我靠近,並在我耳邊低語。
「哇——」
一靠近我身邊,立刻從他的身上傳來風的氣息。
我對這句話莫名感到一股強烈的熟悉感,就這樣僵立在原地。
(我好像在哪裡聽過同樣的話……?)
看到我一副百思不解的表情,他接著說道:
「還記得我嗎?」
「咦?」
「還記得第一次遇見我的時候,所發生的事嗎?」
「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
他從比較高的位置對我輕聲說道。那是非常柔和、低沉,令人感到舒服的聲音,因此我就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樣沉醉其中。
突然間,傳來了一身巨大的聲響,打消了我的舒適感。
「哎呦,看看這位是誰啊!沒想到您還真的親自來了呢!」
我如夢初醒般顫抖了一下,跟著抬起頭來。
邊抖動著雙頰,邊從裡面走出來的人,是在敞開的胸前,查了一朵極其炫目的天鵝絨玫瑰假花的美女。
「您好,我是琳達。卡斯爾頓。」
她報上姓名。
「承蒙您賞光,真是令人感到無比光榮呢,殿下。來來,請進來屋裡面坐吧,那位宛如九重葛的小姐也請進。」
身穿背後裝飾得有如魚鰭般「鋸齒線」款式禮服的她,是在場所有女性中,最為美麗且引人注意的一個。
(這個人,就是卡斯爾頓夫人……)
我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終於現身的夫人的臉。
正如小滿和荷莉葉妲所說,卡斯爾頓夫人琳達女士,是位非常美麗的女性。
年齡大概是三十五、六歲左右吧,那雙見過大風大浪的眼睛,除了美麗之外,還充滿了女性一手打造事業的自信。
(確實是很漂亮。)
我感覺到自己的期待漸漸落空。
(但是,她應該不是我媽媽……)
「對著,這位小姐是?」
被她那大大的眼睛一凝視,我不知所措地紅了雙頰我盡可能優雅地打了聲招呼後,恭敬地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呃,我是夏綠蒂。辛克萊爾。」
「辛克萊爾……」
不知道為什麼,夫人的臉色突然閃過一絲如刀般的銳利感,而我就像是被用刀尖抵住似的嚇一跳。
「請、請問……有什麼不對嗎?」
「沒事,沒什麼。來,請進來裡面。」
她一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直接帶領我們走到餐廳附近。
但是,剛好就在這個時候回來的艾賽爾,卻從身後叫住了我。
「抱歉、抱歉,夏綠蒂!我來晚了……」
氣喘吁吁地跑回來的艾賽爾一看到我和不認識的少女並肩而立,便陷入了沉默。
「呃,那個……這位是……」
「都是因為你太晚回來,才會麻煩他帶我進來。」
我故意裝作有點生氣的表情說道。
「啊。」
過了一會兒,艾賽爾像是瞬間清醒似的恢復了一貫的表情。
「那個……我的女伴給您添麻煩了。」
「不會。」
艾賽爾的視線始終沒有從少年身上移開,這對初次見面的人來說,是很失禮的。
接著他說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話:
「恕我冒昧一問,以前是不是曾經在哪裡見過您呢……?」
少年冷淡地否定了艾賽爾的疑問。
「沒有。」
就這樣,他被卡斯爾頓夫人帶進去,消失在與主客熟識的人們聚集的房間裡。
我雖然很想責備艾賽爾幾句,但看到他一臉眉頭緊鎖的樣子時,感到有點訝異。
「艾賽爾,你怎麼了?」
他深呼吸了一下,接著露出僵硬的笑容。
「……厲害,這次真是大豐收了。」
「咦?」
由於我露出一臉驚訝的表情,他便趕緊搖搖頭。
「沒事,沒什麼……對了,剛才很抱歉,和朋友討論下次要去哪邊釣魚將,不禁太入迷了。」
突然提到釣魚的話題,害我覺得有點不知如何應對。
(原來大豐收是指這回事啊。)
我盡可能簡潔有力地傳達怒意,使雙頰氣鼓鼓用力地撇過頭去。
「是無妨……但是我真的很害怕耶!」
「抱歉抱歉。對了,你剛才和卡斯爾頓夫人打過招呼了嗎?」
我依然氣鼓著臉說道:
「打過了啊,因為某人並沒有幫我介紹嘛。」
接著,艾賽爾意味深長地瞇起眼睛。
「哦,這樣啊。那就省事多了……」
此時,從裡面傳來意味著晚餐已經準備好了的鈴聲,於是我們並肩朝餐廳走去。(當然,我是在確認過他是否戴著手套之後,才牽起他的手。)
像是要安撫我似的,艾賽爾熱心地說道:
「抱歉抱歉。對了,據我剛才所聽到的消息,今天的甜點好像是由法國出產的梨子和檸檬所做成的果凍。」
「那又怎樣?」
「什麼怎樣,這可是非常重要的喔!」
他誇張地張開雙手,眼鏡後面的天藍色雙眼蒙上一層陰影地笑著。
「今天的料理好像是俄羅斯風格及德國風味的混合式,主旨這麼淺顯易懂,真是不錯呢!」
我們在即將六點時,搭乘艾賽爾家的馬車,前往紅茶夫人位於濱海道路的屋邸。
不久後,不知不覺中看到一棟雅致的屋邸,坐落在鍾滿九重葛的圍籬後方。那就是今晚即將舉行晚餐派對的琳達。卡斯爾頓夫人的屋邸。
艾賽爾說,今晚全印度的英國富豪肯定會聚集在這裡。
「哎呦,還真適合你呢。夏綠蒂,非常可愛喔!」
看著彷彿被施了魔法的我,他拍手說道。
我原本覺得時下流行的窄身S型禮服,並不適合矮小的自己,但是這套禮服在腰身的部分有經過特殊剪裁,下擺呈現不規則的長度,宛如鳶尾花的花瓣似的伸展開來。
雖然我打從第一眼就非常喜歡,但是當我得知這套像是穿著一朵花的禮服,竟是由巴黎世家(註:Balenciaga,為一知名服裝品牌創始人為Cristobal Balenciaga,是從1930年以來歐洲服裝界最具影響力的設計師)製作的禮服時,簡直是嚇得連腿都軟掉了呢。
「請、請、請問,這個,如果弄髒的話……」
說道巴黎世家,那可是足以和香奈兒及帕都雷隆並駕齊驅,在當時非常流行的名店之一。對於一介小市民的我來說,光是想像它到底價值多少,就不禁毛骨悚然。
「啊,那種事情不必在意。」
「可、可是,……如果灑到香檳之類的……」
「無所謂無所謂,別在意。」
反正那是上頭配給的衣服嘛……艾賽爾說到一半卻突然打住話題,之後便在南瓜馬車中一直默默無語。
在夏天經常舉行派對的印度國內,有許多在餐廳用完晚餐後,不分男女地回到客廳,並直接在廣大庭院裡談笑風生的晚餐會。在我到達的時候,已經有幾十位男女,手拿香檳走到庭院或是養陽台上,愉快地聊著天了。
「真不愧是『紅茶夫人』的派對,今天好像是俄羅斯式的晚餐。」
「哎呀,好久沒參加俄羅斯式的了。畢竟所需的僕人數量是德國式的一倍以上呢。」
「好像是因為夫人今天剛從俄羅斯回來吧?」
「哦,看來,很快就會在俄羅斯看到城堡商標的紅茶了哪。」
正在庭院裡享受著傍晚涼爽氣候的賓客,彼此聊著這裡話題。
接著,愛賽爾帕特真不愧是上流社會的紳士,他穿著正式晚餐禮服說道:
「抱歉,夏綠蒂,我看到了幾個熟人,可以請你在這裡等一下嗎?」
「咦?等一下的意思是……呃……」
當我正感到驚慌失措時,艾賽爾已經往入人潮開始混雜的入口走去了。
(怎、怎麼辦?總之,先登艾賽爾回來吧。)
一邊用斜眼目送著一個個手持邀請函而來的紳士淑女,我雖然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心理卻是百感交集。
然而,彷彿在嘲笑手掌心早已滿是汗水地等待著的我,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來人也已逐漸稀疏,甚至就連我正站著的玄關前都幾乎沒有人了。
我開始感到不安,東張西望地環顧四周,但是,卻絲毫不見艾賽爾回來。
(怎、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才好?)
大多數的客人,都已經在二樓的陽台享受飲料,等待告知餐會開始的信號。
紅茶夫人家裡一個類似服務生的男人,看到已經快要哭出來的我,邊溫柔地對我說道:
「這位客人,恕我冒昧,與您同行的人到哪裡去了呢?」
他好像誤以為我跟同伴走失了,於是我趕緊說道:
「我、我的同伴是愛賽爾帕特。歐奇德先生。」
「歐奇德先生是嗎?請您稍等一下。」
前去雪人賓客名單的他,隨即帶著有點訝異的表情走了回來。
「非常抱歉,歐奇德先生給我們的回復是今日不克參加。」
「什麼?」
我實在是太過震驚,連說話都差點咬到舌頭。
「可、可是,我們剛剛是一起到這裡的啊,一起從那邊的房子搭上馬車的。艾賽爾先生一直到剛才都還在這兒……」
我將想到的事情直接說出來,試圖讓他瞭解狀況,然而他卻只是用困惑的表情搖搖頭。
「非常抱歉,沒有邀請函的人,是不得進入的……」
此時,卻突然傳來這個世界上我最不想看到的人的聲音。
「哎呀,我還以為是誰呢,這不是邦達裡寇特大使的千金夏綠蒂。辛克萊爾嗎!」
(呃。)
我僵著一張臉回過頭去。
「呵呵。」
時間真是不對,站在我眼前的正式身穿檸檬色炫目禮服的薇若尼卡。錢伯斯,而她的頭上垂著一如往常的胡蘿蔔卷髮。
我差點將禮儀拋在腦後大叫出聲。
(啊,怎麼偏偏被薇若尼卡撞見呢?真是倒霉透頂!)
「還真巧呢,竟然會在這種地方遇到你。話說,我沒看見你的同伴呢,今晚理應沒有受到邀請的你,到底是在誰的護送下前來的呢?」
我突然覺得自己的胃像是被人用力搖了一把似的。
(為、為什麼艾賽爾還不回來呢?真是莫名其妙,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啊!)
「還是說,你沒有帶同伴就闖進來了呢?噢,你每天在學校裡到底都學了些什麼啊?」
薇若尼卡說道。她一邊搖晃著手上的晚宴包,一般故意環顧四周,那個樣子真是令人討厭。
我強忍著想要痛打她一頓的衝動,全身發抖站在原地。
接著,在九重葛圍籬後面的人們,都朝這邊看了過來。
我因為太過丟臉和不甘心,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
(這樣太過分……這種待遇真的太過分了!)
還是趁在這裡嚎啕大哭以前跑回宿舍算了……就在我認真思考這件事的時候。
我的身邊,突然掠過一陣風。
我抬起頭來。
接著,嚇了一跳。
「抱歉,小姐,那位小姐是我的女伴。」
突然想起一陣低沉、且非常悅耳的聲音,那是一種彷彿用古木製做而成的小提琴聲音。
我戰戰兢兢地凝視著聲音的主人。
(卡莉!?)
由於太過應該,我不禁用雙手摀住了嘴巴。
(不,不對,聲音不一樣。但是又很像……)
將我從羞恥深淵拯救出來的那個少年,有著微微帶點琥珀色的皮膚。只可惜他用帶著光澤的淡紫色頭巾包住頭髮,因此看不出頭髮的顏色。
不過,他有一雙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
我著迷地看著那種眼睛。
(那就是媽媽很喜歡的琥珀色眼睛……)
「不好意思,請問這位客人您是……」
少年像是在等待服務生問話,從高級純銀的名片夾中抽出一張名片,那動作讓人覺得好像連名片都是純銀打造似的。
看了名片後的年輕服務員,臉色為之一變。
「這是……!」
「請代我向夫人轉告一聲。」
他不斷比對著少年和名片上說寫的名字。
「請稍、稍等一下!不對,請進,我立刻去通知夫人!」
他像是完全失去先前的冷靜似的,朝裡頭飛奔而去。
我不禁傻眼,那種慌張樣還真是非同小可。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感到訝異的不止我一個,從注意到那個少年的來賓之中,開始流瀉出竊竊私語的聲音。
他的存在於該場合中大放異彩,足以讓人們議論紛紛。
更重要的是,他的穿著打扮和在場的任何一位男性都有所不同。
立領的白色上衣,搭配著相同質料做成的褲子。仔細看看這明顯讓人理解是印度正式穿著的服裝,會發現它不是單純的白色,上面還可以看到一些極具光澤的絲絹織成的圖案。
戴在脖子上的項鏈,是三串光滑的珍珠;額頭斜上的位置的頭巾上,掛著和項鏈同色系的珍珠飾品。接著,非常襯托出白色料子、以及斜狀交叉的物品,則是鮮艷的紅色和金色……
這種衣服叫什麼啊?我實在是不知道它的名字。
但是,我確實有看過。
(是印度大君所穿的衣服!)
「走吧,小姐,請伸出你的手。」
就在不由得差點握住他的手時,我趕緊揮揮手。
「那個,很抱歉。不可以的,我……」
雖然因為發生太多事,而使我幾乎忘記了那回事,不過只要我一旦碰觸到男生,噴嚏就會打個不停。儘管對方是幫助過我的恩人,如果在這個地方牽手的話,反而會給對方添麻煩吧。
「真的很抱歉。不過我一旦接觸到男生,噴嚏就會……」
「呵呵。」
大概是覺得很有趣吧,他笑了一下。
「你依然是個愛哭鬼呢,蜂蜜色的愛哭鬼。」
他用沒有拿手套的那隻手,慢條斯理地拭去我因不甘心而從眼角溢出的眼淚。
「呀!」
我不由得用雙手摀住嘴巴,當場蹲了下來。
(不行,要打噴嚏了!)
我可不想在這種地方,連打一百多聲噴嚏啊!如果被薇若尼卡看到的話,她肯定會像菲比安那樣,一輩子都用這件事來當作嘲笑我的道具。
我一心想壓抑住噴嚏,只好死命憋住氣地蹲在原地。
但是。
「——哎呀?」
令我感到訝異的是,即使過了好久,噴嚏風暴卻還是沒有出現。
「別擔心。」
他正大光明牽著我的手,將我拉了起來。
「那、那個……」
「因為,只有我是為你特別打造的啊。」
他突然向我靠近,並在我耳邊低語。
「哇——」
一靠近我身邊,立刻從他的身上傳來風的氣息。
我對這句話莫名感到一股強烈的熟悉感,就這樣僵立在原地。
(我好像在哪裡聽過同樣的話……?)
看到我一副百思不解的表情,他接著說道:
「還記得我嗎?」
「咦?」
「還記得第一次遇見我的時候,所發生的事嗎?」
「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
他從比較高的位置對我輕聲說道。那是非常柔和、低沉,令人感到舒服的聲音,因此我就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樣沉醉其中。
突然間,傳來了一身巨大的聲響,打消了我的舒適感。
「哎呦,看看這位是誰啊!沒想到您還真的親自來了呢!」
我如夢初醒般顫抖了一下,跟著抬起頭來。
邊抖動著雙頰,邊從裡面走出來的人,是在敞開的胸前,查了一朵極其炫目的天鵝絨玫瑰假花的美女。
「您好,我是琳達。卡斯爾頓。」
她報上姓名。
「承蒙您賞光,真是令人感到無比光榮呢,殿下。來來,請進來屋裡面坐吧,那位宛如九重葛的小姐也請進。」
身穿背後裝飾得有如魚鰭般「鋸齒線」款式禮服的她,是在場所有女性中,最為美麗且引人注意的一個。
(這個人,就是卡斯爾頓夫人……)
我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終於現身的夫人的臉。
正如小滿和荷莉葉妲所說,卡斯爾頓夫人琳達女士,是位非常美麗的女性。
年齡大概是三十五、六歲左右吧,那雙見過大風大浪的眼睛,除了美麗之外,還充滿了女性一手打造事業的自信。
(確實是很漂亮。)
我感覺到自己的期待漸漸落空。
(但是,她應該不是我媽媽……)
「對著,這位小姐是?」
被她那大大的眼睛一凝視,我不知所措地紅了雙頰我盡可能優雅地打了聲招呼後,恭敬地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呃,我是夏綠蒂。辛克萊爾。」
「辛克萊爾……」
不知道為什麼,夫人的臉色突然閃過一絲如刀般的銳利感,而我就像是被用刀尖抵住似的嚇一跳。
「請、請問……有什麼不對嗎?」
「沒事,沒什麼。來,請進來裡面。」
她一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直接帶領我們走到餐廳附近。
但是,剛好就在這個時候回來的艾賽爾,卻從身後叫住了我。
「抱歉、抱歉,夏綠蒂!我來晚了……」
氣喘吁吁地跑回來的艾賽爾一看到我和不認識的少女並肩而立,便陷入了沉默。
「呃,那個……這位是……」
「都是因為你太晚回來,才會麻煩他帶我進來。」
我故意裝作有點生氣的表情說道。
「啊。」
過了一會兒,艾賽爾像是瞬間清醒似的恢復了一貫的表情。
「那個……我的女伴給您添麻煩了。」
「不會。」
艾賽爾的視線始終沒有從少年身上移開,這對初次見面的人來說,是很失禮的。
接著他說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話:
「恕我冒昧一問,以前是不是曾經在哪裡見過您呢……?」
少年冷淡地否定了艾賽爾的疑問。
「沒有。」
就這樣,他被卡斯爾頓夫人帶進去,消失在與主客熟識的人們聚集的房間裡。
我雖然很想責備艾賽爾幾句,但看到他一臉眉頭緊鎖的樣子時,感到有點訝異。
「艾賽爾,你怎麼了?」
他深呼吸了一下,接著露出僵硬的笑容。
「……厲害,這次真是大豐收了。」
「咦?」
由於我露出一臉驚訝的表情,他便趕緊搖搖頭。
「沒事,沒什麼……對了,剛才很抱歉,和朋友討論下次要去哪邊釣魚將,不禁太入迷了。」
突然提到釣魚的話題,害我覺得有點不知如何應對。
(原來大豐收是指這回事啊。)
我盡可能簡潔有力地傳達怒意,使雙頰氣鼓鼓用力地撇過頭去。
「是無妨……但是我真的很害怕耶!」
「抱歉抱歉。對了,你剛才和卡斯爾頓夫人打過招呼了嗎?」
我依然氣鼓著臉說道:
「打過了啊,因為某人並沒有幫我介紹嘛。」
接著,艾賽爾意味深長地瞇起眼睛。
「哦,這樣啊。那就省事多了……」
此時,從裡面傳來意味著晚餐已經準備好了的鈴聲,於是我們並肩朝餐廳走去。(當然,我是在確認過他是否戴著手套之後,才牽起他的手。)
像是要安撫我似的,艾賽爾熱心地說道:
「抱歉抱歉。對了,據我剛才所聽到的消息,今天的甜點好像是由法國出產的梨子和檸檬所做成的果凍。」
「那又怎樣?」
「什麼怎樣,這可是非常重要的喔!」
他誇張地張開雙手,眼鏡後面的天藍色雙眼蒙上一層陰影地笑著。
「今天的料理好像是俄羅斯風格及德國風味的混合式,主旨這麼淺顯易懂,真是不錯呢!」
就這樣,今年夏天在邦達裡寇特的王國裡,聲勢浩大的晚餐派對終於開始了。
餐廳裡,設置了看似綿延不斷的長餐桌,各式各樣的參加者就定位置。其中,甚至還有我曾經在英國看過,爸爸威廉開設汽船公司的朋友。
「各位,從我寄給兒子的東西為發端,本卡斯爾頓品牌現在已經成長到輸出至世界十六個國家的製造商。這些完全都是拜各位的幫忙所賜,我在這裡致上誠摯的謝意。」
一開始是身為女主人的琳達,以輕柔如羽毛般的語氣打招呼。
艾賽爾悄悄將臉挨近我的耳朵。
「在那邊的是孟買總督夫妻。」
「喔喔。」
「旁邊的是州知事、阿薩姆鐵路的幹部,就連印度參事會等一干顯赫人物都到了,由此可見夫人的交遊果真非常廣闊。」
他賣弄著與商人形象名副其實的廣闊見識。
(原來如此,這頓晚餐就是印度的縮影……)
我對於自己竟然能和足以動搖這個廣大印度的一小部分人同席而坐,感到非常不可思議。
對於夫人的開場白,現場的人們全都毫不吝嗇地給予熱烈掌聲,她也對每個人還以微笑。
「首先。」
她看了看在場的所有人。
「聽說最近在街上,有個稱為怪盜裡裡帕德的人,專門鎖定我們英國人企圖引發騷動。今天我特地仿照那個惡魔,準備了一個很有趣的節目。」
(節目……?)
琳達做了個手勢,頭髮梳理的很整齊的服務生們,打開手上托盤的蓋子。
全場興起陣陣驚歎聲。
托盤上裝的竟然是好幾條嵌上大小不一、各式各樣寶石的項鏈。
「我每個鐘頭會交換戴起這裡的寶石,但是,其中只有一個是真品。如果裡裡帕德本人在這裡的話,那麼可就要請她張大眼睛,好好注意我的胸口囉。」
琳達的嘴角湧上了一抹可以說是惡作劇的笑容。
「呵呵。」
我也情不自禁笑了起來。
(這麼一來,就算裡裡帕德真的就在這裡,也很難偷到手囉。)
在總管的示意下,開始今天的晚餐。
各式各樣料理送到餐桌上。由於平時在歐路卡女子學院接受過多到令人厭煩的禮儀課程,因此我可以清楚地區分出服務生用盤子盛好後端來的德國料理、以及總管在房間裡將所有事物分切好的俄羅斯料理,才不至於出糗。
(哼,這還是我第一次對魔女夫人的課程心懷感激呢。)
事先知道所有的規矩,對自己有益無害;我突然有一點點感謝魔女夫人。
至於那個百般刁難我的薇若尼卡,不知道為什麼,在晚餐期間一直不斷來回看著我和艾賽爾,然後露出懊悔的表情鼓起雙頰。
她臉上清楚寫著「為什麼你會穿著最新款的禮服,甚至還有男朋友當你的護花使者啊。」
看樣子,她好像非常不滿自己的男伴竟然是滿臉雀斑的表哥。
但是,更加吸引她投注熱情目光的,則是坐在長桌最上位的那個印度少年。
看他看到入迷的還不只是薇若尼卡而已。在場每個人的焦點,全都放在這位異國風盛裝打扮的高貴少年上。
(那個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啊?)
「哎,艾賽爾,那個穿著奇怪服裝的男生,到底是誰啊?」
我以不違反餐桌禮儀的音量,向艾賽爾問話。
艾賽爾回答道:
「他是阿姆利須。哈努萬特。信。」
「阿姆利須?這是他的名字嗎?他是什麼人啊?是印度偉人的兒子嗎?」
對於我的問題攻擊,艾賽爾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
「呃,在這裡實在不好說……這個嘛,我想在場所有人應該都知道他是誰吧。」
「咦,可是我完全不知道啊?」
「……嗯,我想也是。」
他那種語帶模糊的說話方式,令我非常在意,導致我無法好好品味難得一見的梨子德國點心,和山鵪鶉肉做的冷派。
在第二道甜點上完,晚餐時間結束後,我丟下艾賽爾,自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按照傳統來說,女性在這種場合必須先行離開,一邊讓男性能毫無顧忌地喝酒。
在入口碰到了薇若尼卡,她向我搭話:
「那個戴眼鏡的男人是誰啊?」
我目不轉睛地回瞪著她。
「還有,那個印度王子到底是誰?你剛才有在那邊和他說過話吧?」
就連我也不知道啊——我剛想這麼回答時,突然興起了惡作劇的念頭。
我盡量不讓臉部表現出情緒,用力僵住臉頰。
「他們都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才怪。)
看到薇若尼卡的臉色唰的一變,我樂得在心裡朝她直吐舌頭。
(雖然他們都是我剛認識不久的人,不過捉弄你一下應該無妨吧。)
「什……也介紹給我認識嘛,你、你給我站住!」
報完仇後心情瞬間暢快不少的我,完全不顧薇若尼卡那帶刺般的視線,舉足邁向正吹拂著涼爽微風的開放式花園。
※※※※※※※※
先行退場的女性們聚集在那裡,正端著飲料各自閒聊著。
「哇,好壯觀……」
前不久正流行的傑爾遜努式(註:Garconne Style,融合古希臘羅馬的款式,采兩件式穿法,女子甚至將頭髮剪短,外表看似青少年)、輕佻女郎(註:Flapper,1920年代藐視傳統穿著、行為規範的女性)、寬鬆式等,各種款式的晚禮服聚集在一起的盛況,讓人感覺彷彿來到了巴黎的展示會場。
「您的晚禮服是泰勒(註:Mr.Taylor,英倫傳之間很不錯,不過還是泰勒的款式比較多樣。」
「哎呦,真羨慕加爾各答的人呢。若是住在南部的話,光想到要穿禮服去就夠頭痛了。」
「是啊,我家的印度女傭人還真不像話,竟然把禮服拿去洗,害我整件衣服都報銷了。」
諸如此類的談話內容不斷傳來,這些女人彷彿在和庭院前面的九重葛爭奇鬥艷一般,各自炫耀著自己身上的禮服。
(卡莉現在在做什麼呢……)
我彷彿在熒熒掛在墨黑夜幕的新月上,看到卡莉那閱讀書本時尖削的側臉。
(她是否正在等我呢?不對,艾賽爾應該有跟魔女夫人取得外出許可才對,她這個時候肯定在讀書,然後洗澡……)
或許也跟我一樣,正仰望著天空想我。是不是也和我一樣,想著如何和我言歸於好呢……
「好像見她。」
仔細想想,自從轉入歐路卡女子學院後,這還是第一次和卡莉分開那麼久。
「你想見誰呢?」
突然間,從身旁傳來男性的聲音,我嚇了一跳,僵直肩膀。
那位印度盛裝打扮的少年,就坐在我所在位置的陽台欄桿上看著這邊。
「你、你是……」
我一邊說,一邊著迷地看著他在月色映照下,更顯端正的面容。越看越覺得他和卡莉長得好像。那雙瑪瑙般的黑色眼瞳、挺立的鼻樑、還有溫柔的目光……
「那個……我想見我的朋友,可是我們吵架了……」
我不自覺地脫口而出。
「她長得跟你很像。」
「像我?」
他似乎感到很意外地張大眼睛說:
「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什麼樣的人啊……有了!她長得很漂亮。」
「還有呢?」
「還有……非常聰明……」
我一個接一個說出來,明明是在述說關於卡莉的事情,卻絲毫不會感到猶豫。
「她雖然長得很漂亮,但卻不是指她很有女人味。這麼說吧,寶石不是既硬又冷嗎?她就是擁有那種美感的一個人。態度凜然,帶著不管面對什麼事情都不會扭曲的正直,和美麗的硬度——」
「您還真像位詩人呢。」
受到對方出乎意料的誇獎,讓我感到有點臉紅。
「為什麼會吵架呢?」
「那是因為……她突然說印度很危險,要我早點回倫敦比較好,但是我們明明約好,要永遠在一起的。」
「確實,謠言指出,因為英國和德國的情勢正緊張,所以說不定會在印度引發獨立戰爭。」
他說出和艾賽爾同樣的話,我一時氣惱便開始唱反調。
「但是,我認為在完全不瞭解狀況之下就叫我回去,這樣太過分了。或許是因為我還是個小孩,不過……」
我一邊說著,一邊又想起從小不斷遭受到的言語侮辱,不禁顫抖起來。
「為什麼大家都認為我還是個小孩,所以不瞭解呢……」
「夏綠蒂?」
「就算是小孩也會思考的啊,也會因為他人的言語而受傷啊。然而,他們卻在關鍵的情況下裝傻,用銳利的言語傷害我們,真是太過分了!畢竟,我其實都知道,不管是爸爸和明明以外的女人,躲在窗簾後接吻的時候;還是當那些親戚口口聲聲說明明在賣淫的壞話是……!」
說著說著,兒時那些毫不體貼的大人們對我說過的話,在我腦海裡掀起一陣漩渦。
圍繞在爸爸身邊的那群女人。
不斷責備明明的那些人。
丟給我的幾乎都是些骯髒、毫無同情心的話語,讓我不知不覺中對說話這件事感到恐懼。
這樣實在無法交朋友。
因為我害怕使用語言來傳達內心的想法。
「卡莉是我的第一個朋友……」
儘管指責他根本就是找錯對象,我卻還是停不下來,或許是因為他長得很像卡莉吧。
「能和她成為朋友,我真的非常高興,所以我才不想聽到那種話。我確實是不瞭解戰爭,就連政治是在什麼結構下運作的也不知道;但是,自從我發現無知是一種羞恥之後,我也開始用自己的方法努力學習了啊。因為,我喜歡卡莉,所以我想瞭解更多更多關於卡莉的國家的事情,我想要——」
我想待在卡莉的身邊。
「啊……………」
說出口之後,我才覺察到。
包括我的努力、約定等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因為卡莉而衍生出來的;我在不知不覺之間,竟然這般受她吸引。如果沒有她,我簡直不敢想像自己會是什麼樣子……
「我喜歡她。」
突然有種圓潤柔軟的東西,滑過我的臉頰。
「我好喜歡她,所以才不想和她分開啊……」
在砍除始終包圍著我內心的荊棘後,剩下的就是這句話了。
此時,耳邊傳來了微風輕柔的聲音,等我回過神,才發現已經被他擁入懷中。
(啊……。)
阿姆利須的懷裡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令人感到非常舒服。
「我認為,那個人現在肯定也很想見你。」
他用類似低語的聲音說著。
「真、真的嗎……」
「不會錯的,而且,我想她一定也在煩惱該怎麼向你道歉才好,一定也為傷害你的事情,感到非常後悔呢……」
「不是這樣的,我也……我也有不對的地方!」
我趕緊擦乾眼淚,抬起頭來。
「我本來並不打算那樣說的,只是突然想起以前的事,才會口出惡言,所以算是自己在亂發脾氣,卡莉並沒有錯。」
「是這樣嗎?」
他輕輕一笑,似乎就讓我心中那股鬱悶頓時煙消雲散,心情大為輕鬆起來。連我自己也感到很不可思議。
我想,如果是現在的話,我就有勇氣面對她了。見到她之後,我要靠在她那美麗的臉蛋旁,在她耳邊低語;卡莉,我突然跑掉,害你擔心了,真對不起……
艾賽爾說過,籍著向對方低語,有讓對方知道自己很特別的效果,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一定可以傳達出去的,傳達出卡莉對我來說是真的很特別的。
(我一定要說出來。)
我拋開迷惑的事,似乎也寫在臉上。阿姆利須溫柔地微笑,將我從他的懷裡鬆開後說道:
「我非走不可了。」
說完後,他再一次握住了我的手。
「我有種彷彿很快就會再見到你的感覺,我的預感一向很準的。」
我突然感到一股奇妙的熟悉感,好像很久以前,也曾出現過相同的場景,聽過相同的對白。
突然間,從東邊吹來一陣風。
像是受到風的呼喚似的,他抬頭望向風吹來的方位。
(啊……)
大概是因為我揪著一張臉的關係吧,只見他驚訝地回過頭,接著有忽然——就像是初次見面時那樣露出成熟的表情微笑著。
「放心,我們會再見面的。」
接著,他用自己的手包住我的雙手,慢條斯理地印上了一個吻。
「因為,我是特別為你打造的啊,夏綠蒂。」
「咦……」
就在一眨眼的瞬間,他已經消失在我的眼前了。
(咦,騙人,為什麼?)
阿姆利須的身影就像藏在魔術師帽子裡的鴿子一樣,在轉眼間消失無蹤。
「呃?可是,怎麼會……」
我東張西望地環顧四周,試圖尋找他的蹤影。
接著——
「哎呀,剛才那位小姐。」
我一轉過頭,便驚訝地倒抽一口氣。因為有位美麗的貴婦人,手拿著飲料,正朝這邊的陽台走了過來。
(啊,她是!)
她正是這場派對的主辦人——琳達。卡斯爾頓。
我匆忙地向她打招呼。
「您、您好!呃,剛才多謝您了。」
我一邊覺察到薇若尼卡正以非常恐怖的表情瞪著自己(大概是因為我比她更早和夫人說到話吧),一邊說道:
「方纔我沒有正式向你打招呼,敬請見諒。」
「不,沒關係……」
素有印度社交界女王之稱的人就近在眼前,我突然全身僵硬了起來。
「你是夏綠蒂。辛克萊爾小姐對吧?」
「是的,我父親擔任邦達裡寇特的大使。」
當我提到爸爸威廉的事時,她卻露出有點驚訝的表情。
「哎呀,原來你果真是辛克萊爾大使的千金?那麼,你會來這裡是因為……」
「我現在在王國裡的女子學院唸書。」
「啊啊,所以才……原來如此。」
她用那淡褐色的眼神,有如冰鑿一樣凝視了我一會兒。
接著突然問道:
「那麼,你的母親是蜜莉森。辛克萊爾嗎?」
我不自覺用手按住心臟上方。完全沒想到會在這裡、從她的口中聽到媽媽蜜莉森的名字。
「你知道我媽媽嗎?」
「當然知道啊。」
她溫柔地對我報以微笑。
「蜜莉森和我是老朋友了。」
「咦!?」
「我和她已經認識很久了,我們的境遇很相似,因此感情非常好。」
我在這個時候才終於發現,她說的並非「以前是朋友」,而是「是朋友」;並非「過去感情很好」,而是「感情很好」,她都是用現在式來形容的。
我瞬間抬起頭來。
也許是明白我臉上的表情的意思了吧,琳達稍微放低聲音,彷彿在說悄悄話一樣對我說道:
「呃,你父親……辛克萊爾先生,或許是說你的母親已經去世了,不過你或多或少應該有發現並非這麼回事,對吧?」
「那、那個……」
「我可以告訴你關於你母親的事。」
我由於太過驚訝,所以除了一直盯著她的臉看之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她、剛剛說了什麼啊……媽媽還活著,媽媽真的還活著,她確實是這樣說的——
「相對的,我也有事情想問你。」
「有事情想問我……」
此時,有人從紅茶夫人的背後對她耳語了幾句話,那個穿著帶有黑色光澤制服的男人,就是這件屋邸的總管。
「抱歉,恕我失陪。對了,這件事請對所有人保密,這是我和你之間的秘密。」
她說完後,便往屋裡走了進去。
在我大失所望的同時,也感覺到心臟不斷發出咚咚咚、有如大炮般的聲音。
(有人知道關於媽媽的事情!)
我的臉上已經火熱得連自己也可以清楚感受到。
(媽媽果然還活著,而且還在印度生活!)
一道聲音突然從身旁傳來。
「你們在說什麼?」
我彷彿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猛然嚇了一跳。
不知不覺間,從餐廳走出來的愛賽爾帕特,已經站在我身旁了。
「剛才和你說話的是卡斯爾頓夫人對吧?」
「是、是啊。」
『我和你之間的秘密。』
我腦海裡迅速浮現她說過要保密的話。
「……她、她是來問我,我和那位印度王子是什麼關係啦。就、就是,你離開的時候,他不是幫助過我……」
艾賽爾似乎接受了我不甚正經的說明。
「喔喔,是這樣啊,畢竟他很引人注意嘛。不過,他好像不知不覺間離開了呢。」
「對、對了,艾賽爾啊,怪盜裡裡帕德今天不會來嗎?就連學校也一直在謠傳,他會不會是印度獨立運動的支持者呢。」
我雖然想說話題似乎轉的太硬了,但是艾賽爾並沒有出現特別怪異的表情。
「呵呵,沒想到,怪盜裡裡帕德會被認為是印度獨立運動的支持者啊……」
「哎呀,應該是吧?因為他專找英國人下手啊。」
「那麼,他是為了什麼才會做出那種事呢?」
我嘟著嘴說道:
「他肯定是為了要把偷來的寶石和證券賣掉,好增加獨立運動所需的費用。因為,發動戰爭不是要花很多錢嗎?」
我的想法對艾賽爾來說,肯定是幼稚至極的想像,只見他一臉怪異地笑了笑,說道:
「哎呀,你說的話是真理呢,夏綠蒂!」
他彷彿在誇獎回答出正確解答的學生似的說道。
「也去說給法國人聽吧,因為他們好像還沒發現,大多數的派對都已經不流行法國式的了。」
「咦……」
他搶先我正想說些什麼之前,將視線移到別的地方。
「啊,我去跟朋友說一下話,你先乖乖待在這裡喔。」
艾賽爾好像在對面的吸煙室發現熟人,只見他走近那個手上正拿著拇指粗雪茄的男性。
不知道為什麼,那個男人一看到艾賽爾,便將手上還剩很多沒抽完的雪茄,用力捻熄在放紅茶杯的托盤上。
(哎呀。)
我突然一陣傻眼。
(艾賽爾的朋友都挺沒有規矩的呢。)
之後,我因為很想繼續聽有關媽媽的事,於是只好睜大眼睛等待卡斯爾頓夫人回到接待廳。
但是。
(不在……)
不管我當了多久的壁花一直等待,夫人仍毫無回來的跡象。
如果我聽了艾賽爾的話,乖乖在這裡等他的話,也許就不會牽扯進那件事了吧?
然而,我卻厭煩了等待。而且,由於用餐前飲用了雪莉酒,及在等待的期間被慫恿喝下了不知名甜酒的關係,讓我的心情整個浮動起來。
(夫人在哪裡啊?她好像是往裡面的房間去了……)
我假裝要找廁所的樣子爬上樓梯,開始尋找可以看見夫人身影的房間。雖然每個房間都有人在裡面聊天說笑,但是越往深處走,人煙就越稀少,就連聲音也幾不可聞。
不久後,終於走到沒有人的角落,我突然不安起來。
(應該不會在這種地方才對……)
我想往回走之前稍事休息,便坐到屏風旁的椅子上。畢竟從用完餐後就一直站到現在,雙腳都僵硬得像石頭一樣了。
「呼,好累。」
那個房間沒有開燈,從窗戶流瀉進來的月光,照耀在椅子上的銀飾,閃爍著光芒。
過了一會兒,我感覺到有人從更裡面的房間慢慢靠近。
(有人來了!?)
我屏住氣息,整個身體有如石頭一樣保持不動。
「話說,今天的晚餐還真是一大傑作呢。」
門開啟後,傳來一道粗獷的男聲:
「表面上是俄羅斯風味和德國風味的綜合,不過在場有多少人能夠理解,其實那是暗指斯大林和希特勒所訂下的協約呢?」
「街上好想有個很有趣的傳聞。」
另一個男人說道:
「墨索里尼、希特勒、張伯倫、達拉第之中,獲勝的會是誰呢?也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說是把這些人的名字排列在一起,從左邊第三個字母直直地念下來,好像會變成斯大林的名字。」
「原來如此。」
「很有可能呢!」
笑聲突然重疊。
「不過,畢竟在之前那次世界大戰裡,唯一沒有疲乏的國家就是蘇聯,說不定那種念法還剛好歪打正著呢!」
好幾個腳步聲慢慢接近,不久後,就剛好停在我所在位置的房間裡。
(啊哇哇哇,進來了!)
我用力僵住身體,雖然並沒有做什麼壞事,但是或許這種行為會變成竊聽……
「但是,沒想到那個希特勒竟然會跟斯大林聯手合作。」
「就是啊。」
「這樣一來,一向主張和平主義的張伯倫的態度,就非常讓人期待了。」
「畢竟他可是曾經將希特勒比喻為小狗的人嘛。真是的,在慕尼黑被捉弄的人到底是誰啊「?」
(希特勒?)
我歪著頭。
(什麼啊?大家到底都在說些什麼啊……?)
我試圖在腦袋裡整理清整件事,不斷重複堆疊單字,然後打散,再重新堆積起來的動作。
(呃,希特勒確實是現在的德國首相對吧,而斯大林是俄羅斯的首相,但是,這兩個人的關係不是應該非常惡劣嗎?為什麼這些人會說他們聯手合作呢?這件事,不論是報紙或是廣播上都沒有報導過啊……)
而且,如果我沒有搞錯的話,他們提到的張伯倫應該是指英國目前的首相。
他常常在演講中提到自己會盡力避免戰爭,就連我都從廣播裡聽到過好多次。
握著的覺得好奇怪。
他們為什麼要說張伯倫首相的壞話呢?
明明同樣是英國人……
「不過最棒的還是我們的紅茶夫人啦。托她的副,我們能夠比任何人都要早一步察覺德國的動向。」
「就是啊,對我們這些商人來說,戰爭就像是雙刃刀一樣。」
「沒錯,如果少了這個情報的話,肯定會來不及撤走位在米波蘭的分店。」
接著,終於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將晚餐形式設計成俄羅斯及德國的綜合風味,其實還有另外一層含義。」
我大吃一驚,那確實是紅茶夫人琳達。卡斯爾頓的聲音。
「哦,另外一個含義是指?」
琳達一副覺得很可笑似的說道:
「當然,只要是有注意到『綜合』這個意思的人,大概立刻就會明白在得到波蘭之後,仍然有後顧之憂的希特勒,下一個目標會指向哪裡。」
「原來如此,也就是法國啊!」
某人擊掌的聲音想起。
「的確,法國依賴的馬奇諾要塞不僅漏洞百出,臉達拉第都漸漸喪失了權力。不管是賭博還是戰爭,最先被淘汰的一定是失去財力支持的人。」
「那裡目前好像還在使用舊型的雷諾R35之類的,武器根本就不充足,真是和擺滿一大堆餐刀的法式晚餐有著天壤之別呢。」
「說不定直接拿刀子出來突襲還比較快呢。」
「沒錯!」
男人們的笑聲,咯咯地暗藏著一股低沉陰鬱的聲響。
(真、真噁心……像是青蛙叫一樣。)
看不見他們身影的我,暗自在腦海裡描繪出三隻穿著金光閃閃禮服的蟾蜍,正圍在混濁不堪的沼澤邊,一起討論事情的情景。
(而且討論的事情還真讓人聽不懂。)
我不出半點聲音地歎了口氣。
雖然這些人猜測法國將會輸給德國,不過那和英國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完全摸不著頭緒。而且,我也不認為那麼強大的法國會那麼快就認輸。
話說回來,躲在這種地方偷偷摸摸地討論這些事情,到底有什麼意義啊?
(就好像電影裡面的壞人一樣。)
雖然只是我的想法,但的確已經很接近真相了。
在三個人之中,聲音最低沉的人說道:
「哎呀,真沒想到夫人連那種情報都可以取得。不愧是替希特勒和斯大林仲介的人呢,真是非常感謝您的厚愛。」
「不過,身為地道英國人的你,為何會成為那兩個人的中間人呢?」
從他們的聲音中,洩露出單純的好奇之情。
「並不是我去湊合那兩個人的。」
紅茶夫人呵呵地抿嘴而笑。
「我只是為『榮耀薔薇(Crismon Glory)』盡力罷了。」
「哦!」
蟾蜍紳士們發出像是感歎,又像是歎息的聲音。
「我們雖然很渺小,但還是希望能為榮耀薔薇盡一分心力。」
「就是啊,一旦獲知法國沒有財力,那麼該國很快就會從我們的交易名單上除名,必須盡快將所有資金從法國撤回才行……」
「現在這個時代,如果沒有上次大戰中毫髮無傷的美國資本,根本不可能在戰爭中獲勝。」
「說得是,有錢的不只猶太人啊。」
紳士們不斷地高舉酒杯唱和。
「敬我們的榮耀!」
「為了我們榮耀的薔薇!」
其中居於主犯地位的琳達。卡斯爾頓,更是誇張地宣示道:
「敬帝國的終結!」
(要、要快點逃出去才行!)
不能再待在這裡了,不可以再待在這裡了……此刻,我頭腦裡最冷靜的那個部分,命令著我身體的各個角落。
(這肯定是件光聽到就會大禍臨頭的事情啊。)
當我反射性地想要從現場逃走,而從椅子上站起來時……
「不過,真沒想到臉邦達裡寇特的皇太子都親自駕臨了,令人感到有點驚訝。」
其中一個男人說出口的話,讓我的耳朵豎了起來。
「就是啊,那個不就是阿姆利須。信王子嗎?」
「聽說他是為了躲避藩王家族裡的種種糾紛,而遠赴國外留學。既然現在他回來了,也就代表大君……」
(阿姆利須……)
突然聽到熟悉的名字,令我霎時忘記逃跑,蹲縮在原地。
(這些人話裡提到的人,是那個幫助過我的印度王子吧。那個長得和卡莉很像的……)
那真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如果要比喻的話,就像明明是第一次穿的新衣服,卻充滿早已穿習慣般舒服的感覺。
他們的話題仍在繼續中。
「據說他就是下一任『薔薇花蕊』。」
「沒錯沒錯,邦達裡寇特的藩王家族可是古澤拉度一族中最為古老的名門,用在拉近回教和印度教之間的關係上,他是再適合不過的人。」
「話說回來,聽說殿下帶著某位女性一同前來,那麼夫人您知道那位少女是誰嗎?」
(咦,我嗎?)
他們的話題突然扯到我這邊,讓我更在原地無法動彈了。
「乍看之下,好像是個英國人。」
「其實,她並不是由殿下所帶來的。」
接著便聽到「啊啊」或是「這樣啊」之類,夾雜失望情緒的回答。然而,紅茶夫人卻提到其他關於我的事情。
「那個女孩,應該是那個『史卡蕾特。蜜莉』的女兒。」
「史卡蕾特。蜜莉?」
「說道蜜莉,該不會是藍貝斯首屈一指的『S』探員……」
(史卡蕾特。蜜莉……?)
對於這個沒有聽過的名字,我不禁蹙起眉頭。
(難道是指媽媽蜜莉森嗎?)
「那個女孩是什麼人呢?」
「她該不會也是SIS探員之類的吧……」
「呵呵。」
對於男人們的問題,紅茶夫人別具深意地回答道:
「我聽說過很多羅賓的小孩也成為探員的案例。特別是如果遇到得牽連年少者的作戰,就不得不主動做出這樣的安排。那個夏綠蒂。辛克萊爾的父親還是外交部的成員,因此我絲毫不懷疑她是否也是探員之一。」
「什麼!」
「那個女孩,說不定就是這陣子在社交界引起軒然大波的怪盜裡裡帕德……吧?」
我不禁傻眼。
(竟然說我就是怪盜裡裡帕德!?)
實在太冤枉了,我感覺得到自己的身體在憤怒和驚訝相交之下,逐漸變得像石頭般僵硬。
(等、等一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羅賓到底是什麼啊?而且,媽媽真的還活著嗎?)
情報一個接一個向我襲來,我的腦袋好像立刻要爆炸似的。
(聽、聽到很不得了的事情呢!)
彷彿只有我周圍回歸到隆冬一般。
我盡可能穩住自己正顫抖個不停的膝蓋,準備離開現場。
就在這個時候——
(啊!)
發出喀嗒巨響,由於我太急著站起來,於是便跟平常一樣,將椅子順手往後拉了。
「哇!」
我不自覺叫出聲音。
「是誰!」
「有人在裡面!」
男人們的聲音很明顯帶著殺氣,直直刺入我的心臟。
(怎、怎麼辦,必須快點逃走!)
我迅速覺悟一旦被找到,肯定會被殺掉的事實。
「慢著!」
當我撞開與隔壁房間相通的那扇門後,便從隔壁房間衝到微暗的走廊上。雖然知道有人追了過來,但我卻連回頭的餘力都沒有。
(怎麼辦?怎麼辦?誰來救救我!)
走樓梯的速度太慢,於是我趴在扶手上直接滑到樓下。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滿腦子只想到總之先回艾賽爾所在的接待廳再說。
一看到眼前接待廳的燈光時,我打從心底放下心來。
(啊,太好了,只要混在人群中,他們應該就不會知道是我了。)
我若無其事地穿過人群,想盡可能往人多的地方去,於是便開始搜尋人潮。
然而,不管怎麼搜尋四周,始終看不到艾賽爾的身影。
我為了裝作一直待在這裡的樣子,便從服務生手中接過飲料後,跑去跟薇若尼卡說話。
「薇若尼卡,你有看到我那個戴眼鏡的同伴……」
燈光突然暗了下來。
(咦?)
我立刻朝應該在我身邊的薇若尼卡問道:
「薇若尼卡,喂,你在哪?」
四週一片騷動,婦女們的尖叫聲聽起來就像是劃開夜幕,穿過嘈雜的刀子般尖銳。
我依然東張西望地環顧四周。
突然有人叫到:「是怪盜裡裡帕德!」
(怪盜裡裡帕德!?)
接著傳來喀鏘的巨大聲響,更尖銳的叫聲不斷重疊,我頓時踉蹌了一下。
裝飾吊燈掉下來了。
「是怪盜裡裡帕德!」
「是怪盜裡裡帕德干的啊!」
雖然服務生立刻拿來蠟燭充當照明使用,但是這麼寬廣的接待廳,光靠那些亮度是起不了什麼作用的。總之,當我正想朝看得見我熟悉臉孔的地方移動,而撐起膝蓋站起來時——
「唔唔!」
我呻吟出聲,有人從背後勒住我的脖子。
(誰、是誰?)
我想回過頭看看對方的長相,但壓制的力道實在太強,讓我的身體幾乎無法動彈。除此之外,對方還拿出一塊充滿刺鼻氣味的布摀住我的嘴巴和鼻子。
「唔、唔、唔——!」
我盡可能地提高音量藉此引起別人的注意,結果卻是徒勞無功。在四周幾乎毫無燈光的黑暗狀態下,應該沒有人會料到我竟然遭到襲擊了吧。
(誰來解救我啊!有沒有人發現啊!啊,完了……)
藥物的味道像針一樣刺進鼻子裡。不久後,那股氣味立刻充滿頭蓋骨內側,而我的意識也漸漸像霧一般變得稀薄。
(我、會被殺死……)
所有事物都恍如夢境一樣。
我認命地閉上眼睛。
「夏綠蒂!」
——不知道為什麼,在失去意識前,我好像聽到了卡莉的聲音
感覺好像聽見遠處傳來的船隻汽笛聲。
「嗯……」
當我還在半夢半醒之間,又再度出現「嗡嗡嗡——」的聲音。
(是天神的陶笛聲……)
那是露西阿姨一邊看著船隻從泰晤士河出航時,一邊說的話。的確,汽笛聲就像是吹奏巨大陶笛時所發出的聲音。
(啊啊,好懷念哪。)
我微微睜開眼睛,接著突然浮現疑問。平常睡在學校的床鋪上時,很少會聽到汽笛聲啊?畢竟學校離港口還有好長一段距離,而且船隻出港的時間大多是在白天。
然而,為什麼現在我的耳朵會聽到那種聲音呢……
突然間,耳邊又響起「呱」的叫聲。
「咦?『呱』?」
我就著仍然是一片模糊的視線,使力撐起上半身,接著立刻發覺自己正躺在某種刺刺的木製大箱子上。而且,正以傲慢的姿勢坐在上面的還有——
「哎呀,尿布!」
沒想到,竟然會是我取名為尿布的那只茶色尾巴鴨子!
我匆忙地想爬起來——卻一個不小心往前撲倒。我的腳被人用類似繩子的東西綁住了。
「安靜點。」
不知道是誰在說話。
「誰?是誰?」
「我現在要把繩子割斷,你不要亂動。」
月亮從雲層中露出臉來,清楚映照出少年原本隱藏在黑暗裡的面容。我看到這張熟悉的臉孔,驚訝地叫出聲來。
「是你!」此刻在我眼前的,就是那個包著淡紫色頭巾,名叫阿姆利須的印度盛裝少年。
他迅速來到我身邊,將手中的刀子伸向我腳上的束縛,接著傳來繩子斷裂的聲音,我的腳終於重獲自由了。
接著,他看了我一眼,露出有如白色九重葛的笑容。
「抱歉,我來晚了,你一定很害怕吧?」
「你為、為什麼會知道這裡呢?為什麼會來救我……」
「這只鴨子一直跟在你後面,是只很勇敢的鴨子,多虧了它,我才能知道你所在的位置。」
「哦,這麼說來,是尿布救了我囉!」
我說完後,尿布便非常得意地不停搖動它那茶色的尾巴。
我向阿姆利須問道:
「但是,為什麼我會遇到這種事呢?這裡是哪裡?究竟是誰把我帶到這個地方的——」
「那是……」
「那是因為你聽到了不該聽的事情。」
突然傳來其他聲音,我抬起頭來,接著倒抽一口氣。
「你是——」
「魔法解除的時間早就過去了喔,灰姑娘。」
深深戴著寬帽簷,身上穿著窄款禮服的紅茶夫人——琳達。卡斯爾頓的身影出現了。
她那背對著月光站立的身影,幾乎被黑暗籠罩;而那頂寬帽簷的帽子,更襯托出她彷彿是來自魔界的黑衣魔女。
我明白自己正被槍口瞄準,而嚥下口水。看來我是被藥物迷昏之後,帶到這裡的。而那時偷聽的人就是我這件事,想必已經東窗事發。
「沒想到連皇太子殿下都來啦,這種意外真是太剛好了呢。」
她嘴裡像是藏了什麼似的,頗為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請問,聽到不該聽的事,是指什麼呢?是指你居中仲介德國和蘇聯的事嗎……?」
「沒錯。」
她已經不再偽裝自己的說話方式及聲音了,改以強硬的語調對我說話。
(真不敢相信,這個人為什麼會做這種事情……為什麼要做出這種背叛英國的事情……)
連我都知道,自從率領納粹勞工黨的希特勒取得政權後,就像只瘋狗一樣侵略歐洲各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希特勒先是合併奧地利,接著又將捷克解體。雖然下個目標是打算進攻波蘭,但蘇聯也同樣垂涎波蘭。因此這兩個國家關係一直很差。
然後德國為了與蘇聯重修舊好,便將波蘭分為兩半,因為德國有更想牽連戰火的國家。
和蘇聯締結條約後,就不必擔心遭到背後偷襲了。波蘭等於因為一張紙,而成為德國和蘇聯的囊中之物。
——接下來,會如何呢?
「德國就會進攻法國。」
阿姆利須像是為了保護我而站起身來,說道:
「晚餐的德國式及俄羅斯式的融合,就表示由於你的居中斡旋,才使會談成功,而且注定了法國的失敗,沒錯吧?」
「正如您所說的,殿下。」
她的槍口依然指著這邊,笑道:
「那些男人為了獲得情報,全都像是鬃狗似的圍著我打轉。不過,他們也是我推動印度將來發展的重要棋子。」
我感覺到臉上的血氣迅速消退。
(那些有如牛蛙的男人們是……!)
在屏風背後的,是有如玩遊戲般談論戰爭這種殘酷行為,並推動戰爭進行的一小部分人。
換句話說,也就是資本家。
一旦他們得知德國和蘇聯聯手合作的事後,究竟會怎麼樣呢?
「已經知道法國不會有未來的這些人,將會斷絕對法國的所有資金提供。一旦沒有了金錢支撐,就會在戰爭中落敗。而且,法國若是敗北,英國也會跟著動搖……」
「沒錯。」
對於阿姆利須的言論,我點頭稱是。
「只要法國越早認輸,英國就越無法再袖手旁觀。和波蘭締結條約的是英國,一定會緊接著向德國宣戰。
當法國成為戰場後,英國就會把重心放在歐洲。理所當然地英國本國的軍、及民眾的注意力也會朝向歐洲本土,這就是你們榮耀薔薇的目的。我說的沒錯吧,夫人?」
「榮耀薔薇?」
我頓時提高音量。
那是在我偷聽期間出現過好幾次的名詞,深紅色的薔薇的名稱。單絲,從每個人嘴裡所說出來的這給名稱,卻都帶著很不吉利的意味……
「是的,就是這樣。」
夫人噗哧一笑,我專注地仰望著阿姆利須。
「如果……如果演變成那樣的話……如果英國在歐洲打起仗來的話,會怎麼樣呢?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
我努力動腦思考著,想啊!快點思考!一旦英國被牽制在歐洲的話,會發生什麼事……?如果發生那種事的話……
「獨立派會在英國無法顧及的印度奮而起義,好讓印度能夠獨立。」
「印度要獨立?」
我體內竄起一股惡寒。
「榮耀薔薇就是支持印度獨立的一個秘密團體,集結了世界上各個少數民族的怨念。而琳達。卡斯爾頓就是其中支持印度獨立派的人,也就是叛國賊。」
「叛國賊……」
現在,我突然感到自己能夠很清楚地看見紅茶夫人的意圖。
(原來如此,她就是印度獨立的支持者啊。笨蛋笨蛋,夏綠蒂你為什麼沒有注意到呢?竟然因為她是英國人就掉以輕心,小滿也說過她很討厭本國的啊!)
於是,她為了盡量將本國牽制在歐洲,使印度能不費吹灰之力獨立,進而推動德國和蘇聯。她竟然推動了斯大林和希特勒!
就連我也能狗輕易想像得到,那不是區區一個女性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在琳達。卡斯爾頓的背後,還有其他人撐腰。
恐怕是一個策劃著英國崩壞,及印度獨立的龐大組織……
也就是,榮耀薔薇。
深紅色薔薇的名字!
「你叫做夏綠蒂對吧?」
她一步步地向我們靠近。
「我已經知道你就是藍貝斯的羅賓了。」
「那、那個,雖然我已經知道你是什麼人……」
我戰戰兢兢地開口說道:
「但我並不是你們所說的什麼羅賓,而且,我只是想問你關於媽媽的事,所以才……」
「哎呀,你該不會是想說,你只是剛好在那裡偷聽到了吧?還專程將身體鎖在屏風後面?」
我一時語結,那個時候是稍微喝了點酒而有點輕飄飄的,才會在別人家裡越闖越裡面——也就是說……
(怎麼聽怎麼像藉口。)
如果自己家裡遭小偷,然後聽到對方說出這種藉口,連我也不會相信吧……
夫人像是有點傻眼地說道:
「不過,以你這個年紀,又身為一個羅賓來說,表現得很不錯了呢。你知道阿姆利須殿下會出席派對,於是假裝和同伴走散,然後試圖接近他,而且還得到他的搭救。你媽媽教得真好,不愧是史卡蕾特。蜜莉的女兒。」
「史卡蕾特。蜜莉……?」
那個指的果然是媽媽,我接受了這件事實。
我接著說道:
「媽媽果然還活著對吧?而且,還是你的敵人。為了使英國潰敗,而積極策劃的你,和在你背後的人——」
我不顧槍口仍然指著我的情況,緊咬著她。
「我媽媽到底是誰?為什麼所有人都知道我媽媽還活著呢?爸爸他也知道嗎?藍貝斯到底是什麼?羅賓又究竟是什麼?」
(媽媽!)
我再次呼喚我曾經在心裡告別過的母親。
(媽媽,你在哪裡?你現在到底在哪裡?在做什麼呢?都是因為媽媽的關係,我才會被這些大壞蛋抓來這裡!)
「你好像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呢。」
琳達。卡斯爾頓用和我完全想反的口氣說:
「羅賓就是指MI的探員。」
「探員……MI……?」
「是英國秘密情報局,也就是藍貝斯的調查員,我還以為你是羅賓,而且是負責和阿姆利須王子聯繫的探員,因為你不是和他……」
「不要再說了,夫人。」
阿姆利須保護似的用身體擋在我面前,那低沉、悅耳的聲音從我身旁傳來。
「我不許你把她牽扯進去,請你退下。她跟藩國、SIS沒有任何關係,只是個平民罷了。」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鬼話嘛!」
琳達強硬地否定阿姆利須的話。
「你為什麼要袒護那個女孩呢,殿下?」
琳達感到很意外地問道:
「那個女孩可是拋棄你的女人的女兒喔!那個英國調查員史卡蕾特。蜜莉的女兒!」
「不對!」
我來回看著琳達和阿姆利須的臉。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媽媽會和你有關係呢?」
阿姆利須只是緊緊咬著嘴唇,不發一語。我不自覺地看向琳達,只見她笑著說道:
「讓我來告訴你吧,你媽媽在印度做了些什麼事情。」
「夫人!」
琳達似乎是想躲避阿姆利須的責難,用強硬的語調開始說道:
「你的母親蜜莉森。辛克萊爾,是英國秘密情報局的『S』探員,也就是女間諜。」
「什麼……」
我彷彿被施了石化魔法似的全身僵硬。
(媽媽她……我的媽媽是女間諜?)
也許是因為我語塞的樣子很可笑吧,離開接著說道:
「距今大約十四年前,蜜莉受到藍貝斯的密令,利用美色接近當時仍在牛津大學留學中的邦達裡寇特皇太子吉爾卡。塞。信,甚至還懷了他的小孩。最後她卻在生下孩子後拋棄小孩,並從皇太子面前消失——後面的事情你應該知道了吧?為了讓那個孩子成為大君,英國政府一個接一個謀殺了吉爾卡當時仍在英國的三個王子。以便在遲早會發生,將印度一分為二的印度教和回教戰爭之際,讓邦達裡寇特成為一個便利的墊腳石。」
魔女施下的石化魔法不但尚未解除,甚至還越演越烈。我感覺到不僅是身體的表面,就連內心也逐漸變得有如石塊一樣冰冷。
(媽媽是女間諜……?媽媽拋棄了小孩,在十四年前……)
時鐘的指針在我的腦袋裡,開始慢慢往回倒轉。
如果媽媽真的如紅茶夫人所說,是英國政府的女間諜,而且還接受了國家命令,生下大君的小孩……
接著,又拋下那個小孩離開的話……
『你媽媽的行為非常不檢點!和印度的情人私奔,甚至拋棄了你!』
繼弟菲比安那有如雨點般的侮辱言詞,又重新在我的腦海裡清楚浮現。
(所以媽媽才會丟下我不管嗎……?)
所有的疑問有如拼圖碎片一樣重新拼湊起來,我開始大顫。
媽媽拋棄了我。
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但是,那卻不是媽媽的情人,而是為了更重的事——就是國家的命令。
然後,為了讓英國在印度發生戰爭時處於有利的狀態……
(就因為這樣而拋棄了我嗎?拋棄我以後,成為印度國王的情人?甚至,還生了小孩……)
為了命令而生下小孩,接著,甚至還拋棄了那個小孩。
為了國家命令。
而拋棄小孩。
(和我……一樣!)
變成石頭的身體,一點一滴重新找回熱源。不過那並不是因為魔法解除,或是心情平靜了下來的緣故。
而是因為怒氣!
我內心對素未謀面的母親,升起無法想像的怒氣,正強硬地融化可怕的咒語束縛。
「哎呀哎呀,你好像真的不知道呢,好可憐。」
大概是看到我通紅的雙眼後領會了什麼吧,琳達帶幾分同情地說著。
她的聲音裡,確實混雜著一絲貨真價實的同情味道。
「哎,夏綠蒂,我非常瞭解的,藍貝斯就是那種地方,英國經常說謊,如果沒有印度和非洲,根本就沒本事挑起戰爭;但他們卻以為產業革命的榮耀會持續下去,老是以世界的領導者自居,完全不知道自己其實是國王的新衣裡那個裸體的國王。」
「這種日子也即將結束了。」最後她堅定地說道。
「大英帝國即將宣告結束。印度一獨立,英國就會頓失左右手,開羅的戰火也會隨之點燃;不久後,他們也不得不從非洲撤退了吧。將近兩百年以來穿著的衣服一件件脫掉,英國很快就會傷風感冒了。呵呵,感覺真暢快啊。」
「為什麼……」
我一邊驚訝於她對英國所懷抱的怨恨之深,一邊問道:
「為什麼把這些事情要告訴我呢?還有,為什麼你會這麼憎恨英國呢?」
在我正要說出明明同時英國人這句話之前,我的意思好像就已經傳達給她了。
「你是要說明明同時英國人對吧?呵呵……」
她將手杖撐在腳邊。
「我有一個兒子。」
「兒子……?」
「他的父親是印度人,是個為了接受當時印度高等文官考試,而來到這裡的婆羅門階級(註:Brahman,印度種姓制度中最高階者,亦即僧侶、宗教師)青年。家世背景也不錯,我們談的並不是像小說裡經常出現的那種身份懸殊的戀情。」
就這樣,紅茶夫人開始說起我所始料未及的事情。
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當時她在一瞬間,露出少女的表情。
「我們當時真的很幸福,我在他結束研修課程後,便決定要帶著孩子一起到印度找他。
豈知,某天在我曾經幸福一時的家裡,突然來了個惡魔。他說他叫『G』,是來向我暗中調查有關我丈夫老家的事情。」
「為、為什麼?」
「我先生的老家跟甘地有親戚關係,他那因為蕁麻生意而賺得龐大資產的老家,是甘地獨立運動的資金支持者,而英國就是注意到這一點。」
「甘地……」
我十分清楚那個名字,就是印度偉大的獨立運動領導者。
她凝視著我,露出至今從未有過、略帶溫柔的表情。
「我實在沒辦法拒絕,因為他們命令我將孩子留在英國。表面上,我對丈夫說是為了讓孩子接受英國的教育。
——但是,有一天,他卻突然死了!」
「死了……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哦他為什麼會死,我兒子是在浮屍狀態下被發現的,但是死因卻推測是自殺所致。因為在他的日記裡,發現了會讓人覺得他有自殺念頭的描述。」
「自殺?」
「他在日記裡這樣寫著:『媽媽,我死了以後,可以和媽媽一樣到英國人的天堂嗎?媽媽會和爸爸去同一個天國嗎?』諸如此類的描述。」
我不自覺地用雙手摀住嘴巴。
這樣的描述意味著什麼,似乎不需要再說明了。
「我兒子大概覺察到我背地裡在做些什麼了吧。如果說從他的眼睛裡看不到一絲責備的話,那是騙人的。
我兒子同樣深愛著我和我丈夫,因此,忍受不了自己的母親竟然背叛了父親。沒錯,殺了艾迪爾的人就是我!讓我丈夫變成間諜,然後將這些情報賣給英國的也是我!的確就是我啊——但是,我是真的很愛我丈夫啊!」
她以如泣血般的聲音喊叫道:
「正因為如此,我才想保護我的丈夫和兒子,對我來說,將甘地的情報交給英國,就是對我丈夫的愛,否則的話,英國不知道會對他們做出什麼事情。打從一開始我就沒有選擇的餘地了,根本沒有……!」
她歎了口氣,遙望了一下遠方。
「我到現在還是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做錯了什麼?
我做錯了什麼啊?
難道從一開始愛上我丈夫,就是個錯誤嗎?那真是太奇怪了!畢竟,自從我遇見艾迪爾和席瓦拉吉後,一直都很興奮啊……神為了讓人們得到幸福,會賜予人們邂逅,這明明就是從小被灌輸的道理啊!」
——因此,我便捨棄了當時沒有來拯救我的神。
她低聲說道。
(捨棄神。)
儘管那時幾乎毫無關係的他人故事,卻像是令人熟悉的水一般,滲透到我的身體裡。
(原來如此,所以她才會那麼憎恨英國啊!)
我終於知道她那麼憎恨英國的原因……還有,她為何對媽媽懷有那麼激烈的輕蔑看法。
她對自己曾經做過的事……聽英國的話,犧牲家人而從事間諜的行為,感到深惡痛絕。對於因為自己的間諜行為,導致孩子死亡的她來說,我媽媽更是個罪無可赦的存在。
因此,她賭上了全心全力。
「我也覺得你很可憐喔,夏綠蒂。仔細想想,你也可以說是蜜莉和英國的犧牲者。」
她再次慢慢靠過來,她的聲音裡,已經失去剛才的那種冰冷、生硬,反而蘊藏了溫柔的情感。
那是一種我長久以來都沒有體驗過的母親味道。
我緊緊握住阿姆利須的手。
「不管有什麼理由,父母親都不應該離開子女的身邊。對了……我自後一次見到我兒子的時候,是在他大約和你同年紀的時候。」
「那個……」
「你有生氣的權利啊。」
她握住我黑抹抹的手後,慢慢將我拉了起來。
「如果你願意助我一臂之力的話,我可以饒你一命,你也可以永遠和阿姆利須王子在一起。既然蜜莉沒有立刻回來印度,就表示英國應該也樂見你和王子有所交誼才對。」
琳達那散發出香味的手,像是在撫摸易碎物品似的輕捧起我的臉頰。
「你願意幫助我嗎?夏綠蒂,如果你需要的話,你和我也可以成為一家人喔。」
「家人……?」
我不得不看著她的眼睛。
根本無法移開視線。
「我想愛人。」
琳達瞇起眼睛,擠出聲音說道:
「為了活下去,而想要愛一個人啊!」
「那不是愛。」
夫人那輕撫著我臉頰的手,為之一顫。
「將可以任意使用的東西放在身邊,這稱不上是愛,只是利用。」
(咦?)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當我抬起頭時。
喀鏘!
背後傳來玻璃破碎的巨大聲響,玻璃碎片甚至飛射到我旁邊。
「夏綠蒂!」
阿姆利須呼喚我的名字,像是要保護我似的撲到我身上。
(到底是誰?)
此時,目前為止一直縮在我腳下的小鴨子尿布,用子彈般的速度朝琳達飛撲過去。
「咕呱呱呱呱呱,嘎嘎嘎!」
「呀!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被尿布飛撲而上的琳達,看起來十分動搖,那道突然出現的人影,也不放過這個大好機會,一轉眼就從夫人手上打落手槍,並且將槍口瞄準她的脖子。
所有事情迅速得令人吃驚。從「他」原本戴在頭上的黑色禮帽,到現在才掉在地上這點,就可以知道。
那位男性一身黑色燕尾服,披著一件老式及膝斗篷,還不忘戴上眼部面具——而且是那種一看,就會讓人聯想到怪盜的蝴蝶型面具。
(不會吧!)
從他那一身非比尋常的打扮,我立刻想到他是何方人物。
(是怪盜裡裡帕德!真的……真的存在耶!)
「琳達。卡斯爾頓,我要逮捕你。」
怪盜裡裡帕德靜靜地宣佈道:
「你說逮捕……?」
夫人因悔恨而扭曲著臉孔。也許是交手時掉落的吧,她戴在頭上的帽子不知不覺間掉在地上,原本綁的很整齊的頭髮,也顯得有點凌亂。
「英國有什麼權利這麼做?呵呵,你以為這裡是哪裡啊?」
她突然如魚得水般意氣風發。
「這裡可是藩國喔,而且還是反英風潮最強的西部邦達裡寇特呢。英國的法律在這裡並不管用,畢竟這裡不是英國!」
她張大眼睛,用有如死前野獸般的表情叫道:
「可以在這裡逮捕我的人,只有大君而已;只有因為你們的所作所為,而憎恨英國的吉爾卡。塞。信二世而已!哦呵呵呵,你辦不到吧?你們英國要拿什麼臉去拜託大君啊?啊哈哈哈哈哈!
她披頭散髮,將手抵在心口上大笑出聲。
「不管你們SIS怎麼追趕,我都不會踏出藩國一步,我絕不會踏入英國支配領域一步;因此,你們一輩子都抓不到我。印度的藩王還有印度政府,會選擇我還是英國?這不用想也知道吧?活該!
「我明白您的高見了……卡斯爾頓夫人。」
裡裡帕德嘴角微微上揚地笑道。那種笑法,我好像曾經在哪裡見過。
「很可惜,這裡是舊城堡境內。」
琳達還是笑個不停。
「你說什麼……」
裡裡帕德禮貌地(以彷彿上流旅館櫃檯般的語調)說明:
「我想您應該知道,很久以前,這個印度港就被名為城堡的屏障環繞,裡面有無數商館,用來交易貨物;而且,根據我們的調查,邦達裡寇特地區的商館,從一八六九年開始就改為英國印度省所有了。」
他有如朗讀筆記般娓娓道來:
「為了在進行貿易之際,讓英國獲得有利的交易結果,所以只在商館境內認同治外法權這點,我想經商的您應該非常清楚,不需要我在多家說明了吧?事實上,雖然孟買等大多數的商館,都因為城堡的消失而跟著取消,不過很可惜,這個邦達裡寇特的城堡還沒讓渡給藩國。或許你以為這個邦達裡寇特的王國區域,是少數不屬於英國領土的例外之一,而感到安心……」
接著,他以近似槍口瞄準對放般一針見血的口氣說道:
「這裡……確實是英國的領地喔,紅茶夫人。」
「什——」
琳達的臉色唰地如音磁般鐵青。
「哎呀呀,要設法把你引來這裡,可是花了我不少功夫哪。我被一八六九年的土地狀掩埋了好幾天,但是我認為這個餌一定可以釣到你。呼,這樣一來,我們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
「怎麼……怎麼會有這麼離譜的事情!」
「如果有意見的話,可以洽詢倫敦的土地處。如果你要主張印度教的話,應該會派給你一個印度教徒的律師吧。哎,真是的,都是因為上頭命令必須活捉你,才會增加這麼多道麻煩的手續,如果你再不老實作證的話,我們會很困擾的喔。」
接著,他這次則是很明顯地奚落道:
「關於你所屬組織的事情。」
就在這個時候,琳達。卡斯爾頓突然張大眼睛。
她從拿在手裡的手杖中,拔出刀子(沒想到那支手杖中竟然暗藏著刀子!)打算往自己的心臟刺下去。
「啊啊!」
那一瞬間,出現一道彷彿割斷豎琴弦的聲音。我看到她的肩膀在我眼前,好像被什麼東西射中了。
——是麻醉劑。阿姆利須低喃著。
(不會吧!)
我心想到底是誰射的呢?於是便往射過來的方向看去,卻沒有看到半點人影。只看到了倉庫入口那一頭,隔著海峽另一邊的形單影隻白色燈塔而已。
(該不會是從那裡射過來的吧?可是,那邊到這裡足足有兩百碼的距離耶!)
琳達。卡斯爾頓彷彿花瓣散落般癱倒在地上。一定是裡裡帕德的同伴怕她自殺,早已準備好麻醉槍了。
倒在地上的紅茶夫人還保有意識,只是因為藥劑擴散的緣故,導致身體無法動彈吧,她用滲滿汗水的臉死盯著我看。
她突然說道:
「——即、即使去了天國,我兒子……也不在那裡……」
「咦……」
此時她做出令在場所有人出乎意料的舉動,也不知道她從哪來這麼大力氣,只見她高高舉起拳頭,接著——
「所以,如果應該無法接納我們的話……那我就去印度人的地獄吧。」
原本以為她是在自言自語,突然間她的眼睛卻充滿血光。
「啊!」
「糟糕!她手上有碎片!」
裡裡帕德伸出手想撥開她手上握著的玻璃碎片,琳達趁這一瞬間的空擋,將想法付諸行動。
「卡莉女神啊,請賜予我你的慈悲!」
琳達。卡斯爾頓吶喊著,將拳頭朝頸項揮了下去。
之後,正如眾人所想。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鮮血彷彿間歇泉一樣,從琳達脖子噴出。那鮮血比白天看到的九重葛還要更鮮紅、更濃郁,在我眼前盛開來的瞬間,又隨即凋謝。
「啊啊………」
我知道原本在自己體內繃緊的緊張絲線,在這個時候終於斷了。
「夏綠蒂!」
我不知道是誰在呼喚我,或許是他們兩個人同時在呼喚我也說不定。
(不行了……)
我一邊聽著像是從遠處呼喚自己的聲音,一邊放開在我身邊的那股溫暖、手、以及意識。
說不定,那位印度王子是我同母異父的弟弟呢……失去意識前一刻,我腦海的某個角落還想著這件事……
※※※※※※※※※※※※※※※※
——伴隨著寂靜的黑夜,只有海浪不斷拍擊的聲音,充斥在寂寥的倉庫中。
「我就知道會在這裡遇見您,邦達裡寇特的皇太子。」
就這樣,儘管夫人已經死去,怪盜裡裡帕德仍是一副冷靜自持的模樣說著。
怪盜裡裡帕德——不,他的真面目應該是英國秘密情報局的調查員。
他們並不需要名字。雖然會使用化名,但他們也幾乎不用化名來稱呼彼此。
他們這次的任務就是生擒紅茶夫人,因此,才故意將她引來這個隸屬於英國的狹小商館內。
而且恐怕還是利用夏綠蒂作餌。如果夫人無法籠絡夏綠蒂的話,大概會佯裝成她失足落海,將她丟到海裡去吧。
阿姆利須直覺認為對方是「J」探員,因為所謂的「J」調查員,在MI中是負責將目標引誘到事先設好的陷阱裡。
(他就是怪盜裡裡帕德……這麼說來,藍貝斯的目的是企圖擾亂印度羅?)
阿姆利須注意到裡帕德並非稱呼自己為殿下,而是皇太子。
「這位夫人說得一點都沒錯,她的兒子是自殺的。所以即使死後去了天國,她大概也看不到自己的兒子吧。」
「………………」
「而且,拒絕英國、也拒絕印度的,你打算去哪裡的天國呢?」
阿姆利須的臉上,出現有如裂縫般的緊張情緒。裡裡帕德的視線毫不放過這一絲傷口,更加繼續往下挖。
「你已經逃不掉了,你不就是抱著這種覺悟,才不惜讓自己置身於險境的嗎?」
「……英國不打算抓我嗎?」
裡裡帕德有些意外地笑了。
「關於這個問題,我們有什麼權力能夠抓你啊?我們還打算站在協助你的立場呢,因為我們和你母親是同類。」
「我沒有母親。」
「啊啊,所以,你是在同情那個孩子嗎?那個擁有同樣境遇的夏綠蒂·辛克萊爾……」
「!?」
阿姆利須怒瞪眼前幾乎與黑暗同化,佇立著的怪盜身影。
「不管你有多疼愛那個孩子,你都無法跟她到同一個天國的喲,皇太子。因為她……」
他說罷,用緩慢的動作撿起黑色禮帽,並拍掉上面的灰塵。
「沒事,您應該早就知道這件事情,我就別再說些不識趣的話了。那麼,殿下,下次再在這片土地上見面吧;屆時我不會戴面具了,因為我們彼此是無法到同一個天國去的。」
「到同一個天國去?」
「是的,同一個天國。」
裡裡帕德轉過身去,有如證明他確實並不打算捕捉阿姆利須似的。
他瞬間像是燭火熄滅般消失無蹤。
只剩下一個人踏著滿室的沉默和光亮,阿姆利須自言自語地說道:
「同一個……天國……」
接著,繼當晚後又過了一陣子。九月三日,隔著遙遠海域的歐洲境內,發生了一起足以震驚世界的事件。
英、法兩國,在一天之內受到納粹德國進攻波蘭的影響,基於與波蘭之間的相互援助條約,遂向納粹宣戰。
——也就是世上所說的,第二次世界大戰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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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紅茶夫人——亦即琳達·卡斯爾頓夫人,在商館內某倉庫自殺的事情,立刻傳遍整個王國。
人們紛紛揣測她自殺的理由。
根據警方的調查,琳達受到失去獨生子艾迪爾的打擊,精神便開始逐漸崩潰。
她為了得到救贖,在週遭朋友的建議下,改信與丈夫相同的印度教。
但是,不幸卻接連而來。她的丈夫被英軍蒙上侵佔的罪名。最後在單人牢房裡自殺死亡(雖然不管怎麼看,他的遺體都像是受到嚴刑拷問致死的)。
以這件事情為契機,琳達開始致力發展事業,短短十年內便迅速竄升為印度社交界女王。
之後,卡斯爾頓紅茶的事業,便由一些重要官員繼承,而她的財產也被處分掉。因為她經營紅茶事業獲得的財產,大部分都捐給學校,所以我就讀的歐路卡女子學院,也分配到大量遺產。
「母親為了教讀高中的愛子,從印度將最高級的茶葉寄到倫敦,這就是卡斯爾頓紅茶的開端。希望能夠為你的餐桌,點綴最高貴的香氣和色彩。最重要的,是能為家人們增添溫暖吧……」
盛裝卡斯爾頓商標紅茶的木箱上,刻有這樣的句子。
由她一肩挑起的「城堡商標」,今後也會在親友的繼承之下,繼續為餐桌增添色彩吧……
我有好長一段時間,都無法忘懷她最後所說的那句「要和兒子去同一個地獄」。
在基督教的教義中,自殺者的靈魂無法到達天國,只能墜落於地獄。琳達卻放棄活著接受審判,寧願選擇和兒子相同的死法。
宗教的問題是很難理解的。國家與國家之間的競爭,大多是由於金錢、權力、或宗教的原因引起的。
(願他們一家三口,至少還能夠在同一個天國相會……)
我生平第一次對於只能這樣祈禱的自己,感到非常無力。
「夏綠蒂。」
突然有人呼喚我的名字,我抬起頭來。
「卡莉。」
便看到我的室友正站在我們房間的門口。
她一入往常溫柔地凝視著我,並且說道:
「聽說你有話要告訴我?」
「嗯。」
我向卡莉說道:
「我有一些話不得不告訴你。」
——晚餐派對那天晚上,我一醒過來,就發現自己躺在學院裡的床鋪上。
雖然覺得非常不可思議,不過同寢室的卡莉說,當時是一個素未謀面的印度少年,用馬車送我回來的。
「你、你真是的,明知道是那種場合,竟然還因為喝酒而醉倒在人家的屋邸裡,真是淑女之恥、學院之恥啊!」
儘管已經取得了外出許可,但我還是被魔女夫人狠狠訓了一頓。
自從那次可怕的派對以來,還不到一個月。進入九月以後,雖然夏天酷熱的陽光已經日漸緩和,但是帶來混亂的腳步,也在此時接近我們的小小英國。
就在九月三日當天,英國正式向德國宣戰。
當時的印度總督,甚至提出印度將會全面支持英國的宣言,造成印度國內獨立運動派非常大的反感。現在,空氣中彷彿蘊含著明天就會發動獨立戰爭的緊張氣息。
這樣嚴重的事態,也在我們狹小的生活空間裡燃起了一絲火花。儘管仍是暑假期間,但因為英國突然加入戰局,使得很多學生迫於無奈,只好提早回國。
世界又再度一分為二。一邊是德國、蘇聯、意大利,另一邊是英國、法國、美國等…就算在這所歐路卡女子學院,也一定有人擁有與英國敵對國家的親人。
(荷莉葉妲和小滿她們不會回來了吧……)
這樣一想,我的心情突然感到非常複雜。
接著,又傳來另一件令人驚訝的消息,那就是我的阿姨露西,竟然從倫敦來接我了。
「咦,露西阿姨要來印度?」
愛操心的露西阿姨,竟然順道搭乘外交部的飛機(她因為身為女權運動家而廣為人知),如字面上所說的飛到印度來。
依舊年輕漂亮的露西阿姨,眨著一雙玲說和媽媽一模一樣的藍色眼睛說道:
「因為,我不能把你丟在這麼危險的地方。夏綠蒂,瑞士有一所很不錯的寄宿制女子學校,那裡既沒有戰爭的煩惱,也可以在很好的環境下學習哦。當然,也有棍網球課程可以上,你在信裡面有提到吧?」
「呃,因為,那個……」
湊巧的,我之前那封信抱怨著想回英國的信件,過了兩個月才終於寄到了露西阿姨的手上。
然後,戰爭開打了。
所以露西阿姨打算無論如何都要帶我回倫敦。
「唉,夏綠蒂,你不是也在信上吵著要回倫敦嗎?那就去瑞士吧。雖然姐夫還有工作在身,但這裡對小孩來說實在太危險了。」
她似乎非常清楚英國一旦宣戰,印度就會分成回教和印度教兩派,將會成為比任何地方都要激烈的戰地。
——我對卡莉提起此事。
「阿姨叫我回倫敦去。」
卡莉似乎早就知道這件事的樣子,只見她微微頷首說道:
「好像是這樣,我也看到你最引以為傲的阿姨了。那位就是你經常提起的「露西阿姨」對吧?」
我點點頭
「你要回倫敦了吧?」
這次我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我還在猶豫。如果卡莉叫我不要走,即使我必須說服露西阿姨,也不打算回倫敦去了。
我一直好想快點跟她和好。那個時候--和艾塞爾一起去參加排隊的那晚,雖然因為我反應過度,而引起了情緒化的口角;但即使我身在晚餐排隊之中,也一直很想跟她道歉。
(想在她的身邊對她低語,跟她說對不起…)
那一天,明明就在腦海裡描繪了無數次;跑到她的身邊,像平常一樣用手抵著她的耳朵。
對不起,卡莉……。是我說得太過分了,請你原諒我吧。
如果能夠像這樣開口道歉……
但是……
「這樣很不錯啊。」
卡莉卻沒有說出我想聽到的話。
她好像感到一陣莫名的安心,對我說「這樣比較好」。
「怎麼會?什麼叫做比較好……」
「你會去念瑞士的寄宿制女子學校對吧?我已經從你阿姨那邊聽說了。瑞士是個好地方,我想你一定會喜歡的。而且和印度不一樣,那裡沒有戰爭」
因為她一副打從心底感到開心的樣子,讓我不由得惱怒起來。
「卡莉,我可是要回去了哦……?」
我像是在升旗般說道。
「夏綠蒂……」
「我可是要回去了哦,說不定不會再見面了哦,你真的瞭解嗎?卡莉!」
卡莉不發一語,像在忍耐什麼,露出彷彿身體裡藏了某種無法想像的巨大物體的表情,只是對我微笑著。我感覺到自己的臉色突然沉了下來。
「我覺得無所謂嗎?即使再也見不到我……」
「……你要寫小說對吧?」
「咦?」
「你說過你想成為小說家。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曾經這麼說過對吧?」
她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書,那是艾蜜莉·勃朗特所寫的《咆哮山莊》。曾經由勞倫斯·奧立佛及瑪兒·奧白朗將它詮釋為電影。
「你說過總有一天要將我的故事寫出來,你說過你想寫,也說過想寫關於東風之神的故事。」
「嗯,我是說過,但是……」
「我很期待你的小說哦,因為如果出書的話,我就會覺得無論何時都能見到你。」
我不希望讓對話就這樣結束,於是想盡辦法接她的話尾。
「但是卡莉……我、我……我還是…」
「我會寫信給你。」
這句話打消了所有我正欲說出口的話,那真是一種非常殘酷的說法。
我不禁怒火攻心,衝到她身邊。
「卡莉是笨蛋!為什麼要說這種話?還露出你什麼都明白,一副不在乎的表情!」
「…夏綠蒂。」
她彷彿很困擾的凝視我。
「既然你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最好趁那裡還是個很溫暖的地方時回去,並在那裡幸福的過日子,對你比較好。」
「幸福是什麼?」
我咬住她言語上的漏洞。儘管心知肚明一旦說出這種話,我們只會離和好越來越遠,但我就是控制不了。
「我就算回倫敦去,也一點都不會感到幸福,因為那裡沒有你,也沒有荷莉葉妲和小滿啊!」
「如果就這樣留在印度,你的立場會變得很尷尬啊。」
卡莉的黑色眼瞳只是一味的盯著我看。我心想:啊啊,是瑪瑙般的眼睛,是那麼令我朝思暮想的美麗眼睛……
然而,為什麼現在看來那麼寂寞呢?
「如果你不是英國人,也不是印度人,就會失去依靠,那是非常不幸的一件事。夏綠蒂,你只要住在英國就可以了,只要你在那裡過的幸福,那麼我--」
我的內心實在太過苦悶,便大聲打斷她的話:
「我不要英國也不要印度!我不想住在那種地方!為什麼你都不瞭解我呢?」
「夏綠……。」
「我想住的地方,一直、一直都是卡莉的心裡啊!」
我大聲喊出這句話,便從宿舍房間飛奔而出。
我的眼睛裡盈滿淚水,害我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
笨蛋、笨蛋!卡莉大笨蛋!為什麼不瞭解我的心情呢?原本以為非常簡單的事情,為什麼現在就是做不到呢?
明明認為只要身體緊緊相依,心情就會如同體溫一樣傳遞給對方,甚至有時候還會覺得只要一個眼神,就可以傳達心情。卡莉格特--我明明是這麼、這麼地喜歡你啊!
我為了忍住嗚咽聲,只好躲在樓梯後面緊緊縮住身體,並且閉上嘴巴。雖然前來觀察情況的露西阿姨好像很擔心,但她似乎誤解成我是因為要和朋友分離而感到寂寞。
結果,我們後來也沒能確實和好,就這樣過了一段尷尬的日子。
接著,那一天終於來臨了。
我在還沒喝卡莉和好的情況下,迎接必須回倫敦去的日子了!
※※※※※※※※※※※※※※※※
「夏綠蒂,準備好了嗎?」
從樓梯下面,傳來露西阿姨催促我的聲音。
我一邊匆忙將東西往皮箱裡塞,一邊轉過上半身回應她的催促。
「好、好了!阿姨,等我一下!」
離出發時間只剩下不到一個小時了,我卻還無法決定要帶哪些東西回去。
儘管只在這裡生活了幾個月而已,但我身邊的東西卻比來的時候要多出好多。
(竟然……我竟然會在這種情況下回去,真意外……)
我將每一件充滿回憶的東西拿在手上,接著歎了口氣。帶來的東西之中,大部分的點心都已經消耗掉了,裝著佳發餅乾,糖果和小餅乾的盒子裡面的東西,早在晚上常常舉行的茶會裡,裝進我和荷莉葉妲她們的胃裡了。
然而,塞不進去的東西還有好多,大部分都是荷莉葉妲和小滿她們給我的東西。
(這個也帶回去當作紀念好了。)
稍作思考後,我決定將從荷莉葉妲那裡拿來的詭異藥瓶,當作禮物帶回去。經過萬般苦惱之後,我提心吊膽地將卡莉放在床底下的寵物水蛭,一併裝進行李箱裡。
再過不久,學院的書架就要結束了,荷莉葉妲和小滿會怎麼做呢?也許不打算再回到學校了吧?或是等到她們回來以後,卻聽到我已經回倫敦去了的話,大家會怎麼想呢?
(至少要跟她們說句再見的啊……)
我站了起來。
對我來說,還有一個非道別不可的人。
「露西阿姨,再等我一下下!」
我從樓梯朝底下大喊之後,一溜煙地跑向閣樓的房間。我想道別的那個人,在天氣晴朗的時候,常會坐在屋頂上眺望大海。
「卡莉!」
我打開天窗以後,她回過頭來。
就算到了這個時候,從這裡也看得到她長睫毛下的眼睛,依然帶著幾分憂愁。風兒吹拂她長長的黑髮,輕輕地飄揚著。
從那天以後,我便很少和卡莉交談。我盯著她看。
「夏綠蒂……」
她用對我來說非常悅耳、帶點低沉的聲音說道。我覺得這個聲音聽起來,好像總是在耳邊低語的感覺,所以非常喜歡。
我好希望能永遠、永遠在她身邊聽她的聲音。
但是——
「我要搭中午的船回倫敦了……」
我一直到最後,都冀望她能夠挽留我。因此我心想:一旦我換好外出服、手上提著行李箱,準備離開的時候,或許卡莉就會挽留我了。
然而,她卻沒有這麼做。
她和初次見面時一樣,瞇著漂亮的瑪瑙眼瞳,向我柔柔一笑。
「……保重。」
卡莉只是間斷的說了這句話。
除此之外,就再也沒說什麼了。我在等待,我殷切的期盼她拋開現在強忍住的情緒,將心中的激情直接對我表現出來。
(卡莉……!)
就這樣——
直到我因為停住呼吸太痛苦,而終於忍不住吸氣為止,我都一直靜靜等待著。
等了好一會兒——
等到我終於明白,她不打算再多說什麼為止。
然後,我終於說出了這句話:
「再見了,卡莉。」
那是一句決定性的道別話語。
我直接走下樓梯,拖著行李箱離開學院。
戴著漂亮水藍色帽子的露西阿姨,早已在馬車前面等待我了。
「都道別完了嗎,夏綠蒂?」
由於我現在彷彿只要一說話,就會立刻哭出來。因此我只能趕緊將眼睛、鼻子和嘴巴等所有地方都塞住。
我們兩人一到邦達裡寇特的港口後,P&Q公司一艘名為「午餐」,從橫濱出發、抵達這裡的船,已經停在岸邊等我們了。印度港口的船塢大多只是虛有其名,絕大多數的船,幾乎都是用艙板來和陸地連接。
(啊啊,我真的要離開印度了……)
我和露西阿姨將手上提著的行李,堆放在艙板拖船上後,便慢慢遠離印度這塊土地。上頭附有圓拱狀屋頂的拖船,像是滑行在平穩的波浪間,逐漸接近蒸汽船。
位於「午餐」中層的大門開啟,我跨過艙板往巨大船體的方向移動。不一會兒,我和露西阿姨便被吞沒在巨大船體的內部,我知道剩下來的工作,就是要將堆在艙板上的食物和水等,慢慢運往船裡面。
(啊啊,船開動了!)
就再好幾個拿著行李的搬運員一來一往之間,我因為想目送即將遠離的印度直到最後,於是匆忙跑到甲板上。
接著……
「啊——」
就在打開門的時候,一陣強風襲來。
有風的味道。
外面正吹拂著像是食物燜煮過頭般的印度濃郁海風。
我在海風不斷吹拂下,戰戰兢兢的睜開眼睛……
(啊啊!)
就在這個時候,我果然還是發現了。
彷彿中古世紀的修道院--建在陡峭白色懸崖邊緣位置的古老教堂。
那個坐在教室最頂端的十字架上,有著瑪瑙般色澤的天使身影……!
「卡莉!」
承載完行李的船隻,慢慢通過有如鯨魚喉嚨般潔白的峭壁旁邊,正打算駛向大海。
我吶喊出聲。
接著明白了。
哎,卡莉。
如果將來世界改變,
印度不再屬於英國,
或是英國和印度對立,
我們也絕對不會變成那樣吧。
不管今後發生多麼痛苦的事情,就算人們引發戰爭,將所有人從那片土地趕出去,人類也不會失去自己的安身之地。
因為,人到最後還是會住在人的心裡。
因為只有心,才是人類不必流任何一滴血就能得到的唯一領土。
(所以非常尊貴!)
我就住在名為「她」的國家裡,為了讓她能繼續住在我的心裡面,我就必須待在她身邊。必須接近她到足以碰觸她、足以經常跟她說話的距離之下。
「露西阿姨!」
我匆忙從甲板回到船內,在人潮擁擠的大廳裡,尋找露西阿姨所戴的那頂藍色帽子。
不久,便發現她的身影。
「夏綠蒂,怎麼了?怎麼這個表情!」
「阿姨,我……還是要留在印度!」
我說了。
胸口高漲的情緒,幾乎快讓我的身體漂浮起來。
「咦………」
露西阿姨漂亮的藍色眼睛,驚訝得張得老大。她仍保持著僵硬的笑容,輕輕搖搖頭。
「你……你怎麼突然說出這種話呢,夏綠蒂?我們現在就要回倫敦了耶。」
也許是因為我正露出一副劍拔弩張的表情吧,只見她突然說道:
「你明白嗎?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今後的印度很危險,因為英國對德國正式宣戰了,所以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獨立戰爭,特別是邦達裡寇特,正好被回教與印度教地區南北夾攻,你應該也非常清楚這是什麼意思吧?」
「阿姨……」
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將我心中的感情淋漓盡致的傳達給她呢?這件事令我感到非常苦惱。
語言真是困難。
語言也很可怕。
但是,如果在說話時猶豫不決的話,就什麼也得不到。不管是愛情、還是信賴,還有無可取代的朋友……
友情也——!
(啊啊,卡莉,請助我一臂之力!)
我猛力抬起頭來,作勢半瞪著露西阿姨。
「阿姨,到目前為止,我一直都是在您的呵護下長大。」
我開門見山的切入話題。
「雖然我幾乎等於沒有爸媽,但是我依然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不管是吃、穿還是愛情,都因為我是沒有父母的可憐小孩,所以阿姨也給了我特別多的愛,對吧?」
聽我這麼一說,露西阿姨困擾的閉上眼睛。
「在來到印度以前,我對政治之類的事情完全一無所知,即使擦肩而過的人們膚色明顯的不同,卻從來不曾去思考過為何會這樣,不曾思考為什麼不同國家的人們會住在英國,也從不曾認為無知是一件令人羞恥的事。我過去真的很無知,還不只是這樣,我甚至不知道自己這麼無知。我真的很愚蠢……」
我在不知不覺間抓起露西阿姨的袖口,緊緊地捏住不放。
「來到這裡以後,我才瞭解到這件事。沒有別的原因,就是這所學校、包圍著學校的小小王國,以及來自各個不同世界的人改變了我。」
「露西阿姨,那時即使我在倫敦讀了幾十本書,也無從得知的事情。因為那不是靠誰的教導,而是親身去體驗的事情。我來到這裡,因為喜歡上別人而哭過好幾次,但也獲得許多歡笑。這種感覺,使我有史以來第一次體會到的!」
我用力按住心臟上方,希望能藉由這個動作,將我的心意或多或少傳達給露西阿姨。
「確實阿姨說的沒錯,印度說不定會變得很危險,去瑞士的寄宿學校肯定比較安全。但是阿姨,即使我進了那所學校,我一定依然是個孩子。不,也許會比現在聰明一點,但是,就僅止與此了。」
「夏綠蒂,你……」
「就僅止與此了。但是我不喜歡那樣子,我想要知道世界上更多更多事情。然而,我想知道的世界,是瑞士所沒有的。阿姨,請你體諒我,我想留在印度……!」
露西阿姨彷彿稍作思考似的皺著眉頭,但是很快便說出否定的回答。
「不行,不可以。」
「阿姨!」
「夏綠蒂,不可以!要讀書的話,到哪裡都可以;而且,瑞士也有一番新的世界,學習那些事物,對你也會有幫助的。現在你就先乖乖聽話,和我一起回倫敦去,好嗎,夏綠蒂?」
「不……」
不管我怎麼搖晃她的身體懇求,露西阿姨的意志仍然像鐵牆一樣堅硬。
我一邊思考該怎麼動搖那有如鋼鐵般的決心,一邊拚命搖著頭。
「請體諒我,露西!」
我忘我的解開綁在頭髮上的蝴蝶結。
「夏綠蒂,你在做什麼!?」
「我現在穿的衣服、蝴蝶結,所有的東西其實都不是屬於我的,對吧?全都是爸爸和阿姨給我的,對吧?」
露西張大了眼睛,完全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你……」
「就連現在住的房子、睡覺的地方,全都是爸爸和阿姨替我決定的;還有皮箱裡放的梳子、鏡子和胸針,一切的一切都是阿姨給我的東西,我只擁有別人給我的東西。」
「——但是,朋友不一樣!」
我不顧他人的目光,繼續控訴著。
「那是我打從出生以來,第一次靠自己的雙手得到的東西,那是個自閉的我,因為喜歡這個人,而自願選擇跟她在一起,怎麼可以不重視這件事呢?怎麼能夠那麼簡單就放手呢……?」
「夏綠蒂……」
「我只有這個……不,在來到這裡以前,我連這個都沒有。那雙原本什麼都沒有、空無一物的手,卻奇跡似的抓住幸福的尾巴,我找到可以和我手牽手的人了。」
「那個人就在這裡--所以,我沒有辦法離開。」
我斬釘截鐵說完,同時也切斷了我對露西阿姨的罪惡感。
「Because she is an only propcrty which I got by myself!」
說完後,我沒有等露西回應,便拿著行李衝到甲板上。
「等、等一下,夏綠蒂!」
不管露西說什麼,我都不會罷手了。跳得飛快的心臟,好像要衝出身體似的,我盡可能的快跑著,想要回到風中。
(卡莉,你等我,我還是要和你在一起,就算你說不要,我也絕對要待在你身邊!)
我朝著船前進的反方向,一直跑到船的最尾端,但是,我們所進來的地方是位於船肚的入口,那裡已經沉到水裡了。
(怎麼辦……要怎麼做才能回到岸邊呢?)
在我陷入苦惱的同時,船也越來越遠離岸邊……
附近突然傳來「啪沙」的羽毛拍擊聲,我嚇了一跳,目不轉睛的盯著那團白色的圓形物體。
「哎呀,尿布!你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嘎!」
有著茶色尾巴的尿布叫了一聲後,慢條斯理躍入海裡,激起小小的波浪之後,尿布的身體便浮蕩在波浪間隨水漂流而去。
我認真地想著:啊啊,如果我也有像尿布那樣的羽毛該有多好。
就在這個時候,載我們過來的船板出現在我的視線內,它漂浮在離船不遠的地方。大概是因為下一班船馬上就要來了,所以這些拖船都在那裡等吧?
(對了,雖然沒有辦法到岸邊,不過如果是那裡的話,我還能游的過去!)
「尿布,等等我!」
我趕緊將手上提著的皮箱中所有的行李拿出來,抱著皮箱準備跳進海裡。因為我曾經從博學多聞的露西阿姨那裡,聽說皮製的箱子很輕,可以浮在海面上。
然而,眼尖地發現我正準備跨越欄桿的船員,趕忙衝過來想要制止我。
「喂、喂!你到底想做什麼啊?你不知道這樣做很危險嗎!」
「放手,放開我啦!我叫你放開我!」
卡鏘!
就在一陣拉扯之中,從皮箱裡(好像還有東西留在裡面)飛出了一個平坦的糖果罐。那個罐子在敲到船員的臉後,蓋子便波的打開,接著從裡面跑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東西。
那正是荷莉也妲給我用來防身,也就是她的寵物水蛭。
(啊!)
從罐子裡跑出來的水蛭,竟然滑溜溜地鑽進船員的衣領中。不知道什麼東西掉下來,而一臉詫異的摸著脖子的他,在得知吸附在自己脖子上的東西,就是吸血性的水蛭後,便放聲大叫:
「呀啊啊啊啊啊!怎、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趁著這個空檔,我嘴裡念著「準備~跳」後,便從甲板上投身到大海裡。
「啊啊啊!」
有如堅硬牆壁般的強風打在我的臉上,我在跳海前用力吸了一口氣後,便屏住呼吸。
(我、我不能死啊--!)
聽來不像「啪沙」,也不是「啪嘰」的巨大聲音,在周圍響起。
大量的海水漸漸塞住我的五官和孔洞,比挨海倫打時還要強上幾十倍的衝擊,不停拍打我全身上下。由於落海的衝擊而差點鬆開皮箱的我,一浮上海平面後便立刻緊抓著那只皮箱。
「哈、哈啊,呼啊,好鹹……」
吐出不小心喝到嘴巴裡的海水後,眼前出現了熟悉的鴨子臉。尿布正拚命用它的鴨嘴,緊緊拉住我的衣服。
「哎呀,謝謝你,尿布。跟你打個商量,我能不能像坐在鴨子馬桶上一樣,騎在你身上呢?」
「呱啊!?」
好不容易喘口氣的我,抬頭看向有如鯨魚喉嚨般潔白的峭壁,卻因為她已經不在那座十字架上面的事實,而大吃一驚。
(咦,卡莉不見了?)
就在這個時候,附近突然有如鯨魚噴水般濺起白色浪花。
「呀!」
尿布也「嘎」的叫了一聲。我戰戰兢兢回頭看向浪花濺起的方向,卻遇到我截至目前為止的人生中,最驚人的一次相遇。
「不會吧,騙人,卡莉……!」
在距離我和尿布漂浮處的稍遠位置,卡莉的臉竟然啪地冒出水來。
我因為過於震驚,而不停來回看著崖上的十字架,以及我們正漂浮其上的大海。
「咦?呃,不會吧?她是從那裡跳下來的嗎?真的假的!?」
正往這邊游過來的她。朝我的方向伸出手,而我也往深的將手伸向她。
我感受到一股揪心之痛。
我覺得她一心一意渴求著我。
「……夏綠蒂,你這個笨蛋!」
她很難得的用粗魯的口氣斥責我。
「為什麼要做出這麼亂來的事!」
「呃,因為、因為……我……」
由於驚訝於喜悅,還有更深刻的感動,讓我的內心就像魔女不停翻攪的鍋子似的糊成一片。我只好想辦法從那裡面,拾起足以拼湊成完整句子的碎片,將之化為語言:
「……因為我喜歡你。」
卡莉的眼神顫了一下。
「我喜歡卡莉,我覺得自己不能離開你,所以我……想要留在這裡,我們約定好了不是嗎?要永遠在一起。」
——卡莉,我最喜歡你了。
我們永遠永遠,都要在一起哦。
那句話對我來說。就像不足為奇的招呼語。
到目前為止,我從來未認真思考過藏在這句話裡,那更加深刻、敏銳的意思。
但是……
「因為我喜歡你。」
話語--為了傳達意思給對方時所必須的話語,自然而然脫口而出。
我緊緊抓著她,將嘴唇移進她的耳邊,輕聲低喃:
「讓我待在你身邊,拜託。」
就這樣,我貼近她到不能能再靠近的距離之下,希望能將我體內澎湃的心跳聲、體溫、以及心意,隔著衣服,盡可能傳達給她……
不久後,她戰戰兢兢的將手環住我的背。
「——即使不能和你共赴同一個天國,也無所謂。」
是印度話。
與其說是話語,倒更像是呻吟。
她又說道:
「只要此時此刻,能夠在一起--」
「可以讓我住進你的心裡嗎?」
這是多年以後,卡莉經常問我的一句話。
即使人們失去住所,依然可以住在別人的心裡……
人的內心之所以有空隙,就是為了迎接別人住進。
所以,人才會覺得寂寞。
你曾經這麼笑著對我說過吧?
「Without you!」
我倆很自然的說出了這句話。
我們將額頭抵著彼此的額頭好一陣子,像是祈禱般維持這個動作。
無數的小小波浪不斷的來回拍打,奪走我們的體溫。我在她懷裡打了一個小噴嚏後,卡莉表現出「你看吧~」的態度,睜大她那墨黑美麗的眼睛,對我使了個眼色。
「喂,你們沒事吧?真是亂來的小孩!」
停泊在我們附近的船板拖船,朝這邊開過來。看來是總算發現我們之後,趕緊來迎接我們。
「得救了……」
我和卡莉聽到雙方同時脫口而出的低喃,都不自覺地看著對方笑了出來。
我依然緊緊抓著她,回頭看向岸邊。
接著,張大眼睛。
「如果要形容的話,就像是在黃昏的樹林裡迷路了一般……」
藍藍的大海,就像是溶解了土耳其蘇丹所精挑細選出來的寶石。
聳立在綿延不絕白色峭壁上的塔街,是我在印度裡見過最美麗的景象…。。。
「卡莉,你看!」
我現在就像懷抱著金色太陽,手指著藍色大海說道:
「好漂亮呢,邦達裡寇特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國家!」
那裡是,閃爍在東洋的黃金尖塔國度。
鴨子和我最棒的朋友都在那裡,印度西部的藩國邦達裡寇特。
「回去吧,回到屬於我們的地方。」
——我在這個美麗的東洋國家,度過了至高無上的璀璨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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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為後記實為辯解
衷心地說一句:「不是咖喱的故事,真的很抱歉。」
以印度為舞台,並且用《卡莉》來作為書名,大家一定會認為這是篇有關咖喱的故事吧?真的很抱歉,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咖喱(大概)。
也就是這樣,透過「Fami通文庫(註:此為本書的日文書系名)」向各位問個好。我是目前正以總管評論家身份展開秘密活動的高殿圓。
自從大約兩年前偶然遇到Fami通的責任編輯(還強取豪奪地拐走模型槍MOOK),終於寫出這個故事了呢!心裡真是有點感動哪。
還是女生宿舍的故事最棒!
為勁敵又有愛欺負人的角色,當然要頂著一頭法國油條式卷髮。
而且還要有深夜的茶會不可。`
搬到隔壁的人,也得是怪卡才行。
最後的大絕招當然就是印度的○○○!
正是因為Fami通文庫的人有著一顆寬弘的心,才讓我下定決心,不讓維多利亞愛情故事之名蒙羞,決定寫一篇超級了得的初戀愛情故事(用語有點奇怪)。而且,既然要寫,就必須是只要讀一點點就會令人不自覺臉紅,將以前令人懷念的那種那褐色砰然心跳的愛情,發揮得淋漓盡致的故事!
我會做喔!我會徹底發揚戀愛之道哦!發·揚·其·道!
另外,這是有關故事中的情節,Station雖然原本就有駐留地的意思,不過在這裡還是以日本人的感覺為悠閒;有,雖然從一九三五年起,印度省同意稱印度·緬甸省,但是因為太過複雜,所以在這裡同意稱為印度省。除此之外,還有許多被我任意修改過的設定這全都是因為愛啊!(真的嗎?)
到了最後,要感謝為我們描繪出維多利亞風格插畫的輕小說首選名家——荷葉邊高手椋本夏夜老師、責編墨……川崎、超細心地幫忙進行校正的超能幹校稿員、以及musica go graphics的美術設計師。
還有最重要的是,感謝所有購買本書的讀者們!
在下一集裡,「她」的真面目重要要被夏綠蒂——!?應該回事這樣的故事發展吧?關鍵密語就是砰然心跳的愛情故事!所以呢,如果可以的話,希望我們能夠在下一集再度相會。
Let`s meet by the following Volume!
內心永遠十八歲(有什麼意見嗎?)的高殿圓敬上
本故事是以歷史記載為基礎,描寫虛構的國家及人物的作品,與確實存在的人物、地名、團體完全沒有任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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